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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广传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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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颂

    一

    延陵季子之何所觌邪,而谓《韶》曰:“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故子曰:“知德者鲜矣。”今夫天之德,元亨利贞也;人之德,仁义礼智也;可知而可言者也。虽然,言仁未足以发人之爱也,言义未足以发人之廉也,言礼未足以发人之敬也,言智未足以发人之辨也。非言之不足以发也,发之而无以函之也。故曰:“知不言之言者,可以言言。”谓其函之也。妄者曰:“照之以天”,则抑不知天也。不言以函言,而后仁义礼智无不函焉,斯则如天之帱,如地之载也。

    “《清庙》之瑟,朱弦疏越,一唱三叹,有遗音也”,非其澹也,为八音函也。《清庙》之诗,盛德无所扬诩,至敬无所申警,壹人之志,平人之气,纳之于灵承,而函德之量备矣。故以微函显,不若以显而函微也;以理函事,不若以事而函理也。用俄顷之性情,而古今宙合、四时百物,赅而存焉,非拟诸天,其何以俟之哉!张子之言天,曰清也,虚也,一也,大也,知此,乃可以与知《清庙》矣。

    二

    天有所以为天,文王有所以为文。虽然,以天为有所以为天,则天之体孤矣;以圣人为有所以为圣,则圣人之德私矣。

    万汇之生,何主辅焉?百灵之动,何枢椳焉?无已而五殊焉,五殊之变不可以数纪矣。又进而二实乎,二实之化不可以象操矣。无所不一之谓一,有二则非一也,而孰为之唱和乎?而孰为之臣妾乎?无唱非和,无和非唱,无臣妾而不得为君主。时不得而先后焉,故曰“不已”也;势不得而令共焉,故曰“纯”也。“纯一不已”,而天奚有所以为天,圣奚有所以为圣哉?子曰:“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时物皆天也。凡天者皆其所以为天也。子曰:“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学教皆圣也。凡圣者皆其所以为圣也。

    不知德者,惰于勤而觊以简,荒于显而息肩于微。荒惰之情不自胜,而后异端中之。或曰机也,而有巧诈之圣;或曰要也,而有挟术之圣;或曰顿也,而有灭裂之圣;或曰密也,而有覆匿之圣。必为之言曰,天有所以为天,圣有所以为圣,而后可文其荒惰之实,圣乃不可得而学,天乃绝于人之心矣。

    三

    崇德,报功,祈福,三者祭之秩也,非祭之义也。举是三心,致之社稷山川而弗忍,况孝子之享其亲乎?阴阳之良能,人之性也;吉蠲之精意,神之著也。用神之著者,有事于己之性已。以崇、以祈、以报,则二之矣,故曰弗忍也。已况孝子之享其亲乎?

    孝子之享其亲,知其亲而享之焉耳。“天地之大德曰生”,舍此而有他德,弗忍崇也;则舍此而有不德,弗忍替也。周公之事文王,壹以舜之事瞽瞍、禹之事鲧事之而已。故《周颂》至矣,文武之德丰矣,而俭于言,弗忍以德故而崇其先,诩扬之而恐其荡乎心,然后情至而无余志,奚况祈报之私哉?

    人子之于亲,无择也,无感也,无求也,传之而已矣。有传心焉,有传性焉,有传命焉。《闵予小子》之警于庙,传心者也。《文王》《大明》之播于廷,传性者也。《清庙》《维清》之承于祀,传命者也。传之以命而心性绌矣。道义者,命之委绪;吉凶者,命之栖苴。迎精合漠以反其所自生,《维清》之所以益简也。知“文王之典”,庶几其成而已矣。故以知《 宫》之祈昌炽,《长发》之称圣敬,不足以与于周公之享其先也。

    四

    言之不足,故长言之。君子之于言,祈乎足,勿辞其长也;几乎足,非乐其长也;故曰:“修辞立其诚。”诚者,足而无虚之谓也。虽然,有发不及赴者焉,有含之已盈而终不得抒者焉,有广大而无可殚及者焉,有孤至而不知其余者焉,有寝兴食饮于斯而不假特举者焉。凡此者,皆终古而无足之心也,奚况终古而有足之言也!

    其仁人之享帝,孝子之享亲乎!以长言为足而长言穷,以嗟叹为足而嗟叹穷,以咏歌为足而咏歌穷。无已而言之, 括歆动之情,约略目前之事,惟恐其滥而有所失也,则《维清》是已。苟足矣,穷矣,无以将其爱敬矣。无已,终不以言宣之,而资大乐之声,昭宣其幽滞,犹愈于言乎!《维清》者,待乐而成章者也。

    故修辞者,不可于《维清》而学之也。非周公见文考之情,而靳于一足,则是孝子事亲之心,凿凿乎待言而喻之,不亦逆与!

    五

    于旅也语,故《烈文》而可以语矣。无言者事神者也,有言者治人者也。合神于人,不远神于幽也;合人于神,不靳人于明也。明则有礼乐,以大文昭之;幽则有鬼神,以大质体之。质事尽而文事兴,至是而幽明合矣。故曰:“会通以观其典礼。”“于戏!前王不忘”,昭明德以格于家邦,人神之通,以奉神而治人者也,非仅以事神者也。于是而言前王之德可矣,所谓可以道古也。

    六

    惟《昊天有成命》可以事上帝,据云“成王不敢康”,“不敢”者,非颂德之词,故知非祀成王之诗,从《序》为允。 于戏!微矣!礼莫大于天,天莫亲于祭,祭莫效于乐,乐莫著于《诗》。《诗》以兴乐,乐以彻幽,《诗》者,幽明之际者也。

    视而不可见之色,听而不可闻之声,抟而不可得之象,霏微蜿蜒,漠而灵,虚而实,天之命也,人之神也。命以心通,神以心栖,故《诗》者,象其心而已矣。神非神,物非情,礼节文斯而非仅理,敬介绍斯而非仅诚。来者不可度,以既“有成”者验之,知化以妙迹也。往者不可期,以“不敢康”者图之,用密而召显也。夫然,缋不可见之色,如 绣焉;播不可闻之声,如钟鼓焉;执不可执之象,如瓒斝焉;神皆神,物皆情,礼皆理,敬皆诚,故曰而后可以祀上帝也。

    呜呼!能知幽明之际,大乐盈而《诗》教显者,鲜矣,况其能效者乎?效之于幽明之际,入幽而不惭,出明而不叛,幽其明而明不倚器,明其幽而幽不栖鬼,此《诗》与乐之无尽藏者也,而孰能知之!

    七

    天子有善,让于天;子有善,让于亲。通此义者,或曰:敬忌而不能自私,尊尊亲亲而欲奉之也。其说伸,而仁人孝子之道隐矣。或曰:凡人皆天也,凡子皆亲也,因仍其善,酌于其中而斟之升斗,弗得迷而歧之于泉原也。其说伸,而仁人孝子之情犹拓落也。

    夫仁人之于天,孝子之于亲,奚其有所奉哉?又奚待推本而一之以源哉?亡欺而已矣。“我将我享,维羊维牛”,充牣肥腯,无瘯蠡之患,而后信天之右也。当从郑《笺》为允,下文循此通之。 “仪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伊嘏文王”,则微文王之典,靖四方不得以靖晏,修其礼乐,我虽欲飨而不能,然后言文王之自嘏也。征之以事,监之以不能,天亲之善,亦既操筹而数之不乱,向日而视之不眩矣。然则奚让乎?弗攘焉耳矣。

    故仁人孝子之心,如受重器、捧盈水而不能辞也,如沃霖雨、戴午日而不能避也;循之皆可执,信之以固有,而不俟一再思也。“我其夙夜,畏天之威”,岂严霜之为凛而迅雷之为震也哉!

    八

    子曰:“祭则受福”,奚福乎?福莫大于祭,故“迄用有成”,周之祯也;“既右享之”,子孙之保也。

    天物之丰,疾眚之不作,侯氏之宁,兵戈之偃,康万民,绥四海,荣以其仁,安以其义,可以为福矣;未厎于祀事之成,而弗敢福之也,故曰:乐不如性,性不如命。天之命我者,亲也;亲之命我者,心也。焄蒿悽怆,昭明者往而不可复,而复之一日矣。有事于其所不能事,莫之致而致之,适然得之心而不违,君子之至于命,至此也。乐莫乐于所自生,性莫真于藏之不显。至于命,而乐所自生者复其始也,藏之不显者不罄之福也,故福莫福于祭之成也。

    舍祭之为福以求多福,更皇皇其奚求哉?日月方明而吹其爝火,时雨方灌而不释其抱瓮,或曰诞也,愚而已矣。

    九

    天之威,非其怒也;雷霆者,苏万物者也。雷霆发而百昌相见,故曰:“帝出乎震。”奚有甫出以与物相见,昭苏而蓬勃,即以愤恚者乎?天以苏之,物自震之。万物不谅天之苏己,为之震叠,冥不可与明,弱不可与植,天亦将无如此物何矣。恩之不怀而反见威,天将无怒邪?亦姑任其不怒,而因以为不测之机乎?抑亦乍予之警而终大赍之,则恩溢于望外,而益生其感乎?乃圣人固不为颠倒天下之权,而奚况天哉?以圣人为有颠倒天下之权者,必若苏洵者而后成乎无忌惮之言而不惭。“昊天其子,允王维后。”昭然出身以与天下相苏,未有以权为凭借者也。

    故唯知恩威之合者,可与绍天矣。恩之即威,显诸仁也;威之即恩,藏诸用也。呜呼!至矣!

    万有之情,不顺之则不动;百昌之气,不动之则不振。积习因循之染,不振之则不新。人情隐,而为达之;天道堙,而为疏之。洋洋乎!王者之志气,淫满乎天下,驰驱淡荡,开心竭才,以用物之弘,愚不肖之心情才识,不足以载焉。譬耳之不任乎雷霆,则雷霆之声溢乎耳而荡乎心矣。

    由今念之:以臣代君,以侯易王,举不宁之世而一旦戢戈橐矢焉。播弃之士,名不出闾闬;悲歌之客,志不在王廷。搜微发陋,移心易志,一旦而胥志于在位焉。凡目不足以察其赴景之形,凡耳不足以审其趋壑之响,凡心不足以测其方春之荣矣。

    故一文一武,天之大用也;一举一错,天之大衡也。其举而加诸天下,则大仁也。威莫威于大仁,而义次之。即此以疏天下,破其心情才识之畛,而俾发其荣,则震叠之威,抑以仁天下而莫之或侮。故曰以恩合也。《易》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仁配天,则不怒而威矣,奚而不足以父天母地,为天下王哉?

    十

    然必有见乎其位,肃然必有闻乎其声,忾然必有闻乎其叹息之声,然后可以得似乎其先矣。故功非其所扬也,扬其功是方社之祀;道非其所拟也,拟其道是瞽宗之奠也。

    孝子之事其先,惟求诸其神乎!神则无所不浃矣。虚无节者,神所流也;实有节者,神所竟也。于物而见之,于器而见之,于墙屋而见之,于几筵而见之,于绣绘之色而见之,于歌吹考击之声而见之。于彼乎?于此乎?入其庙,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无一之不合于漠,而后与其神浃也。其尤者,则莫甚于仿佛之心,咏叹之旨也。从空微而溯之,溯当日之气象而仪之,功由是以兴,道由是以建,斯先王之所以为先王者乎!方求之,胡弗即此以求之也?

    故祀文王之诗,以文王之神写之,而文王之声容察矣;祀武王之诗,以武王之神写之,而武王之声容察矣。言之所撰,歌之所永,声之所宣,无非是也。文王之神:肃以清,如其学也;广以远,如其量也;舒以密,如其时也;故诵《清庙》《我将》而文王立于前矣。武王之神:昌以开,如其时也;果以成,如其衷也;惠以盛,如其猷也;故诵《执竞》而武王立于前矣。

    故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也。”钟鼓载之,喤喤焉,磬管载之,将将焉;威仪载之,简简反反焉;醉饱载之,无不载焉。见其在位,闻其声,闻叹息之声,即其事,成其诗歌,亦既见之于斯,闻之于斯矣,此所谓传先王于万年而不没者也。故曰:“唯孝子可以享亲。”

    十一

    从后世而言之,衣食足而后礼义兴;从前古而言之,匪但此也。“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无不几希矣,况食也者,所以资生而化光者乎?

    燧、农以前,我不敢知也,君无适主,妇无适匹,父子、兄弟、朋友不必相信而亲,意者其仅颎光之察乎?昏垫以前,我不敢知也,鲜食艰食相杂矣,九州之野有不粒不火者矣,毛血之气燥,而性为之不平。轩辕之治,其犹未宣乎?《易》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食之气静,衣之用乃可以文。烝民之听治,后稷立之也。无此疆尔介,皆陈常焉,后稷一之也。故帝贻来牟,丰饱贻矣,性情贻矣,天下可垂裳而治,性情足用也。

    食也者,气之充也;气也者,神之绪也;神也者,性之函也。荣秀之成,膏液之美,芬芗之发,是清明之所引也,柔懿之所酝也,蠲洁之所凝也。甘不迷,苦不烦,燥不悍,湿不淖;犷无所生,淫无所荡,惨无所激,滞无所菀,狂无所助;充生人之气而合之,理生人之神而正之,然后函生人之性而中之。故曰:“莫匪尔极”,极者,性之中也。于是而人之异于禽兽者,粲然有纪于形色之日生而不紊。故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天成性也,文照质也,来牟率育而大文发焉,后稷之所以为文而文相天矣。

    呜呼!天育之,圣粒之,凡民乐利之,不粒不火之禽心,其免矣夫!天运替,人纪乱,射生饮血之习,且有开之先者,吾不忍知其终也!

    十二

    子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谓知其损益也。然则立仲尼于嬴、项之余,通周之变,必有损周之道者矣。所损者,圣人知之,但云“可知”,不即与子张言之。世儒察识不逮颛孙,习《诗》《书》之美而美之,心无适美,又恶足以测其斟酌乎?

    圣人亦非 之也,而终 之,何邪?损者,非缘前王之溢量,已芜而待芟也;益者,非缘前王之阙失,有隙而待补也。凡前王顺天之德,极人之情,行之而王业成,颂声作,天下利赖之无穷矣。乃圣人通变以心知其美,又知其损益,乍言之而如违生人之愿,是以大猷未饬以前,不可亟以言言也。

    虽然,圣人尝言之矣,学圣人者尝言之矣。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圣人之言也。许行为并耕之言,孟子曰:“尧舜之治天下,不用于耕”,学圣人者之言也。君子之道:穷之所守者,达之所施;甚贱其流者,不奖其源。故孔子不学稼,而孟子以耕为小人之事。三代以下,粒食具而可忧者不在此,君子之志见矣。《周颂》存者三十一篇,而农家之言四。由仲尼、孟子小樊迟、斥许行之旨而通之,损《周礼》者其在斯乎!

    呜呼!言有疑于逸谚,道有疑于瓠落,事有疑于荒亡,圣人不能急喻之人。而千岁以后,訾先王之大美,抑人情之大愿,断然而无怍,其亦孰能得之哉?虽然,夙万乘之驾,集三有事之俊杰,进陇首以谋其升斗,歌咏长言以歆羡之,将无元后之为生民计,有大于此者之姑置也?故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食可去矣。且夫兴之而不兴,速之而不速,威之而不威,向之而不向者,民之廉耻与其行谊也。若夫不待兴而生心,不待速而趋时,不待威而恐后,不待向而争先,民之于农事也,则固然矣。抑从而郑重之,“嗟嗟”“噫嘻”以淫溢之乎?

    六国强秦,惟不损周而且益之也。鞅之耕战,悝之尽力,汲汲然以为君国子民之术无以逾此,上下交奖以谋食,而民之害气以昌。子曰:“我观周道,幽、厉伤之。”《桑柔》之乱极矣,而其《诗》曰:“好是稼穑,力民代食”,从郑《笺》。 则是臣工“噫嘻”之道,幽、厉未之伤也,然而道已伤矣。后圣之所必损,奚疑哉?

    无已,其《楚茨》乎!意在祀,不在食也;无已,其《思文》乎!道在陈常,不在育也。虽然,衣食足而后礼义兴,管仲之言也,而仲尼固曰:“管仲之器小也。”

    十三

    《振鹭》,为客劝也;《有客》,为客歆也。晋客而为之主,适敬在客,劝而歆之,礼也。《有瞽》,始作乐而合乎祖,适敬在祖,客非适敬也,“有客戾止,永观厥成”,然且唯客之歆,何也?古之王者以客为荣,无适而不荣之也。敛四海之和,动之以声容,际虚入漠,流荡充盈,大鸣其豫,以绥昭明凄怆之陟降,匪他是荣,而荣客之观,故曰:无适而不荣也。

    斯道也,匪直周道也。夔曰:“祖考来格,虞宾在位”,崇宾如祖,绥祖如宾,由虞讫周一致矣。夫虞、周则非一致也。虞宾,让之裔也;周宾,胜国之孽也。其让不忘,其胜不惭,嫌疑悉捐而胥于一,帝王之通理也。《易》曰:“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形相距而犹亲也,时相间而犹亲也,从其类而已矣。俱为帝皇之裔,同受皇天之祚,德相逮,如手授焉;功相及,如武接焉。精合于灵,气应于几,距之而欣,间之而密,通揖让征诛之变而视犹一致。人之所从,神之所钦,大礼之所洽,大乐之所绥,一而已矣。

    彼夫必疑必间,而恩礼不及者,嘉禾不与燕麦同陇,仁禽不与妖鸟同巢。辨其异,慎其同,大统以正,大义以明,从其类而不可乱,久矣。由斯言之,刘、宋、章、詹,相大有为之君,革命创制,无能观通行典,求赵氏之后而宾之,区区于买的喇之侯封,不已傎与?嗣是有兴,以道事君者,兹焉永鉴哉!

    十四

    “有来雍雍”,则“至止肃肃”矣;“有来雍雍”,而后“至止肃肃”也。故敬者,人之情也,缓之而隐,迫之而浮,待其生而盈;和者,所以待之也,待之而后生,生而徐盈,藏于爱之宅。爱萦其外而不易出,是以迫之而浮。夫天下之不浮其敬者鲜矣。浮以为敬,是中无敬也。以其中之无敬,亿中之固无敬也,于是有敬自外生之嫌,而义外之说立矣。

    雍雍者何期乎?肃肃者能勿生乎?君子谋其和,不谋其敬,知敬之固有而不待谋也。静居之敬,以和其心,非以谋敬,以谋和也;执事之敬,以敬其气,即以谋敬,唯谋和也。莫敬于气,而天下之须敬者次之。敛而不束,舒而不忘,微之而使昌,居之而使行,然后有其雍雍,而肃肃者徐以盈矣。善敬者,反之于情,致之于物,油然以生而不息。故曰:“君子大居敬”,言乎其居之也。

    十五

    荣吾生,荣其所自生也;引吾年,引吾心也。所自生者不荣,而荣其生,辱莫大焉。心之不引,而年引焉,凡生之日,皆死之夜也。引其既死之生而永之,是名乐生而实乐死也。所自生不荣,而但生之荣,是凡荣而皆辱也。以死为生,以辱为荣,哀哉!且以之自愿,而或为人愿之。鳅鳛甘浊水以相呴,夫谁为诏之乎?

    “绥我眉寿”,奚绥邪?“介以系祉”,奚介邪?引其孝思,则父母凭之以存,右我考妣而所荣不昧也,然后非死而实生,非辱而实荣矣。故曰:为人子者乐为人兄,以事亲之日长也。

    事亲之日徂,耳目口体之尚生,而储为鬼以待死,无已而致之于祭乎,吾犹人也。悲夫!牺牲不成,粢盛不备,衣食不章,浮游以食于万物,举无可安而未即于死,如之何其勿悲!

    十六

    惰子忌兄弟之孝,贿臣忌朋友之忠;无德以存,忌邻邦之盛;无道而兴,忌故国之虞;非能忌也,犹夫瞽者之相搏,不可释也。故曰:心存者不患,道大者不忧,忧患忘而疑忌消矣。

    “有客有客,亦白其马”,视骍犹白,白犹骍也。视白如骍,白其马焉可矣。怪者以其弗可也,见其可而奚怪也?“有萋有苴,萋苴,盛貌。 追琢其族”,在彼者犹在此也,其旅犹吾旅也,其萋其苴,则吾萋苴也。福足以怀之,威足以摄之,信吾旅矣。天下未有自有旅而自疑者也。

    “文王既勤止,我应受之”,信之幽独矣;“上帝临女,无贰尔心”,信之天下矣。道一而文质一,统一而王国侯邦一,治一而孙子功臣与胜国之胤一也。卧赤子于天下之上而不惊,假三恪以“淫威”,能弗忌焉尔。耰锄棘矜而攘大宝,禽迒兽迹而陟天位者,无望之矣。

    十七

    人之至燕也,弗待其已至而后信其至也,至之以其未至燕者也。弗知有其未至,则户北,燕也;知有其未至,则代之东,齐之西,卫之北,朔之南,燕国存于心目,他日之至者至此尔。故曰:“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知有其所未知,既知有矣;信有其所未信,既知信矣;所谓“今日适越而昨至”也。

    信未闻之中有声,则其聪密;信未见之中有色,则其明浚;信未合之中有理,则其学精。“将予就之,继犹伴奂”,我乃以知其将而就者之果予就也,而伴奂者既皎然于心目矣。宋襄之于义,赵括之于兵,王通之于经世,荀、杨、韩之于性,怙之以死,而徒为天下蠹心肾肺肝之藏,无未至之境焉耳。

    十八

    子曰:“小人怀土。”天下莫非土也:天子以天下为土,诸侯以四境为土,卿大夫以采邑禄入为土,士庶人以田泽仓庾笥箧为土。然则天子之有天下,一田泽仓庾笥箧之积也,岌岌乎忧其不固,不亦细乎?“天维显思,命不易哉!”匪道之忧而土之恤,何也?

    曰:此非天子之自言也。故言所当者谊也,谊所宜者人也。移以其人而徙以其谊,言乃以吻合于道,而变不失常,又奚病哉?天子曰:“以天下故,而我乃为君”,则天下重于君也,而仁建矣。卿大夫曰:“以我天下故,而建彼以为君也”,信天下重于君也,而义堕矣。

    尧释天下而授之舜,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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