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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心之信与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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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人心即此生命,近人乃知生命有存在,不知生命乃更有流通。此即犹知人有体之魄,而不知其兼有气之魂。

    孔子死,其心尚在其弟子心中。其弟子乃心丧三年,庐墓不去,乃成孔林,迄今为中国一名胜古迹。试一瞻谒,即见孔子与其门人弟子魂气之所至。吾乡有泰伯墓,乃一小土丘,历三千年常存,此亦魂气积累。自泰伯之让天下,其心迄至今三千年,感动乡人心,知恭知敬共达于此墓。凡中国名胜古迹率如此。则死世界仍存在生世界中,而笼罩此生世界,相与和合会通,亦可见矣。

    (五)

    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凡心不能无物可依,空空仅一心。中国人谓虚心,乃近似佛家言无所住,非言心空无物。故中国人修心必言志。志于道,非志于物。孔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不可求,故无志可立,仅从心好而已。道可求,始言志。实亦由志乃成心,故曰立志,即犹言立此心。言修身,亦犹言修心。则齐家治国平天下,所齐所治所平,皆此心,非物。物则何修齐治平之有。

    道即此生命之大全体。德即此道之得而存于己,仁即此道之通而达于人。据德依仁,是为道德人生。艺即此心兼及物,使此诸物亦能会通和合而纳入人群之大生命中,与之俱化始为艺。文学亦一艺。人生不能离此物世界,又何得无艺。实则道德乃艺术之至高,而艺术乃道德之至精。中国传统人生当亦以道德与艺术合一并称,非道德即不成其为艺术,非艺术亦不成其为道德。

    道德艺术皆由人心来,故中国人言人生必言心,与西方人言灵魂大不同。灵魂由人生外面来,又向人生外面去。人心则即此人生,人生在,即人心在。中国人生能通天人合内外,皆由此心。心不存,则人生活动犹如行尸走肉,复何生之足云。

    孔子心,言其近,可以通于七十门弟子之心。言其远,可以历两千五百年而通于今。故孔子之心,亦即孔子之性命,亦即孔子之德之天。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是也。亦可说孔子性命至今尚在。人生可以如天之尚在,此诚中国人生之大艺术,亦即人生至德要道之所在矣。

    个性群性只通于人与人之间,唯艺术心则超于群而通于物。大学言格物致知,人生不能离于物,故心知亦必通于物,必格物乃可言知之至,是则人心不当仅通于人心,犹当通于物。不当专言道德,而又必兼言艺术。

    西方人亦有艺术,但重物不重心,又主争。中国艺术则主和。西方艺术在分胜负,而中国艺术则仅见高下。近代西方各种运动会,则以艺术化入商场中。各种杀人武器,则以艺术化入战场中。中国艺术则非商非兵,皆在人生性命之安居乐业中。

    孔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射亦以杀人,但射亦有礼。礼贵和。群中有杀,亦出天意,亦以致和。犹如生中有死,死亦生道中一端,死生乃终始如一。如天之有阴阳晴雨,阴雨亦通入阳晴中,共成一天。止戈为武,文武亦同在一道中。皆所谓相反相成,执两用中,此有深义,可密阐细究。

    (六)

    诗云:“相鼠有体,人而无礼。”鼠生在其体,人类大群之生则在礼。礼分宾主,夫妇、父子、兄弟相处,亦互为宾主。礼即道德,亦即艺术。闭门读书,上友古人,则千百世上人皆如宾客,可以自由接对。而诸宾客皆静默无言动,尽待主人之心领而神会。为主人者,又何乐如之。此又非一种大艺术而何。孔子之学不厌即在此。

    中国人生亦可谓乃一礼乐人生。古代礼不下庶人,文化演进,乃至全人生皆归入于礼。读清代五礼通考一书,约略可见。但吉礼、宾礼、嘉礼易言,凶礼、军礼难知。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凶礼犹易知。军礼更难言。但当知非仅以礼治军,更要者,在知军之亦必以礼治。礼之用,和为贵。则军之用,亦必以和为贵。不唯在军之内当求和,即在军之外,与敌相对,其要亦在和。止戈为武,不嗜杀人者能一天下,治军所希之能事在此。

    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不得已而去,先兵后食。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信即此心,苟非此心,何来有信。然则人生可去兵,犹可去食,最不可去者,乃此心之信。伯夷叔齐饿死首阳山,亦由伯夷叔齐之心有所信。非信纣可为天子,乃信周武王不当兴兵伐纣。孔子称其为古之仁人,孟子则称之为圣之清。至于今,伯夷叔齐之心尚传,抑且所传之盛,尚过于周武王之伐纣心。心之清,可除去一切,如伯夷叔齐岂不并兵与食而尽去之,唯存一信。其实不仅伯夷叔齐为然,人心亦莫不唯有信。唯所信有不同而已。

    今日世人不知重此心,但亦仍有信。求富于食,更求强于兵。原子弹核子武器更所信,次之则经商求利润。核子武器且不论,经商买方日不足,卖方不景气,又奈何?若依孔子言,先去核武器,再去一切商业政策,唯保持此自信心,即人类互信心,则人类大群自可立。若问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有心者遇无心者又奈何?曰,心得性命之正,无心则违失性命。此天地乃一性命大体,亦即性命一大场合,违失性命,又焉得久安居天地间。故信天乃信心,心与天一,其可贵乃在此。

    今人不信己心,又如何信他人心,当更不信古人心,如孔子心。孔子自信己心,由于信他人心,更贵在其信古人心。古人心犹能通于今,此则更可信。孔子信而好古,敏以求之,学不厌教不倦,乃成其为孔子。远推古代,为原始人,则乌有近世之核子武器与商业政策。然原始人与近代人,仅四围外物异,内在性命则同。递传迄今,仍此性命。故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赤子尚不能视听,但已有知觉。此心即原始人心,亦即后来之大人心。大人心本源于赤子心。依孟子意,亦可谓不失古人心,乃得近世心。此亦始终一贯。

    故心则只是此一心,天人如一,古今如一,焉得有所谓进步。外在年岁境与物可言进步,内在性命天与心不可言进步。故中国人只言此心之立与达修与正而已。顾亭林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亦从心上立言,伯夷叔齐即此心。今人不知重心,则此等语又何从去解释。

    余上所述,乃尽从余之读中国古书来。古人心藏在文字中,余从文字中检得,非一种艺术人生乎?故此一番心,只是检不到,却非不存在。其实天常在,群常在,斯心亦常在,唯有志者能信之修之。此乃一种道德人生。但亦有步骤,有规矩,此又为一种艺术人生礼乐人生。

    但此心之信,乃由此心之修来。心犹天,岂不天亦当修。朱子言“理先气后”是已。中庸亦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印度佛教言,诸天亦来佛前围坐听讲,此亦稍近中国意。易传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今国人图强,唯求西化,美其名曰时代化。今日之时代,又岂尽为西方人所占?窃愿以易传“自强不息”四字与国人共勉之,唯国人之相与共信而共修,以归于正,则反己而自得之矣。其归则仍要在国人之能信。余年九十二,长在病中,报馆索稿,姑妄言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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