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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为政与修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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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运循环,一治一乱。人生在宇宙间,其本身即是一大自然,何能自逃于此天运循环之外。自个人言,有生必有死。自大群言,有治必有乱。唯虽有死,仍能生生不息。虽有乱,仍能治道常兴。则人生与宇宙同其悠久,而可日臻于广大与高明。中国文化传统即具此理想,而一部中国史,亦即可为之证。

    自黄帝、尧、舜、禹、汤、文、武迄于周公,已几经治乱。周公制礼作乐,而天下大治。但自平王东迁,天下复乱,虽齐桓、晋文迭起称霸,稍挽狂澜,而终不能返之治。孔子起于鲁,讲学明道,以今语说之,谓之思想自由。墨翟杨朱继起,群言纷扰,思想界亦臻于乱。随后有庄周,思加澄清,乃求以人生回归大自然。内篇七篇,首逍遥游,即主摆脱人群束缚,以翱翔于大自然中。次以齐物论,则高置大自然以驾于人文儒墨之上。此下五篇,首养生主,终应帝王,先从个人小己立脚,最后跻于大群天下之治。亦可谓其先犹杨朱之为我,而其终则墨翟之兼爱。庄周之意实已和融杨墨而为一。

    其实周公制礼作乐,本从大群政治著想。其先黄帝尧舜以来,亦大体如是。孔子始改从下层在野个人小己为起点,故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人群大道先立诸己,出处进退则以随时宜。庄周之意,实无违于孔子。唯偏人文,偏自然,儒道之歧乃在此。要之,此乃中国思想在当时一大转变。先小己,后大群,此一态度,孔子启之,庄子承之。孔子以前,如伊尹、伯夷、柳下惠,乃至如傅说、胶鬲、箕子、比干诸人,莫不供其身于大群人生,则不免以上层政治为务。否则为一小民,无以自表现。自有孔子,始于上层政治外,乃可自有一己独立为人之道,以遁世而无闷。中国人文大传统,于是乃开始有一新道,先有己,后有群。其门人弟子赞之曰:“孔子贤于尧舜。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如孔子。”

    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其实自孔子始,乃始有为己之学。伯夷、叔齐、柳下惠,又岂得谓尽是为己之学。至如庄周言许由务光,古代是否确有其人尚待考。介推之逃藏山中,仅为不愿受赏,不得谓之隐居以求其志,与闵子骞之“则我必在汶上”不同。孔子教人隐居以求其志,亦必行义以达其道。人群除政治外,固可别有道。而庄周之道,则终与孔子不同。亦可谓有道家,而从政以外为己之道乃益广。唯儒家之辞受出处进退,较之道家乃益大。

    孔子之后有孟子,发挥孔子之道益明益显。其曰“人皆可以为尧舜”。不指从政言,乃指为人言。政乱于上,身修于下,其道仍在,而其群终可以不败。继庄周有老聃,其书又偏言政治,实不如庄周之逍遥。故庄老同言自然,而庄周尤深远。荀子继孟轲而起,若以孔门四科言,则孟子应属德行,而荀卿当列文学。以注重政治言,则荀孟之比亦如老庄。孟子后又有邹衍,意欲会通庄周,以一阴一阳之道来言政,唱为五行家言。则政本于天,不本于群中之己。通于天而略于人,所言较庄老为益疏。而一时其说大行,则学术思想之晦明升沈,诚有难以究诘者。易传中庸最后起,乃能融会儒道而冶之一垆,然非精治孔孟庄老四书,则亦无以掌握其深旨。吕不韦、淮南王又广招宾客,欲荟萃百家,折中一是,而未能达其所志。直待董仲舒起,周孔六经,定于一尊,而其余百家尽遭废弃。自孔子以来,则已历三百年之久。学术定,而政治亦复归于定。一治一乱,至是而循环复始。

    大体论之,汉儒之学,其意所重,为政终过于修己。故孔子亦必依周公而尊。晚汉之乱,诸葛亮高卧隆中,自言:“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于乱世中得全性命,此即孔子庄周修己之教。人知如此,则世乱亦可渐归于治。而诸葛终许先主以驰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则所修于己者,终以施之于为政。其他如曹孟德、司马仲达,皆以为政害其修己,而世乱乃不可救。王弼、何休、阮籍、嵇康之徒,则为政意淡,而修己之功则近道而远于儒。东晋南渡,大抵承此一途而前。门第荫庇之,大政不能上轨道,而犹知修己,终获偏安。北方门第,亦尚知修己,终得胡汉合作,由乱返治。佛教东来,脱世离群,而一以修己为务,亦于世运有大助。

    其时为学,孔子前之诗书五经,孔子后之诸子百家,皆归暗淡,难期昌明。而史学乃特盛。何者?战国诸子意在开新,而魏晋以后则情尚念旧。既知修己,又得门第荫庇,门第安定则在乡。故惓惓于家室,恋恋于州里。大群乱,州里未必全归崩溃。门第亲族犹得维持自保,而一己之性命,则犹可苟全。中国人文传统,至是已积累深厚,则宜其随时随地有生机之萌茁。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今以两晋南北朝时代人之笔墨遗传,言行记载,比之风雨中之鸡鸣,宜亦无愧。

    唐代兴,其时学人,修己从政,有分道扬镳之势。政治则复返之两汉与周孔,而修己之学则由庄老以转入释迦,乃有不可复挽之势。更要者,重视修己,已显见高出于重视为政之上。风气已成,有莫知其然而然者。故虽一国之政治最高领袖帝王卿相之尊,其于修己之道,乃亦同尊出世之佛教。中国自孔子以下,有君有师,师或更尊于君。而至是则释即是师,师即是释。而中国之儒道两家,则转退在师门之外,此则为当时一大问题。

    其时中国僧人,乃不断以中国自己传统儒道两家精义融会入佛说,而叠创新义,迈向于中国佛教之建立。先之以天台宗之空假中一心三观说,又继之以华严宗之理事无碍事事无碍说,以及禅宗之明心见性,即身成佛,立地成佛说。如是乃使印度佛法出家逃俗之修己主义,与中国传统大群为政之学,解除其隔阂,而大义可潜通。乃有神会和尚创为大会,为政府募捐筹饷,以助政府之兴军平乱。民间之葬亲送死,亦必召僧侣参预,出世入世,泯归一体。而中国社会之师道,乃不啻全让于寺院,学校则仅为从政入仕一门径一阶梯。此诚中国文化传统一未之前有之大变。而当时之中国人,则以政治已上轨道,乃于此而忽之。

    中唐以下,韩愈起而辟佛,自比于孟子之拒杨墨。作为师说,以传道授业解惑之大任自居。其所谓道,即孔孟儒道。其所谓业,则修己为政,一以贯之之业。其所谓惑,则时人以修己之学为出世之途,而群奉释迦为一惑。自有韩愈,而孟子乃得与孔子同尊。中国后世群言孔孟以代周孔,于是修己之学始更驾于为政之上。唯韩愈在当时,实未见有大效。或欲以师道事柳宗元,宗元以蜀犬吠日之喻辞不敢当。是亦可见当时中国社会之一般情况。

    有唐一代,论其政治成就,良堪与汉媲美。至其学术,则经史方面,远不能与汉相比。即较魏晋南北朝,亦有逊色。唯杜佑通典,开后世通史之先河,独步一代,实亦政治方面之贡献。而子部则更见凋零。唯有佛法,一枝独秀。当时人虽亦知为政之重要,而修养出世,终为最高期望之所寄。但精力余剩,对于日常生活,抒情写意,随口吟咏,上接诗三百之十五国风,下承汉乐府之遗声,乃至建安以下之新文学,而唐代之诗文集部,乃冠绝前人,最称旺盛。韩愈则谓:“好古之文,乃好古之道。”以文传道,与先秦子部有异曲同工之妙。自宋以后,集部遂成为子部之变相。亦可谓乃子部之支流余裔。由是经史两部,偏向上,与为政之学为近。子集两部偏向下,与修己之学尤切。而韩愈实为古今学术风气转捩一主要人物。

    自经唐末五代之乱,有宋兴起,实可为中国历史上之文艺复兴时代。最先佛门信徒,亦知大群政治不上轨道,即私人出世修养亦无法完成。于是在僧寺中提倡韩愈。而一时士人为学,其修己之功,亦较前人倍见深切。如胡瑗、孙复、范希文、石介,其在山寺苦学之情况,后世竞传为嘉话美谈。而欧阳修亦以孤儿崛起,提倡韩愈,蔚成一代风气,更为中国学术史上一伟绩。一时群士治学,莫不以修己为本。出仕从政,其政治理想,则轻薄汉唐,而上慕尧舜三代。更值重视者,则帝王尊儒亦远过于汉唐。于是而有庆历熙宁两朝之变法。范仲淹庆历变法遭反对,即乞身引退。王荆公继之以熙宁之新政,勉其君神宗当为尧舜,勿慕汉唐。王荆公亦治韩愈古文学,而益进欲为孟子,可谓当时一理想政治家。宋代之君,其尊贤下士之风亦益进于汉唐。至如荆公伊川之争坐讲,又史无前例。但古今情势不同。战国时诸子皆游士,一得其君信从,即可大行其道。自汉以下,士人几已尽入仕途,既群重修己之学,则出处进退,各先定己志,以不屈为高。王荆公同时即有司马温公。一重经学,一重史学。荆公重经学,尚理想。温公治史学,尚经验,不主张忽汉唐而肆意于前古。一时反抗新政者,多重修己。而奉行新政,则唯朝廷意志是从,转多功利之徒。于是荆公新政不免失败,而温公旧党继起,乃亦无成就。而又有洛蜀朔三党之分裂。在野修己之学,与在朝从政之道,如何得相济相成,得一中道可寻,遂成为中国此下文化演进又一大问题。

    继此乃有新儒学兴起。周濂溪著易通书有曰:“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伊尹志在从政,颜渊学在修己。人之为学,必兼此两者。张横渠西铭则曰:“乾称父,坤称母,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又曰:“生吾顺事,没吾宁也。”则人处天地间,亦如其处家。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修己为政之学,犹是一贯相承。唯濂溪论学多本易,横渠则兼本中庸,此两书皆融会儒道。而明道伊川二程兄弟,乃更多本之论孟。南宋朱子,直接二程,著为论孟集注学庸章句,以四书代五经。自洛闽以下,中国千年来莫不以孔孟代周孔。宋学与汉学异,主要在此。汉儒终为经史之学,而宋儒乃近子部与集部,修己之学更驾于为政之上。后代学术无以逾之。

    唯北宋开国,先已有辽。及金兴,而宋南渡。及元起,而宋亡。在政治方面,宋多外患不能与汉唐比。学术方面,则经史子集四部融会宏通,更胜汉唐。群士精力萃于下,尤胜其显于上。蒙古入主,中国社会依然不摇不变。政失于上,而学存于下。不得谓元代中国儒生不知修己,无志行道。明代之学,皆由元而来。汉宋开国皆无学,唯唐与明乃多拥有开国学人,而明则承自元,尤为难得。但亦有缺。唐代以佛门为盛,而明代学人,则群以在野不仕为高。此虽太祖成祖两朝对士人用高压政策有以激成,而此风实远自元儒来,痕迹甚明显。故明亦如唐,虽臻郅治,而根柢不深固。学人好隐在野之风,直待无锡东林讲学,始求转捩。而满洲入关,此风终不可挽。

    明末遗老多精究经史子集四部之学,而矢志不仕。影响上及朝政,故清政视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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