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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原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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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始的”(archaic)一词的意思是最初的、最早的。虽然讨论涉及当今文明人类的重要事情,是一件费力而又不讨好的任务,但若要讨论原始人,我们则明显站在了一个更为有利的位置。在讨论现代人的时候,我们通常试图获得一种居高临下的观点,但实际上,我们会和所讨论的对象一样,有着同样的预设,会被同样的偏见所蒙蔽。然而,在讨论原始人时,我们可以远离他们生活的时代和世界,我们的智力也比他们更为发达。那么,我们显然可以占据一个有利的地位,可以俯视他们的世界,以及这个世界对他们而言的意义。

    上面最后一句话限定了本章所要涉及的主题。虽然我限制自己只对原始人的心理生活进行探讨,但我还是很难在如此短小的篇幅里把原始人的样貌描绘得很清楚。因此,我把自己的主要任务限定为使得这幅画面足以包括一切,而不涉及人类学中关于原始种族的发现。通常在谈及人时,我们的脑子里不会想到他的解剖结构————比如颅骨的形状,或者他的肤色,我们所指的是他的心理世界、意识状态和生活方式。既然这些都属于心理学的研究主题,那么,我们在这里主要谈论的是原始人的心理。虽然加上了这样一个限定条件,但实际上,我们拓宽了我们的主题,因为并非只有原始人的心理过程是原始的。当代的文明人也表现出了这些原始的心理过程,而且其表现形式,也并非只有现代社会中偶尔出现的“返祖”(throw-backs)现象。相反,每一个文明人,不论他的意识发展水平如何,在更为深层的心理层次上都仍然是一个原始人。就像人的身体将我们与哺乳动物紧密地联系到了一起,并且表现出许多早期进化阶段的残余特征,甚至可以追溯到爬行动物时代一样,人的心理同样也是进化的产物,倘若追溯其起源的话,我们将看到大量的原始特征。

    当我们第一次接触原始民族,或阅读关于原始人心理的科学著作时,原始人的奇怪之处不能不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列维——布留尔(Lévy Brühl)是原始社会心理学领域的权威人物,他始终坚持认为,心理的“前逻辑的”(pre-logical)状态与我们的有意识观点之间存在明显的差异。作为一个文明人,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原始人会无视明显的经验教训,为什么会断然否认最明显的因果关系,为什么会把一些属于意外或自然结果的事件仅仅简单地用“集体表象”(collective representations)来解释。列维——布留尔的“集体表象”指的是一些广泛流传的、具有不言自明的真理性的观念,如关于精神、巫术、草药的作用等原始的观念。虽然我们完全能够理解人可能会死于衰老或某些致命的疾病,但对原始人来说却并非如此。当老年人去世的时候,他们并不相信是因为年老的缘故。他们会争辩说,还有人的年纪比他更大呢。同样,没有哪个人会因为疾病而死去,因为有些人得了同样的疾病却康复了,还有人从来都不会染上这种病。在他们看来,真正的原因始终具有不可思议的魔力。杀死一个人的,不是精灵,就是巫术。很多原始部落认为,只有在战斗中死亡才是唯一的自然死亡。还有一些部落甚至认为,战死沙场也不是自然死亡,杀死一名战士的,不是巫师,就是带有魔法的武器。这种古怪观念有时候的表现形式甚至让人印象极为深刻。例如,一个欧洲人射杀了一条鳄鱼,发现鳄鱼的肚子里有两个脚镯。土著人认出,这两个脚镯是不久前被鳄鱼吃掉的两个妇女的所有物。这样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欧洲人永远也不会有什么怀疑,但土著人却根据列维——布留尔称之为“集体表象”的那些预设,对它进行了出人意料的解释,指责这是巫师所为。土著人解释说,有一位不知其名的巫师召唤了鳄鱼,命令它把那两名妇女带给他。鳄鱼执行了这一命令。但是,鳄鱼肚子里的脚镯又是怎么回事呢?土著人坚持认为,鳄鱼从来不吃人,除非它受命这样做。而脚镯是鳄鱼从巫师那里所获得的奖赏。

    心理的“前逻辑”状态的一个特征是解释事物的方式变幻莫测,上面的故事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我们之所以说它是“前逻辑的”,是因为在我们看来,这样一种解释似乎完全不合乎逻辑。但是,它之所以给我们这样的印象,完全是因为我们是从与原始人截然不同的假设出发的。如果我们像原始人一样,相信有巫师和神秘力量的存在,而不相信存在所谓的自然因素,那么,我们就会觉得他们的推断非常合理。事实上,原始人并不比我们更具有逻辑性或更缺乏逻辑性。他们的预设与我们不同————他们与我们的区别仅在于此。原始人的思想和行为建立在他们自己的预设之上,而他们的预设与我们的预设是不同的。在面对一切不同寻常并因而使他们感到困扰、害怕和震惊的事物时,他们都会将其归咎于我们所说的超自然起源。当然,对原始人而言,这些东西不是超自然的;相反,这些东西是他们的经验世界的一部分。当我们说“这栋房子因为遭受雷击而烧毁了”的时候,我们觉得自己是在描述事件的自然顺序。当原始人说“一个巫师使用雷电点燃了这栋房子”的时候,他们同样也觉得是在描述事件的自然顺序。在原始人的经验中,所有事件————只要它们不同寻常或让人印象深刻————都能用类似的原因来解释。在以这种方式解释事物时,原始人就和我们一样:通常不会审视自己的假设。在他们看来,疾病和所有的不幸都是幽灵或巫术造成的,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真理,就像我们断定任何一种不幸都是由自然原因导致的一样。我们不会把疾病归因于巫术,同样,原始人也不会把它归因于自然因素。原始人的心理活动与我们的并没有根本的区别。正如我说过的,他们与我们的区别,仅仅在于他们的预设与我们的预设不同。

    人们通常认为,原始人的情感和道德观念与我们的不同————也就是说,他们心理的“前逻辑”状态也与我们的不同。毫无疑问,他们的道德标准也与我们的不同。如果问一位黑人酋长如何区分善恶,他会说:“如果我偷走了敌人的妻子,就是善的;如果敌人偷走了我的妻子,那就是恶的。”在很多地区,踩别人的影子是非常无礼的举动,而在另一些地区,如果用铁刀而不是燧石刀剥海豹皮,那便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但是,说实话,难道我们不也认为用钢刀吃鱼、在室内戴着帽子、嘴里叼着雪茄向女士打招呼是邪恶的举动吗?不论对我们还是对原始人来说,这些事情都与伦理无关。真诚而又忠实的杀手有之,虔诚而尽责地施行残酷宗教仪式的人有之,出于正义的信念而犯下杀人举动的人亦有之。其实,原始人和我们一样,也会快速地对某一种伦理态度做出评价。他们的善与我们的善是一样的,他们的恶也与我们的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善或恶的表现形式,但伦理判断的过程是一样的。

    同样,人们往往认为,原始人拥有比我们更为敏锐的感官,或者说原始人的感官与我们的有所不同。不过,他们高度发达的方向感、听觉和视觉完全是因为在日常生活中经常用到,因而获得发展。如果碰到了从未经历过的情形,他们也会反应得十分缓慢且笨拙。有一次,我让一些目光像鹰一样敏锐的土著猎人看杂志上的图片,图片上画的是一些连我们的孩子都能一眼认出的人物形状。但是,这些猎人把图片翻来翻去,就是看不出图片上画的是什么,最后,他们中有一个人用手指描着人形的轮廓,然后大声说道:“这些是白人。”其他人都欢呼了起来,把这誉为一个伟大的发现。

    很多土著人表现出来的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精确方向感,其实是练习的结果。在森林和丛林中,他们要具有辨别方向的能力,这一点非常重要。就连欧洲人,只要在非洲待上一小段时间,也会开始留意一些他在过去连做梦也不会去注意的东西;他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他害怕会陷入迷路的绝望境地,尽管他有指南针。

    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表明原始人的思想、情感和感知方式与我们有根本的区别。从本质上说,他们的心理功能与我们是一样的,只是他们的主要假设与我们不同。相形之下,下面这一事实就变得相对不那么重要了,即他们所拥有的或者似乎拥有的意识范围比我们的狭窄,而且,他们并不是有很强能力进行专注的心理活动,或者根本没有能力进行专注的心理活动。这最后一点,确实会让欧洲人感到很奇怪。例如,我和土著人的交谈从来不会超过两个小时,因为到了这个时间他们总会说自己累了。他们说与人交谈太难了,虽然我只是随意地提了一些非常简单的问题。但是,在外出狩猎或旅行时,这些土著人却表现出了惊人的专注力与耐力。譬如,为我送信的信使可以一口气跑75英里[1]。我还看到过一个怀孕6个月的妇女,在华氏95度[2]的天气里,背着一个孩子,一边抽着长烟斗,一边围着一堆烈火,跳了几乎一整夜的舞,居然没有累垮。不能否认,原始人在面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时,是能够集中注意力的。如果是让我们试着专注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那我们很快也会发现自己的专注力是多么薄弱。其实,我们也和原始人一样,都依赖情感的潜流(emotional under-currents)。

    不管在善的方面还是恶的方面,原始人确实都比我们更为单纯、更为幼稚。这本身并不会让我们感到奇怪。然而,当走近原始人的世界时,我们会感到有什么东西异常奇怪。我尽己所能地对此进行了分析,发现这种感觉主要来源于这样一个事实,即原始人的基本预设与我们不同————或许我可以这样说,他们生活在一个与我们不同的世界里。在我们不了解原始人的预设时,他们是一个难解的谜,但如果我们了解了他们的预设,那一切就变得相对简单了。我们同样也完全可以这样说:当我们了解了自己的预设,那么,原始人也就不再是一个谜了。

    我们所做的是一种理性的预设,认为每一件事都有一个自然的而且可感知的原因。我们对这一点深信不疑。这样的因果关系是我们最为神圣的信条之一。在我们的世界里,一切看不见的、主观武断的和所谓的超自然力量都没有合理的地位————除非我们跟随着现代物理学家的脚步,去探索微小、神秘而且似乎会发生匪夷所思之事的原子世界。但是,原子世界离我们已经习以为常的世界太远了。我们显然还反感有关看不见的、主观武断的力量的观念,因为在不久之前我们才刚刚逃离了梦和迷信的可怕世界,为自己构建了一幅配得上理性意识的宇宙图景————这是人类最新且最伟大的成就。现在,我们正生活在一个服从理性法则的世界里。诚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一切事物的发生原因,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发现这些原因,而这些发现将与我们的理性预期相一致。这是我们的希望,我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就像原始人也认为他们的假设理所当然一样。当然,有时也会发生偶然事件,但这些偶然事件仅仅只是意外,而且我们也承认,它们有自己的因果关系。人类的心理通常喜欢秩序,而讨厌偶然事件。偶然事件以一种可笑并因而让人恼火的方式,干扰了事件原本可以预测的发展进程。就像讨厌无形的力量一样,我们也反感偶然事件,因为它们特别容易让我们联想到撒旦座下的小鬼,或者下凡神灵(deus ex machina)的任性妄为。它们是我们在深思熟虑之时最坏的敌人,持续威胁着我们的一切事业。虽然人们公认它们与理性相对立,理应受到鄙视,但我们还是不应该不给它们应有的位置。阿拉伯人比我们更尊重它们。他们在每封信里都会写上Insha-allah,意思是“如真主所愿”,因为他们认为,只有这样信才能寄到收信人手里。尽管我们不愿意承认偶然因素的存在,尽管所有事件事实上都遵循一般规律,但不能否认,我们随时随地都会遇到不可预料的偶然事件。还有什么比偶然更为不可见、更无规律的呢?又有什么比偶然事件更难以避免、更让人讨厌的呢?

    如果仔细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我们也可以说,事件的因果关系会遵循着普遍的规律,但这一理论只在大约一半的时间里有效,而在另外一半时间里,偶然的魔鬼则可以随心所欲。偶然事件也有其自然的原因,而且,我们常常会悲哀地发现,其实这些原因也是司空见惯的。偶然事件之所以让我们恼火,并不是因为其原因不为我们所知这一事实,而是因为它们总是不时地以一种明显任意武断的方式降临在我们身上。至少,偶然事件给我们的印象就是如此。偶然事件总是让人恼火,即使是一位彻头彻尾的理性主义者也会被激得诅咒它。不管我们怎样解释一个偶然事件,都无法改变它会对我们产生影响这一事实。生存的条件越受到规律的支配,偶然事件就越不可能发生,我们也就越不需要保护自己免受它的伤害。虽然如此,但我们每个人还是时时会把偶然事件发生的可能性考虑在内,或者会期待偶然事件的发生,虽然官方“信条”并不赞同这样一种信念。

    因此,我们假定(这个假设就相当于一个积极的信念),任何事情都有其自然的原因,而且,我们至少设想这些原因是可知的。但与此相反,原始人则认为,每一件事情都是看不见、无规律的力量促成的————换句话说,每一件事情都是偶然发生的。只是他们不用“偶然”这个词,而是称之为意图(intention)。在他们看来,自然因果关系只不过是一种假象,不值一提。如果有三个妇女到河边打水,一条鳄鱼咬住了中间那个妇女,并把她拖进了河里,那么,我们对事物的见解会让我们断定,中间那个妇女被咬住纯属偶然。在我们看来,鳄鱼咬住她这一事实其实非常自然,因为这些动物有时确实会吃人。但原始人却觉得,这样的解释完全抹杀了事实,没有对这整个激动人心的故事做任何的解释。原始人认为,我们看待事物的见解流于表面,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其实,他们这种说法亦有其道理所在,因为如果这一事件没有发生的话,我们一样也可以用同样的偶然性解释来说明。我们所采用的这种方式其实并没有对事件做出什么解释,但欧洲人的偏见却让我们很难看到这一点。

    原始人期望一种解释能够提供更多的信息。我们所说的偶然因素,对他们而言是一种任意武断的力量。因此,咬住中间的那个妇女,就是鳄鱼的意图所在————这是每一个人都能观察到的。如果鳄鱼的意图不在于此,那么,它就会去咬另外两个人当中的一个了。但是,鳄鱼为什么会有这种意图呢?这些动物通常是不吃人的。这一断言是正确的————就像有人说撒哈拉沙漠通常不会下雨一样正确。鳄鱼确实是种胆小易受惊的动物。考虑到它们的数量,它们咬死的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而要说它们吞下一个人,确实是意料之外且极不自然的事件。这样一个事件需要解释。鳄鱼是不会主动夺人性命的。那么,又是谁命令它这样做的呢?

    原始人在下定论时,通常以周围世界中所发生的事实为基础。当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时,他们当然会惊讶不已,并想要去弄清楚事情发生的具体原因。就此而论,他们的行为与我们完全一样。不过,他们比我们更近了一步。他们拥有一种或多种理论可以解释导致偶然事件的任意武断的力量。我们说:纯属偶然。他们却说:这是深谋远虑的意图。他们主要强调的是因果关系链上那些混乱且令人困惑的裂痕————那些没有表现出科学所预期之因果关系的偶然事件,它们构成了另外一半的一般事件。他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适应了符合一般规律的自然;他们所惧怕的是无法预测的偶然事件,因为这些偶然事件的力量让他们看到了一种不受控制而又无法估量的动因。在这一点上,他们又说对了。他们害怕每一件不合常规的事情,这是可以理解的。我曾在埃尔贡山(Mount Elgon)以南的地区待过一段时间,那里有很多食蚁兽。食蚁兽是一种胆怯的动物,通常在夜间活动,因此比较少见。如果有人碰巧在白天看见一只食蚁兽,土著人就会认为这是一件不同寻常且极不自然的事情,他们的惊讶程度不亚于我们在发现一条逆流而上的小溪时感到吃惊的程度。如果我们了解真实的情况,即河水之所以逆流,是因为它突然克服了地心引力的作用,那这样的消息就会让我们非常担忧。我们知道自己的周围有大量的水,因此很容易想象,如果水不再遵循地心引力定律将会发生什么情况。原始人在面对他们世界里所发生的事件时,情形也是这样的。他们对于食蚁兽的习性了如指掌,但当它们当中的一只违背了自然的法则时,那它所需要的活动范围就无法估量了。原始人对事物的本来面貌有着深刻的印象,如果一件事情违背了他们世界的规则,那他们就会面临种种无法预测的可能性。这样一个例外是一种不祥之兆,是一种凶兆,堪比彗星、日食或月食。因为在他们看来,食蚁兽在白天出现,是一件没有自然原因的非自然事件,因此其背后必然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这种力量会使宇宙法则失效,它会使人感到恐慌,必然会唤起人们采取不同寻常的安抚措施和自我防御行为。他们必定会喊来邻近的村民,不惜一切代价把那只食蚁兽挖出来,然后杀死。另外,那个看见食蚁兽之人的最年长的舅舅必须献祭一头牛。那个看见食蚁兽的人要跳进祭献坑里,接受牛的第一块肉,随后,他的舅舅及其他参加仪式的人也跟着吃这头牛的肉。通过这种方式,来自自然的危险且无常的力量就消除了。

    至于我们,如果水不明原因地开始往山上流的话,我们肯定会感到恐慌,但如果白天看见食蚁兽,看到一个新生的白化病患者或者日食、月食之类的事情,我们并不会感到吃惊。我们知道这样一些事件的意义和作用范围,但原始人不知道。对他们来说,一件件普通的事件组成了一个连贯的整体,其中包括他们自己以及其他所有的生灵。因此,他们极其保守,别人平时怎么做,他们便跟着怎么做。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发生了破坏这个整体之连贯性的事情,他们就会觉得其秩序井然的世界里出现了裂缝。一旦出现裂缝,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所有在任何一个方面有些引人注目的事情,都马上会被人同这一异常事件联系起来。例如,有一位传教士在他的房子前面竖起一根旗杆,为的是能在星期天升起英国国旗。但是,这一单纯的乐趣却使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这一举动不仅奇特,而且令人不安,不久之后,一场灾难性的暴风雨从天而降,而旗杆自然成了人们眼中的罪魁祸首。这就足以引发一场反对该传教士的起义了。正是普通事件的规律性,才使得原始人在他们的世界里拥有了一种安全感。在他们看来,每一个例外事件都是一种不可控的力量所发出的威胁性举动,必须将其消除。它们不仅暂时性地中断了事物的正常进程,而且还预示着其他不详的事件。

    这样的事件之所以让我们觉得十分荒谬,那是因为我们忘了自己的祖父母和曾祖父母是怎样看待世界的。一头牛犊生下来就有两个头、五条腿。在隔壁村子里,有只公鸡下了一个蛋。一个老太太做了一个梦,梦见天空中出现了一颗彗星,不久,邻近的小镇上就发生了一场大火灾,次年战争爆发。从远古时期一直到18世纪,历史都是以这种方式记载的。这种将事实一一罗列出来的做法,虽然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但对原始人来说却意义重大、令人信服。而且,与我们的预期截然相反的是,他们的发现却相当有道理。他们的观察力相当可靠。由来已久的经验告诉他们,这样的联系是真实存在的。在我们看来,将孤立、偶然的事件堆积在一起是毫无意义的————这是因为我们只关注独立的事件,以及这些事件发生的具体原因————但在原始人看来,这种堆积却完全符合逻辑,包含了一系列征兆以及它们所预示的事件,它是以一种前后完全一致的方式表现出来的邪恶力量的致命的爆发。

    那头长着两个头的牛犊与战争完全是同一回事,因为这头牛犊只不过是战争的预兆。原始人认为,这种联系之所以毋庸置疑、令人信服,是因为就世界上的事情而言,偶然事件的变化无常要比规律性和符合规律重要得多。他们密切关注不同寻常的事件,因此,他们比我们更早发现偶然事件都是成组发生或连续发生的。所有从事临床工作的医生都知道病例会重复出现这一规律。乌兹堡有一位精神病学老教授,每当遇到特别罕见的临床病例总是说:“先生们,这是一个极为特别的病例————明天我们还将会遇到一个与它相似的病例。”我曾在一家精神病院工作过八年,在这八年间,我也经常观察到这样的事情。有一次,医院接诊的一位患者处于罕见的意识模糊状态(twilight-state of consciousness)————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种病例。没出两天,医院又接诊了一位相似的患者,不过这也是最后一个。“病例复现”(Duplication of cases)是我们在诊所里开的一个玩笑,但从远古时代起,“复现”就是原始科学中的一个事实。最近,有一位研究者大胆地提出了这样的观点:“巫术就是丛林中的科学。”毫无疑问,占星术及其他占卜方法都可以被称为古代的科学。

    有规律地发生的事情之所以很容易观察到,是因为我们已经对它有所准备。只有当事件发生的进程被任意武断地以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打断时,我们才需要知识和技能。通常情况下,被委以观察事物这一重任的,是部落里最聪明、最敏锐的人。他的知识必须足以解释所有不同寻常的事件,而且,他的本领必须足以战胜这些事件。他是偶然事件这一主题的学者、专家和行家,同时也是部落传统知识的档案保管者。他受到部落成员的尊敬和敬畏,享有巨大的权威,但却又不那么至高无上,以至于他的部落成员私下里深信,附近的部落里有一位比他更为强大的巫师。最好的药物从来都不能在近处找到,而只能在尽可能远的地方找到。我曾在一个部落里待了一段时间,他们对其年长的巫医极为敬畏。不过,他们也只是在牛和人有小毛病的时候才去请教他。若碰到任何严重的疾病,他们就会从外地另请一位权威人物————花费重金把一位远在乌干达的巫师请来————这种做法与我们别无二致。

    偶然事件通常成系列或成组出现,数量或多或少。在预报天气时,有一条古老的、屡试不爽的规律是,如果接连几天都是下雨,那么明天也会下雨。常言道:“祸不单行。”还有一句是:“不雨则已,一雨倾盆。”这些众人皆知的智慧就是原始的科学。人们相信它,敬畏它,然而,受过教育的人却觉得好笑————直到某件不同寻常的事件发生在他们身上为止。我要向你们讲一个颇不愉快的故事。我认识一位妇人,一天早上,她被床头柜上传来的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她四处查看了一下,找到了原因:原来是她的大玻璃杯上部四分之一处裂开了。这让她感到非常奇怪,她按铃又要了一个玻璃杯。大约5分钟后,她又听到了同样的奇怪声响,杯子的顶部又裂了一圈。这一次,她感到非常不安,又让人送来第三个玻璃杯。不到20分钟,同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杯子的顶部又裂了一圈。这样的事故连续发生了三次,三次对她来说太多了。她当场就放弃了对自然原因的信仰,并搬出了“集体表象”取而代之————她开始相信有一种不可控制的力量在发挥作用。许多现代人都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只要他们不是太过顽固————当他们遇到无法用自然因果关系来解释的事件时,就会改变信仰。我们自然宁可否认这样的事件。它们之所以令人不快,是因为它们打乱了我们世界的有序进程,并使得一切事情看起来都有可能发生。这种事件在我们身上所产生的影响表明,原始的心理还没有消亡。

    原始人相信存在不可控制的力量,这绝非人们一直以来所认为的空穴来风,而是有经验作为其基础。我们通常称之为迷信的东西,在偶然事件的分组中被证明是有一定道理的。不同寻常的事件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发生,是有一定概率的。我们不要忘了,在这个方面,我们的经验并非完全可信。我们的观察并不充分,因为我们的观点使得我们忽略了这些事情。例如,我们绝不会严肃认真地把我们身上所发生的下列事件当成一个序列:早上,一只鸟飞进了你的房间;一小时后,你在街上目睹了一起车祸;下午,你的一位亲戚过世了;晚上,你的厨师把汤碗打翻了;深夜,当你回到家,发现钥匙不见了。而原始人则不会忽略这一系列事件中的任何一件,因为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与他们的预期不谋而合。而且,他们是正确的————他们的正确性远远超过了我们所愿意承认的程度。他们对之流露出焦虑的预期是合理的,而且相当有用。他们坚称,这样的一天是不吉利的,所以,在这天应该什么事情都不做。在我们的世界中,这样的事情会被斥责为一种迷信,但是,在原始人的世界里,这却是非常恰当的识时务之举。与我们受到保护且富有规律的生活相比,原始世界里的人们所遭遇的偶然事件要多得多。当你到了荒郊野外,你是不敢太过乱碰运气的。欧洲人很快就体会到了这一点。

    一个普韦布洛印第安人(Pueblo Indian),如果感到情绪不对,他就不会去参加族人的集会。一个古罗马人,如果在离开家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他就会放弃当天的计划。这在我们看来是毫无意义的举动,但是在原始的生活条件下,这样一种征兆至少会让人谨慎行事。当我不能完全控制自己时,我的身体的活动可能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我的注意力就会容易分散;我还会有点儿心不在焉。结果,我就会撞上什么东西、被什么东西绊倒、失手摔掉什么东西,或者忘记做什么事情。在文明社会中,这些都只不过是芝麻小事,但是在原始森林里,这些则意味着致命的危险。在满是鳄鱼的河面上,架一根被雨水浸透的树干,走在上面,迈错一步都将送命。又比如,我在茂密的丛林中丢失了指南针,或者忘了给步枪装子弹就闯进了丛林中犀牛聚集的地方。如果我满脑子都想着自己的事情,那我就可能会踩到一条鼓腹毒蛇。在夜幕降临时,如果我没有及时穿上防蚊靴,那么11天后,我就有可能死于热带疟疾。而如果我在洗澡时忘了闭紧嘴巴,就足以让自己感染致命的痢疾。在我们看来,注意力不集中是导致这些事故的自然原因。但原始人却认为,这些事故是受到客观制约的凶兆或巫术。

    但是,也许这不只是一个注意力不集中的问题。我曾去过位于埃尔贡山南部基多希(Kitoshi)地区的卡布拉斯(K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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