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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偷闲的人,或:一个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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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

    四月啊,你这春天的苗条的女儿,瘦瘦的小闺女,你有迷人的眼睛,我在杏树的花枝上,看见你蓓蕾似的细小的乳房,在我窗前,在我园中,雪白的树枝新吐出的淡红的、尖尖的嫩芽,正被清晨的阳光抚摩着。多美的早晨!想到人们将要看到,正在看到这样一天,这是多么幸福!我站起来,伸伸我的老胳膊,感到在紧张的劳动过后,身体虽然有点酸痛,却很舒服。最近半个月来,我的学徒和我,为了要弥补被迫停工的损失,已经使我们刨子下面的刨花不断地飞舞,木料不停地歌唱。但不幸的是我们对工作的热忱远超过了顾客购买的热忱。唉!人家不来买,订了货的人更不忙于付款;我们的钱已经用光;钱袋空空如也;但是我们的胳膊和我们的田地却还是有血有肉;土地总是好的,不管孕育我的土地,还是我生活在上面的土地,都是一样。“多耕种,多祷告,多劳动[1];那么,你就等于做了国王。”这样说来,克拉默西人都做了国王,或者将来都要做国王,真的,一点不假:因为从今天一早上起,我就听见磨坊的水车“哗啦哗啦”响,铁匠店的风箱“格札格札”叫,铁锤在铁砧上“叮叮当当”地飞舞,菜刀在砧板上剁骨头,马在水槽里喷鼻子,鞋匠在敲钉子和哼小调,马车在路上走,马蹄在“巴地巴托”地跑,马鞭在“喀喇喀喇”地作响,过路的人在胡聊,人声,钟声,总而言之,劳动城市的大动脉在跳,发出了“啊杭”的喊声:“我们的天父[2]啊,在等你赐给我们面包[3]的当儿,我们还是自己来做每天的面包吧!这样更加稳当……”在我头上是蔚蓝的春天的晴空,春风正在追逐白云、暖和的太阳和寒冷的空气。人们会说……这是返老还童了!青春展开了双翼,从遥远的过去飞了回来,又要在我这颗苍老的、期待着它的心里待下来,好像燕子要在屋檐下重新做窝一样。好一个浪子,它回来的时候人家多么喜欢它啊!比当初还更喜欢它,更疼爱它……

    这时,我听见屋顶上的风信鸡在咯吱作响,还有我的老妻也在咬牙切齿、尖声怪气地不知道对什么人叫些什么,也许是在叫我(我没有听)。但是青春却给她吓跑了。该死的老母鸡!……她一生气(我是说:我的老妻),就跑下楼来对着我的耳朵吹喇叭似的叫起来:

    “你在那里干吗?该死的懒鬼!两只手晃来晃去,瞪着眼睛望天空,张开的嘴巴像个洞!你那稻草人的模样真能吓跑天上的鸟;你在那里等什么?等一只烤熟了的百灵鸟掉到你嘴里来呢,还是等燕子掉眼泪?在这个时候,我却累得要死,喘着气,流着汗,拼着老命,劳碌得像一匹老马,为了服侍你这只王八!……得了,软弱的女人,这就是你的命运!……但是不对,不对,因为上天并没有说过我们应该吃尽苦头,而男人却该游手好闲,从这里荡到那里;我要他也吃苦,我要他也受气。要不然,要是这个混蛋只管寻开心的话,那上帝真是对人不起!侥幸还有我在这里,要完成上帝神圣的意旨,还有我呢。你笑完了没有?快工作去,要是你想锅里有熟饭吃的话!……嘿!瞧他到底听不听我的!你去还是不去?”

    我带着温和的微笑说:

    “当然去啦,我的美人儿。这样美丽的早晨待在家里,真是罪过!”

    我回到工场,对学徒们喊道:

    “朋友们,我需要一块弹性好的、又柔韧又结实的木料。我要到刘家木厂去看看他堆栈里有没有好木板。走吧!卡尼亚!罗宾纳!一起去挑选吧。”

    他们和我一道走了。我的老婆又在叫喊。我说:

    “唱你的吧!”

    但最后这个劝告是不必要的。多好的音乐!我也吹起口哨来给她帮腔。好卡尼亚却说话了:

    “喂!老板娘,人家会以为我们是要出远门了。只不过是刻把钟就要回来的嘛。”

    “这个无赖干的事,”她说,“谁说得准!”

    * * *

    那时已经打九点钟了。我们到贝扬去,路并不远。但是经过渤洪桥时,我们停了下来(也该问问别人的身体如何呀)招呼费杜、加丹和外号叫作好约翰的谭克,他们正开始过他们一天的生活,坐在河堤上看流水。我们谈了一阵子天气好坏,然后乖乖地又上了路。我们是有良心的人,走的是最直的路,我们也不和任何人谈天(其实在路上也没有碰见任何人)。只是(我们对大自然的美是敏感的),我们赞美了天空、春天的新芽、城壕里一棵正在开花的苹果树,我们瞧瞧燕子,站住脚,讨论风向……

    半路上,我想起今天还没有拥抱格洛蒂呢。我就说:

    “你们先走一步。我要打一个弯。我们到刘家木厂再碰头吧。”

    我到了我的女儿玛玎家门口,她正在用大桶的水洗铺子,一面不停嘴地说长道短,和这个人说,和那个人说,和她的丈夫、孩子、学徒说,和格洛蒂,还加上隔壁两三个饶舌妇说,她和她们一起笑,把肚子都笑痛了,还在不停嘴地说,说,说。她洗完了,还没有说完,就走了出来,把一桶水一下全都泼到街上。我只差几步路就要进门,正站住来欣赏她(她能使我心怡目悦,多么健美的女人!),半桶水就泼在我的腿肚子上。她笑得更开心了,我呢,我却笑得比她还响。啊!好一个漂亮的高卢娘儿,她竟当面嘲笑我哩,她的黑头发遮住了前额,眉毛很粗,眼睛灼人,红得烫人的嘴唇,好像炭火,鼓起来又像李子!她袒胸露臂,衣服也轻佻地卷起,走出来说:

    “好哇!总算没全泼在你身上吧?”

    我回答说:

    “也差不多了;不过我倒不在乎水,只要不强迫我把它喝掉。”

    “进来吧,”她说,“洪水里逃出来的诺亚,种葡萄的诺亚。”

    我走进去,看见格洛蒂穿着短裙,坐在柜台底下,身子蜷作一团。

    “早哇,小面包师傅。”

    “我敢打赌,”玛玎说,“我猜得到你为什么这样早就出门。”

    “你准猜着,你知道为什么,你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嘛。”

    “是母亲?”

    “难道还有别人?”

    “男人真是懦弱!”

    佛洛里蒙恰巧走了进来,听了这话,以为是说他,神气非常难堪。我就对他说:

    “这是说我。你别生气,我的孩子!”

    “你们两个都有份,”她说,“你别想一个人独吞。”

    佛洛里蒙总保持着他受了损伤的尊严。他是一个真正的老板,从来不许人家笑他;因此当他看见玛玎和我两个人的时候,他就不放心了,总是带着怀疑的眼光偷听我们两张笑口里说出来的话!唉!无辜受冤的人!人家以为我们多么喜欢戏弄人啊!

    我就傻里傻气地说:

    “你是在开玩笑,玛玎;我知道佛洛里蒙在他家里是主人;他不像我一样受人欺侮。并且他的太太也温存体贴,千依百顺,说话做事都有分寸。好女儿!她真像我,我一向是个懦弱、柔顺、受人欺侮的可怜人!”

    “你挖苦人挖苦够了吧!”玛玎说,她又跪着擦方砖,擦窗户,一股劲儿地擦(我在按摩哩,我在按摩哩)。

    我们一面工作(我呢,我只是在瞧她工作),一面滔滔不绝地发表了些精彩而放肆的妙论。铺子里充满了玛玎的动作、声音和她勃勃的生气,而在店里首,佛洛里蒙却缩在一个角落里,愁眉苦脸,假装正经。他和我们在一起总是局促不安;尖锐的话会刺伤他,太俏皮的话也是一样:这都有损他的尊严;他不懂得人要健康才笑。他的身材矮小,脸色苍白,身体消瘦,性情乖僻;他喜欢埋怨一切;觉得什么都不好,当然啰,因为他只看见自己。他用一块手巾围着他鸡颈一般的瘦脖子,神气显得不安,眼珠东溜西转;最后说了:

    “这里四面都有风,好像在塔顶上一样。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了。”

    玛玎并不打断他的话,只是说:

    “嘿!怎么,我闷死了。”

    有几分钟光景,佛洛里蒙还想支持下去……(说老实话,他真冻得够受,好像嘴里吐的都是凉气)……最后他怒冲冲地走了。这个蹲着的轻薄娘儿却抬起头来,又怜悯又讥诮地说:

    “他又回到他的面包炉里去了。”

    我调皮地问她和她的面包师傅合得来吗。她怎么也不肯说他们合不来。啊!这个小贱人,如果她上了当,你就是把她切成四块,她也决不承认。

    “为什么?”她说,“为什么我们合不来?他很合我的口味。”

    “是呀,我也想要尝尝。不过你的嘴太大了,”我说,“一块小面包一下就进了肚子。”

    “有什么,”她说,“都应该满意。”

    “说得好。不管怎么样,如果我处在那块小面包的地位,我承认我也会放一半心了。”

    “怎么?这并不必担心,我做生意向来诚实无欺。只要他也一样!要不然,若是他欺骗了我,我早告诉过他:不等一天过完,我就叫他当上王八。各人有各人的权利。他有他的。我也有我的。所以,只要他安分守己!”

    “他最安分守己了。”

    “嗯,你也应该看看他见了漂亮的闺女就如何抱怨自己命苦啊!”

    “啊!醋瓶子,我真没有搞错,你就是那个骂雕的刁妇,你骂了那只从天上带圣旨回来的雕。”

    “我知道的雕不止一只,”她说,“但都是没有毛的;你说的是哪一只?”

    “你不知道这只雕的故事吗?”我说,“刁妇们派雕去见我们的天父,要求刚出娘胎的娃娃就会用自己的两条腿走路。好上帝说:‘我也同意(他对娘儿们很殷勤)。我只要求可爱的女教民一个小小的交换条件:那就是从此以后,太太、小姐、小姑娘,都只许一个人睡一张床。’这只雕忠实地把回信带回来了;它回来的时候我不在场;但我知道这个信差听到了些好听的话!”

    玛玎蹲着,地板也不擦了,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推着我叫道:

    “老油嘴!你比芥末瓶子还辣,满口胡言,满嘴流涎!走吧,走吧!胡说八道的人!你这个人有什么用?你说!只会浪费时间!嘿,赶快滚蛋。等一下,给我把这只没尾巴的小狗也带走,你的格洛蒂,她老缠着我的大腿,刚把她从面包炉旁赶走,我敢打赌,她又把爪子伸到面团里去了(你瞧她鼻子上还有面粉)。快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滚,让我们自在些,死鬼,让我们做事,否则我就拿扫帚来……”

    她把我们赶到门外。我们两个很满意地一起到刘家木厂去。但在溶纳河畔,我们又待了一会儿,瞧人家钓鱼。我们也提提意见。当浮漂沉下去,或从一平如镜的绿水里钓起了蹦蹦跳跳的鲤鱼时,我们也非常高兴。但格洛蒂看见缠着鱼钩的蚯蚓仿佛笑弯了腰,却带着一点难过的神气对我说:

    “爷爷,它很难过,它要给鱼吃掉了。”

    “呃!我的小宝贝,”我说,“当然啦!给鱼吃掉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但是不必想它了。还是想想那条吃它的好鱼吧。鱼会说:‘真好吃!’”

    “假如人家吃的是你呢,爷爷?”

    “那我也会说:‘我很好吃!走运的坏蛋!啊!这个吃我的快活人运气多好呀!’瞧,我的孩子,这样一来,爷爷是永远知足的!吃也罢,被吃也罢,只要把事情在头脑中搞通了就无所谓了。一个勃艮第人总是觉得一切都好的。”

    这样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刘家木厂(还不到十一点呢)。卡尼亚和罗宾纳在等我,他们静静地躺在河岸上;罗宾纳倒有先见之明,他带了钓竿,正在引诱鱼来上钩。

    我走进了木料厂。只要我一看见前后左右都是一丝不挂、赤裸裸地躺着的好木料,锯屑的香味一冲进我的鼻子,天呀,我承认,时间可以和流水一同流走,我才不管呢。我抚摩树木的大腿,永远不会发腻。我爱树木甚于爱女人。各人有各人的癖好。我虽然明明知道将要拿走哪一根木料,但还是舍不得走。如果我在土耳其苏丹的市场上,看中了二十个裸体美女中我最爱的那一个,你以为我对那个美人的爱情,就能阻止我顺便尝一尝其余十九个美女的可餐的秀色吗?我才不那么傻哩!要是当我看见美色反而应该闭起眼睛的话,为什么上帝要给我这双好色的眼睛呢?不,我的眼睛是张开的,像车马出入的大门一样。什么都进得去,一点也不漏掉。并且我这个老滑头看得出狡猾的女人的皮里阳秋,她们的欲望,她们的坏心眼和不正经的念头,我也看得出粗糙的树皮或光滑的树皮底下包藏着的灵魂,它会像鸡雏一样脱壳而出的————倘若我愿意孵孵它的话。

    卡尼亚等我挑选木材等得不耐烦了(这是一个恨不得生吞活剥的小伙计,只有我们老头子才懂得咀嚼玩味),就和溶纳河对岸几个荡来荡去的,或者在贝扬桥上一动不动地站着的筏夫,东一句西一句地搭起话来。我们这两个郊区的鸟雀可能不同,但风俗习惯倒是一样的:白天坐在桥边,屁股好像生了根,再不然就去邻近的小酒店,喝喝酒润喉咙。渤洪人和伯利恒人谈话总是开玩笑,这也是老习惯。那些犹德的先生们把我们当作乡下佬,叫我们做勃艮第的蜗牛,或者是吃肥料的人。而我们呢,我们也回敬他们的好意,称他们为“癞蛤蟆”或“尖嘴鱼”……我说我们,因为我听见别人念经,不能不念“阿弥陀佛[4]!”这样才算礼尚往来。不管谁对你说话,你都应该回答。我们规规矩矩地交换了几句好听的话之后(听,那不是午祷的钟声吗!我吓了一跳……啊嘿!时间呀,啊嘿!你的流沙钟漏得太多了吧!……),我第一请我亲爱的筏夫帮卡尼亚和罗宾纳把木料装车,第二[5],请他们把木料运到渤洪。他们大叫起来:

    “该死的泼泥翁!你倒真不客气!”

    他们虽然大叫,但还是照样做了。其实他们心里喜欢我。

    我们飞跑回去。别人站在店铺门口,看见我们经过,都赞美我们的热忱。但当我的车驾到了渤洪桥上,发现费杜、加丹、谭克三个懒汉,依然忠实地在瞧着流水的时候,我们的腿就停了下来,而舌头却灵敏地开动了。他们瞧不起我们,因为我们做了一点事。我们也瞧不起他们,因为他们什么事也没做。于是这些歌唱家的老调都唱出来了。我呢,我在角落里的界石上坐了下来,等他们唱歌比赛结束,好颁发奖品。忽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叫了起来:

    “老坏蛋!你到底回来了!好吧,你来对我讲讲,从九点钟起,从渤洪到贝扬,你的时间是怎么过的?懒鬼!真倒霉!若不是我逮住了你,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回家去,死家伙!我的饭都烧焦了。”

    我说:

    “奖品应该给你。朋友们,你们白白地争鸣了半天:谈到唱歌,比起她来,你们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的夸奖使她更加得意。她又再表演了一支。我们叫道:

    “好极了!……现在,回去吧:你在前头走,我在后头跟。”

    * * *

    我的老婆回去了,她牵着格洛蒂的手,后面跟着两个学徒。我也乖乖地,但是不慌不忙地跟着走,忽然从上城传来一阵欢乐的人声、喇叭声和圣马丁教堂钟楼喜庆的钟声,我这个嗅觉灵敏的老家伙立刻猜到有什么新鲜的好戏可看。打听一下,原来是阿玛济大人同收人头税和人头附加税的税务官的女儿,吕克丝·德·尚波小姐的婚礼。

    为了要看婚礼的行列进入教堂,瞧,他们都拔腿飞跑,一步跨四级地爬上城堡前的广场。你们想想看:我会不会是最后一个才跑的人!这不是一件天天都有的喜事啊。只有谭克、加丹、费杜这些懒汉才不屑挪动他们钉在河边的屁股,他们说:他们乡下人才不去拜访城堡里的绅士哩。自然,我也爱摆架子,自尊心也很高。但是为了自尊就牺牲娱乐……我可不干,我的爱人!你爱我的方式和神甫爱我的方式不相上下:他在我小时候用鞭子抽我,还说是为了我好……

    虽然我一口气就爬上了圣马丁教堂前的三十六级台阶,我到广场时还是太迟了(多倒霉啊!),没有看见婚礼的行列进去。只好(这是再也不能错过的)等他们出来了。但是这些该死的神甫听他们自己唱圣歌老没听够。为了消磨时间,我就和缓地挤着柔软的大肚子和肉蒲团,挤得满身大汗,总算挤到了教堂大门口,却发觉我被肉垫子夹住了,仿佛躺在床上,睡在鸭绒被里,非常暖和。要不是在这神圣的地方,我承认我真会起些不正经的念头。但是在这里必须严肃,玩笑也得看时间和地点;应该严肃的时候,我会严肃得像只驴子。不过人有时候会露马脚,驴子也忍不住喊叫。今天我就叫了:因为我虽然虔诚谨慎,但当我张着嘴,为了看清楚贞洁的吕克丝如何愉快地献身给阿玛济大人的时候,猎神可以作证,四管猎号忽然随着行礼的仪式吹了起来,向猎艳的人致敬;可惜只缺几条猎狗:真是遗憾。我呢,我吞下了笑声;自然啦,我忍不住吹起口哨来(但是声音很低)。只是到了决定命运的那一片刻,新娘对好奇的神甫所提的问题回答:“愿意”,并且愉快地,在鼓起的脸颊上响起了吻声,宣布猎物已经被擒,这太过分了,我就叫道:

    “啊啦哩!”

    你们想想看大家会不会笑!但教堂的警卫却皱着眉毛来了。我赶快把身子一缩,从两行屁股中间溜了出来。

    我又回到了广场上。在那里我并不缺少同伴。大家都像我一样,都是值得尊敬的人,会用眼睛看,会用耳朵听,相信别人一眼看到的东西,还会用舌头瞎讲那些不一定亲眼看见的事情。上帝知道我是不是有这种眼睛、耳朵和舌头!……要说谎,并不一定需要来自远方。因此,时间过得很快,至少对于我是这样,不久,教堂的大门在风琴声中又打开了。猎艳的队伍出现了。扬扬得意地走在前头的是阿玛济,胳膊挽着他捕获的猎物,猎物转动着母鹿一般的、美丽的眼睛,左溜右转,装模作样……呃!还好不是我负责保管她,这个漂亮的姑娘!谁愿找麻烦就找麻烦去吧。谁娶了风骚娘儿就得戴绿帽子……

    但是我不再有心去看猎人和猎物,猎夫和猎婆,甚至没有心去描写(这并不是为了吹牛夸口)新郎的礼服和新娘的长袍的颜色;因为就在这一片刻,我们的精神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严重的问题上,那就是宾客的行列中谁走前谁走后的次序问题。他们告诉我:在进来的时候(啊!可惜我不在场!),公爵府的审判官兼检察官已经和捐了市长头衔的议员大人,像两只公羊似的,在大门口冲突过。不过市长更胖更壮,先进去了。现在是要知道他们两个谁先出来,谁先在神圣的教堂大门口露面。我们在打赌。但是谁也没有出来:婚礼的行列好像一条斩成两段的长蛇,头在继续前进,身子却没有跟上。最后,我们挤得快到教堂了,才看见大门里面,左右两边,这两只愤怒的畜生正在拼命阻止对方先出去。因为在神圣的地方他们不敢喊叫,我们看见他们鼻子翕动,嘴唇嚅动,眼睛睁大,背驼得像个球,前额起皱,气喘如牛,脸颊鼓起,而这一切都没有发出一点响声。我们笑痛了肚皮;一面打赌一面笑,我们也分成了两派。上了年纪的人支持审判官,他是公爵大人的代表(谁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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