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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简与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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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有喜走向简单,有喜走向繁复,此亦中西文化一歧点。

    姑以音乐为例,中国在三千年前即极知重视。其时乐器有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种,但以丝竹为主。诗曰:“鼓瑟吹笙。”丝音之主为琴瑟,此后渐变出箜篌与琵琶。琵琶弹奏自较琴瑟为简单,又其后有胡琴,不用指弹,只用手拉,只两弦,更简单。笙如庄子所谓之比竹。其后仅用一管,如箫笛,亦更简单。明代昆腔以笛为主,清代皮黄以二胡为主,皆极简单。其他乐器皆属配音,亦有趋于简单之至。中国人重视人生之整全体,一切发展尽视其对此整全体之功用与影响而定。

    中国古人重视礼乐,礼为主,乐为副,乐当配于礼而行。书有言:“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乐以配于诗,言语则配以文字。诗以言志,所谓志,实属情感方面。尚书所言皆关政治,故用散文体。诗以表达情感,故用韵文体。所言不同,文体亦随之而不同。情感不易言宣,喜怒哀乐,有无可言者。情志深处,又绝非一两语可为表达,则唯有表达之以声。如哀则哭,喜则笑,然哭笑又嫌太简单,仍不足以深达人心之深处,遂有歌以代。我之情志,只一语可尽,而又万语千言不能尽,则以诗以歌。诗限于文字,仍属言。而歌则咏其言,使其一语缠绵,反复而不尽,此所以达吾之情。又依声而副以乐。使吾之歌更尽其缠绵反复悱恻动人,而吾志遂庶可达。是情为志,言副之,诗又以副言,歌则以副诗,而乐则又以副其歌。其间有主有副,而副则终不当转而为主。如人无情志内蕴,何来有诗有歌,更不必有乐。故乐之在人生中,少可自发展,自为主,以成为人生中一独立项目。此乃中国人生主要趋向之一例。

    试再以旁例说之。礼,妇有容。而又言女为悦己者容,此又不同。其意不在礼,而在情。女之有情而为之容,亦如唱诗言志,以咏其言而已。故此女之为容亦绝不违于礼,非特为容以求取悦于人。犹歌者之非特为此声以取悦于人。失其本主,而徒求取悦于人,于是音乐乃始在人生中自有其独立发展之前程。中国人则不乐有此等独立发展,遂称之曰淫声。淫,多余意,如称淫雨。女有淫色,乐有淫声。声与色,在人生整全体中,皆有其正当作用,因亦皆有其意义与价值。多余则为淫为害,为中国人生所力戒。

    古诗三百首之配有乐,此本有甚深意义。但古乐渐衰,今乐日兴,乐声渐趋于淫,后人乃仅诵其诗,而不复配以乐。故至汉代,有诗经,无乐经。因古乐沦亡,而今乐又日趋于淫。经学家讲究人生,不再加以提倡。然歌与乐之在整体人生中,终不能缺。燕人送别荆轲,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此亦诗以言志。“壮士一去不还”六字,岂能尽当时送别者之情意。然亦仅此六字可言,乃只有加以歌唱,以咏其言。当时亦或可有人随带乐器配合歌声以为之和,而庶可更多其表达。唯记者则仅言送别者之歌,而未及其乐。此即古诗三百首中风诗之流变。项王困于垓下,而有“虞兮虞兮奈若何”之歌。试问此七字,内涵项王当时几许心情,非以诗歌唱,其何以达。但此垓下之歌,以当时情势言,绝不附配以乐器,亦可知。但以乐副歌亦人心一种至深厚之自然要求。后人言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则歌声自胜于乐声。但乐声之附带于歌声,则此下中国一部音乐史终属常然。

    汉高祖以一泗水亭长贵为天子,锦衣荣归。丰沛父老,乡里民众,集会欢迎,高祖有“安得猛士守四方”之歌。较之项王垓下之歌,一喜一悲,而亦忧深思远,有其说不出说不尽之一番心情。付之一歌,附之以乐,此与垓下情势大不同。但此等音乐乃始于人生有大意义大价值,亦可谓乃汉初开国一气象。岂仅为音乐歌唱而止。在中国文化体系中,音乐不能有其专门独立之发展,此等妙义,又岂尽人可知。

    武帝在位,始命李延年广搜各地民歌集为乐府一书,此亦三百首中风诗之遗向。能下察民情,了解各地之风俗疾苦,此亦为政一要端。然而时变世易,一千年前周公制礼作乐之深情蜜意,汉武时已不能追求恢复,此亦无足深怪。要之,音乐乃中国文化体系中一要项,则无可否认。

    曹孟德挥兵南下,而有“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栖”之诗。蔡文姬自匈奴南归,而有胡笳十八拍之歌。凡此之类,皆渊源深远。下至唐代,七言绝句,仍皆付之歌唱。其事多见于唐人之传奇杂载中。宋代则有词,元代则有曲,文学流变,但亦多副之以歌乐。至于丝竹乐器,虽多独立吹奏,但终不得谓在中国文化传统中,音乐有其独立发展之一途。如明代之昆曲,清代之平剧,乐器演奏,皆占重要地位。但其演变,主要在文学一端。而音乐则仅为其附属品,亦不待深论而可知。

    今论文学。诗经为三千年前一部文学总集,为中国文学传统之鼻祖。此下三千年之中国人,无不爱诵知敬,即近代国人提倡新文学,排拒旧文学,亦于诗经尚少诟詈。窃谓专就此书,正可阐申中国文学之特性。孟子曰:“诗亡而后春秋作。”春秋之为史,涵有极浓之政治性,而孟子不以春秋继尚书,顾以继诗经。窥其意,尚书只收集一些政治文件,乃历史材料,而非一部历史著作。诗经则包罗西周一代,远自后稷文王以来,又旁及列国诸侯。既富社会性,更富历史性。其在西周一代政治上之实际运用,亦更重要过于尚书。苟不熟当时之政治情况,即决不能窥其诗中大义妙用之所在。此可说明中国文学自始亦即无其独立性。换言之,文学亦当在文化之大体系中而始有其地位与价值。乐以辅诗,诗以辅政,必与其他事项会通配搭,始能于人群大道社会整体有其相当之意义。诗言志,志亦然。其他事项莫不然,此为中国文化传统一大特色大要项所在。

    孔子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辱君命。”春秋时代,国际外交多以唱诗代达辞令,其事具详于左传。孔子又曰:“不学礼,无以立。不学诗,无以言。”人与人相交,必以言语传达意志,而又戒直率冒犯,故以诗代言,斯则最为有礼。国际外交辞令,尤为重要。孔门四科,言语犹在政事之上。如是言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皆有待于学诗。孔子又曰:“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面墙而立,岂处群之人道。则诗之为用,不仅以言志,乃使言与言相接,志与志相通,人生之整全体由此而立而成。岂仅以取悦于人或擅名于己而有音乐与文学之发展。

    离骚继诗经而起,同为中国文学古远之鼻祖。离骚犹离忧,乃由屈原之忧心而作。然屈原所忧,不在其私人,而在其宗邦。忠君爱国,志不得伸,终于沈湘而死。非知屈原其人,非知屈原之时代,非知屈原当时之天下,即不知屈原之所忧,亦即无以读离骚之为文。故欲通离骚,首须读史记屈原列传。知其人,知其世,乃能谈其文。亦如不知周公与其时代,即无以读诗经三百首。故中国传统文学,必与史学相通,必与其作者之身世,与其当时人生之整全体相通,乃知作者之志之所在,而其作品之意义价值始显。换言之,即文学非有独立价值可言。文学之意义与价值,乃不在其文学之本身,然后乃得成其为文学。此又岂今日所谓文学专家之所得预知。

    诗如此,骚赋如此,即散文亦然。战国时文学最为后世传诵致敬,认为文学之上乘楷模者,有乐毅报燕惠王书。读此书,当先知乐毅其人,其身世,及其离燕去赵之经过。知其人,读其书,又当论其世。必先有知于当时之人生整全体,以及作者个人之所志所立。而尤要者,则在读者所自立之志,如是始可会得其作品之精义妙道所在。若必脱离一切,专以文学言文学,则中国文学绝不如此。

    继乐毅报燕惠王书后,有诸葛武侯之出师表。诸葛武侯高卧隆中,即以管仲乐毅自比。斯其有志当世为一大政治家可知。然其出师表言:“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三顾臣于草庐之中,遂许先帝以驰驱。”则其出处之间,亦可谓略与乐毅相似。所谓苟全性命,苟不知人生之整全体而有其所志,则何为性,何为命,亦岂易言。逮及荆州失守,刘先主逝世,大局不可为,诸葛固已知之,故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亦即全其性命之所在也。此种为人处世之大志大节精神所在,苟非有通于我中国传统人生大道,即人生之整全体,则又何足以及此。故非其人则无其文,非其志非其世则无其人。乐毅与诸葛武侯,时代不同,此为命不同,而两人之于性之表现亦若有不同。此两文遂亦不同。以此两人比之屈原周公,又不同。故曰:“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文学亦日新又新。墨守前人成规,岂得成为一文学。但又岂立意创造之作品,乃得成为文学乎。

    上举周公、屈原、乐毅、诸葛亮四人,皆从事政治。随其所需,而得创造出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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