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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广传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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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雅

    一

    耳所不闻,有闻者焉;目所不见,有见者焉。闻之,如耳闻之矣;见之,如目见之矣。然后显其藏,修其辞,直而不惭,达而不疑。《易》曰:“修辞立其诚。”唯其有诚,是以立也。卓然立乎前,若将执之也。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孰见之乎?“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孰闻之乎?直言之而不惭,达言之而不疑,我是以知为此诗者之果有以见之,果有以闻之也;我是以知见之也不以目,闻之也不以耳也;我是以知无声而有其可闻,无色而有其可见,不聆而固闻之,不 而固见之也。于戏!亦殆与惝恍其词,荒诞而无惭,冥行而无疑者,相违不远矣。君子之所必察也,察之以诚,知其不惭而非无惭,不疑而非无疑,而后可以为君子,故君子鲜矣。

    二

    昼不见星而知有星,夕不见日而知有日;虽然,犹有数也。方诸无水而信其水,槐柘无火而信其火;虽然,犹有类也。奚以信文王之“于昭于天”乎?求之己而已矣。“无遏尔躬”,求己之道也。取之左而逢之左,知其在帝之左;取之右而逢之右,知其在帝之右也。故曰:“左之左之,无不宜之。右之右之,无不有之。”目之所见,耳之所闻,身之所触,心之所觉,非己能之而皆天,非天之必有事而皆人之天,一文王之“于昭于天”者也。

    虽然,亦奚数之不可数,类之不相应者乎?形有数,理未有数;理无数,则形不得而有数。气有类,神未有类;神无类,则气不得而有类。是故由形之必有理,知理之既有形也;由气之必有神,知神之固有气也。形气存于神理,则亦可以数数之,类应之也。故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觌其形,感其气之谓也,是以辞诚而无妄也。

    虽然,于己求之者得之尔矣,是殆不可以言言者与!故曰:“喜怒哀乐之未发”有中焉,“绥我思成”有成焉,抑非以数数、以类应者也,而若或持之,若或循之,充乎四体而悦密,入于思虑而相与为光晖。子曰:“知德者鲜矣”,谓知此者鲜也。

    三

    不肖者之纵其血气以用物,非能纵也,遏之而已矣。纵其目于一色,而天下之群色隐,况其未有色者乎?纵其耳于一声,而天下之群声 ,况其未有声者乎?纵其心于一求,而天下之群求塞,况其不可以求求者乎?乃若目,则可以视无色矣,有内目故也。乃若耳,则可以听无声矣,有内耳故也。乃若心,则可以求其不可以求求者矣,洗心而藏之密也。

    故天下莫大于人之躬,任大而不惴,举小而不遗,前知而不疑,疾合于天而不惭,无遏之者,无所不达矣。故曰:“形色,天性也。”形其形而无形者宣,色其色而无色者显,内耳内目彻而血气灵,密心浚入而血气化,纵其所堪而昼夜之通,鬼神之撰,善恶之几、吉凶之故,不虑而知,不劳而格,无遏焉而已矣。一朝之忿,一念之欲,一意之往,驰而不反,莫知其乡,皆唯其遏之也。

    四

    虽其无色,犹有声焉,有色矣;声者,不见之色所荡也。虽其无声,犹有臭焉,有声矣;臭者,不闻之声所吹也。故无臭者,无声之尽辞也,无声者,无色之尽辞也;无声无臭者,无声色之尽辞也;辞之已尽而益微矣。

    虽然,其微者非有微也,日昱乎昼,月昱乎夜,雷雨之动满盈,是其无声无臭者也,是其无色者也。无私则无心,无心则无为,恶可以见见,恶可以闻闻,恶可以齅齅哉?

    五

    在上,云也,在下,雨也;在上,星也,在下,石也;在上,气也,在下,形也;在上,理也,在下,气也。故在上明明,而在下已赫赫矣。设理于上,显道也,违之者凶耳,理无心也。改不道以向于道,昔违之,今遵之,如舍荆棘而就途,知其有至而已,途不报之以至也。故明明在上,赫赫在下矣,非赫赫之能有效于明明也。

    然则为日星退舍之说,犹以莛击风而冀风之旋乎!善,吾知其吉也;恶,吾知其凶也。犹云集而必雨,非必肤寸之云为杯水之雨也。犹星陨而为石,非缘陨石故而星为之变也。明明者不爽,赫赫者不测。能知不测之即以不爽者,可与语天人之际者与!

    周之兴也以妇顺,其王也以武功,非妇顺之宜得武功也,非武功之以报妇顺也。故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百”云者,无定之辞也,于此乎,于彼乎,求之以一定而不得,意者其百乎?吉凶不爽之谓理,向威不测之谓天,一而已矣。类五行之应,铢铢而拟之,刘子政父子之不足与知天,久矣。

    六

    由不疑至于疑,为学日长;由疑至于不疑,为道日固。疑者,非疑道也,疑言道者之不与道相当也。不疑者,非闻道在是而坚持之也,审之微,履之安,至于临事而勿容再疑也。故知道者,勿固信之,勿固从之,参伍而错综之,几未至,德未及,而犹俟之,其时可矣,而后以为可也。故唯能疑者无临事之疑也。临事疑,而上帝不再之命去之矣。

    武王之观兵也,国人曰可矣,诸侯曰可矣,可者道也。闻道而不遽信,乃以一信勿疑,而“矢于牧野”,而“勿贰尔心”,上帝之命疑于武王之心矣。奚以知上帝之临女哉?知之以能疑而已矣。故参伍之而不杂,错综之而不窒,几相逮而志气兴,德相符而精神固,是殆非人矣乎!天也。君子之所以历乎险阻而终于易简也。

    七

    诏以道之所当然而率人为之,虽有欲从之心立乎事始,而当事则忘也。计其所以为功而率人成之,虽有他日之效不显于未然之心目,而先事不歆也。故善劝民者不以道,不以功,而劝以即物之景,即事之情。《易》曰:“说以使民,民忘其劳”,此之谓也。

    《绵》之诗善状古公之使民也:“救之陾陾,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百堵皆兴,鼛甏鼓弗胜。”当斯时也,知其道之奚以当然乎?弗知也。知其他日之有伉而将将者可以为功乎?弗知也。然而喑者若欲为之歌相杵,盲者若欲为之视绳直,躄者若欲为之巡基址,挛者若欲为之举参筑,而况夫力能从心之丁壮哉!此夫善用民气者乎!善用其气,善用其情之动者也。以之劝忠,而臣乐其刀锯;以之劝廉,而士安其沟壑;筑室之下而民气生焉,周之王自斯始矣。

    八

    “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迫词也。故夫天下之应文王也迫矣,传其情,写其势,故为之迫词焉。如群川之洊流也,如春华之暄发也,如风之吹万而各以籁鸣也。呜呼,盛矣!奚以如是之盛也?生也。生奚以如是之盛也?蹶也。取迷复之人心而新之以一日,甫甲坼之,已 蘖矣;甫 蘖之,已 荣矣。目不给视,心不给思,左右不相待,后先不相让,夫是以谓之蹶也。奚以如是其蹶也?能用天下之生也。故曰:“文王何可当也!”若凌越而无序,若芝菌之生而不必有本,孰能当之哉!

    九

    一色纯著之谓章,众色成采之谓文。章以同别,文以别同,道尽矣。

    同以昭别者,纪人治者也。人与人为类,君子与君子为类,选于群类而得其类,始之以不杂,终之以不间,九官百尹三百六十之属,纯乎一治也。天子之胄子逮凡民之俊秀,纯乎一学也。纳之庠序,升之国学,试之士,命之大夫,建之公卿,纯乎一礼也。接之以威仪,奖之以语言,穆之以心以相浃,纯乎一情也。故曰:“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周王寿考,遐不作人”,以言章也,以为任贤之弗贰,无别不同也。

    别以成同者,兼物治者也。人物兼治而事起,事起而时异,时异而道不可执。已精之而唯恐执精者之或 也,已美之而唯恐执美者之或恶也。因其物,治其物,取物之精,积精而物登其用。因其人,治其人,尽人之美,备美而人得其情。因其事,治其事,一损一益,一张一弛,一顺一逆,简其精,择其美,无所固执以滞其经纬。故曰:“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纲纪四方。”广言文也,以为用物之宏尽,四方之纲纪该,别以大同也。

    故君子以一色之章,待天下之人,以众色之同,治天下文章之用,各致而不靳保其一端,明矣。道之降也,或从其章,则失其文;或从其文,则失其章。得之于作人,则失之于纪事;得之于纪事,则失之于作人;无有能理者也。

    况其下者,朝暮其术,参差其教,以颠倒天下之士而矜其权;立一切之法,崇豆区之效,以从事于苟简而矜其断;别其同,同其别,驳其章,削其文,欲天下之弗乱,其可得哉!故知苏洵之《权书》,乱之首,亡之囮,俾得志而仇其说,祸且甚于王安石,君子距之,不惜余力焉可矣。

    十

    “鸢飞戾天”,观化于天之下也。“鱼跃于渊”,观化于渊之上也。上下定位,化亘其中而不可为之畛域。故天其函乎!地其兴乎!《大有》之载,“积中不败”者,一气之纯乎!故《中庸》曰:“言其上下察也。”自渊而上,无不在焉;自天而下,无不在焉。高动而卑兴,清涵而浊入,仰蒸而俯垂,寒暑相迁而不亟,生杀相资而不媢,有万不齐而弗相为害,古今差异而日移不知。昭著者一章而已矣,一章者纯也。“倬彼云汉,为章于天”,四维纯也。“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上下纯也。王者以之兴贤而化俗,上下之气纯而一德成,万方齐矣。周子曰:“心纯则贤才辅,贤才辅则天下治”,此之谓也。

    十一

    禄者,不俱得者也,无有涯者也。干禄者,欲得诸己而不自涯者也,是故甚难乎其岂弟也。以廉临禄易,以慈临禄难。廉者,与禄相为对治者也。以道干禄,介其廉而止,闲焉而勿使驰也。夫既闲焉,则可使不驰矣。虽然,君子以为 奭水沃焰之术,未可游于天下而安其土,于是而知岂弟之德为至善也。

    禄者,竞之府;干者,竞之用;廉者,竞之实。三竞消而行之以乐易,“干禄岂弟”,而后无乎不岂弟矣。“干禄岂弟”,而后无嫌乎其干禄,而且利用之矣。无乎其不岂弟,则虽六月一裘,三旬九食,以固辞禄,而犹是岂弟也。狐不偕、鲍焦、申徒狄、周党、严光之所不得与也。无嫌乎其干禄而利用之,则文王之养晦,武王之观兵,周公之殄殷,一而已矣。天下见其仁,不见其义,而曹子藏、吴季札之节褊矣。必勿干禄而后不失其乐易,则是日中一食,树下一宿,而后可无损于物也。

    呜呼!三代而下为君子者,即有其体,而未见有其用也。临禄思竞,而借盛气危节以防之,贫与富竞德,贱与贵竞道,道德异而竞同。身为处士,禄不及焉,而知其不可使干禄焉,惟其竞也。安土斯敦仁,敦仁斯能爱,可富可贵,可贫可贱。而不可使失其乐易。君子之道无他,无竞而已矣。

    十二

    不显之中有临焉,是故无不显而皆临之也。无射之余有保焉,是故非无射而必有保也。不闻之密皆式焉,是故式者实有其式也。不谏之先有入焉,是故入者无异乎谏之切也。不知德者之所惊,而知德者安之,犹浥水于泉而受风以襟也。

    皇哉!盈天地之间,清乎!虚乎!一乎!大乎!莫之御而自生者乎!清者有纪也,虚者有通也,一者有章也,大者有充也,则夫显不显,射无射,闻而闻,不闻而可闻,谏而谏,不谏而固谏,奚其有间,而奚其有待哉?吾何以知德之仪形与其功效哉?知之以此。

    十三

    众人欲而不给,贤人为而有穷,圣人化而有待。人之不能必得于天者多矣,夫孰知天之有不能必得于人者哉?“监观四方,求民之莫。维此二国,其政不获。”天之有求于人而不能必得者也。先天而天或不应,后天而天或不终,吾于是而知天道。天欲静,必人安之;天欲动,必人兴之;吾于是而知人道。大哉人道乎!作对于天而有功矣。

    夫莫大匪天,而奚以然邪?人者,两间之精气也,取精于天,翕阴阳而发其冏明。故天广大而人之力精微,天神化而人之识专一,天不与圣人同忧,而人得以其忧相天之不及。故曰:“诚之者,人之道也。”天授精于人,而亦唯人之自至矣。维人有道,人自至焉。天恶得而弗求,求恶得而必获哉?知天之道则可与安土,安土则尽人而不妄。知人之道则可与立命,立命则得天而作配。呜呼!知人之道,其参天矣夫!

    十四

    庄生曰:“吹万不同而听其自已”,无择之谓也。信斯言也,儒亦听其为儒,墨亦听其为墨,舜亦听其为舜,跖亦听其为跖,治亦听其为治,乱亦听其为乱,天无求于人,而人亦可无求于天乎?人固无求于天,则人益可无求于人矣。天不能令有儒而无墨,有舜而无跖,有治而无乱,自作之,自已之,吾无以谓天之有固获之心也。“监观四方,求民之莫。乃眷西顾,此维与宅。”天亦恶能一听其自已而弗求乎?

    夫《诗》奚以知天心之必有求也?听其自已而既自已矣,则胡弗终已之,而又继之以吹邪?“不远复,无祇悔”;“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当其知之,弗能已之,而抑必谋其复也。故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是以知天之有求矣。天地无求,则亦奚从而见其心哉?儒、墨之纷,舜、跖之杂,治、乱之界,有贞明存焉。能求之者,为天效者也。其求之也,即天之求之也与!

    十五

    或曰:“圣人无我,吾不知其奚以云无也?”我者,德之主,性情之所持也。必狭其有我之区,超然上之而用天,夷然忘之而用物,则是有道而无德,有功效而无性情矣。苟无德,不必圣人,而道固不丧于天下也。苟无性情,循物以为功效,而其于物亦犹飘风 雨之相加也。呜呼!言圣人而亡实,则且以圣人为天地之应迹,而人道废矣。

    自我言之:圣人者,唯其壹至之性情,用独而不忧其孤者也;壹至孤行,而不待天物之助。道无倚也,故曰:“无然畔援。”不以道为畔援,而后举无可为之畔援矣。非无功效商不欲多得之也,故曰:“无然歆羡。”不以功效为歆羡,而后举无可为之歆羡矣。有天地而不敢效法,有鬼神而不求往来,有前王而不必与之合,有后圣而不必其相知,《明夷》而正其志,《大有》而积中以不败。故圣人者,匹夫匹妇之诚相为终始者也。宅仁而安,信而不渝,神化无畛而逢其原,耳目心思参天地而成位乎其中。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此之谓也。

    十六

    帝之则,不可以识知顺与?虫其肝,鼠其臂,柳生其肘,鹊巢其颠,与天下为婴儿而食豕如人,然后可以顺帝之则乎,不善说《诗》,而率天下以祸人道也有余。故知帝则之顺,舍识知而蔑以顺也。

    且孰使夫人之有识知哉?我能之与?抑天予之乎?天予之以识知之能,而立则于识知之外,是故左其途以导人之弗能顺之也。抑天立则于识知之外,而命人者以识知之能,抑不知天奚从于帝则之外,诡得此识知而授之有生者也?

    夫物者,则之物;则者,物之则;其不相违忤也久矣。然则帝则奚丽哉?丽乎识知而已矣。人视禽有则矣,唯人之识知不禽若也。君子之视庶民,则已顺矣,唯君子之识知不庶民若也。识者,恒也;知者,察也。恒者,道之纲纪;察者,道之昭著也。纲纪斯而不迷,昭著斯而不昧。舍此,帝奚则哉?君子亦将安顺哉?虽圣人未有能违者也。

    然则《诗》之言“不识不知”者何也?曰:为伐崇言也。先其事而无觊,当其事而无欲,时至事起,毋贰尔心,而不以胜败疑,然而大功集,天命至矣。“不识不知”,为吉凶兴丧言也。“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圣人之所不屑用其识知者,此而已矣,非以语于天德之达也。

    十七

    天不靳以其风日而为人和,物不靳以其情态而为人赏,无能取者不知有尔。“王在灵囿,麀鹿攸伏。王在灵沼,于牣鱼跃。”王适然而游,鹿适然而伏,鱼适然而跃,相取相得,未有违也。是以乐者,两间之固有也,然后人可取而得也。两间之宇,气化之都,大乐之流,大哀之警,暂用而给,终用而永,泰而不忧其无节,几应而不爽于其所逢,中和之所成,于斯见矣。奚必堕耳绌目以绝物,而致其悁情哉?王者以之感人心于和平,贞士以之观天化以养德,一而已矣。

    十八

    “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则是后之乃以先之,外之乃以存之,计不越乎寻尺之私,逆用其冲以利赖其所欲为。为此说者,不谓之小人而不能。

    尧舜之不授天下于子,非以全其子也。三代之家天下,则以利天下也。家天下以利天下,则欲固天下者先固其家,视其子孙之承景命,席尊位,尊磐石,以为天下效;故谋之毖,持之固,防之密,而乃以不爽乎唐、虞公天下之心。故曰:“天险不可升也,地险山川丘陵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险之时用大矣哉!”大云者,时通于千祀而义浃于四海之谓也。苟视其子孙长保威灵,以为天下治安之效,则“贻厥孙谋,以燕翼子”,奚为不昭昭乎揭日月以行之哉?

    周四迁而定位,五营而定鼎,合数十世之君子,谋一姓之巩固,而天下之免于水火者数百年。不知者犹为之说曰:“建都于无险之地,使有德易以兴,无德易以亡,周之所以公天下也。”之说也,视天下之兴亡,生民之生死,如弈者不定之棋也,亦愚甚矣!

    十九

    莫变匪时,莫贞匪时。非时以为贞,则天下亦安足纪哉?“上帝居歆,胡臭亶时”,则天之所歆,亦时而已矣,而况于人乎?

    夫至于时而可以贞矣。惊时之变而不据以为贞,将天下终无吉凶、得失、是非、逆顺、合离之十纪,而变亦不足以立。又从而为之辞曰:“之十纪者,非天下之固有,而可不设于心者也。《云门》《韶 》之音,飨爰居于鲁门而悲鸣去之,耳无适声矣。毛之嫱、西之施,鱼见之而潜,鸟见之而飞,目无适色矣;即且甘带,鼠食巴菽而肥,蟫不饮而蝉以饮饱,口无适味矣;蛙畏牡蘜之熏,刍豢趋不洁而如椒桂,鼻无适臭矣;桀非尧之所是,乌反哺以为慈,枭以不尽食其父母之为不孝,心无适贤矣。唐、虞之所赏,嬴秦之所诛,汉、晋之所崇,怀、葛之所怪,时者不足纪者也,而亦恶用纪之为?”

    呜呼!为此说者,知时之变而不知变之贞,以召疑憎于人也有余,而况上帝哉?当其未为人,不知畏死矣;当其既为人,不知畏不死矣。当其未饥,视炊者之何疾矣;当其已饥,恐炊者之不疾矣。必欲去其贞而因时之变,则胡弗死邪?胡弗勿炊邪?

    是知时者,日新而不失其素者也。故先时者,乘时者也;后时者,因时者也;然后其及时者,安时者也。斯则以为时之贞也。天且歆之,而况于人乎?《易》之时六十有四,时之变三百八十有四,变之时四千八十有六,皆以贞纪者也。故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贞者,天之干;时者,天之恒。何以知上帝之歆哉?知之以此而已。

    二十

    爱行苇者护之于牛羊,君子辞也。苇之敦也密,牛羊孰得而践履之哉?不虑其疏而虑之于牛羊,故曰君子辞也。

    夫人之亲亲、尊贤、信友而不令其终者,吾知之矣。其下者,溺私嬖而毁其恩,则谗蛊中之,非其作意于忍也。其贤者,善疑而生其忮,隙生于内,而后慝人乘之,非谗蛊之能先中也。如是,则防贤者于所独,破庸人于所听,非拔本塞原之道乎?然而君子弗然。病在本原而舒求之枝叶,养其仁也。求人于仁爱之诚而弗养之,其弗激而增其隙者鲜矣。

    故《鸱鸮》迫,而控庸人者也,舍其谗蛊而只动其心,伸庸人以在己之权,而庸人兴矣。《行苇》舒,而戒君子者也,不忧其内忮而但惩其外间,全君子以不昧之恩,而君子益耻于薄矣。曰行苇而既敦也,吾不忧其茎相牴而叶相牾也,忧牛羊而已矣。夫果孰为之牛羊哉?苟无牛羊,而苞体枝叶之相为亲比,恶得有疑忮之生于其心邪?方其群而不忘夫怨,然而其怨也旁寓而不触,则方怨而固不失其群,于是其群也深植而不昧。夫怨而可以群,群而可以怨,唯三代之诗人为能。无他,君子辞焉耳。

    二十一

    昭明,天体也;昭物而物昭之,明物而物明之,天用也。维天之体即以用,凡天之用皆其体,富有而不吝于施,日新而不用其故,容光而不穷于所受,命者命此焉耳,性者性此焉耳。

    不达其说者曰:“天唯以其灵授之有生之初而不再者也”,是异端“迥脱根尘,灵光独露”之说也,是抑异端“如影赴镫,夺舍而栖”之说也。夫苟受之有生而不再矣,充之不广,引之不长,澄之不清,增之不富,人之于天,终无与焉已矣,是岂善言性者哉?

    古之善言性者,取之有生之后,阅历万变之知能,而岂其然哉?故《诗》之言天,善言命也,尤善言性也。“君子万年,介尔昭明”,有万年之生,则有万年之昭明;有万年之昭明,则必有续相介尔于万年者也。此之谓命日受,性日生也。

    二十二

    善畏者,不畏于昼而畏于宵。宵之与昼奚别哉?目不睹焉耳。火丽于天曰《大有》,“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顺则命无不休矣。顺乎休而休。袗衣鼓琴无怍也。顺乎不休而休,夏台、羑里无忧也。濯志振气,揭日月以行中天,万行同条而其贯,恶有不令终之疚恶乎?故君子之令终,令之以高朗也。

    夫天下何畏而又何疑邪?乌,玄而已矣;鹄,白而已矣。水,寒而已矣;火,热而已矣。民之情,饮食男女而已矣;民之性,高明沉潜而已矣。君子,道而已矣;小人,利而已矣。祸,极于凶死而已矣;福,极于亨利而已矣。善,吾扬之而已矣;恶,吾遏之而已矣。天下何畏,奚以容吾疑?天下何疑,奚以生吾畏?宵皆昼也,不见皆于昭也,天不能违之而险阻顺。“令终有俶”,无不休之谓也。

    呜呼!无得于此者,仁阂而柔弱,义阂而卞迫,礼阂而芜杂,知阂而纤曲,信阂而困窒,受生昭昭之宇,无往而不阂,而德亦不终。吾不知其何以为君子也!

    二十三

    刘子曰:“威仪以定命也。”形函气,气御神,神受命,命集于形,而表里主辅之权迭相为王。是故气曼者,其义刓;度溢者,其礼荡;色迁者,其信违;形钝者,其知促;容汰者,其廉伐。义刓、礼荡、信违、知促、廉伐,则心不足以存而其仁仆。曾子曰:“以友辅仁”,辅之于威仪也。

    虽然,友之所辅,止此而已矣。进朋友而摄心,吾莫之能保也。何也?心非摄之所能及也。独至则安,倚以至则危;动于誉问,依于形模,以效其至,则固迷而未得。迷而未得,则不旋踵而失其欲摄之初心,而又奚以相摄邪?故曰:“为仁由已,而由人乎哉?”

    苏武不望摄于李陵,心异而情无猜,故朋友之道可不绝也。二唐待摄于两龚,心似而失之于旋踵,无以相报而益以相忮,而朋友之义绝矣。故朋友者,《恒》道也。深求之威仪之余而摄以心,是“浚恒”也,“浚恒之凶”,必矣。

    二十四

    善用人者无弃人,善用物者无弃物,老氏之言,何其似《 酌》之诗也!虽然,其用心之厚薄远矣。君子不忍弃人,故善用人;不忍弃物,故善用物。以功效劝天下于善之途,而不役天下以收其功效,故岂弟之德流焉,父母之道也。然后知彼之用人物者,权虏之术也。行潦之水而纳之于禋祀,则天下之不劝者鲜矣,非为 故而 酌之也。为 故而酌之,则既无惮于 ,而何有于潦乎? 酌之,又浥注之,非 之必待此而勤勤焉,及乎行潦之化为清泉,而君子之劳已久矣。使移其劳以求澄澈之流泉,于得之也不更多乎?以术言之,谓之不善用人物也奚辞?

    故老氏曰:“不善人,善人之资。”资失以得,资毁以誉,资败以兴,其用天下也犹仇敌然。不以民为子女而以为仇敌,民恶得而勿仇敌之哉?吴王不庭,赐以几杖,汉所以忍吴怨而祸发必克也。老氏之术,自以为工于逃祸,而适深其祸,君子视之,祇愚而已矣。

    二十五

    班固有言:“司马相如颂功述德,忠臣效也,贤迁远矣。”议者非之,以为导谀启骄,不可以为忠,不如迁《史》之为遗直也。之二说者,各有挟以互竞,君子奚以折其中哉?

    夫不观于周公、召公之道乎?周公之陈《无逸》也,抑天子而均诸南亩之子,戒逸谚而无望上智之情:警之以民情,则曰“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咒”;申之以祸患,则曰“怨有同,是丛于厥身”;怵之以生死,则曰“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何其甚相诅谤而不忌也!召公之歌《卷阿》也,游亦伴奂焉,休亦优游焉。车之多,马之驰,殆乎《子虚》《上林》之所铺张矣。梧桐之生,凤凰之鸣,殆乎般般濯濯之所夸耀矣。性之弥,土宇之厚,殆乎《大人》《中州》之所虚祝矣。何其嫌于导谀而不戒也!

    乃固以是讥迁之非忠,而二公协于一以相友,夫子杂列之《诗》《书》而交不废;君子小人、厚薄忠佞之分,不可不察也。周公居尊亲之位,任附托之隆,先事以申忧危之警,无已而苛言之,药石之爱也。马迁以刑余无谏诤之责,后事而摘毫毛之过,微文而深中之,怨毒之情也。成王抚未宁之宇,殷民睥睨于其侧,二叔之余党摇荡于其间,四国觇其忧喜以为动静,召公从容乐豫,张大孺子,以早服疑贰,销萌之大猷也。汉章承思汉之余,席大定之势,四裔无警,陇首无谣,昌荣之气已荡其心目,班固揄诩过情,狭小三五而益以忘其忧恤,劝淫之邪术也。

    故厚与忠,道异而相得;薄与佞,情同而相非;宜夫二公之协以成,而迁、固之讼不相下也。或直或曲,或实或浮,观其词,审其致,论其世,无待钩考而见其心。厚不嫌佞,忠不嫌薄,贵乎听言者之聪,贵此而已矣。群言讼于廷而辨者不乱,君子之迹孰得而借诸?

    二十六

    《易》有变,《春秋》有时,《诗》有际。善言《诗》者,言其际也。寒暑之际,风以候之;治乱之际,《诗》以占之。极寒且燠,而暄风相迎;盛暑且清,而肃风相报。迎之也必以几,报之也必以反。知几知反,可与观化矣。

    《柏舟》者,二《南》之报也;六月者,《菁莪》之报也;《民劳》者,《卷阿》之报也。风起于微而报必大反,非其大反,天下亦恶从而乱哉!《风》者,民之相为咏叹者也。民用莫若情,情之得失莫若厚薄。《柏舟》,薄之反厚者也,而《关雎》《鹊巢》之遗民不可理矣。《小雅》,上之以劝下者也。劝之也必以功,功之盛衰,莫若生杀。为功于生,不期而盛矣;为功于杀,虽功而衰矣。《六月》以武事劝其下,授之乱萌而不可辑矣。《大雅》者,下之陈于上者也。下陈于上而谏之,道之恒也。两下自相为陈,而覆陈上意以谏下,道之反也。下需上之谏,而无望其谏上,则美无与成,恶无与弼。《卷阿》之道丧,而上下无纪矣。

    呜呼!《六月》之无君也,文不足而求功于武也。《民劳》之无臣也,无能为益,而待益于上也。《柏舟》之无民也,薄其所厚,则虽欲弗淫荡而不得也。故观乎《民劳》,而国无不亡之势;观乎《柏舟》,而民无不散之情。兆其乱者,其《六月》乎!《六月》未有乱,而正与《菁莪》相反,则其为乱可知已。一治一乱之际,如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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