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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创业与垂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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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垂统必先有创业,有创业则不尽有垂统。就西方历史言,希腊、罗马垂统已绝。即现代国家如英、法诸邦,能否常有垂统,亦在不可知之数。西方人重创不重垂,创斯为新,垂则旧矣。竞尚趋新,不尚守旧,此若为西方文化之特性。中国则不然。

    中国重垂统,若尤过于创业。业之可贵,亦在其能有统。如治统,中国政治乃远自四千年前之唐尧虞舜,直垂至于四千年后之清末。今日国人言中国政治,率好言秦以下,而不详言秦前秦后之分别。自尧、舜以迄周末,一王在上,诸侯封国在下。自秦以下,一王在上,其下不复有诸侯封国,然其为治之道则一,非有异也。故治统即道统,道统之在上则为治统,在下则为学统。学统中有儒家,自孔子至今二千五百年,此统未绝。有道家庄老以来,亦逾两千年未绝。其他百家诸子,无不有垂统,唯久暂有别而已。固中国学人重传统。

    家世亦有统。孔子一家,传至今超七十世。此非孔子一家为然。中国人尊孔,乃独尊此一家以作榜样。宋以下有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莫不有家谱。远溯数千年前,枝叶纷披,一脉绵延,家史乃与国史媲美。国史乃其大一统,家史乃其各分绪。由国史创兴出家史,由家史会合成国史。唯中国文化之家与国乃有如此之分合与异同。

    中国人之重史,其好古守旧,乃其天性,为功为罪不在人。中国乃一大陆农国,在黄河长江南北东西方数千里间。五口之家,百亩之田,到处所见皆同等相似,无大差别。故使中国人认为此世界乃大同而小异。生斯世,则为斯世之所同。又农业必依仗于天时,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在天有四季之变,但不失其四季之常。又使国人认为此世界乃在小变中有大常。变不失其常,所变小,所守大。故中国人非不知变与异,乃若终不如其常与同之可守而可信。此则中国人所谓之天人合一,乃人生大道之所在。

    西方地形,割裂破碎,错纵复杂。既非大平原,亦无大河流。居民各自困处在一小区域内,出境所见多异多变。气候跨寒温两带。若在中国,不啻远自贝加尔湖以北,南达彭蠡洞庭。故其所遇天时亦无常。虽亦有农业,皆分在各小区,互不相闻。商业都市则大群聚居,家各相异。出外贸易,一切行为,又得随时随地而变。除俄罗斯天寒地冻,自有一范围外,其他各地则唯知有异有变,不知有同有常。中国人大同至常之天地观,在西方人心意中,则不见其存在。此亦自然所限,无足深怪。

    于是而西方乃有耶稣教之信仰。唯有上帝,乃亘古今遍四方而不变。但耶稣言上帝事由他管,凯撒事凯撒管,则天上人间仍加分别。直逮罗马帝国崩溃,凯撒不再管世间事,人心所向,求耶稣之凯撒化,于是乃有罗马教皇之出现。但教皇非即耶稣,人间世亦终为天时地理所限,神圣罗马帝国之梦想难以实现。人间仍要有新凯撒来管理,而政教之争,乃在西方历史上兴起。政在人间,尚异尚变,教在天上,始有同有常。人间则在生前,天上乃在死后。则无怪西方之终不离于一多异多变之人生。

    中国人生主同主常。举头在上之天,已降落人间。好好做人间事,既不啻如在天上。尧、舜、禹、汤、文、武,乃凯撒而耶稣化,故曰“克配上帝”。而如西方般的宗教信仰,在中国文化中,遂失其地位,不可得而存在。魏晋以下,中国转入衰世,佛教适自印度传来。印度之天地,又与中国及欧西不同。处在热带,林间摘果,即可充饥。身披一衲,即可御寒。可不需农商业,所忧则只在此身之生老病死,转瞬眼前,无可摆脱。释迦则既不重视人间,亦不重视天上,认为根本一切皆空,则生老病死亦不为患,佛教大意如此。皆据人间实事言,不据对天之空想言。此一层,却与中国人心理大体相同。于是佛教在中国,一时乃大行其道。

    然中国之天时地理,终与印度不同,人间亦各相异。及唐代再转盛世,佛教中乃有禅宗特起,即心即佛,即身即佛,立地成佛,佛即在当下现前之吾身吾心中。推言之,佛即在现前人生中。不在天上,即在人间。一切空,转成一切有,一切实。由同时佛教中之华严宗言之,则事理无碍转成为事事无碍。又由同时之天台宗言之,则一切空乃一切真,一切假,一切中。一心三观,所变只在此一心。故天台、禅、华严三宗,皆是中国佛学,与印度原始佛学有不同。此亦由中国之天时地理人和来,与印度终有其不同。故出世成佛,转成为现世成佛,又转成为即身成佛,宗教亦化入人文,而相通为一体。如此亦可称为乃一种人文宗教。中国亦早有科学,唯亦当称为一种人文科学。讨论中国文化者,此层不可不知。

    由唐代之新佛教,转入宋代,乃有理学之兴起。中国之学术思想,遂又成一大一统局面。佛教乃尽化入中国传统中,而成为中国人道至常大同之一部分,多相通,少相异,有所变而终不变,有所异而终不异。此诚可见中国文化独特精神之所在。故创业必求有垂统。非有垂统,则中国当成佛教化。今则佛教终成中国化,中国文化力量乃有若是伟大之成就,是亦大足矜尚矣。

    中国人创业必求垂统。如农业,百亩之田,父子相传,可以百世。其他工业亦然。工业为农之副,本由农业分出。如陶业,亦世代相传,故古有陶唐氏。唐者,搪塞其外而中空,陶器即然。其部落中之酋长,为其他部落酋长公推为共主。其时中国或尚未发明有文字,不知当时每一人如何取名。后人传述,乃姑名其酋长曰帝尧。尧字上从垚,乃为累土之象。下从兀,乃一高出而能转动之器。垚在兀上,陶业从事即如此。此酋长乃以其共主地位,让于另一部落之舜。舜为有虞氏,虞乃掌山泽之官,常巡行山泽草间,当时亦视为一工业。舜本草名,其弟名象,则乃山泽间一兽,性善良,易受教,不似狮虎之难驯。舜弟亦终成为一善人。则舜与象之取名,或亦后世传述其事者姑托名之而已。舜父瞽瞍,双目有病,非其本名。

    尧使鲧治洪水无效,舜殛鲧于羽山,又命其子禹继父业。鲧乃大鱼名。禹则乃一大虫,当亦水族动物。然则鲧与禹之名,亦以其父子以治水为业,后世取以名之。在当时则有其人,或无如后世相传之名。吾友顾颉刚,由此禹字生疑,创为古史辨。不知遇古史有疑,当就其时代善为解释,不当遽以疑古为务。倘中国古史尽由伪造,则中国人专务伪造,又成何等人。此岂不别生一甚大问题,令人无可回答。或谓中国古史乃一部神话。但中国古人亦非好作神话,仍与中国国民性不合。明属人文社会事,中国人信而好古,本之传说,而姑为之假托一名。则中国古史之异于神话,亦显然可知。宋代陆象山有言,尧舜以前曾读何书来。其时不仅无书,疑亦无文字。今故为之猜测如此,不知其有当否,则待国人衡定之。

    自尧、舜又推而上之,有黄帝、轩辕氏,又上有神农氏、庖牺氏,更上有燧人氏、有巢氏,凡此均不得谓无其事无其人。但其人名则显由后人假定,非前世真有。故中国古史乃显属历代传述,非神话,非伪造,其故事亦少穿插。如大禹治水,岂不绝少想像穿插之故事。而其所穿插,则如三过其门而不入之类。故中国之上古史,乃以特见中国文化与民族心情之一斑。岂其他民族之神话伪造可相比拟。

    尧、舜在中国邃古时代,诸部落之共主亦当时一高位,何以尧竟以让之舜,舜又以让之禹。尧、舜禅让遂成为中国古史一嘉话,永为后人所仰慕。此因中国天下大,居其间,凡事可让。让之人而仍有其自身及其后代之地位。西方天地小,居其间者唯有争,无可让,让则何以自容。在西方辞典上,乃无一字堪与中国让字意义相当。此亦中西文化一大不同所在。

    再推说之,中国古代商人,亦由官设职,世世传袭。商人之祖先名契,乃券契之契。最早商人疑不用契。则商先之契,殆亦后人假托名之,与姬姓之祖稷,姜姓之祖神农相同。故在中国古代,农工商凡百诸业,皆世袭相传。故后代凡有创业,则必求有垂统。其风至春秋时犹然。如齐桓公有臣管仲、鲍叔牙,管氏治乐器,鲍氏治皮革,此亦世代相传之业。管仲、鲍叔牙,乃由其业中脱身为士。其后,士之为业,亦世代相传。孔子亦一士,其后人亦世代相袭为士。直至西汉孔安国,世为士,皆有名字可考。如颜渊、曾参,皆随其父在孔子门下,此亦世代相传以儒为业。于是中国社会,乃有士农工商之四业。有创必有垂,其中乃有甚深甚妙之精义。姑以余一人生平所历,微小一例,来加说明。

    余幼居无锡荡口镇,家宅前门有一酒酿铺,已历数十年。酒酿味美,冠绝一镇。每晨一大缸,未及傍晚即销售一空。铺主夫妇有三子,年皆二十许,每日下午各挑一担,出街分售,不到薄暮,亦空售而归。每年秋,添制一缸糖芋奶,亦美味,三子亦分担出售。年以为常。其家老幼勤奋安祥之生活情况,常在余心。余年长,经验多,乃知此家之保泰持盈,只求细水常流,维持此一生活水准于不败不坏之地,不求扩大发展,此亦创业不忘垂统之一种精神。

    余后移家苏州,城中有稻香村采芝斋两著名糖果店,两铺骈列,门面皆不大。时京沪铁路已开始,顾客麇集,朝晚不断。此两店皆有数百年历史,或云起于清初,或云传自明代。苏州糖食小品驰名已久,此两家招牌日老,而门面依然。因念此与荡口酒酿铺实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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