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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功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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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 所以,本论从大用之非不空的方面来说,却是即用而见体。因此,在科学上所施设的宇宙万有或外在世界,在玄学上不得不遮拨。同时,玄学也要超过知识而趣归证会。这个意思,俟《量论》再详。

    从来佛家学者,莫不盛宣缘起义。实则空宗谈缘起,本以遮拨法相,或现象界。 易言之,即明万有本空而已。空者、空无。 此意在前面屡经说过。我们从宇宙论的观点来看空宗,空宗虽不曾谈用,但其遮拨法相的意思,我们在玄学上也与之同契。独至有宗谈缘起,一反空宗遮诠的意思,而变成构造论。他们有宗确是计执法相为实有,易言之,即计执有成象的宇宙。他们并且凭臆想构划宇宙,析以二重,所谓种界和现界是也。他们因为计执有此种、现二界,才以缘起义来说明之。如说此缘彼而得生,彼亦缘此而得生。这样说来,总构想有成象的宇宙,不能理会到渊然无象之实际理地,易言之,即不能澈悟生生无住之神。本论所说体用不二的意义,在笃信有宗的学者看来,根本是无法了解的。他们有宗学者每诋我为无知,为邪见,我亦愿受之而无诤。真理本自昭著,但迷者不悟,我们只期能悟者同悟而已。

    或有问言:“如公所说,本体是冲寂无形的,但寂非枯寂,却是生生不住的。若生已有住,便成死物。唯其不住,故生生不已也。 即此生生不住,说名为用,亦复依用施设万有。据实而言,万有本自空无,是将使人起空见也,奈何?”答曰:全体大用,圆成而实,本来圆满,毫无亏欠,故曰圆。本来现成,不依他有,故曰成。绝待故,无妄故,故曰实。云何言空? 凡情迷失本真,无我计我,证真,则万物同体。本无所谓小己或自我,然人皆于无我而妄计有我。 无物逐物,证真,即唯大用流行。本无有如俗所计现实界的物事,然人皆于无物而追求种种物。 遂至以本空者,空字,是空无义,下仿此。 计为不空,凡情计有内我和外物,此即以本空者为不空。 本不空者反计为空。凡情不悟真体,即于本不空,而计为空。 世尊悯群生颠倒者,以此。

    谈至此,还有一个问题须附带说及,就是我国哲学上自两宋以来的理气问题。这个问题,由宋明迄今,还是不曾解决。从来哲学家关于理气的说法,虽极复杂,但根本诤端不外理气是否截然为二之一大问题。此中诤论极多,几于家自为说,人持一见。我现在不欲征引儒先的说法;更不暇评判他们儒先的短长。将来容有旁的论述。只好本我的意思予理气以新解释。我先要审定理气二字的意义。

    气字,当然不是空气,或气体和气象等等气字的意义。常途每以形气二字连用,形气二字的意义,有时用得很宽泛。宇宙万有亦总云形气。 这里的气字,犹不即是形气之称,至后当知。我以为,这气字只是一种生生的动势,或胜能的意思。此中胜能,不是物理学上所谓能力,在上章开始几节中,有一节谈及此,可覆看。 此气是运而无所积的。运者,动义,或流行义。,动势生灭相续,故云流行。刹那生灭,无物暂住,故云无所积。 动相诈现,犹如气分,分读份。 故名为气。言气,即显无实物故。 详核此所谓气,正是本论所谓用。至于万有或形气,唯依动转的迹象,假为之名,非离一切动势,有实形气。

    理字,本具有条理或法则的意义,但不可如宋明儒说是气上的条理。宋明儒中,许多人把气说为实有的,因以为理者只是气上的条理。如此,则理的本身竟是空洞的形式,只气是实在的。明儒持这种见解的更多,即在阳明派下,也都如是主张。他们阳明后学一面谈良知,即本心。 不得不承认心是主宰,一面谈气是实有,理反是属于气上的一种形式,颇似心物二元论,甚乖阳明本旨。我在此处不欲多作评判,只说我对于理气的解释。我以为,理和气是不可截然分为二片的。理之一词,是体和用之通称,气之一词。但从用上立名。气即是用,前面解释气字的意义时,尽说得明白。理之一词,何以是体用之通称呢?因为就体而言,此体元是寂然无相,而现似翕关万象,翕辟即是万象,复词耳。现者,显现,或现起义。似者,以万象不可执为定实,故置似言。 即众理灿然已具。万象,即是众理故。 故此体,亦名为理。又体之为言,是万化之原,万物之本,万理之所会归,故应说为真理,佛家说真如名真理。亦名实理,程子每言实理,即斥体言之。 也可说是究极的道理。此中道理,系复词。道字亦作理字解。 就用而言,翕辟妙用,诈现众相,即此众相秩然有则,灵通无滞,亦名为理,即相即理故,两即字、明其不二。 或相即是理故。比上语较迳直。 前所云理,当体受称,是谓一本实含万殊。后所云理,依用立名,是谓万殊还归一本。理虽说二,要自不一不异。体用义别故,故不一;即用即体故,故不异。析理期详,俟诸《量论》。

    在本章之末,还须与有宗简别一番者。本论从用显体,即说本体亦名功能。功能亦名胜能,胜能的意义,说见上章初几节中。 但是,有宗建立种子,亦名功能,自无著创说时,即以功能为现界或一切行的本体。一切行,谓心和物。 无奈他们有宗把能和现分成二界,不可融而为一,功能,亦省称能。现界,则亦省云现。 易言之,即是体用截成两片。这个谬误在前面驳辨甚详,本可不赘,然而就名词上看,我所谓功能是斥体而目之,无著等所谓功能,也是一切行的本原。本原一词,即是本体的别名。 诚恐有人误会,竟以此同彼。此者,本论所谓功能。彼者,无著等所谓功能。 今略举数义,以相简别。

    一日,本论功能即是真如,无二重本体过。有宗功能是潜在于现界之背后,为现界的因素。若仅如此,尚为一般哲学家所同有的过误,体用说成二片,哲学家多犯此过。 不幸有宗又本佛家传统的思想,别立无起无作的真如法界,无起,犹言无生。无作,犹言不动。真如法界,系复词。 过又甚焉。本论摄用归体,用即是体之显现,非别异于体而自为实在的物事,故用应摄入体, 不可将体用析成二片。故说功能即是真如;会性入相,性者,体之异名。相,谓用,义旨同上,但更端言之。 故说真如亦名功能。以故,谈体无二重过。

    二曰,本论依功能假立诸行,行字,见上卷《转变章》。诸行,谓心和物诸现象,俗所谓宇宙万象是也。 无体用分成二界过。据有宗义,功能是体,以其为现行之因故;现行,即诸行之别名。诸者,心物诸行繁然不一,故言诸也。现者,诸行相状,现前显著,故言现也。 现行是用,以其从功能生起故。然彼现行生已,便有自体,乃与功能对立而成二界,如前已驳。本论依功能翕辟假说心和物,故非实有诸行界与功能并峙。故非二字,一气贯下。诸行界,犹俗云现象界,以故, 无体用析成二界过。

    附说: 功能为因,现行为果。能现各有自体,互相对待,成为二界。又现行是相分与见分之都称,易言之,即相分与见分合名现行。

    附说: 离翕辟外,无所谓功能;离功能外,亦无所谓翕辟。此须善会。翕辟,只是同一功能的两方面,这两方面的势用,是相反相成的。 不可看做是两种实有的物事。此处吃紧。 故夫于翕辟而悟其生而不有,即本无生;于翕辟而悟其动而不滞,未始有物,故无滞积。 即本无动。详玩上卷《转变章》。 然则生动之极,兀然空寂,即用见体。 空寂之至,油然生动,举体成用。 其斯为诚之不可掩,神之不可测也夫。非离功能别有真如,于此宜悟。

    三日,本论功能是浑一的全体,但非一合相的,亦非如众粒然。一合相一词,系借用,不必符其原义。假如有一件呆板的物事,纯是一味合同,其间绝无分化可言,便名一合相。众粒,谓如世间稻等种子,为各各独立的粒子,不得互相涵摄为浑一之全体。 有宗功能说为粒子性,是各各独立的,是多至无量数的。这些众粒,必须有储藏的地方,所以建立阿赖耶识。赖耶含藏种子,说见前文。 这种说法,也可谓之多元论。殊不知,一切物的本体,元是绝对的,元是全的,既日多元,便是相对的物事,如何可以多元来谈本体?此固不待深论,而得失易见。本论功能,亦称大用或功用,又曰生生化化流行不息真几。流行一词,见前。 这个元是浑一的全体,浑者,浑全。一者,绝待。 是遍一切时及一切处,恒自充周圆满,都无亏欠的。此中时和处,乃设言之以形容其圆满之极。实则谈到圆满的全体,本来是绝待的,是超时空的,那有时处可说? 不过,这个全体并不是一合相,不妨说是无穷无尽的部分互相涵摄,互相融贯而成为浑一的全体。此中部分一词,须善会。常途言部分,是有实物可剖成部分的,此则不可当做实物来想。又每一部分可强说为一单位,易言之,即强说为一个功能。但切忌误会,以为功能果真是个别的东西。须谨防此种谬想。大凡谈理至玄微之境,便觉语言文字都是死的工具,不堪适用。此意难言。 譬如大海水,喻浑一的全体。 实则只是无量的众沤,众沤,喻各部分。 互相融摄而成浑全的大海水。曾航海者,方见到大海水只是众沤。 我们说功能是浑一的全体,而仍于全中见分,于分中见全,并不道是一合相。此处最关紧要。

    问曰:“全中见分,喻如大海水元是一一的沤,此义易了。分中见全,义复云何?”答曰:如于众沤中,随举一沤,便涵摄无量无边的沤。易言之,即此一沤便涵摄全大海水。汝于此事,犹置疑否?若无疑者,应知于浑全的功能中假说众分,犹言一个一个的或许许多多的功能。 于众分中随一功能皆涵摄无量无边的功能。易言之,任举每一功能,都见是全体的,所谓一微尘即遍全法界,此中全法界,亦可云全宇宙。 理实如是。

    复次,每一功能都具有内在的矛盾而成其发展。这个矛盾,可以说为互相反的两极,一极假说为翕,一极假说为辟。翕则疑于物化而实为辟作工具;辟则守其不可物化的本性,而为运翕随转之神。随转者,谓翕亦随辟转也。唯辟能运翕,故矛盾终归消融,而复其本性矣。 翕辟两极,以其互相反而恰互相成,这也奇怪,由此应知,变化不是如机械的动作的,其间宛然有一种自由的主宰力,就是辟极。这个辟,是运行乎翕极而为之主。此辟是具有明智的力用,明智者,无染污故,故说为明,虚灵无碍故,故说为智。 不过此种明智,是至微妙而不可知,说为不可知,已是可知了,只为众生锢于情识,故对众生说不可知。 但决不能说他是没有明智的。如谓其非明智,便把这辟只看作是迷闇的力用,那就根本不识得造化之真了。我们要知,大用流行或云变化。 是没有预定的计画的,因为本无作者的缘故;作者,谓宗教家所云创造世界的上帝。 也不可道是没有计画的,因为有主乎翕中之辟,此辟底本身就是湛然明智,能随在作主的,绝不是乱冲的,故可以说是有计画。但无所谓预定,即不是有个能计画者。如有预定的计画,即是有个能计画者。须知,翕辟成变,即于辟上说名计画,不是离翕辟之变外,别有个能计画者,此处宜虚怀体究。 总之,每一功能都具翕辟两极,没有一个功能只是纯翕而无辟,或只是纯辟而无翕的。没有二字,一气贯下。 说至此,还要补充一段话,就是两极一词,须申说其意义。极者,极端。我说翕和辟是两极端,只形容其相反的意思,非谓其如一物体之有二端,其二端不可同处也。物体可分为上下或南北等二端,其二端是有方所之异而互相隔远的。今此云两极端,则是两种绝不同的势用。或云动势。 一是收凝,而有物化的倾向的;一是刚健和开发,而为虚灵无碍之神,恒向上而不肯物化的,故说为两极端。亦省云两极。 实则此两极只是同一功能之故反的动势,故反者,谓若故意为此相反之动也,非谓其果有意,盖言似之耳。功能之表现其自身,盖不得不如此,所谓法尔如是。 这种不同的动势翕和辟。 是互相融合在一起,决不是可以分开的。须知,功能的本身,就是这两种动势。离此两种动势外,无所谓功能。势用虽殊,殊者,谓有翕和辟之不同。 元非异体。只是一个功能。 所以翕辟两极,不可当做物体之有上下或南北两极来想。上下等是各异其方所的,而此则没有方所之异,根本不可当做实物来想,哪有方所可说? 所以两极一词的意义,绝不容误会。

    复次,无量功能互相涵摄而成为浑一的全体。此通就一切功能言之,是全体。 又复每一功能都涵摄无量无边功能。易言之,任举一个功能,他便涵摄一切功能,即是全体。此克就每一功能言之,各各都是全体的。 是等义趣,如前说讫。今次,应说一切功能互为主属。属者,从属,从属于主故。 如甲能功能,省称能,下准知。 对乙能乃至无量能而为主,乙能等等则对甲能而为其属。同时,乙能亦对甲能乃至无量能而为主,甲能等等则亦对乙能而为其属。于甲能乙能互为主属如是,余一切能,均可类推。由一切能互相为主属故,所以说一切能不是一合相,而又是浑一的全体。主和属元来各各有别故,故不是一合相。主和属互相涵摄故,故为浑一的全体。又由一一能都为主故,即都是自由的,或自在的。由一一能都为属故,即非是散漫而不互相涵摄的。总之,一切功能既非一合相,而仍是浑一的全体,是即于相对见绝对。既是浑一的全体,而毕竟非一合相,是即于绝对见相对。体用不二的意思,即此可见。综前所说,本论功能虽不是一合相,而绝非具有粒子性。易言之,决不可当做各各独立的粒子来设想,尤不可妄臆其有贮藏的处所,此是本论与有宗天壤悬隔处。

    附说: 功能非一合相,不妨说为一个一个的。但所谓一个一个的,又决不可看做是如众粒然。易言之,即此无量功能确是浑一的全体。或有问言:“所谓浑一的全体,是否即一个一个的相加之和?”答曰:于全体中不妨说有许多部分,部分,谓一个一个的功能。 但全体决不是各部分相加之和。如果各部分元来是各各独立的,今若聚合在一起,则必如一盘散沙然,何可成为全体?然则,全体何故不即是各部分相加之和,毕竟未易索解。为释此难,复将体用义一作分疏。本体是一,而其显为用也,则不能不万殊,所谓各部分者,即克就用相上言之耳。相者,相状。 用相虽有各部分之殊,但其本体元无差别,故克就各部分言,此各部分毕竟是互相融摄而为浑一的全体。何以故?由即用即体故,非用离体别有物故。所以用相虽殊,殊者,谓不是一合相,而是许多部分。 要非不相融摄,非不为全体。因为摄用归体,即一一用相都无差别故。此义深微,只有大海水与众沤喻,最便形容。一、大海水可以喻体。二、大海水全显为众沤,可以喻体全显为万殊的用,即所谓一个一个的功能。三、众沤可以喻无量功能。即各部分。 四、众沤互相融摄而为全体,可以喻一一功能互相融摄而为浑一的全体。综上所说,可见大海水与众沤喻,善形容体用。于此透悟,则全体何故不即是各部分相加之和,其义豁然无疑矣。此处正文,融体归用,所以只就用相上立言,故只说到部分互相融摄而为全体,便随宜而止。至全体何故不即是各部分相加之和,则恐泥执用相者不能摄用归体,必横生滞碍,故复将体用分疏一番,期善学者深思而自得之。总之,本论谈体用,有时须分疏,如说体无方无相,用则诈现有相,体无差别,用则万殊。又如说体显为用。如是等等,皆见体用二词的意义,不可混淆。 有时须融会,或融体归用,或摄用归体,皆融会之谓。 此在读者随文会义。至理不可方物,不可以形物比方之也。 说得死煞,便不是。

    复次,功能是浑一的全体,但非一合相。即于全中见分,而可以说为一个一个的。又每一功能都具翕辟两极,皆如前说讫。复有难言:“所谓每一功能都具翕辟两极者,此意每一功能,就是翕辟二势和合在一起的一个单位。据此,则甲单位与乙单位,以及无量的单位,都是各各厘然分立的。他们各个单位虽得互相融通,互相感摄,而说为全体,但是在另一方面,似乎已把他们各个单位说成各自独立的,终令人见分易,而见全难。”答曰:来难意思,未免滞碍。至理玄微,不容夹杂日常分析物事的观念,以相拟议。如应者言,借用佛典语。应谓契应正理。 功能本自浑全而又不可计为一合相,功能不妨说分而又非如众多粒子然。有宗甚谬误。 此处不容以情见猜测。至汝所云每一单位,若就其翕之一方面言,则收凝而有物化之倾向。似成一极小的圈子,注意似字。这种圈子初不必显著,后来渐着,及其着也,或即被人叫做极微,或亦云电子等。 故谓之翕。同时,此翕中即有虚灵无碍之神,或刚健的力运行其间而为之主,便谓之辟。每一个翕既似形成一极小圈子,若有粒子性者然。注意似字,及若有等字,非实成粒子故。 因此,则运于翕中之辟的势用,也就和此翕同一小圈子,而这个圈子其实也只是一个动圈。如此一翕一辟之和合而成一圈者,假说为一个功能,亦得谓之一单位。无量的功能,每个都是如上所说。我们应知,功能所以非一合相者,其妙就存乎翕。有翕便有分化,才不是一合相。假使没有所谓翕就无从显出对待,无有万殊可言。据此,则翕是分化的,每一个翕,是自成一极小圈子。今试克就辟言,此辟是否真个随翕而分成各个的圈呢?应知,辟的势用虽运于一切翕之中,恒随各个的翕而分成各圈,但辟的本身确是浑一的。可分与不可分,于此都不妨说。辟的势用,既不同实物,不妨说不可分。他是随一切翕,而皆运乎其间的,亦不妨说可分。 有难:“如此说来,辟似成二。一、随各个翕而成为各圈的;二、统一的。”此难大误。统一的辟即是随各个翕而成为各圈的辟;各圈的辟,也即是统一的辟。岂其有二?然则,翕何故有?应知,翕并不是别有来源。此翕和辟,是同一本体。可以说,翕的本身即是辟,不过为显发辟的力用之故,不得不有资具。所以,本体之动自然会有许许多多的收凝的势用,许多字,吃紧。不是只翁成一团也。 才收凝便有成形的倾向,即此谓之翕。所以,翕是一种反动,故与辟异。我们可以数来表示翕辟的意义。

    一是偶数,是有对的意思。因为翕便近于物化,故成有对。一是奇数,是无对的意思。因为,体显为用,虽用之为言,不外一翕一辟,而翕则近于物化,便不守其体之自性,此之谓反。 几乎不成为用。唯辟则不舍其体之自性,可以说辟即体之如其自性而呈显;只有辟才是大用流行,也可以说辟即是体。因此,说辟是无对。又复须知,翕辟二势毕竟相反相成。辟能转翕从己,己者,设为辟之自谓。 翕终顺辟,于此可识浑全。综上所说,于全体中,不碍分化,于分化中,可见全体。法尔如是,何庸疑难?

    四日,本论功能、习气,不容混同。有宗立义最谬者,莫如混习气为功能。他们有宗计一切功能,综度由来,可为二别。一者,本有功能,谓无始法尔而有故。无始,犹云泰初,或泰始。佛氏云无始者,因凡情皆计有初始,而实不可知其始期,故曰无始,法尔,犹言自然。自然者,无待而然。二者,新熏功能,谓前七识一向熏生习气故。前七识者,大乘说每人都有八个识,一眼识、二耳识、三鼻识、四舌识、五身识、六意识、七末那识、八阿赖耶识。此八识,俟下卷当详。一向者,佛家承认每人的生命是恒存的,推其前则无始,究其后则无终,故此言一向者,乃约无始以来而说。习谓惯习,气谓气势。习气者,谓惯习所成势力。熏者,熏发,如香熏物,便有香气发生。前七云云者,谓前七识起时,各各能发生习气,以潜入第八赖耶识中,令其受持勿失,而复为新功能也。有宗说前七识是能熏,第八赖耶识是所熏。前七中,如眼等五识取外境故,故能熏发习气。第六意识攀援一切境故,能独起思构故,故能熏发习气。第七末那识,恒内自计执有我故,故能熏发习气。唯第八赖耶识,则受持前七所熏发之习气,故名所熏。习气藏赖耶中,即成一种新的势力,能生未来之一切心物诸行,故名新熏功能。有宗中谈功能由来者,自世亲以后,或主唯本有,或主唯新熏,至护法折中众义,主张本新并建。中国玄奘及其弟子窥基并宗之,遂成定论。参考基师《成唯识论述记》。吾著《佛家名相通释》,征述尤详。这种说法,甚不应理。须知,功能原唯本有,无别新熏。所以者何?功能为浑一的全体,具足万德,无始时来法尔全体流行,曾无亏欠,岂待新生递相增益?设本不足,还待随增,何成功能?故知本新并建,徒为戏论。尚考有宗根本谬误,则在混习为能,故说本外有新。习气,亦省云习。功能,亦省云能。后皆仿此。由不辨能习之殊故,故说习气为新熏功能,以别于本有功能。若了习气非可混同功能者,则知功能唯是本有,而无所谓新熏也。 其实,有宗所谓习气,我亦极成。不过,习气是如何才有的,有宗于此似欠说明。他们有宗只说习气是由前七识各别熏生,据有宗说,眼识可析为相、见二分。相分即色境,见分即了别色境的作用。此二分合名眼识。此眼识起时决不是空空过去,却能熏生一种习气,投入赖耶中,是为新功能。由此为因,得生后念眼识相、见二分。故与本有功能无异。眼识如是,耳识乃至第七识,皆可例知。 而于所以熏生之故,则犹未详,此亦是其粗疏处。

    我固承认习气是有的,但我之言心,不许剖成八个。因此,无所谓前七各熏。我以为,凡人意念乍动之微,与发动身语或事为之著者,通名造作,亦名为业。发动身语者,谓意念乍动,曰意业。即由意业转强,而发为口语,曰语业。发为身体上之动作,曰身业。后二业,即已见之行事。 一切造作,不唐捐故,犹云不虚费。 必皆有余势续起而成为潜存的势力,注意一切字,及皆字。 是名习气。这千条万绪的习气,所以各各等流不绝者,注意各各字。等流,谓各各习气的自身均非固定的,都是刹那刹那、生灭灭生、相续流去,故云等流。等者,似义,后起似前曰等。 就因为人生有储留过去一切作业,以利将来之欲。业曰作业,取复词便称。 这个欲虽不显著,而确是凡有情识的生类所同有的。如其无此欲,则一切作业才起即灭,都无续起的余势。以彼造作或业起时,无储留此作业之希欲故,故业一灭便无余势。人生常依据过去,以奔趋茫茫不测之当来,当来,犹言未来。 必不甘过去都消逝无余,以致绝无依据。所以,凡业起时,必恒有保留之希欲与俱。因此,所作业虽方生方灭,而此业灭时即有余势续生,名为习气。业方灭时,即其余势续生,而生灭之间,亦无间隙。 此习气恒自潜伏等流,而成为吾人生活的潜力。申言之,一切习气恒互相倚伏,成为吾人生活的内在的深渊,可以说为习海。习海是我人所取资的,亦能沦没吾人的。吾人本来的生命。此中生命一词,直就吾人所以生之理而言,换句话说,即是吾人与万物同体的大生命。盖吾人的生命,与宇宙的大生命,实非有二也。故此言生命是就绝对的真实而言。世俗用此词,其含义自别,切勿误会。后凡言生命者,皆准知。 必藉好的习气,后云净习。为其显发之资具,如儒者所谓操存涵养,或居敬思诚种种工夫,皆是净习。生命之显发,必由乎是。然亦以有坏的习气,后云染习。 遂至侵蚀生命,且直取而代之。谓染习为主,是直取生命而代之也。 不幸人生恒与坏习为缘,当陷入可悲之境。故哲学对于人生的贡献,要在诏人以慎其所习。孔门的克己,印度佛家的断惑或破执,都是去坏习。东方哲学的精神,只在教人去坏习。坏习去,然后真性显。 要之,习气自为后起,本不可混同功能。尝以为能、习二者,表以此土名言,盖有天人之辨。天者,非如宗教家所谓造物主,乃即人物之所以生之理而言也。易言之,即一切物的本体,说名为天。人者,谓众生自无始有生以来,凡所自成其能而储留之,以自造而成其为一己之生命者,于此言之,则谓之人耳。功能者,天事。习气者,人能也。以人混天,即以后起同所本有,而吾侪始将人类从无始来,拘执形气,乃沦溺现实生活中,凡所遗留的一切坏习,认为天性。此中形气一词,谓众生之身,及其身所接之天地万物,总名形气。众生拘执形气,其生命便完全物化了。 因此,无从自识性真,而人乃无复性之可能,人生役于形,囿于染习,便失其性。诚能复还其性真,即自得于性分内。而无盲以逐物之患。 此真人道之大患也。有宗能、习不分,是诚千古巨谬。本论特严能、习之辨,略举三义如下:

    一曰,功能即活力,习气但为资具。功能是宇宙的本体,功能本大用之称,然即用即体故,故说功能是体。 亦即是吾人的本性。性字义,训释不一。然董子曰,性者生之质,其义为妥。质,实也,程子所谓实理是也。吾人之生,本于一个真实的道理,即名此生的实理曰性。此性是法尔本有的,曰本性。 人之生也,形气限之。这句老话表示人生有物化的危险,很难超脱,固非全属无稽之谈。殊不知,从人生的本性来说,此中本性即谓功能。以其在人而言,谓之本性,后仿此。 毕竟是不堕于形气的,是 然超脱的。 然,绝待也。 因为本性上毫无障染,譬如太阳,虽有云雾起为障染,而其赫然光明之体,恒自若也。云雾何曾障碍得他,染污得他。本性无障染,义亦犹是。 毫无滞碍,流行不息,而无所住着。 毫无亏欠,德用圆满。 所以可形容之,而说为吾人固有的活力。这种活力是精刚勇悍能主宰形气,而不拘于形气的。精者,纯洁无染。刚者,至健不挠。勇者,锐利而极神。悍者,坚固而无不胜。此四德者,在一般人的尘凡生活中,本难发现,但四德乃本性固有,元无损减。吾人才提醒,便呈露。 吾人具大有的无尽藏,而无待求足于外者,就是这种活力。大有,见《周易》。有者,富有。大者,至极之称。 可惜人每役于形,而迷失其宝藏。吾人试反验之胸次,若有些子挂碍在,挂碍,即是物化了。 便失掉元有的活力。活力如何可失掉,只吾人自甘物化,以致本性不得显发,故云失掉。 只有将此活力涵养得充盛,才于此见自本性。易言之,即于此识得功能妙体。功能,即是一切物的本体。此体具众妙故,故云妙体。

    附说: 明儒王船山诗有云:“拔地雷声惊笋梦,弥天雨色养花神。”笋之生机在根,潜藏于地,若梦梦然。春雷震而笋梦惊,则生机勃然不可御。人生固有活力,锢而不显,犹笋梦也。必其能自警觉,而本有活力始条达不可遏。雷声,喻提醒警觉之功。春气生养万物,雨泽甚厚,常有密云流布,故云弥天雨色,此喻学者涵养工夫深厚。警觉为入道初几,此则功行圆熟。花之神即活力是也。二句尽有次第,此咏涵养活力的意思,深可玩。

    习气无论为好为坏,都是自形生神发而始起的。形生神发者,形谓身、神谓心。此身既生,即有心作用发现,于是有一切作业。即凡作业,皆有余势等流,名为习气。故习气非本有。 此习气既起,便和吾人的生命紧相系属。生命即功能,亦即前云活力。活力只是形容词。以功能既赋予于吾人,而为吾人之本性,即说为吾人所固有的充盛的活力,即此活力,亦名为生命。 生命元是法尔无为的,法尔,见前。此中言无为者,生命的运行是自然的,是默运未尝息而毕竟无作意的,故曰无为。非谓其兀然坚住,始名无为也。 必需资具,才得显发,譬如电力必赖有传电和发光的资具,才得呈现出来。资具,谓如电线和电灯泡子等。 如果无有资具,电力虽未尝不在,却不会显发了。因明学谓凡喻只取少分相似,若泥执此喻,以求与所喻之理全相印合,则谬误不堪,学者宜知。 习气是人为的,此习气却是生命所仗的资具。如果没有习气,生命也无以显发他自己。我们要知道,习气无论好坏,却有一种通性,即每一习气之潜存者,皆有起而左右将来生活之一种倾向。这种倾向正是一切习气的通性,一切者,习有好坏,今赅好坏而言,故云一切。 如操存涵养等工夫,操存、涵养,并本孟子。操者操持,存者存主。吾人的生命,即此本心是已,常持守此心,而不令放失,即日用万端都任本心作主,不令私意或私欲起而蔽之,此便是操存工夫。涵养,亦云存养,识得本心以诚敬存之。于物感未交时,中恒有主,不昏不昧。物感纷至时,中恒有主,常感常寂。非涵养工夫深纯,不克臻此。涵养与操存,义亦相近。其微异处,当别详。 此类作业所成习气,操存涵养等工夫,好是吾人自己努力向上的一种作业,其萌于意与发于身语者,无非清净。这种作业的余势潜存者,是为净习。 无障染性故,净习之性,非障碍,非垢染。 其潜力恒使吾人生活日益向上故,唯净习具此倾向。 吾人本来的生命,恒赖有此净习而后得显发。故说习气但为资具。此中谈净习,举儒家操存涵养等义为例者,取其简要,于人生日用极切。佛家谈修行工夫,其名相过繁,然与儒者操存涵养义,大旨非无融通处,但其归趣究不同耳。 人生如果拘于形体,囿于染习,而净习不起,则生命不得解脱于缠锢之中,而几于完全物化矣。拘形骸,囿染习,即生命被缠锢。 所以,生命必仗净习为资具,而后得脱然无累。然则,染习不得谓之为资具与?曰:此亦不然。染净之分,其几甚微,而其流则相差极远。染习之所以成乎染者,唯当其作业时,稍徇形骸之私,便与本来的生命相违碍,吾人的生命,是浑然与天地万物同体的,初非小己之形骸所得私也。今吾人乃拘执小己之形骸而自私焉,故违碍本来的生命。 此等作业之余势潜存,余势,名染习。 恒有使吾人生活日究乎污下的倾向,染习具此倾向。 此染习之所以迥异乎净也。然凡习凡者,通染净言之。 要皆于生命为资具,染习只是不良的资具而已。但人生的通患,常是把资具当做了本来的生命,注意。 不独染习乘权,是取生命而代之的,即净习用事,亦是以人力来妨碍天机,人力,谓净习。天机,谓生命。 以后起的东西谓净习。 误认为本来面目,谓生命。 人生之丧其真也久矣。所以前哲用功,染习固克治务尽,即净习亦终归浑化。程子说:“明得尽时,渣滓便浑化。”此间极深微。净习者,所仗以达于本体呈露之地也。本体呈露方是明,必使本体毫无蔽障方是明得尽。至此,则净习亦浑融无迹,即习乃转化而成性也。程子所谓渣滓,即指习言。习虽净,若未浑化,犹是渣滓也。孟子谈工夫,以勿忘勿助长为极。助长,即是习心未浑化故。佛家谈修行,其究亦归无所得。至此,则净习浑化无迹也。此义幽深,非浅智所及。夫如是,乃不至役于资具而丧其真。

    附注: 孟子云勿忘勿助长者,谓吾人涵养的工夫,必于本心即本体,亦即生命。此心是不物化的,故是吾人的生命。 念念保任之,勿令放失,故云勿忘。又保任之功,须随顺本心昭灵自在之用,不可着意把持,而欲助其长盛。如欲助长,则是自家习气用事,斯时本心已被障碍,而不得显发矣。此中义蕴,深广无边,若于此未曾用功者,亦自不知所谓。二曰,功能唯无漏,习气亦有漏。唯者,此外无有之谓。漏,谓染法,取喻漏器,顺物下坠故。有漏、无漏,相反得名。亦者,伏无漏二字。习气不唯是无漏,亦通有漏故。 纯净义,升举义,都是无漏义。升举犹云向上。 杂染义,沉坠义,都是有漏义。功能是法尔神用不测之全体,吾人禀之以有生,故谓之性,亦云性海。此性至大无外,含藏万德,故喻如海。 性海元是光明晃曜,无有障染,自性无滞碍故,云无障,亦无他法能障自性故,云无障。自性无垢污故,云无染,亦无他法能染自性故,云无染。 故说功能唯无漏性。此中性字,是德性之性。与上文性字不同。上性字即功能之别名,此中性字则功能上所具之德性也。以后准知。 是以物齐圣而非诬,微尘芥子,同佛性故。 行虽迷而可复。人生无恶根故。 若有宗计功能,通有漏无漏者,有宗析功能为个别的,已如前说。彼计一切功能,有是有漏性,有是无漏性,故概称功能即通此二。 则是鄙夷生类,执有恶根,可谓愚且悍矣。有宗功能分本有、新熏二类。其本有功能亦有是有漏性者,即是斯人天性固具恶根。 故本论所说功能,与有宗截然异旨,学者宜知。

    惟夫习气者,从吾人有生以来,经无量劫,一切作业,余势等流。万绪千条,辗转和集,如恶叉聚。其性不一,有漏无漏,厘然殊类。劫者时也。辗转,相互之谓。和集者,一处相近名和,不为一体名集。无量习气互相附着,成为一团势力,故言和也。然又非混合而无各别,故言集。恶叉聚者,果类有不可食者名无食子,落在地时多成聚故,梵名恶叉聚。此喻习气头数众多,互相丛聚。 无漏习气,亦名净习。有漏习气,亦名染习。夫习所以有染净异性者,揆厥所由,则以吾人一切作业有染净之殊故。染业者,如自作意至动发诸业,作意,谓意业。此以意欲创发,乃至计虑、审决等心理的过程,通名作意,与心所法中作意义别。动发,即见之身语而形诸事为,此业便粗。 壹是皆狗形躯之私而起者。此业不虚作,必皆有余势潜存,名有漏习。余势二字吃紧。 凡业虽当念迁灭,然必有余势,续起不绝,如香灭已,余臭续生,丝竹停奏,余音入耳。又如春日犹寒,严冬之余势也;秋时厉暑,盛夏之余势也。凡物皆有余势,何况有生之物灵长如人,其所作业余势强盛,自非物质现象可比。佛家向以人之知虑,迄于行为等等造作,萌于意者为意业。自意而发诸身体动作者为身业,自意而形诸口语者为语业。虽复分别说为意业、身业、语业,要之总名造作,亦名为业。凡业皆有余势,等流不绝。以此余势为过去所惯习故,故名为习。此习遗于种族,即名种族经验,亦即心理学上所谓本能。其播于社会者,谓之风气。总之,人生一切造作或业,决非过去便散失,都有余势等流,谓之习气。而人每忽焉不察,须沉心体之自见。下言净习,亦可准知。又一切业狥形骸之私而起者,通成染习。此处须深玩。染即是恶。须知,恶本无根。吾人本性无染,何故流于恶耶?只狥形骸之私,便成乎恶,王阳明先生所谓“随顺躯壳起念”是也。人之生也,形气限之,有了形骸,便一切为此身打算,即凡思虑行为,举不越此一身之计。千条万绪之染业皆由引起。须反身切究,始觉痛切,否则粗心昏气,于此茫然不省。净业者,如自作意至动发诸业,壹是皆循理而动,未尝拘于形骸之私者。此业亦不虚作,必皆有余势潜存,名无漏习。一切净业,皆是循理而动。净即是善。循理者,即凡意身等业,壹皆顺从乎天性本然之善,而动以不迷者也。《中庸》所谓率性是也。率性即不役于小己形骸之私。孟子以强恕为近仁。恕者,即能超脱乎一身之外,不在一身利害得失上打算,唯理是从。不以己身与万物作对,而通物我为一者也,故曰近仁。仁之为德,生而不有,至公无私,即性也。强恕则复性之功,犹未即是性,故以近仁言之。强字吃紧。意身等业,皆不外乎强恕之道,即业无不净,而动皆率性。此等净业之余势等流,便名净习。凡习染净由来,大较如此,乃若染习行相,难以殚详。此中行相谓习气现起而行趣于境,有其相状,故云行相。下言行相者皆准知。染习行相不一,故难详也。

    净习行相,复难穷析。各举其要,染净相翻,都以三本。染习三者,曰贪、曰嗔、曰痴。是三为一切染业本,三者自身即染业,由此引生其他种种染业,故说为本。 旧称此为三毒。贪者,染着相,谓于自身及一切所追求境,皆深染着,不能荡然无系故。染着二字,须自省深切始知之。 嗔者,憎恚相,谓于他有情不能容受故,每怀憎恶故。有情者,众生之异名,以有情识故名。 痴者,迷闇相,谓于真理无证解故,即于宇宙本原或人生真性曾不自识故,于一切事不明析故,于诸所作任倒见故。见解不正,曰倒。 此三本惑,三者又通名为惑,是一切惑之根本,故云本惑。 一切染业,依之得起。广说其相,当俟下卷。要之,此三都非本来清净性海中所固有,只因拘于形骸而始有的。易言之,即吾人的生命,缠锢于物质中,而吾人只是顽然一物,所以无端而起种种惑相。无端二字吃紧,惑无根故。 物交物,故染着生;吾人拘于形,故自成为一物,以此物与他物交,则有染着,如颜料之于丝然,欲免于染不得也。 物相排拒,故憎闇生;物本拘碍,故迷闇生。总之,吾人受拘形骸,或沦溺物质生活中,物质生活无可归咎,只沦溺便成大咎。 才有一切惑业,即染业。 成为惑习。即染习。 惑习潜存,复乘机现起而为新的业,则惑益增盛。此人生所以陷于物化之惨,无由复其性也。

    净习三者,曰无贪、曰无嗔、曰无痴。是三为净业,复为余净业所依。余者,犹云旁的种种。 无贪者,离染着相,对治贪故。无嗔者,柔和相,混然与万物同体,故心恒慈柔和悦。 对治嗔故。无痴者,明解相,随顺性智故,游心虚寂故,常自精察自己知见迷谬处,而自绳正之,因得进于明解。性智,见上卷《明宗章》。 对治痴故。旧说此三,名三善根。一要净业,依此三者而起,故此三为万善之本。 亦俟下卷,详说其相。儒者强恕于三善根亦是阶梯。三善根者,所以对治三毒。三毒要依身见起,身见系佛家名词,阳明所云随顺躯壳起念,亦同此旨。 三善根则必破除身见。初惟顺性。而起对治,顺性顺字,吃紧。三善根皆净业,犹未即是性,只是吾人顺自本性,不为形役,而努力对治三毒。初时用功,正是勉强,不勉强,则将随顺躯壳起念,而无由顺性矣。 终乃一任真性流行。至此则净业或净习,亦浑化无迹而与性为一矣。此中理趣渊微,非凡夫境界。 故三善根初几,非不由强恕。强恕正所以伏除身见故。恕则推己及人,未尝囿于一身之私。 对治三毒,从强恕入手最切近故。对治贪,莫妙于恕,能恕则必克治一己染着之私矣。对治嗔,莫妙于恕,能恕则己所不欲,勿施诸人矣。对治痴,莫妙于恕,何以故?恕则能超脱于形累与情计之外,而神智独伸,痴自尽矣。故曰强恕,是三善根阶梯也。我们要知道,一切净业或净习,如强恕与无贪等三善根,乃至种种,都是顺性而起的修为,故说为业或习。此业或习,乃性之所由达也,此中意义,煞是难言。若非自己曾用功于此,而又切究华梵诸先哲意思能会其通者,无从明了此意。容当别为讲词。 虽复名业或习,而性即行乎其中。一旦功行纯熟,功行者,即净业或净习之都称耳。纯则无染习之杂,熟则臻于自然,更不待着力也。 则业或习乃浑化而与性为一矣。如舟中扶舵者,即身即舵,此其譬也。扶舵者之身,喻净业或净习。舵喻性。舵仗扶者之身而动,恒不失其主宰。扶者之身,为舵作运行的工具,而与舵完全叶合如一。故曰即身即舵,非其身与舵可分离也。 是故习有染净,净习顺性,染习则与性违。染净消长,吉凶所由判,染长则净消,丧其生理,凶道也。净长则染消,全生理之正,吉道也。 然生品劣下者,则唯有漏习一向随增,净习殆不可见。前面已经说过,功能者天事也,习气者人能也。人乘权而天且隐,吾人所禀之形,与其所造之习,通谓之人。已成乎人矣,则人自有权,而其天性反隐而难显。易言之,即后起的东西来作主,而固有的生命竟被侵蚀了。 故形气上之积累,不易顺其本来。习与形气俱始,故是形气上之积累。染习则恒与形气相狎,而违拂其固有生理。净习虽与天性相顺,然即在人类欲其舍染趣净亦极难,故云不易尽顺本来。 愚者狃于见迹见读现,见迹谓染习。 而不究其原,不悟众生本性皆善。 因众生染习流行,遂以测生理之固有污疵。有宗立本有有漏功能,与儒生言性恶者同一邪见。 果尔,即吾于众生界将长抱无涯之戚。然尝试征之人类,则通古今文史诗歌之所表着,终以哀黑闇、蕲高明,为普遍之意向。足知生性本净,运于无形,未尝或息。悠悠群生,虽迷终复。道之云远,云如之何。险阻不穷,所以征其刚健;无染习之险,何以见克治之健。 神化无尽,亦以有夫《剥极》。物之生,不能皆灵而无蠢。人之习,不能尽善而无染。蠢与染皆缺憾也,《易》之所谓《剥》也,然天道无择于长育,圣哲常垂其教思,故神化无尽也。 若有小心,睹宇宙之广大,将恐怖而不可解。《易》道终于《未济》,不为凡愚说也。《大易》之书为六十四卦,而以《未济》终焉。此义宏远。万物之变,万化之不齐,如欲一切跻于一个极好的境地,而绝无所谓不好者存,则是有绝对而无相对也。将绝对之名,又何待而立乎?须知,真理恒存,正以其有乖反乎真理者,而益见真理之不息而至尊,人生希望,唯存乎常处缺憾而蕲求不已之中。《未济》,诚终古如斯矣,夫何忧何惧?

    三曰,功能不断,习气可断。可者,仅可而未尽之词也。 功能者,体万物而非物,体万物者,谓其遍为万物实体。非物者,功能的自身,本无形相,虽为一切物之本体,毕竟不即是一切物,故不可以执物之见而测功能。 本无定在,故乃无所不在。穷其始则无始,究其终则无终,既无始无终,便是恒常。故说功能永无断绝。此中所谓恒常,却非凝然坚住之谓。功能自体元是生生化化流行不息的,以其不息,故谓恒常。

    或复计言:“如人死已,形销而性即尽,性即功能,尽者灭尽。 岂是人所具功能得不断耶?”应答彼言:形者,凝为独而碍;独者,成个体故。 性者,本至一而无方。至一者,绝对义。无方者,无有方所故,不限于某一部分故。 人物之生也,语性则一原,成形则不能不各独。形者质碍物,固非复性之本然已。但此性毕竟不物化,其凝成万有之形,即与众形而为其体。自众形言,形固各别也;自性言,性则体众形而无乎不运,乃至一而不可剖、不可坏。不可剖与坏者,贞也,性之德也。若乃人自有生以后,其形之资始于性者,固息息而资之,资始者,由形言之,形乃资于性以始也。形之初生,固资于性以始,形既生矣,则犹息息资于性也。 非仅禀于初生之顷,后乃日用其故,更无所创新也。性者,万物之一原。由甲物言之,则甲物得性体之全,以成为甲也。由乙物言之,则乙物亦得性体之全,以成为乙也。丙物,乃至无量物,皆可类知。要之,性体非限于一物,而凡物之生,实无一不资于性体以有其生也。性体,是无尽的实藏,凡物皆息息资之以生,非仅于初生时一次资之而已。故吾人的生活,息息创新,以性体为其源泉故也。 易言之,是性之凝为形,而即以宰乎形、运乎形者,实新新而生,无有歇息之一期。然形之既成,乃独而有碍之物,故不能有成而无坏。但不可以形之成乎独且碍,而疑性之唯拘乎形中,遂谓形坏而性与俱尽耳。吃紧。 性者,备众形而为浑一之全体,流行不息。形虽各独,而性上元无区别。一己与人人乃至物物,据形则各独,语性惟是一体。 形虽有碍,而性上元无方相。方相者,形也。性则所以成乎此形者,而性本无形。 以形之必坏,而疑性亦与形俱尽者,是不知性者大化流行,原非有我之所得私,执形以测性,随妄情计度而迷于天理之公。死生之故,所以难明耳。故功能无断,理之诚也。如其有断,乾坤便熄。岂其然哉!

    习气者,本非法尔固具,唯是有生以后,种种造作之余势,无间染净,造染则有染势,造净则有净势。 无分新旧,旧所造作者,皆有余势潜存。新所造作者,亦皆有余势潜存。 辗转丛聚,成为一团势力,浮虚幻化,流转宛如。宛如者,流动貌。 虽非实物,而诸势互相依住,恒不散失。此处吃紧。储能无尽,习气不散失,即是储留无尽的势能。 实侔造化之功;王船山云:“习气所成,即为造化。 应机迅速,是通身物之感。物感乎身,而身应之,即由习气应感迅速。 故知习气虽属后起,而恒辗转随增,力用盛大。吾人生活内容,莫非习气。吾人存中形外者,几无往而非习,此可反躬自察者。明儒唐一庵云:自生身以来,通髓彻骨,都是习心运用。俗人有俗人之习,学者有学者之习,古今有世习,四方有土习。真与习化,几成天作,每向自己方便中窝顿,凡日用睹记、讨论,只培溉得此习。中间有新得奇悟,阔趋峻立,总不脱此习上发基。吾人日常宇宙, 亦莫非习气,各人的宇宙不同,即由各人宇宙由自己习气形成之故。如吾人认定当前有固定之物名以书案,即由乎习。若舍习而谈,此处有如是案乎?无如是案乎?便有许多疑问在。 则谓习气即生命可也。宗教家说,人有灵魂,虽死后亦不散失。吾谓灵魂即无量习气相互结合的体系而已。儒者说,人死后有知气存,见《礼经》。知气盖即习气的复合体。谓之知者,习气自是一团虚妄分别的势用,潜存而未现者,虽不明了,要非无知,故云知气。总之,众生只任有漏习气作主,故习气便成为生命,而本来的生命反被侵蚀了。然则,习气将如功能,亦不断乎?曰:功能决定不断,如前说讫。习气者,非定不断,亦非定断。所以者何?习气分染净,上来已说。染净相为消长,不容并茂。如两傀登场,此起彼仆。染习深重者,则障净习令不起,净习似断。非遂断绝也,故置似言。 又若净习创生,渐次强胜。虽复有生以来,染恒与俱,而今以净力胜故,能令染习渐伏乃至灭断。始伏之,终必断。 断于此者,以有增于彼,染增则净断,净增则染断。 故概称习,则仅曰可断,而不谓定断也。为己之学,哲学要在反求诸己,实落落地见得自家生命,与宇宙元来不二处而切实自为,无以习害性。孔子曰,古之学者为己,正就哲学言。 无事于性,性上不容着纤毫力。 有事于习;修为便是习。增养净习, 始显性能;极有为乃见无为,性是无为,习是有为,习之净者,顺性起故,故极习之净,而征性之显。 尽人事乃合天德;人事以习言,天德以性言,准上可解。 习之为功大矣哉!然人知慎其所习,而趣净舍染者,此上智事。凡夫则鲜能久矣,大抵一向染习随增,而净者则于积染之中偶一发现耳。如孟子所举乍见孺子入井而恻隐之心,此即依性生者,便是净习偶现。 若乃生品劣下者,则一任染习缚之长躯,更无由断。其犹豕乎!系以铁索,有幸断之日乎?故知染习流行,傥非积净之极,足以对治此染,则染习亦终不断。要之,净习若遇染为之障,便近于断。近字注意,净习虽无全断之理,然间或乍现,而不得乘权,则其势甚微,故已近于断。 染习若遇净力强胜,以为对治,亦无弗断。故习气毕竟与功能不似也,功能则决不可计为断故。

    综前所说,性和习的差别处,较然甚明。性谓功能,注见前。 有宗乃混而同之,则所谓铸九州铁不足成此大错也。今此不宠习以混性,亦不贵性而贱习。性是真实,习本虚幻。然虚幻法,毕竟依真实法而起,既起便有势用,如何贱视得? 虽人生限于形气,故所习不能有净而无染,此为险陷可惧。一流于染,即堕险陷。 然吾人果能反身而诚,则舍闇趣明,当下即是。本分原无亏损,染污终是客尘。本分谓性。染习虽障碍本性,然本性要不因染障而有改易,故云无亏损。譬如客尘虽障碍明镜,然明镜实不因尘障而有改易,故拂试尘垢,则鉴照朗然如常也。 坠退固不由人,战胜还凭自己。人生价值,如是如是。使其生而无险陷,则所谓大雄无畏者,又何以称焉?佛号大雄无畏者,就因为他与众生同在险陷之中,他却能首先战胜险陷,而自拔出来,并且不舍众生,而愿尽拔出之,以一己与众生同体故。孔子“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与佛同一心事。

    本论所谓功能,和有宗根本异旨,在上面所陈诸义中,已可概见。现在要把根本大义重行提示,以作本章的结束。

    一、体用二词,虽相待而立,要是随义异名。注意。 实非如印度佛家以无为及有为析成二片,有为者,以心物诸行,皆有起灭故,有变动故,故名有为。 亦非如西洋哲学家谈实体及现象,为不可融一之二界。融一者,具云融通为一。

    二、至真至实,无为而无不为者,是谓体。无为者,此体非有形故,非有相故,非有意想造作故。无不为者,此体非空无故,法尔生生化化、流行不息故。

    从其生化流行,彰以用名。然用即是体,非用别成一物,与体对待,若亲与子,非一身也。非字一气贯下。 何以故?生而不有,化而不留,流行而无故之可守,一无形无相无想之本然也。无故可守者,谓虽发现生化而实无物,焉有故物可守? 即用即体也,谁谓有异体而独存之用耶?

    无形者,空寂也。空者,以无形无染名空,非以空无名空。下准知。 无相者,亦空寂也。无想者,亦空寂也。空寂复空寂,离诸滞碍,含藏万有,具备万德或万理,无可称美而赞之以至神。神故生,神故化,神故流行不息,是故称之以大用也。用也者,言乎其神也。即体即用也,谁谓有异用而独存之体耶?

    是故用外无体,体外无用,体用只是随义异名,二之则不是。

    三、用也者,一翕一辟之流行而不已也。翕辟势用,刹那刹那,顿起顿灭,本没有实在的东西。然而刹刹势速,宛有迹象,如旋火轮。刹刹,具云刹那刹那。势速者,前刹那方灭,后刹那即生,新新而起,其势迅速。夫灭故生新,流行不住,虽无实物,而有迹象,如燃香火,猛力旋转,见有火轮,轮虽非实,宛尔不无。 因此,不妨施设宇宙万象。

    四、宇宙万象,唯依大用流行而假施设。故一切物但有假名,都非实有。不独现前桌子、椅子,乃至日星、大地,都是假名而无实物。即元子、电子等等,也都不是有实在的东西,也只是假名。 云何世间执有日用宇宙?亦云现实世界。 应知由习气故,见有实物坚执不舍。人生从无始来,染习炽然,于彼神化,无证解故,妄执化迹为实事故。化迹者,犹言大化流行之迹象。实事,犹言实物。 故一切法,随情不防施设,谬执终成过患。随顺世间情见,曰随情。邪谬执着,曰谬执。

    五、穷神顺化,即于流行而识主宰,于迹象而见真常,故不等趣寂,印人厌离世间,趣向寂灭,非吾所许。 而生无非寂也。生生之妙,无有留滞,所谓生而不有,生亦寂也。

    上来假设功能,以方便显示实性。今当覆取前章《转变》。 谈心物而未及尽其义者,郑重申之,曰《成物》、曰《明心》、以次述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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