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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现代心理治疗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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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理治疗,或者用心理学的方法来治疗心理问题,现如今在公众眼中已与“精神分析”画上了等号。“精神分析”这一词已经为公众普遍接受,以至于每一个使用该词的人都好像已然对它的含义了如指掌,但实际上,很少有门外汉能真正领会其确切含义。

    按照这一词的创造者弗洛伊德的意图,精神分析只适合用作他自己的特殊方法,即用某些被压抑的冲动来解释心理症状。这种技术是由一种特定的生活态度发展而来的,因此,精神分析的观念包含某些理论假设,其中就有弗洛伊德有关性欲的理论。精神分析的创始者本人一直以来都非常明确地强调这一界定。尽管弗洛伊德是这样说的,但门外汉们还是把精神分析的概念应用到了现代所有用科学方法探索精神世界的尝试上。因此,阿德勒学派也被贴上了“精神分析”的标签,尽管事实上阿德勒的观点和方法与弗洛伊德的截然不同。由于这些不同,阿德勒本人并不把自己的学说称为“精神分析”,而是称为“个体心理学”(individual psychology),而我则更愿意把我自己的取向称为“分析心理学”(analytical psychology)。我希望,“分析心理学”这一术语能够代表一个总的概念,既包括“精神分析”“个体心理学”,又包括这个领域中的其他成果。

    既然人人都有心理世界,因而,门外汉可能会觉得只能有一种心理学,并因此认为各个学派之间的分歧要么是主观的狡辩,要么是一群泛泛之辈为了出人头地而进行的不足为奇的伪装。我轻而易举地就能列举出多种不包含在“分析心理学”这一标题之下的“心理学”(这些心理学属于其他的体系)。事实上,之所以存在许多彼此对立的方法、立场、观点和信念,主要是因为它们之间缺乏互相理解,任何一方都不肯承认另一方的合理性。在当今时代,心理学观点的多面性和多样性简直到了让人觉得惊奇的程度,而这会让门外汉感到困惑————为什么不对其进行综合的评述?

    当我们在病理学教科书里看到有那么多不同的方法可以用来治疗同一种疾病时,可能会很自信地推测,这些治疗方法中没有一种是特别有效的。因此,当多种不同的心理研究方法都受到推荐时,我们同样也有可能会确信,它们当中没有哪种方法能百分之百地达成目标,尤其是那些受到狂热追捧的方法。现在到底有多少种“心理学”,谁也说不清楚。我们逐渐认识到了了解心理世界的难度,用尼采的话说,心理世界本身就是一个“让人满头是包”的问题。因此,要解开这个难以捉摸的谜题,就需要我们付出成倍的、方方面面的努力便不足为奇了,而我们在上文所谈到的各种各样的矛盾立场和观点,便是其不可避免的结果。

    读者一定也会赞同这一观点,即在讨论精神分析时,我们不应该把自己局限于其狭义的定义,而应从总体上分析许多当代人在尝试解决该心理难题时所获得的经验与教训————只要是我们认可的尝试,都可以囊括在分析心理学的概念之中。

    此外,为什么大家会突然对所体验到的人类心理如此感兴趣呢?这是史无前例的现象。我只是想提一下这个看上去显然没有什么关联的问题,而并不是想试图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这个问题并非没有关联,因为这种兴趣是诸如通神学(theosophy)、神秘主义(occultism)、占星术(astrology)等所有现代运动的起因。

    当今门外汉的“精神分析”概念中所包括的一切内容,都来源于医学实践,因此,其中大部分都是属于医学心理学的内容。它带有医生诊疗室的明显印记————这一事实不仅明显地体现在其术语上,而且也体现在它的理论框架中。我们经常看到,许多医生的假设都是从自然科学借用的,尤其是生物学。这一事实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现代心理学与哲学、历史、经学等学术领域的敌对状态。现代心理学是建立在实证基础之上的,与自然的关系十分密切,而哲学、历史、经学的研究则植根于智力。自然和心理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而医学和生物学的专门术语又使得这条鸿沟进一步加大了,这些术语有时确实具有实际效用,但在更多时候,它们却只是些让人绞尽脑汁仍搞不懂的东西。

    考虑到现存概念的混乱,我觉得进行上面这样一段总括性评论是有必要的。接下来,我想谈一谈手头正在进行的任务,探讨一下分析心理学所取得的实际成就。由于这一术语所包含的各种研究尝试非常混杂,所以很难找到一种能将一切都包括其中的立场。因此,如果我依据这些研究尝试的目标和结果,将它们划分为不同的类型,或者更确切地说,划分为不同的阶段,那么,我在这么做的时候是有所保留的。我认为,这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暂时性的划分法,看起来可能就像一位测量员试图用三角测量法来测量一个国家的面积一样随意而武断。话虽如此,我还是斗胆将所有的研究发现以四个标题划分了开来:有的成果分为四个阶段————告解(confession)、解释(explanation)、教育(education)和转化(transformation)。接下来,我将着手讨论这四个多少有些异乎寻常的术语的含义。

    所有分析疗法的开端,通常都可以追溯到它的原型————倾诉。不过,这两种实践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而是起源于一个共同的心灵根源,因此,外行的人很难一眼就看出精神分析的基础与告解这一宗教习俗之间的关系。

    一个人一旦有了罪恶的观念,他就会求助于心理的掩饰————或者用分析的术语说,压抑(repression)便会产生。凡是被隐藏起来的东西都是秘密。保有秘密就像一剂精神毒药,导致秘密的保有者与集体相隔离。小剂量的毒药可能是无价的良药,甚至是个体分化必不可少的准备。即便在原始的层次上,情况也是如此,因此,人类通常会觉得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制造秘密的需要。人们保有的秘密使得他们免于消融在纯集体生活的无意识之中,因此也免于遭受致命的心理伤害。众所周知,许多古老的神秘宗教及其秘密仪式,都是为了服务于这种分化的本能而存在的。在早期的基督教中,甚至连基督教的圣事,比如洗礼,都被看作神秘的仪式,要在密室里举行,每次提到这些仪式也只能用隐喻的说法。

    尽管少数几个人分享一个秘密会带来甚多益处,但一个纯属私人的秘密却具有破坏性的影响。它就像一种负罪感,会切断这位不幸的秘密保有者与同伴之间的联系。但是,如果我们能意识到我们隐藏的是什么,那么,所造成的伤害肯定就会小于我们不知道自己在压抑什么的情况————或者甚至我们连压抑的存在都不知道的情况。在后一种情况下,我们不仅有意识地使某一内容不为人所知,而且甚至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于是,它从意识中分离了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情结,单独存在于无意识之中,既不能被意识心理所纠正,也不受意识心理的干扰。这样一来,这个情结就成了心理中的一个自主部分,就像经验所表明的,它会发展出一种属于它自己的独特的幻想生活(fantasy-life)。我们所说的幻想,只不过是一种自发的心理活动;每当意识心理的压抑作用稍有松懈,或者像在睡眠中那样完全停止的时候,幻想就会涌现出来。在睡眠中,这种活动通常以梦的形式出现。而且,我们即使在清醒的时候,也会在意识的阈限之下继续做着梦,尤其是当这种活动受制于一个被压抑的或无意识的情结时,更是如此。这里顺便要提一句,无意识内容绝非完全是因为意识内容受到压抑,之后又变成无意识情结的产物。恰恰相反,无意识有自己独特的内容,它们从心灵深处慢慢地上升,最终进入意识领域。因此,我们绝不应该把无意识描绘成一个只不过是收纳被意识丢弃之物的容器。

    所有的心理内容(不论是从下往上升到了意识的阈限之上的心理内容,还是从意识往下稍微沉到阈限之下的心理内容),都会对我们的意识活动产生影响。既然这些内容本身是无意识的,那么,这些影响也就必然是间接的。像所有的神经症症状一样,我们的大多数口误、笔误、记忆错误,等等,都可以追溯到这些影响的干扰。它们几乎总是根源于心理的问题,一些例外的情况也只不过是因为炮弹爆炸或其他原因而造成的冲击效应。最轻微的神经症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些“失误”————口误、突然忘记名字或日期、由于意料之外的笨拙而导致受伤或事故、误解他人的动机或者听到和读到的东西,以及所谓的记忆幻觉(hallucinations of memory,这种记忆幻觉会导致我们错误地认为自己曾说过或做过某件事)。如果将这些现象仔细地研究一番,就会发现存在着这样一种内容:它们以一种间接的、无意识的方式扭曲了意识的功能。

    因此,一般说来,一个无意识的秘密比一个有意识的秘密更为有害。我看到过很多患者囿于生活困境,天性软弱一点的就可能会走上自杀的道路。一些患者有时候也有自杀的倾向,但由于他们天生理智,所以不会让自杀的冲动进入意识。但这种冲动却依然活跃在无意识之中,并引发各种各样的危险事故————譬如,在飞驰而来的汽车前突然晕倒或者手足无措,把升汞当成咳嗽药水吞下去,或者突然热衷于表演危险的杂技动作,等等。如果能够把自杀意象变成意识的一部分,那么,常识就可以有效地阻止自杀行为的发生,这样,患者就能识别并避免那些诱使他们走向自我毁灭的情形。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每一个个人的秘密都会引发罪恶感或负罪感————不论这个秘密从流行的道德立场来看是否正当,都是如此。因此,隐藏的另一种形式就是“克制”(withholding)————克制的通常是情绪。和在论述秘密时的情况一样,我们在此也必须有所保留:自我约束有益于健康,能使人获益;它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美德。正因如此,我们才认为自律(self-discipline)是人类最早的道德成就之一。它在原始人的入会仪式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主要表现为禁欲以及忍耐疼痛和恐惧。不过,在这里,自我约束发生在秘密社团里,是一件与他人一起完成的事情。但如果自我克制只是一件私人的事情,并且很可能与任何宗教都无关,那么,它就可能像个人的秘密一样有害。我们所熟知的道德卫士的丑陋心境和暴躁易怒情绪,便是这类自我约束引发出来的。被克制的情绪通常也是我们所隐藏的东西————我们可以隐藏得甚至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男人尤其擅长这门艺术,而女人除了极少数例外,则天生无法这样对待她们的情绪。当情绪被克制时,它通常就会像无意识的秘密那样,孤立我们,扰乱我们,还会让我们心怀负罪感。如果我们拥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自然(nature)就会对我们心怀恶意,同样,如果我们在同胞面前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自然也会对我们怀恨在心。自然无疑憎恶在这个方面出现真空的状态,从长远来看,没有什么比靠克制情绪来维持人与人之间不冷不热的关系更令人无法忍受的事了。被压抑的往往是我们想要保密的情绪。但是,这些秘密通常并不能称为秘密,它们是完全可以倾吐的情绪,只是因为在某个重要时刻受到了抑制,才变成了无意识的。

    有的神经症很可能是因为秘密占据了支配地位而造成的,而有的神经症则可能是由于被束缚的情绪占据了支配地位而导致。无论如何,那些从不克制其情绪的歇斯底里症患者,通常是秘密的保有者,而那些顽固性精神衰弱症(psychasthenic)患者往往会因为不能消化自己的情绪而苦恼。

    怀有秘密和克制情绪都是心理上的不良行为,若有这样的行为,自然最终会让疾病降临到我们身上————也就是说,当我们私下怀有秘密或克制情绪的时候。但是,如果我们与他人一起做这些事情,那就是顺应自然的,甚至还可能被视为一种美德。自我约束只有在独立实施、只面向自己时才是有害身心健康的。这就好像是人类有不可剥夺的权利,去发现同胞身上存在的一切阴暗、残缺、愚蠢和罪恶————为了保护自己,我们当然要把这些事情当成隐私。而在自然眼中,隐瞒我们的缺陷似乎是一种罪孽————就像完全卑劣地活着一样。人类似乎有一种良心,如果一个人没有在某个时刻以某种方式不惜一切代价地停止为自己辩护,而承认自己会犯错误、也具有人性的话,便会受到良心的严厉惩罚。在他能够做到这一点之前,会有一面穿不透的墙挡在他面前,使他不能感受到自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在这里,我们发现了真正的、不落俗套的告解所具有的重大意义————古代世界的所有入会仪式和神秘宗教都包含这个意义,希腊神话中的一句话便说明了这一点:“有舍才有得。”

    我们完全可以把这句话当作心理治疗第一个阶段的座右铭。事实上,精神分析的开端从根本上来讲就是以科学的方法重新发现古老的真理,甚至给最早的治疗方法所取的名字宣泄(catharsis,也称cleansing,即净化),也来自希腊的入会仪式。早期的宣泄疗法(不论是否有催眠术的辅助),主要是让患者深入其心理世界的腹地————也就是说,进入被东方的瑜伽体系描述为冥想或静观的那种状态。与瑜伽实践中的冥想不同,精神分析的目标是观察那些影子般的表象————无论它们是以意象还是感觉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些影子般的意象从无意识心理中自发地演变而来,出现的时候对那个正在内观的人没有任何要求。这样,我们就可以重新发现那些被我们压抑或遗忘的东西。虽然这样做可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这本身就是一种收获————因为那些低劣的,甚至毫无价值的东西也是我的一部分,它们作为我的影子给我以实体和质量。如果我没有影子,我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实体呢?如果我想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我就必须同时拥有阴暗面,而且,由于我能意识到自己的阴暗面,我也就能记得,我是一个同其他人一样的人。不管怎样,将它视为自己的一部分,重新发现那些使我成为一个完整个体的东西,就会让我恢复到患神经症或情结分裂之前的状态。如果把这当成私人的事情,那我只能实现部分疗愈————因为我仍然处于一种孤立的状态。只有借助于告解,我才能投入人性的怀抱,并最终摆脱道德败坏的沉重负担。宣泄疗法的目的是实现充分的告解————不仅要在理智上承认事实,而且还要从内心肯定事实,并真正释放出被压抑的情绪。

    不难想象,这样的告解对头脑简单的个体来说,会产生很大的影响,而且,其治疗效果通常也是惊人的。但我并不想说明这样一个事实,即有些患者的治愈是这一层次的心理治疗的主要成就。我想让人们注意到的是,我一直在强调告解的重要性。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深有体会。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曾以某种方式被自己的秘密撕成了碎片,我们常常不是寻求通过告解在自己与他人间的鸿沟之上搭起一座桥,而是选择一条充满了欺骗和幻觉的旁门左道。不过,我这么说绝不是想宣布一条普遍的准则。那种滥俗的互相进行原罪告解的低劣趣味,很难走得太远。心理学只能确定这样的事实:我们所处理的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我们不能直接地或就事论事地来处理它,因为它给我们提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尖锐的问题。对下一个阶段————解释————的讨论,能够更清楚地说明这一点。

    很显然,如果宣泄疗法能够证明自己可以包治百病的话,那么,这种新的心理学就会停留在告解的阶段。最重要的一点是,宣泄疗法并非总能把患者带到离无意识足够近的地方,从而使他们能觉察到那些阴影。事实上,有许多这样的患者(其中大多数属于复杂的、意识强烈的那一类人),他们深深地扎根于意识之中,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使之松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医生试图把他们的意识推到一边,他们就会表现出最为激烈的抵抗;他们希望与医生谈论那些他们能够完全意识到的事情————使医生能够理解他们的困难,并讨论这些困难。他们说,他们要坦白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不必再到无意识中去寻找要告解的东西。对于这样的患者,医生需要一套完备的技术来引导他们接近无意识。

    正是这一事实,从一开始就严重限制了宣泄疗法的应用。接下来,我们会看到另外一个局限,关于这一局限的讨论将把我们直接引向第二个阶段————解释阶段的问题。假设在某个病例中,医生使用了宣泄疗法,所要求的告解已经发生————然后神经症消失了,或者至少是神经症的症状消失了。单从医生的角度看,这位患者现在算是治愈了,可以走了。但是,患者————尤其是女患者————却走不了。告解这一举动似乎将患者与医生绑到了一起。如果强行将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依恋关系斩断,那么,神经症症状就会复发。

    在另一些病例中,则没有形成这种依恋关系,这一点既让人觉得奇怪,也很有意义。从表面上看,患者已经被治愈,可以走了,但他现在却深深地沉迷在自己的心灵深处,以至于为了继续使用宣泄疗法而付出无法适应生活的代价。他与无意识————他自己————拴在了一起,而不是与医生拴在一起。显然,他有着与忒修斯(Theseus)同样的经历,忒修斯和他的战友庇里托俄斯(Pirithous)下到地狱,要把地狱的女神带回来。他们走到半路累了,便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却发现自己和石头长在了一起,站不起来了。

    这些奇怪而又出人意料的事情,必须向患者解释清楚,而我之前提到的那些不适合用宣泄疗法的病例,也必须用解释的方法来处理。尽管这两类患者事实上明显有很多不同之处,但他们有一个相同点,那便是需要进行解释————正如弗洛伊德所认识到的,要对固着(fixation)问题的来源进行解释。在使用过宣泄疗法的患者身上很容易看到固着,在那些对医生产生依恋的患者身上则表现得尤为明显。在催眠治疗中也已经观察到了与之类似的不良后果,但我们还不清楚这样一种关系的内在机制。现在看来,这种有问题的联系从本质上看类似于父子之间的关系。患者开始陷入一种孩子气的依恋状态,甚至无法用理智和洞察力来保护自己。固着有时候强得惊人————强得让人怀疑是否有一股异乎寻常的力量在驱动着它。但既然移情的过程是无意识的,患者当然无法提供关于它的任何信息。现在,我们显然遇上了一种新的症状————一种由治疗直接引发的神经症形成了。于是,产生了这样的问题————应该如何来应对这个新的困难?这种状况有一种明显标志,那就是:对父亲意象的记忆及对父亲的感情都被转移到了医生身上。因为不管后者是否愿意他都扮演了父亲的角色,因而患者会陷入一种幼稚的关系位置。当然,他并不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才变得幼稚;他身上一直存在一些幼稚的东西,只不过是被压抑了。现在,这种幼稚浮上了表面,而且————由于重新找到了那个失去已久的父亲————他还会试图重现童年时期的家庭环境。弗洛伊德给这种症状取了一个恰当的名字:“移情”(transference)。当然,对帮助过你的医生产生一定程度的依赖,是正常且可以理解的。倘若移情异常顽固而又不接受意识的纠正,那才是不正常的、令人无法想象的。

    弗洛伊德的杰出成就之一,就是解释了这种联结的性质————至少他从一个人的发展经历这个角度解释了这一点————并因此为心理学知识领域的重要进展扫清了道路。现在,人们已经确信,这种联结是由无意识的幻想导致的。这些幻想基本具有一种被我们称为“乱伦”(incestuous)的特性;这似乎恰当地解释了这样一个事实,即为什么这些幻想一直保留在无意识之中,甚至最为彻底的告解也无法使它显现出来。尽管弗洛伊德总是说起乱伦的幻想,就好像它们受到了压抑一样,但进一步的经验告诉我们,在许多病例中,它们从未进入过意识领域,或者只是以最为含糊的方式被感知到————因此,它们不可能是被有意地压抑了。最近的研究似乎表明,乱伦的幻想通常是无意识的,并一直保持无意识的状态,直到精神分析治疗将它们拖到意识的层面。我这么说并不意味着把它们从无意识中拖出来是一种我们应该避免的违背天性的行为;我只是想说,这个过程几乎像外科手术一样,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但完全不能避免的是,分析过程会诱发不正常的移情,而唯有发掘出乱伦的幻想,我们才能处理移情。

    宣泄疗法能使自我重新获得那些可以进入意识的、通常情况下属于意识层面的内容,而处理移情的过程则让人们意识到了那些因为其性质而几乎无法进入意识层面的内容。这便是告解阶段与解释阶段的主要区别。

    我们在上面已经讨论了两类案例:一类是不适合使用宣泄疗法的患者,另一类是能用宣泄疗法治愈的患者。此外,我们刚刚还讨论了那些以移情形式表现出固着问题的患者。除了这些患者之外,我们还提到了那些没有对医生产生依恋,而是对他们自己的无意识产生了依恋的患者,他们深陷在无意识之中,就像被一张网缠住了一样。在这些案例中,父母的意象没有转移到某个人类客体身上。它被看成是一种幻想,但有着与移情一样的吸引力,并产生同样的依恋。

    那些不肯毫无保留地接受宣泄疗法治疗的患者,可以用弗洛伊德学派的研究来解释。我们可以看到,甚至在未就医之前,患者就已经把自己与父母相等同了,并从这种等同中获得了权威力量、独立性和批判力,从而能够成功地抵抗治疗。这些患者主要是一些有教养、有个性的人。在其他人成为无意识里父母意象的无助受害者时,这些人却能够在无意识中将自己与父母相等同,并从中汲取力量。

    在移情问题上,我们只靠告解的帮助是不能取得什么进展的。正是这一点促使弗洛伊德对布洛伊尔(Breuer)最初的宣泄技术进行了根本性的革新,使之成为他本人所称的“解释方法”(interpretative method)。这一步很有必要,因为移情所产生的关系尤其需要解释。门外汉几乎不能理解这一点的重要性;但一位猛然被带入这张不可理解又充满奇想的观念网之中的医生,通常会觉得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他必须向患者解释移情————也就是说,向患者解释他投射到医生身上的是什么。因为患者本人并不知道投射的是什么,因此,医生只好对从患者身上所能获得的幻想碎片进行分析解释。而能提供这种重要材料的,首先就是我们的梦。弗洛伊德在研究那些与我们的意识立场不相容,从而受到压抑的欲望时,通过梦来探索这些欲望,并在这一过程中发现了我在前面曾提到过的乱伦的内容。当然,这些并不是此次研究所揭示出来的唯一材料;弗洛伊德还发现了人性所能做到的一切肮脏的事情————而众所周知,要想给这些事情列一个粗略的清单,怕是也要穷尽毕生之力吧。

    弗洛伊德学派解释方法的最终产物,是对人的阴暗面进行一种前所未有的详尽阐释。它是人们所能想象出的用来对付所有对人性之理想主义幻觉的最有效的方法;因此,弗洛伊德及其学派受到了各方面的激烈反对,也就不足为奇了。对于那些根据自己的原则坚定不移地相信幻觉的人,我们无话可说;但我坚信,在反对解释方法的人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对人的阴暗面不抱幻想,同时反对只从阴暗面出发去片面描画人类的做法。毕竟,本质的问题并不在于阴影,而在于投下阴影的身体。

    弗洛伊德的解释方法依赖的是那些不断地带领来访者向后回溯、向下深究的“还原性”(reductive)解释,但如果过度、片面地运用它们,就会起到破坏作用。尽管如此,但心理学还是从弗洛伊德的开拓性工作中获益匪浅;它已经知道,人性也有黑暗的一面,而且不仅人有此面,人类的作品、制度、习俗亦是如此,就连我们最为纯洁、最为神圣的信仰,也可以追溯到最为粗鄙的根源。这种看待事物的方式也有其合理性,因为一切生物体的开始都是简单而又低下的,正如我们建造大厦都从打地基开始。凡是有点思想的人都不会否认,所罗门·雷纳克(Salomon Reinach)用原始图腾的术语来解释《最后的晚餐》这幅画的方法确有其深刻的意义;而且,他们也不会对希腊神话所包含的乱伦主题提出异议。要从阴暗的一面去解释光亮的事物,并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把它们还原为某种起源于迂腐污秽的东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在我看来,如果说从阴暗面去解释事物会产生某种破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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