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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释梦的实际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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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心理治疗中,释梦的应用至今依然是一个备受争议的问题。许多从业者发现,释梦在对神经症的治疗中不可或缺。他们认为,梦中所表现出来的心理活动与意识本身具有同等的重要性。许多人则恰恰相反,他们质疑释梦的价值,认为梦只不过是心理活动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副产品。

    显然,如果一个人认为,无意识在神经症的形成过程中起着主要的作用,那么,他就会认为梦具有实践意义,因为梦是无意识的直接表达。反过来,如果他不承认无意识的存在,或者认为无意识在神经症的发展过程中不发挥任何的作用,那么,他就会极力贬低释梦的重要性。今年是1931年,半个多世纪以前,卡勒斯(Carus)构想出了无意识的概念;一个世纪以前,康德(Kant)谈到了“不可测量的……模糊观念的领域”;差不多二百年前,莱布尼茨(Leibniz)就假定存在一种无意识的心理活动,更不用说让内(Janet)、弗卢努瓦(Flournoy)、弗洛伊德(Freud)的成就了————但尽管如此,无意识的真实性至今依然是一个广受争议的问题,真是可悲可叹。既然我打算只探讨实际治疗的问题,因此,我不会在此试图为无意识的假说做任何辩护,虽然释梦显然与这一假设直接相关。如果没有无意识假说,梦便只能算是大自然的一个奇特产物,是白天所发生之事残留下来的记忆碎片的无意义聚集罢了。倘若梦不过如此的话,那我们就没有理由展开当前的讨论了。如果我们想要探讨释梦,就必须先承认无意识的存在,因为我们不仅仅只是把梦当作心智的运作,而是把它视为一种能够将迄今为止的无意识心理内容揭示出来的方法,这些无意识心理内容与神经症的形成有因果关联,因而对神经症的治疗具有重要意义。凡是认为这一假设不可接受的人,必定完全没有考虑释梦的实用性问题。

    但既然根据我们的假设,无意识是神经症的成因,而梦又是无意识心理活动的直接表达,那么,从一种科学的视角看,尝试分析和解释梦的做法就是完全合理的了。除了治疗效果外,我们还期望,这一努力将使我们能够科学地洞见心理因果关系(psychic causality)。不过,对从业者来说,科学发现充其量只是他在治疗领域所做努力的一种令人满意的副产品而已。他不觉得为了阐明心理因果关系的问题而有必要将释梦技术运用到他的患者身上。当然,他可能会认为,通过这种方法获得的洞见具有治疗的价值————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把释梦看作他的职业责任之一。众所周知,弗洛伊德学派认为,重要的治疗效果是通过阐明无意识致病因素而获得的————也就是说,通过向患者解释这些无意识致病因素,使其意识到自己问题的根源。

    如果我们暂且假定这种预期与事实相符,那么,我们便可以专注于回答以下这样一些问题了:释梦是否可以让我们发现神经症的无意识原因?释梦是能够独立做到这一点,还是必须联合其他方法才能奏效?我可以假定,弗洛伊德学派的回答是一种常识。我个人的经验证实了这种观点,因为我发现,梦常常毫无偏差地揭示诱发神经症的无意识内容。通常情况下,能够做到这一点的是最初的梦————我指的是患者在治疗刚刚开始时所报告的那些梦。有一个例子或许可以帮助我们理解这一点。

    有一个社会地位显赫的人曾向我咨询。他备受焦虑和不安全感的折磨,抱怨说他有时候会头晕到恶心的程度,还常常觉得头重脚轻、呼吸困难————这些描述恰恰就是高原病(mountain-sickness)的症状。他出身贫寒,父母都是贫苦的农民,但凭着雄心壮志、勤勉努力和天赋才能,他最终在事业上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他一步一步地爬了上去,最终谋得了一个重要的职位,而这个职位又给他提供了很大的晋升空间和很多的晋升机会。他原本可以从已有的职位开始跻身于上流社会,但却突然患上了神经症。讲到这里的时候,这位患者忍不住发出了千篇一律的感叹,开头也是人人熟悉的老一套:“就在这个时候,我却……”他表现出的高原病的所有症状与他所处的特殊处境高度吻合。他来咨询的时候,讲述了前一天晚上做的两个梦。

    第一个梦是这样的:“我再一次出现在了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有几个以前跟我一起上学的农村小男孩在街上站着。我从他们面前走过,假装不认识他们。我听到他们当中有一个小男孩指着我说:‘他不常回到我们村子里来。’”不需要任何释梦的技巧,我们便可以看出并理解这个梦暗指的是梦者卑微的出身。这个梦非常清楚地指出:“你已经忘了你的出身是多么的卑微。”

    第二个梦是这样的:“我非常匆忙,因为我赶着要去旅行。我四处寻找我的行李,但却怎么也找不到。时间在飞逝,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最后,我总算把所有东西都找齐了。我沿着街道快速走着,突然发现落了一个装着重要文件的公文包,于是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终于找到公文包之后,又朝火车站跑去,但却几乎跑不动。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冲到了站台,却看到火车冒着蒸汽慢慢驶出了车站。火车很长,以一种奇怪的S形曲线向前行驶着。我突然想到,如果司机不小心,一到直道上就全速行驶的话,那么,后面还在弯道上的车厢就会由于火车行驶的速度太快而被抛出轨道之外。事实上,当我正要开口大喊时,司机便打开了节流阀。后面的车厢剧烈地晃动起来,竟然真的被抛出了轨道。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我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在这里,我们也可以毫不费力地理解梦所代表的情境。它描绘了这位患者想进一步提升自己的狂热心态。由于身处火车前部的司机不假思索地往前开,他后面的车厢便开始晃动,最终翻了车————也就是说,他患上了一种神经症。显然,在当前的人生阶段,这位患者已经达到了事业的顶峰————他以卑微的出身,长期努力地往上爬,此时他已经精疲力竭了。他本应该满足于自己已取得的成就,但事实相反,他在野心的驱使之下,试图登上他力不能及的成就高度。神经症的出现是给他的一个警告。由于环境方面的一些原因,我不能对这位患者进行治疗,而且,我对其病情的看法也不能让他感到满意。结果,事情真的如梦中所预示的那样发生了。他试图充分利用诱使他产生野心的职业良机,于是就像火车非常猛烈地冲出了轨道,灾难性事件真的发生在了他的现实生活中。从这位患者口述的既往病史中我们可以推断,高原病表明他已没有能力再往上爬了。他做的梦进一步证实了这种推断,表明这种无能为力是事实。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梦的一个特征,这是我们在讨论将释梦技术运用于神经症治疗的过程中所必须首先考虑的。梦向我们呈现了主观状态的真实画面,而有意识的心理(conscious mind)则否认这种状态的存在,或者只是非常勉强地承认它的存在。患者有意识的自我(conscious ego)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不能再稳步前进了;他继续为了升迁而努力着,拒绝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他已经升迁无门了————后来的事件充分验证了这一事实。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们听从有意识心理的指示,那我们就会一直犹豫不决。而从患者口述的既往病史中我们可以得出相反的结论。毕竟,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而许多穷人家的孩子也取得了极高的成就。为什么我的这位患者就不能这样呢?既然我的判断可能有误,那么,为什么我的推断就一定比他的更可靠呢?就在这个时候,梦出现了,它是一个不随意心理过程的表现,不受有意识观点的控制。它呈现出的通常是真实的主观状态。它既不会受到我对于事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猜测的影响,也不会受到患者观点的影响,而仅仅只是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因此,我就定下了这样一个规则:把梦看得和生理现象一样重要。如果尿液中检测出了糖,那么,尿液中就含有糖分,而不是蛋白质、尿胆素或我可能预期的其他某样东西。也就是说,我把梦视为诊断过程中非常宝贵的事实依据。

    梦给予我们的往往比我们索求的要多,我刚刚引用的例子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梦不仅让我们洞悉了神经症的成因,而且还给我们提供了一种预后。除此之外,梦还告诉我们治疗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上面例子中的患者必须马上停止全速前进。这正是他在梦中对自己的告诫。

    让我们暂且满足于这样一个暗示,回到梦能否让我们解释神经症成因的问题上来。我上面引用的两个梦都能够解释神经症的成因。但我同样也可以列举出无数不能解释这一点的最初的梦,虽然这些梦十分浅显明了。目前,我并不打算考虑那些需要彻底分析和解释的梦。

    问题在于:有一些神经症的实际起因,我们只有到了分析结束时才能发现,还有一些病例,我们即使找到了神经症的起因也无济于事。这就让我想到了上文提到过的弗洛伊德学派的观点,即出于治疗的目的,患者有必要意识到其自身障碍的诱因————这种观点只不过是旧有创伤理论的残余。当然,我并不否认许多神经症都根源于某一创伤性事件,我只是反对这样一种观点,即认为所有神经症都具有此种性质,且无一例外地根源于童年的某一关键经验。这种对问题的看法通常会导致一味追求因果关系的思维方式。医生必须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患者过往的经历上,他必须一直问“原因是什么”,而忽略了另一个同样重要的问题:“目的是什么。”通常情况下,这种做法对患者来说非常有害,因为他被迫要在记忆中————很可能是好几年的记忆中————搜寻一个被假设发生在童年期的事件,而一些具有即时重要性的事件则被完全忽略了。纯粹追求因果关系的思维方式过于狭隘,不能公正对待梦或神经症所具有的真正意义。如果一个人诉诸梦的唯一目的是发现神经症背后隐藏的原因,那他就有失公正了,因为他忽略了梦的大部分实际贡献。我在前面所引用的梦清楚无误地呈现了神经症的致病因素,但很显然,这些梦也提供了一种预后或对未来的预期,而且还为治疗过程提供了建议。此外,我们还必须谨记一点:有很多梦并不涉及神经症的成因,而是涉及了一些完全不同的事情————其中包括患者对医生的态度。我想通过讲述一位患者所做的三个梦来阐明这一点。这位患者先后咨询了三位不同的分析师,每次治疗开始时,她都讲述一个梦。

    第一个梦是这样的:“我必须穿越国界线到另一个国家去,但没有人告诉我它在哪里,我找不到这条国界线。”从这个梦开始的治疗并没有取得成功,而且很快就终止了。

    第二个梦如下所述:“我必须穿越国界线。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我找不到海关。找了很久之后,我发现远处有一点微弱的亮光,我猜想国界线应该就在那里。但要到那儿,我必须走过一个山谷,还要穿过一片黑漆漆的森林,在森林中,我迷失了方向。这时,我发现有人跟着我。这个人突然像疯子一样扑上来抓着我,我被吓醒了。”这一次治疗也在几个星期之后中断了,原因是分析师在无意识之中对患者产生了认同,而这让患者完全迷失了方向。

    第三个梦出现在这位患者被转介到我手里的时候。这个梦是这样的:“我必须穿越国界线,或者我已经越过了国界线,我发现自己在一个瑞士海关里。我只随身带了一个手提包,相信自己没有什么要申报的。但海关官员把手伸进我的手提包,拽出了两个与实物一样大小的床垫,这让我非常震惊。”这位患者在接受我的治疗期间结了婚,她并不是没有经过强烈的抵抗就走到这一步的。直到好几个月之后,她这种神经症式抵抗的原因才慢慢显露出来,但在这些梦中却找不到任何线索。这三个梦无一例外地预示了她在接受分析师治疗时将会遇到的困难。

    同样类型的梦我还可以列举出很多,但这三个梦就足以说明梦具有预见性,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以一种纯粹追溯因果关系的方式来处理,那梦就必定会失去它们特定的意义。这三个梦提供了非常清晰的有关分析情境的信息,而且,就治疗的目的而言,正确地理解这些信息极为重要。第一位医生理解了这种情境,于是把她转介给了第二位医生。在第二位医生那里,患者自己从梦中得出了结论,于是决定离开。我对她的第三个梦的解释让她非常失望,但这个梦无疑是在鼓励她面对困难,继续前进,因为她报告说,她在梦中已经成功越过了国界线。

    最初的梦通常都非常清晰易懂,轮廓鲜明。但随着分析工作的推进,梦很快就不再那么明晰了。如果梦被证明是个例外,即一直都很清晰,那么,我们便可以肯定,分析尚未触及人格的某个重要部分。一般说来,在治疗开始后不久,梦就会变得不再那么清晰,而是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它会变得越来越难以解释,说实话,其更深一层的原因在于,此时医生已经无法理解整个情境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说梦难以理解,其实仅仅反映了医生的主观看法。如果我们理解了,就没有什么是不清楚的;只有在我们不理解的时候,事情才会看起来难以理解、令人困惑。就其本身而言,梦是清楚的————也就是说,在特定的情境之下,它们恰恰就是它们必须成为的样子。如果我们在治疗的后期或者几年之后再回头看这些“难以理解”的梦,我们经常会为自己当初的无知而感到惊讶。事实上,随着分析的深入,我们会遇到一些比最初的梦晦涩难懂得多的梦。但医生不应该遽下结论,说后来的这些梦确实是混乱的,也不应该过于匆忙地指责患者有意抗拒治疗。他最好把这种情况看作自己越来越不能理解形势的表现。精神病医生也总是喜欢说患者很“混乱”,其实,如果医生能够认出这是一种投射,并承认自己的困惑,那么他将更好地处理这种状况,因为是他自己在面对患者的奇怪举止时,理解变得混乱了。此外,就治疗的目的而言,分析师不时地承认自己缺乏理解力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因为对患者来说,最受不了的事莫过于总是被人理解。无论如何,患者总是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医生的神秘洞察力,这会激起医生的职业虚荣心,其实也就是给医生设下了一个危险的陷阱。患者若只在医生的自信及其“深刻的”理解力之下寻求庇护,那他将丧失一切现实感,陷入顽固的移情之中,从而阻碍治疗的进程。

    理解显然是一个主观的过程。它可能非常片面,因为有时候医生能够理解,而患者却不能够理解。在这种情况下,医生有时会觉得自己有责任说服患者,而如果患者不听劝,医生就会指责他产生了阻抗。我发现,当我单方面理解了某种状况时,明智的做法是强调我并不理解。因为相对而言,医生是否理解并不重要,患者是否理解才是一切的关键。因此,真正需要的是双方在共同反思的基础上达成共识。如果医生从某一学说的立场出发,先入为主地对患者的梦做出判断,这种判断在理论上听起来可能合理,但如果得不到患者的认可,那么,这种理解就是片面的,因而也是危险的。只要判断是这样做出的,那它实际上就是错误的,而且,这样的判断下得过早,因而会阻碍患者的康复和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也是不正确的。如果我们试图把一个事实灌输给患者,那我们只能影响他的大脑;但如果我们能在患者成长的过程中,帮助他发现这个事实,那我们就能触及他的内心,这种影响就能更为深远和有力。

    如果医生仅仅依靠片面的理论或先入为主的观点进行解释,那么,他若想说服患者或者收到任何治疗的效果,就只能完全依赖于暗示了。但是,大家千万不要受这种暗示的影响。暗示本身无可厚非,但却有很严重的局限性,会对患者的人格独立产生破坏性影响。人们可能认为,执业分析师应该相信拓展意识领域的意义和价值————我的意思是,让人格中原本是无意识的部分浮上意识层面,并让它们接受意识的辨识和评判。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要求患者勇敢面对自己的问题,同时还会考验患者有意识的评判能力和决策能力。这项任务绝不啻于对伦理道德的挑战,它需要整个人格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因此,从个人发展的意义上说,分析疗法比基于暗示的治疗方法要高出一筹。分析疗法是一种神奇的魔法,它在患者不知不觉中发挥作用,不对人格做出任何伦理道德的判断。而基于暗示的治疗方法更像骗人的把戏,它们与分析疗法的原则相悖,医生应该避免使用。当然,医生只有在知道了暗示的来源时,才能避免使用暗示。即使在最好的————好得不能再好的————情况下,也不能完全避免无意识的暗示。

    分析师如果想要避免有意识的暗示,那他必须把没有得到患者认可的梦的解释都视为无效,并且,他还必须不断地探索,直到找到一种能使患者认可的解释为止。我认为,这是一条必须永远坚守的规则,尤其是在处理那些因医生和患者双方都缺乏理解而显得晦涩难解的梦时,更要坚守。医生应该把每一个梦都当成一个新的起点————当成是他和患者都必须去了解的有关某些未知情形的信息源泉。当然,医生不应该基于某种特定理论而存有先入之见,他应该随时随地都准备好在每一个病例中构建出一套全新的有关梦的理论。因此,在这个领域中,医生仍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从事开拓性的工作。

    那种认为梦只不过是被压抑的愿望在想象中实现的观点,老早就被抛弃了。诚然,有一些梦确实体现了被压抑的愿望与恐惧,但是梦有时也无法体现的那些东西又该怎么解释呢?梦可以表达不能逃避的事实、哲理之言、幻想、狂想、记忆、计划、期望、荒唐的经验,甚至是心灵感应的幻象,天知道还有其他的什么。有一件事我们永远也不应该忘记:我们几乎有一半的生命是在或多或少的无意识状态下度过的。梦是无意识的特殊表达方式。我们可以将意识称为人类心灵的光明领域,与此相反,无意识的心理活动便是人类心灵的黑暗领域,我们视之为梦幻般的幻想。我们可以肯定,意识不仅包含愿望和恐惧,还包含很多其他的东西,而且,无意识心理所包含的内容和生命形态很可能与意识心理一样多或者甚至比其更多,因为意识是集中的、有限的、排他的。

    既然如此,我们万万不可为了符合某种狭隘的学说而缩减梦的意义。我们必须记住,有不少患者会模仿医生的技术行话和理论术语,甚至在梦里也会这样做。每一种语言都会被人误用。我们很难意识到自己在多大程度上被种种滥用的观点给愚弄了,甚至于无意识似乎有办法让医生把自己勒死在自己的理论圈套里。因此,我在分析梦的时候总是会尽可能地抛开理论不谈。当然,我们不能完全抛开理论,因为我们需要用理论来使事情变得合乎情理。举例来说,正是因为有理论作为基础,我才会预期有些梦具有意义。我无法在每一个病例中都能证明梦是有意义的,因为有的梦是医生和患者都理解不了的。但我必须假定它们都是有意义的,这样才有勇气来处理它们。说梦对有意识的知识具有重要贡献,如果一个梦没有贡献,那是因为它没有得到正确的解释————这同样也是一种理论上的说法。但我必须采用这种假设,是为了让自己弄清楚:我为什么要分析这些梦?另一方面,每一个有关梦的性质、功能和结构的假设,都只是根据经验总结而来的,都必须不断改进。我们必须永远牢记,甚至一刻都不能忘记:在分析梦的时候,我们犹如走在一个变幻莫测的危险之地,在这里,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有一句话很适合作为给释梦者的警告————如果它听起来不那么自相矛盾就好了————这句话是这样说的:“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别试图理解就行!”

    当我们开始分析一个晦涩难解的梦时,我们的首要任务并不是去理解它、解释它,而是谨慎地搞清楚它的前因后果。我要谨记于心的是不要从梦中的每一个意象出发,漫无边际地“自由联想”,而是要从某些特定意象出发,对与其有直接关联的联想进行仔细的、有意识的阐释。很多患者都必须先学会这一点,因为他们像医生一样都犯了迫切地想对梦进行理解和随意解释的错误。当患者从书上或者先前错误的分析中学会了————或者确切地说,是错误地学习到了————一些东西时,尤其会这样。他们会根据某一理论进行联想,也就是说,他们会尝试去理解和解释,结果几乎总是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他们像医生一样,也希望能够迅速地把梦的含义弄个一清二楚,他们误以为梦就像一个建筑物的正面,真实含义就藏在梦的背后。或许我们可以把梦比作建筑物的正面,但我们一定要记住一点:绝大多数建筑物的正面都是一目了然的,绝不会愚弄或欺骗我们,它们按照平面图建造而成,常常将其内部构造展露无遗。那张“清晰的”梦的图纸便是梦本身,它包含了“潜在的”意义。如果我在尿液中检测出了糖,那么,它就是糖,而不是潜藏着蛋白的假象。弗洛伊德所说的“梦的表象”(dream-façade)其实并不是指梦本身,而是指梦具有晦涩难懂的特性,弗洛伊德提出这种说法正好表明了他本人对梦缺乏理解。只因我们看不透梦,才会说它有一个虚假的表象。因此,我们最好这样说:我们所处理的是一篇难懂的课文,它之所以难懂,不是因为它被表象遮蔽了,而是因为我们读不懂它。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去学习如何阅读它,而不是去揣摩这样一篇课文背后的意义。

    正如前文所说,如果我们能弄清楚一个梦的前因后果,那我们就能成功地理解这个梦。只依靠自由联想的帮助是不能成功的,就好像我们不能用自由联想来破译赫梯人(Hittite)的碑文一样。自由联想固然能帮助我发现自己的情结,但只是为了发现情结的话,我并不需要从梦开始————我只要随便从报纸上摘取一句话,甚至找一个“禁止入内”的指示牌就可以了。如果我们从一个梦出发进行自由的联想,我们的情结将能够很好地浮现,但梦的意义就很难被我们发现了。要想发现梦的意义,我们就必须尽可能地密切关注梦的意象本身。比如,当一个人梦见了一张松木桌子,如果他由此联想到了自己那张非松木材质的书桌,就没有什么意义。这个梦明确提到的是一张松木桌子。如果此时做梦者并没有想到什么,那么,他的犹豫不决便说明这个梦中意象涉及某些特定的未知东西,这是值得我们怀疑的。我们原以为患者会从松木书桌出发产生数十种联想,但他却连一种都想不出来,那么,这其中一定具有某种意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个意象上来。我对我的患者说:“假设我不知道‘松木桌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请你描述一下这个物体,并告诉我它的由来,好让我知晓它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这样,我们便弄清楚了那个梦中意象的大致前因后果。当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处理完梦中的所有意象时,就可以试着进行解释了。

    每一种解释都是假设性的,因为它只不过是一种类似于阅读一篇不熟悉的课文的尝试。单独去看一个晦涩难解的梦,往往很难给出一种确切的解释,所以,我并不怎么看重对单个梦的解释。当有一系列的梦时,我们便能更有把握给出正确的解释,因为后面的梦可以纠正我们在处理前面的梦时所犯下的错误。此外,在有一系列的梦时,我们也更能够辨别出重点内容和基本主题,因此,我常常要求我的患者详细记录他们自己的梦,以及对这些梦的解释。我还教他们如何按照上述方法去处理他们自己的梦,这样一来,他们便能带给我有关梦的内容和梦之前因后果的相关素材的详细记录。在后续的分析阶段,我也会让他们自己来进行解释。如此一来,患者就学会了如何在没有医生帮助的情况下分析无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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