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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圣烛节[1]的百灵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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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二日

    感谢圣马丁[2]!生意不行了。费力气也没用。我这辈子操劳够了。消遣消遣吧。我现在坐在桌子前面,右边一瓶酒,左边一瓶墨水;面前打开着的一本漂亮的、全新的本子,在欢迎我。我的好孩子[3],为你的健康喝一杯,咱们来谈谈吧!楼下,我的老婆在大发雷霆。外面,北风呼号,战云密布。让它们去吧。我的好宝贝,我的大肚皮[4],咱们俩面对面待着多么快活!……(我在对你讲话哩,我的通红的醉脸,怪里怪气、笑眯眯的、像歪戴帽子似的、斜长着勃艮第[5]长鼻子的醉脸……)请你说说看,当我再见到你,当我弯着腰,独自一个人把我的老脸从上看到下,当我愉快地巡视着满脸的皱纹,往事从心的深处涌了上来,好像喝了一大口从我酒窖的底层(这是什么酒窖啊!)取出来的陈年老酒,这时我感到多么奇妙的乐趣!这样幻想一番倒也不难,但是要写下来可不容易!……我哪里是在梦想?我的眼睛张得挺大哩,鬓角上还起了皱褶,平平静静,笑嘻嘻的;让别人空想去吧!我只讲我见过的、说过的和做过的……这不是发了疯吗?我为谁写?当然不是为了出名;我还不那么蠢,谢谢上帝!我还有自知之明……为子孙吗?我所有的这些废纸十年之后还能剩下几张?我的老婆看见纸就冒火,她找到就烧……那么为谁呢?————唉!为我自己。为的自己快活。我不写真要闷死了。我真不愧为我祖父的孙子,他在睡觉之前,要不把他喝下去几瓶酒和呕出来几瓶都记下来的话,就睡不着觉。我也需要聊聊天;在克拉默西[6]斗嘴的时候,我还没有过足瘾。我一定得把压在心里的话吐出来,像那位替米达斯国王[7]理发的人那样。不过我不会保守秘密,万一被人听见,有给人当作传播异端邪说而被烧死的危险。但是管它呢!真的是!要不冒点危险,人也要闷死了。我喜欢像我们的大白牛那样,晚上反刍白天吃过的东西。把自己想到的、看到的、捡到的东西,拿来像吃的东西一样摸摸,捏捏,揉揉,这多么惬意啊!匆匆忙忙只抓住飞跑的印象,没有时间来安安静静地欣赏,现在用嘴玩味玩味,尝尝,再尝尝,一面对自己讲,一面让它在舌尖上慢慢消融,这多么惬意啊!周游自己的小天地,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在这里,我是独一无二的主人翁。天寒地冻,都拿它无可奈何。哪怕国王、教皇、战争,甚至我那喜欢骂人的老婆……”这多么惬意啊!

    现在,让我来给这个小天地算算账吧!

    * * *

    首先,我有我————这真是再好不过————我有我自己,哥拉·泼泥翁,勃艮第的老好人,做人随便,肚皮臃肿,年纪不轻,已经五十足岁,但是背还没驼,牙齿还咬得动,眼睛不花,耳朵不聋,头发虽然已经花白,还是紧紧地栽在头皮上,密密丛丛。我不说我不喜欢头发能变成金黄色的,也不说如果你能使我回到二十年前,或者三十年前,我反而会不高兴。但是十个五年,到底不简单啊!小伙子,笑我吧。不过并不是谁想活五十岁就能活到五十岁的。你以为在这种时候,拖着一副臭皮囊,在法国的道路上走个五十年不算一回事吗?天呀!你知道我们背上晒过多少太阳,淋过多少雨,我的朋友?难道我们不是晒了又晒,淋了又淋吗?在这副上过硝的老皮囊里,我们装进了多少快乐和痛苦、恶作剧、穷开心、经验和错误,多少需要的和不需要的、情愿吃的和不愿吃的、生的和熟的、醉人的和刺人的东西,多少见过的、读过的、知道过的、有过的、生活过的事物!这些东西都堆在我们的肚子里,乱七八糟!到里面搜索一番该多有趣……且慢,我的哥拉!明天再搜索吧。要是今天开始,我可没个完结……现在,还是把我所有的财物来开一张简单的清单。

    我有一所房屋,一个老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已经出嫁了,谢天谢地!),一个女婿(当然得有一个!),十八个孙儿孙女,一头灰驴,一条狗,六只母鸡和一口猪。哈,我多么富足!把眼镜戴好,仔细看看我的财宝。谈到牲畜,说老实话,我只是凭记忆说说。因为打过仗了,兵士、敌人、朋友,都有死的。猪也阉的阉了,驴子跌跛了,酒窖的酒喝光了,鸡也杀的杀了。

    但是老婆,我还有一个,天呀,我还确实有个老婆!你听她在叫喊。真不可能忘记我的幸福:这只凤凰,她属于我,我是她的主人!泼泥翁这个坏蛋!大家都羡慕你……先生,如果有人想要她,你们只消对我说一声!……这是一个节俭、勤劳、诚实、朴素的女人,满脑子道德思想(这却不能把她喂胖,而我这个该死的罪人承认:比起七个有德的瘦个子来,我还是更喜欢一个有罪的胖子……得了,不得已而求其次,有点道德也不错,因为这是上帝的意志)。嘿!她多活跃,我们这没有风韵的玛丽,满屋子只看见她瘦小的身子,寻东寻西,爬上爬下,咯吱咯吱,咕噜咕噜,怨天怨地,骂来骂去,从地窖到顶楼,把灰尘和安宁一起赶跑!我们结婚快三十年了。鬼才晓得怎么搞的!我呢,我本来喜欢另外一位,但那位瞧我不起;她呢,她倒对我有意,我可无意于她。她那时候还是一个头发赭黑、脸色苍白的小个子,两只厉害的眼睛恨不得把我活生生地吞下去,眼珠闪闪发光,仿佛是两颗滴得穿钢铁的水珠。她爱我,爱我爱得要死。她拼命追求我(男人真傻!),我有点为了怜悯,有点为了虚荣,但大半还是因为不耐烦,想要摆脱她的纠缠(好巧妙的办法!),就做了(因为躲雨而跳进水里的小丑),就做了她的丈夫。她呢,这个可爱的人儿却来报复了。报复什么?替她从前的单相思报仇。她要气得我暴跳如雷;至少她想这样;但是这点我倒不怕:我太喜欢安静,我也不那么傻,为了几句话就气得闷闷不乐。下雨的时候,我让天下雨。打雷的时候,我会哼小调。她叫的时候,我就笑。她怎么能不叫呢?难道我还敢妄想阻止她?这个女人!我并不希望她死。反正哪里有女人,哪里就不得安静。让她唱她的歌,我也唱我的。她干吗不设法闭住我的嘴(她才不这样做哩,她知道这样做划不来)?因为她自己也可以唧唧啾啾:各人有各人的音乐。

    虽然如此,不管我们琴瑟调不调和,我们依然演出了相当精彩的作品:一个女孩和四个男孩。他们都很结实,四肢齐全,我一点也没有偷工减料。但是,在这一窠鸡雏里,只有一只,我能完全认得出是我的种子,那是我的女儿玛玎,这个小荡妇,这个贱丫头!她给我添了多少麻烦,总算没出岔子,把她嫁出了大门!呜!她现在算是安静了!……但不要以为她是靠得住的;不过这不再是我的事。她叫我提心吊胆,东奔西跑,也忙够了。现在该轮到我的女婿,面包师傅佛洛里蒙,让他去小心门户吧!……我和她每次见面都要争吵;但是我们又比别人更加相投。好女儿,连胡闹时都有心眼,她又老实,只要老实能够使她快活:因为对于她,最坏的坏事就是烦闷无聊。她不怕忙碌:忙碌就是斗争;斗争,那是快乐。她喜欢生活,知道什么是好的;她很像我:因为她是我的骨肉。只是我在制造她的时候,血用得太多了。

    我制造男孩子可没这么成功。他们的母亲加入了她那一份,他们的性格就改变了:四个人里面,有两个是顽固的教徒,像他们的母亲一样,这还不算什么,偏偏他们属于两个敌对的派别。一个总和穿黑袍的教士、本堂神甫、假装虔诚的人混在一起;另一个却是新教徒。我也奇怪我怎么会养出这种混蛋来。第三个当兵,老是打仗,到处游荡,我也不太清楚他在什么地方。至于老四呢,真是没出息,简直是太没出息:一个小铺子的老板,无声无息,像只绵羊;一想到他,我就打呵欠。我这家里六个人,只有大家手里拿着叉子、围着餐桌坐的时候,我才看出我的种来。一上了桌,绝没有人打瞌睡,大家同心一意;看起来也真洋洋大观。六个人,上下颚一齐动作,双手同撕面包,不用井绳也不用辘轳,就把酒送下肚子去了。

    谈完了动产,现在来谈谈房屋。它也是我的女儿。一砖一瓦,都是我盖起来的,并且不止一次,而是盖了三回,盖在懒洋洋的,油腻、碧绿的,吃饱了青草、泥土和粪便的渤洪河边。一进郊区,走过那道给水淹到肚皮的、蹲着的矮脚狗似的桥,就到了我的家。正对岸,骄傲而轻盈地直立着圣马丁教堂的钟楼,教堂像穿了镶边的裙子,大门上绣了花,直立在又黑又陡的、仿佛是上天堂去的古罗马坡[8]上。我的蜗居,我的矮屋子就坐落在城墙外面:于是人们每次从钟楼上看见郊外有个敌人而把城门关起时,敌人就到我家里来。虽然我喜欢谈天,这类拜访我还是尽量避免。我总是人溜掉,把钥匙留在门底下。但回来时,我既找不到钥匙,也找不到门:只剩下了四堵墙壁。于是我又重新修建。他们对我说:

    “傻瓜!你在为敌人工作。抛弃你的小屋,住到城里来,那你就安全了。”

    我回答说:

    “不要紧!我待在这里很好。我晓得城墙后面更有保障。但在城墙后面看得见什么呢?只有城墙。那样我真要无聊死了。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我要在不工作的时候能够躺在渤洪河畔,从我的小花园里瞧着平静的水中倒影,鱼儿吐到水面的气泡,在水底动荡的青丝草,我要在那里垂钓,洗我的旧衣服,倒我的夜壶。还有,好歹我在这里也待了这么久;现在要换地方也太迟了。将来也不可能发生比过去更倒霉的事。房子,你们说还会再给拆掉。这很可能。我的好先生,我也不敢妄想盖好了就永垂不朽。但是天呀!我在那里扎了根,可不容易把我拔掉!房子我已经盖过两回,还可以再盖个十次。并不是因为盖房子能解闷消愁,而是因为搬了家更会使我十倍地无聊。那我会像一个没有皮的肉体。你们要另外给我一张更美、更白、更新的皮吗?它会在我身上起皱,或者我会使它发裂。别说了,我还是更喜欢自己原来的皮……

    现在,总算一下:老婆、孩子、房屋;我不是巡视了一遍我的财产吗?……还剩下最精彩的一部分,我留到最后讲的,那是我的职业。我干的是圣安妮[9]保佑的行当————细木工。在送殡或迎神的仪仗队里,我举的旗杆上装饰着一把圆规,圆规下面有把竖琴,旗上还绣着耶稣的外婆在教女儿读书;小小的圣母玛利亚虽然没有一只长筒鞋那么高,但已经很有风韵。我有了小斧子、凿子、钻子做武器,手里拿着锯子,就在工作台上宰割节节疤疤的橡树和平平滑滑的胡桃木。我把它们做成什么?这要看我高兴……还要看主顾出钱多少。多少形状像睡美人一般蜷缩着、堆积着,隐藏在树木中啊!而要唤醒林中的睡美人,只要她的情人深入到树林中去。但是我的刨子刨出来的美人并不是那种装模作样的女人。比起随便哪一个意大利人雕塑的、既无前胸又无后臀的、瘦小的狄安娜[10]来,我还是更喜欢勃艮第的丰满有力的、古铜色的家具,上面刻满了水果,仿佛一株果实累累的葡萄藤,我还更喜欢一只美丽的大木柜,和照于克·桑班师傅大胆而又奇特的手法雕出来的雕花衣橱。我给房屋穿上木制的新装,镶上花边。我精心雕刻螺旋形楼梯的扶手;在墙壁上适当的地方嵌上宽阔而结实的家具,嵌得天衣无缝,仿佛长在墙树上的苹果。但最过瘾的,是能把我觉得特别可笑的东西描在草稿纸上,不管是一个动作,一个姿势,一道凹进去的腰杆,一个凸出来的胸脯,一些雕花的螺形柱头装饰,一个花环,一些滑稽的人物,  或者有时我灵机一动,就顺手把一个过路人的嘴脸刻在木板上。我为了自己开心,也是为了神甫开心,在蒙特亚教堂唱诗坛的板壁上刻下了(这,这是我的杰作)两个小市民对坐在桌前,围着一壶酒谈笑风生,碰杯取乐,还有两只狮子咆哮着争夺一根骨头。

    喝了酒又工作,工作了又喝酒,多美的生活!……我到处碰到一些笨伯在抱怨。他们说我不该选择这样的日子来歌颂生活,说这是个沉闷的时代……没有沉闷的时代,只有沉闷的人。幸而我不是这种人,谢天谢地。人们不是在你抢我夺,打得你死我活吗?将来也会是这个老样子。我敢发誓,四百年后我们的曾子曾孙还会同样疯狂地互相抓头发咬鼻子的。我不敢说他们不会发明四十种新的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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