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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整体与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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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有整体有部分。但应先有了整体,才始有部分。并不是先有了部分,乃始合成为整体。如先有了天,乃始有春夏秋冬,非是先有了春夏秋冬,乃始合成一天。亦是先有了地,乃有山海川谷,非由山海川谷,合成一地。一个住宅,必有门墙窗户。非由门墙窗户,拼凑成一宅。人体亦先由身之整体来产生出耳目口鼻胸腹手足各部分,非是由各部分来拼凑成身体。

    西方人看重部分,中国人则看重整体。在医学上,西医更分别看重其身上之各部分,中医则看重其各部分所合成之一整体。如西医重视血,中医重视气。血是具体的,分别流行于身体之各部分。气则不具体,不能从身体各部分中抽出一气来,气只是血之流通的一抽象功能。有了气,血才通。无气则血不行。气绝则人死。中医重气,西医少提及。

    如言心理学。西方人从物理谈到生理,如目之视,耳之听,西方心理学必先提及。其实这是心之部分功能。即如喜怒哀乐,亦是心之部分表现。该有一整体的心,西方人较少重视。中国人言心,每指其整体,而颇不重视其部分。部分从整体生,不明其整体,即无法了解其部分。这是中国人观念。

    西方心理学家似主指挥全身者在脑,医学家则认人身活动中心在心肺。人之死,亦以心肺部分定,不以头脑部分定。但在心肺与头脑两部分之上,应有一更高综合机能,即人之心理与生理之上,当有一生命之总体存在,西方人在此方面似乎未加以深切之寻讨。脑神经,心血管,具体可指,但只是部分存在。中国人则言血气心气,又言生气神气,亦言体气。用一气字,即指其生命总体之综合存在。中国人言心,不指头脑言,亦不指心肺言,乃指一总体心,实即是生命。但生命又何在?此与西方心理学家与生理学家看法有不同。中国此一心字,只可抽象理会,难以具体指示。

    如机器,亦有部分,有总体。但机器由人制造,亦可谓乃由部分配合成总体。非加入一指挥与使用者,机体自身无生命,无心灵,亦可说无血气,不由自主,不能自动。人身则不像一架机器,有血气,有生命,能自主,能自动,而且不当用外力来加以指挥使用。但西方人看人体,却亦俨如一架机器般。即在西方的心理学家,亦在寻究人心如何由外力来加以支配与指使。如研究制约反应,即是一例。而对人心之自立自在自动自发处,反不重视。所以他们并无像中国人所有的人格观。他们的人格二字,只在法律上用,不在人的生命上用。中国人所谓人格,即人之生命,自动自发,自立自在,非由任何外力来支配使用。故孔子言“君子不器”。西方人则正要人来作一器用,故西方人生重外力。中国人生亦有一种外力,则曰天。实则天人合一,仍非外力,乃内力。

    中西观念此一分别,最先应从其从事生产事业起。中国是一农业民族,耕种稻麦蔬果,畜养牛羊鸡豚,又凿池养鱼,在其观念中,各业总为谋生,实成一体,无多分别。西方乃是一商业民族,观念大不同。商人谋生,只从某部分着想,或卖布匹,或卖器皿,全从外面人所需来选择从事。只从整体中选择其部分,此是商人观念。古希腊人心理,应即如此。

    在此一观念中,引生起中西文化体系之大不同。如言政治,此该是人群大总体活动中一主要项目,但希腊人无此观念。雅典是雅典,斯巴达是斯巴达,各自为政。只是一城邦,不成为一国。在他们亦并非不知有一希腊民族之总整体,只是雅典人斯巴达人都在部分上用力,结果合不成一希腊国之总体。

    罗马亦只是意大利半岛中之一部分,由此一部分来统一意大利半岛,又继之征服地中海四围,跨有欧、非、亚三洲,而创建一罗马帝国。但乃由部分合成,不得谓是一总体。以植物譬之,罗马如一大树,荫蔽广土,其下尚多灌木丛草,然皆与此大树不同根,亦非此大树之枝叶。大树开花结果,亦与其荫蔽下之灌木丛草无关。此诸灌木丛草,亦或有花有果,但亦与此大树无关,各有生命,非同一生命,不能融为一体。

    又譬之动物,如蜘蛛吐丝张网,网上亦黏有蝴蝶苍蝇其他生物,未能飞去,蜘蛛乃可将之逐一吞噬。忽有人持竿打破此网,蜘蛛不见了,网上蝴蝶苍蝇获得解放。此网不得谓是此诸生命之体,并亦不得谓是蜘蛛生命之体。故罗马帝国虽有体,无生命,不得谓是一生命体。

    然此乃中国人观念。西方人并不如此看,如此说。亦如上述,因中国多农人,稻麦蔬果,牛羊鸡豚,长日与生命为伍,故常有一生命观念,并抱有一生命总体观。西方工商社会只有器物观,非生命观。其所创制,胥属无生命之器物。即大至一国亦然。

    中国自神农黄帝以下,即由中国人抟成一中国。中国民族生命,即以此中国之抟成为其体。人之生命必有其体,即其身是也。推而大之为家,又推而大之为国。身之与家与国,体有大小,但同为一生命体。人之生命,亦有大小。小生命寄于身,大生命则寄于家与国。要之,有一生命总体之观念存在人之心中,而表现出此一国大群之组织。证之史乘,可加阐明。

    中国古代尧禅舜,舜禅禹,禹又以天子位禅之益。使益果登天子位,亦不传其子。则中国君位世袭之制当早已消失。但当时之中国人,乃尽朝禹子启而不朝益,于是乃成此下之夏、商、周三代。而更有秦汉以下两千年来之绵延。其中乃有当时全民族大群生命之情感成分寓其间。王道不外乎人情,故中国之建立,乃成为中国全人群生命一总体。苟以近代西方部分功利观念言,则当时中国人之不朝向益,而转朝向启,岂不成为政治上一大退步。

    西方观念则大不同,即如其现代国家,上面是政府,下面是民众,统治阶层与被统治阶层,依然是部分对立,而不成一总体。民众唯当纳税,即当兵亦无分。政府以佣兵来统治,民众纳税来育养佣兵,成为统治自己的力量,而无可反抗。此所谓君权。朕即国家,国属君,不属民。民权兴起,乃在争税额须先得纳税人之同意。故民权代表之选举,亦仅纳税额高达某水准之民众有其权,则仍是部分的,非总体的。

    乃选举渐进于普选,乃又分党竞选。多数即胜利,少数即失败。但多数仍属部分,非总体。总之,西方政治乃如一架机器,非生命的。生命仅在于各人。政治乃权力相争,而有一套法律规定,即认为是最高理想。中国人称政治,政者正也,合四隅成一方为正。治指水流,众水滴依道流行。四隅之于一方,水滴之于一流,即部分,即总体。水其总体,水滴其部分,不失其自由平等独立之地位,而相互间无所争,乃能融成一总体。故中国人言“群而不党”。西方人言政必重权,有党有争。中国政治重职不重权,无党无争。

    中国政治亦有争,所争在道义之是非,而不在多少数。多数有不是,少数有是。部分间亦有是非,而主要所争则在总体上。民众由考试参加政治,政府规定一水准,但非由君主一人定。此制度,此水准,由政府随宜改变,非可由君主一人来改变。唯有一大趋势:考试日开放,录取额日增添,如此而已。

    政府由民众参加,亦由民众支持,主要有两项,一纳税,一当兵。唯同样有一大趋势,即纳税额日见轻减,而兵役则日见优待。秦汉以下如此。秦汉以前,唐虞、夏、商、周,当时有贵族阶级,但并非由某部落某氏族来统治天下,亦非由各部落各氏族来争此天下,乃由各部落各氏族共融为一体,以成此天下,而使此天下达于平治之境。此乃中国传统政治一共有精神,乃有一生命之总体观存其间。此乃与西方尚权政治一大不同所在。

    不仅政治史为然,即学术思想史亦然。中国学术思想即为寻求此一生命总体而加以认识,并求加以充实发挥光大,此之谓道。道亦一体,而有生命性,故能不断继续有其生长与变化。此体亦有部分,但各部分仍相会通,非可独立,更不容相争。如古代榖梁经学,亦文亦史亦哲,有政治有社会有人生,共相会通。诗三百首即然。若专以文学或政治视诗经,则浅之乎其视诗经矣。诗然,易亦然,尚书、春秋亦然。倘疑春秋何得称为文学,则春秋之一辞褒贬即其文学,读公羊、榖梁两传可知。倘疑易经何得称为史学,则易言商周之际一语,便可证其为史学。然若谓春秋是文学,易经是史学,则又不然。要之,当观其总体,不就部分论,乃庶得之。其他子史集三部亦然。但未有不志于道而能成其学者。道即人之总体生命所在。

    西方学术又不然。必分别为各部分,而不成为一总全体。如文学,如哲学,如科学皆然。至如史学,必会通各部分各方面以成,故于西方学术史上属最后起。又有政治学、社会学,亦各分别独立。而中国又不然,宁有不通其他诸学,而可独立自成为一套政治学与社会学。此可谓之不知道,亦不知学矣。

    于是而论为人。人之为人,则是一总体,非部分。西方观念各治一业,各得谋生,即为一人。中国则认为此只一小人,非君子,非大人。君者,群也。必通于群道,通于人生总全体之大道,乃得为一君子,一大人。中国人讲一切学问思想,亦在求为一君子,不为一小人。如只为一小人,则亦如一架机器,虽各有其用,只限于部分之用,各自独立,无自由,不平等。人为机器所使用,如一电机工人,则其人为电机所使用。如一文学家,其人即为文学所使用。西方人乃重视此等用,各专一门,互不相通,称为一专家。其自由乃为其专门所限。中国人则谓“君子不器”,做人不当如一架机器,限于专门一用途。纵谓其有生命,亦仅一小生命,乃生命中之一部分,而不得通于生命之总体。此则终是人生一大憾事。

    中国社会亦是一总体。先秦以下,当称为四民社会,士农工商各有专业,合成一总体,乃同为此总体而努力。孟子曰:“劳力者食人,劳心者食于人。”劳心者即士,依近代语,乃一无产阶级,但实乃劳其心以为人。而劳力者则受劳心者之领导安排。故有产与无产,食人与食于人,乃相互融通和合,会成一体。或谓中国社会之士,乃从孔子儒家起。实则孔子以前已有士,如管仲、鲍叔牙皆是。其实封建贵族亦即是士。如文王、周公,实亦皆如后世之士。前如商代之伊尹,夏代之傅说,亦皆士。孔子同时郑子产、吴季札亦可谓之皆是士。士与贵族本不易分。亦可谓中国封建时代贵族平民本属一体,应称为氏族社会宗法社会。秦汉以下,则为四民社会。政府则成为士人政府,唯士乃得从政。孔子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士不当耻恶衣恶食,而农工商劳力者亦不得锦衣玉食,中国社会之经济人生,有一适当之安排。要之,重道义,不重功利,不以部分妨害总体为原则。故中国不重物质人生,而重精神人生。西方则古希腊主要为一城市工商社会,郊外有农人,则称为农奴,两者大有别,明其社会之不成一总体。如人身有五官七窍百骸四肢,又孰为主孰为奴。若分主分奴,即不成为一体。

    罗马则军人为主,而农亦为奴。马克思称希腊、罗马为农奴社会。但谓其社会中有一部分为农奴则可,谓其乃一农奴社会则不可。马克思此语,可谓乃属哲学,非史学。其主唯物史观历史演进,乃以物为主,而人亦为之奴。故其分社会为农奴社会、封建社会、资产社会、共产社会,皆主物质经济条件,不以人与人道分。中国之四民社会,士在上,农工商在下,乃分人生职业为四,而共成一体,非有主奴之别。则非马克思所知。

    西方中古时期,除却封建堡垒贵族骑士之外,又有教堂林立。严格言之,可谓有人群,无社会。社会乃人群之总体,无社会,则可谓之有人而无群。近人谓西方乃个人主义是已。人必依于群以为人,个人相别,则俨如一物。故个人主义实亦与唯物主义相通。西方社会个人唯物,故有部分,无总体。中国社会乃一人群人道之社会,其部分则尽在总体中。

    倘称西方为一宗教社会,或庶得之。人类共信一上帝,乃有其综合性。但必死后灵魂上天堂,乃始见此道之真实。方其在人世,则凯撒事凯撒管,其道仍不见。近代欧洲除共信一上帝外,一切不离希腊、罗马两型。资本主义之工商社会,则不脱希腊型。帝国主义之殖民政策,则不脱罗马型。资本主义必建基在机器上。苟无种种机器,则近代资本主义亦不得产生。而各项机器则由近代自然科学之发展而形成。故古希腊只得称为工商社会,而非资本主义社会,近代之资本主义社会,实应称之为机器社会。人群集合在资本之下而有组织,实则乃集合于机器之下,而始有其组织。然则人之生命,岂不寄托于无生命之机器?西方帝国主义,则必建立在异民族异社会之上。如英帝国必建立在印度、香港诸地区之上。不仅如美国,即加拿大、澳洲,凡属英吉利同一民族,则必各自独立,不能共同建立一帝国。西方之资本主义亦必寄托在异人群异社会之上。吸收他人钱财,以作自己利润。若仅吸收自己社会之钱财,则资本主义即不得发旺。故资本主义必与帝国主义相依存,同根发荣。近日英法帝国主义日趋衰退,其资本力量亦日趋减缩,即其证。

    最近美国受阿拉伯石油政策之打击,其资本力量即告不安。倘在帝国主义盛行时,美国必出兵征讨阿拉伯诸邦。资本必寄托在机器上,而机器动力又别有所赖,则纵谓美国当前资本主义之生命,乃寄托于阿拉伯诸邦之地下石油,亦无不可。此亦证马克思唯物史观之有当。至于马克思之共产主义,换辞言之,即为共有此机器所得之利润,以共有此财富。即结合凡属参加工商业者,成为一更大集团。故马克思之共产主义,实非反对资本主义。马克思分别农奴社会在前,继之以资本主义社会,乃始次之以共产社会,则其意共产社会乃资本社会之更向前更进步可知。然而人类不能脱离农业以为生。农业生产之重要,实当远在工商业机器生产之上。依照马克思理论,既不反对机器与资本利润,则向外工商业之发展,自不免于异人群异社会中仍有农奴之存在。中国观念,则农绝非奴,农工商各业,乃同在人类生命之总体中,而农业则尤为生产事业中之最要基本。

    然则全世界人类前进,终将以何一目标作领导?此有一义,当首先指出者,即人类决不当由机器来领导,而终必以人道为领导。人有生命,为人之道,首当认识其自己之生命。再由认识自己之小生命,而认识到人类共同之大生命。此大生命乃一总体。再由此总体而认识到其总体中之各部分。有了此种认识,乃知所谓人道,庶可领导此下世界人类之前进。而中国文化传统,则正重在此一道义之认识上。故中国人生不重职业与职位,因其只是人生之分别面。特重品格品德,因此始具人生之总体面。果使全世界人类能各自注重其一己之品格品德,则人类庶可有理想之前途,而各项科技与机械亦可得其正确之利用。中西文化亦可得其会通和合之所在矣。

    (二)

    中国人与西方人在生命观念上有绝大相异之一点,即灵魂之有无。西方人自古即信有灵魂,投入躯体是为生。逮其死,灵魂离躯体而去。倘保存死后躯体,灵魂归来,还得复生。埃及人之木乃伊及金字塔之建造,即由此信仰来。犹太人亦信灵魂,耶稣教本此而成。如此则生命显分躯体与灵魂两部分。此两部分各受管制,管制灵魂者是上帝,管制躯体者是凯撒。直至近代,西方人生殆可说全由此一信念演变来。

    中国人不信有灵魂之先此生而存在。余有“灵魂与心”一书详述之。大意谓人生先有此躯体,躯体各部分俱有知,称为魄。其总体之知乃为魂。人之死,魄随躯体而亡,魂气则无不之,可以流散天地间。此一观念最主要者,乃认生命从物质中产生,与西方达尔文所创生物进化论之意见若相近,但亦有不同。达尔文进化论看生命,仍重部分观。如微生物、植物、动物、脊椎动物等,历级而生,但似缺乏一生命之总体观。故曰:“物竞天择,优胜劣败,适者生存。”倘谓有一生命总体,即是一斗争,一战场。达尔文与耶稣,科学与宗教,只就部分与部分之斗争言,则双方还是一样。故宗教与科学,若相反对冲突,但亦有其相通合一处,乃同得存在发扬于西方社会中。

    中国人看生命从躯体来。躯体则由金、木、水、火、土五项物质所合成。中国阴阳家言,天地间万物,总不出此金木水火土五项。称为五行,亦称五德。行者,犹言行为行动。万物各有行为行动,皆由其内在德性之分别来。亦可谓,有生命与无生命,同样有行为有行动,亦同样有其德性。其总体则为天。天生万物,各有分别。但万物同具一天,则共同成为一总体。一切行为皆由天赋,称为性。自其行与性之将然可能之内足于己而无待于外者言,则谓之德。故中国人对有生、无生有一总体观,则为天。就其部分观,则各为物。有生、无生,同为物,同一总体。而此总体,则是一动,故曰“行”,又曰“道”。人为万物之灵,有天道,亦有人道。中国道家重言天道,儒家则重言人道。实则天人合一,同此一道。天地万物有生、无生皆属此道,不得在此道之外。道之作用,则以两字可以包括,曰“化”,曰“育”。无生言化,有生言育。化育二字,实亦相通。此总体乃是一有机的,亦可谓之即是一生命总体。

    总体有化有育,有可能与将然,故此总体不仅占有空间,更重要者在其涵有时间。大宇长宙,兼包时空,其存在,其化育,道家称之曰自然。谓其自己如此,乃无别体使之然者。故凡其动,其性,其德,皆自然。亦唯如此,乃得谓之行。果有使之然者,则其动亦不得称为行,而亦不得谓其有性有德。凡曰行,则必自主自动,而无有使之然者在其外,此乃一绝大之自由与独立。凡属其体内之各部分,则亦各自独立自由,而成为一绝大之平等。

    孔子教人常言天,若谓天在人与万物之外之上,而人与万物皆听命于天,此非孔子意。孔子乃谓天即在人与万物之中。故孔子教人行,必先教人立志,而曰:“志于道,据于德。”德即天之在人,孔子谓“天生德于予”是也。子贡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实则孔子言德,已兼性与天道。性有分别,偏在人与物上。德则见其共通大同处。孔子五十而知天命,乃见生命大全体之共通大同处。六十而耳顺,则知天命后,凡即所闻皆顺非逆,即见其皆天命矣。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矩亦即天命,我心所存与天命合,心之德,即天之命,则心而即天矣。孟子曰:“莫之为而为者谓之天。”道家言道言自然,实即天。中国人又常连言天地,即此总体,使人更不疑有一天在万物之外之上,而主宰运使此万物。西方人不仅言天,又于天之上别有一上帝,则上帝明在此天地万物之外之上,而不在宇宙同一总体中。此总体乃不自由,不平等,不独立。故近代西方人,竞言自由平等独立,乃由此来。果信上帝降谪人类于斯世,人类乃与罪恶俱始,又岂得与上帝争独立平等自由之地位。若谓人类可与凯撒争,则耶稣又明言凯撒事凯撒管。上帝不取消此凯撒,人类又何能取消此凯撒,人生悲剧乃在此。中国人之信天信上帝,则与西方不同。

    孟子之后有邹衍,综合儒道两家而倡为阴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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