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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齋劄記卷六 己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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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圖洛書,太極居中;太極圖,太極居上。太極無對,中無對,上無對。這兩處恰好放著太極,真是天造地設,如何容得一毫人力安排!

    世人於「性善」二字,往往信不過。蓋謂自堯舜至於塗人,其間等級之殊,倍蓰無算,若箇箇是善,安得懸絶如是之甚?予竊以爲,爲此説者猶就大眾較量而云然耳。苟求其實,尤有可異焉。孟子曰:「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仕則慕君,不得於君則熱中。」此一人也,而概論其一生,且判若兩截然,何也?又曰:「存乎人者,豈無仁義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猶斧斤之於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爲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氣,好惡與人相近也者幾希,則旦晝之所爲有牿亡之矣。」此一人也,而第按其一日且判若兩截然,何也?今謂自堯舜至於塗人,不應懸絶如是之甚,遂疑其有異性。然則此一人也,而倐焉聖人,倐焉塗人,甚者倐焉違禽獸不遠,亦懸絶如是之甚,何也?將少時一性,壯時又另换一性耶?將平旦一性,旦晝又另换一性耶?殆不可解已。

    孟子以不學而能爲良能,吾以爲不能而學亦良能也。何也?微良能,彼其有不能也,安於不能已耳,孰牗之而使學也?孟子以不慮而知爲良知,吾以爲不知而慮亦良知也,何也?微良知,彼其有不知也,安於不知已耳,孰啟之而使慮也?又曰:孟子以不學而能爲良能,吾以爲學而能亦良能也。何也?能之入處異而能之究竟處同,非學不學之所得而岐也。孟子以不慮而知爲良知,吾以爲慮而知亦良知也,何也?知之入處異而知之究竟處同,非慮不慮之所得而岐也。

    朱子與呂東萊書曰:「子靜舊日規模終在,其論爲學之病,多説『如此即只是意見』,『如此即只是議論』。熹因與説:『既是思索即不容無意見,既是講學即不容無議論』。渠却云:『正爲多是邪意見、閑議論,故爲學者之病。』熹云:『如此,即是自家呵叱,亦過分了。須著邪字閑字,方始分明,不教人作禪會耳。』」愚謂意見對實悟而言,議論對實踐而言。學者不務實悟而務意見,便是落意見,亦便是邪,非必乖剌頗僻而後謂之邪也;不務實踐而務議論,便是落議論,亦便是閑,非必支離浮漫而後謂之閑也。敢以此補兩先生未盡之意。

    或問:「『天下歸仁』,其義云何?」曰:「中庸有之,『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是謂天下歸仁。」曰:「朱子云:『歸猶與也。”然否?」曰:「考諸三王而不謬,三王與之矣;建諸天地而不悖,天地與之矣;質諸鬼神而無疑,鬼神與之矣;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百世之聖人與之矣。」

    孔子於原壤曰「老而不死是爲賊」,孟子於告子曰「率天下而禍仁義」。此是後人攘斥二氏的公案。莊子言「孔子見老子,退而贊之曰『猶龍』」,列子言「孔子與商太宰論三皇五帝,獨推西方聖人」。此是後人崇事二氏的公案。蘇潁濵曰:「東漢以來佛法始入中國,其道與老子相出入,皆易所謂形而上者,而漢世士大夫不能明也。魏晉以後略知之矣,好之篤者則欲施之於世,疾之深者則欲絶之於世,二者皆非也。老、佛之道與吾道同而欲絶之,老、佛之教與吾教異而欲行之,皆失之矣。」李屏山曰:「吾讀楞嚴經,知儒在佛之下。又讀阿含等經,似佛在儒之下。至讀華嚴經,無佛無儒,無大無小,無高無下矣。」凡此又皆近世論三教異同的公案也。學者無主先入之見,虚心參核,必有箇真是非湧出來。

    按列子云:「商太宰問孔子曰:『夫子聖人歟?』對曰:『丘博識强記,非聖人也。』又問:『三王聖人歟?』對曰:『三王善用智勇者,聖非丘所知。』又問:『五帝聖人歟?』對曰:『五帝善用仁信者,聖非丘所知。』又問:『三皇聖人歟?』對曰:『三皇善用因時者,聖亦非丘所知。』太宰大駭曰:『然則孰爲聖人?』夫子動容有間曰:『丘聞西方有聖人焉,不治而不亂,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蕩蕩乎人無能名焉。』」愚謂此等議論都是平空揑岀,借以貶抑儒門聖人,亦以自張面目。若信以爲實然,又因佛氏出自西方,遂從而附會焉,真是癡人前説夢矣。

    程子曰:「孟子有功於聖門,不可勝言。仲尼只説一箇“仁”字,孟子開口便説仁義;仲尼只説一箇“志”,孟子便説許多養氣岀來。只此二字,其功甚多。」愚謂,孟子拈岀「不動心」三字,其功尤多也!

    千古聖學只是箇不動心。佛氏也是箇不動心。告子透得這箇消息,過於楊墨遠矣,却被孟子一眼覷破,將他根本上病痛一一指點出來,使後之學者得以曉然於幾微異同是非之辨,不至爲他説所惑,走差了路頭。故曰:其功尤多。

    儒者言仁,墨氏亦言仁;儒者言義,楊氏亦言義;並欲入而附於吾道之中,特失之偏耳。乃告子桮棬仁義,居然駕而岀於吾道之上矣。是故楊墨之爲害也著而淺,告子之爲害也微而深。韓昌黎謂孟子之辟楊墨其功不在禹下,愚謂孟子之辟告子,其功又在辟楊墨之上。

    明道謂佛氏之言視楊墨尤爲近理,伊川謂佛説直有高妙處。朱子謂楞嚴經做得極好,又謂佛氏之説如云「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爲萬象主,不逐四時雕[1]」,如云「撲落非他物[2],縱橫不是塵,山河及大地,全露法王身」,如云「若人識得心,大地無寸土」,「看他是甚麼樣見識,區[3]區小儒怎生岀得他手,宜其被[4]他揮下也。」[5]三先生之言如此,不爲不知佛矣,然則何爲而闢之?曰:遡其發端,既與吾聖人尚有毫髮之岐;究其末流,又爲不善學者釀成千里之謬。是安得不重爲之防?況崇佛太過,必至於卑孔;業已卑孔,势必至於土苴名教,猖狂無忌。佛氏而不欲拔眾生於苦海則已,佛氏而欲拔眾生於苦海,應不令其墮此矣。然則三先生者謂之有功於儒可也,謂之有功於佛亦可也。管婁江曰:「吾嘗謂沙門,程朱何曾謗佛,謗佛自在汝輩。」亮哉言乎!

    或問:「昔王荆公謂張文定曰:『孔子去世百年生孟子,亞聖後絶無人,何也?』文定曰:『豈無人,亦有過孔孟者。』公曰:『誰?』文定曰:『江西馬大師,坦然禪師,汾陽無業禪師,雲峰,岩頭,丹霞,雲門。』荆公聞舉,意不甚解。文定曰:『儒門澹泊,收拾不住,皆歸釋氏焉。』公欣然嘆服。乃周元公則謂,『讀一部華嚴經,不如看一艮卦』,又謂『一部法華經只消一艮卦可了』,何也?」曰:「文定得儒之淺者也,故優釋於儒。元公得儒之深者也,故優儒於釋。蓋各就其所見而言也。」曰:「然則孰當?」曰:「文定之説恰好點著世間一種豪傑意中事,元公之説非是聰明才辨消剝無餘,真從澹泊裡[6]討出滋味來,恐亦未能深信也。」曰:「若是,則文定之所謂過處,即元公之所謂不如處也。」曰:「然。」

    人言佛氏只是理會生死,愚謂不但佛氏,即吾儒亦只是理會生死。孔子曰 「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又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又曰「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又曰「民之於仁也甚於水火,水火吾見蹈而死者矣,未見蹈仁而死者也」,又曰「朝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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