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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功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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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至此,更要从宇宙论方面的观点来详核有宗的说法。吾前屡云,空宗破相,意在显体。但他们空宗因为一往破相,即于法相只有遮拨,而无施设,所以说他们是不谈宇宙论的。有宗恰恰和空宗相反。他们有宗开山的大师就是无著、世亲兄弟。无著的学问大抵参糅小乘谈有一派,小乘原分二十部,虽互有异同,但从大端上看来,此二十部总不外空有二派。空派,渐演而为大乘空宗。有派,则自无著、世亲始成大乘有宗。 并资藉大乘空宗,而后张其大有之论。虽复谈有,而超过小乘故,谓之大有。 其初期立说,实以三性义为纲要。三性之谈,本始于空宗。三性者:一、遍计所执性。遍计谓意识。意识周遍计度,故云遍计。所执者谓遍计之所执,如依五蕴而计为我,实则于一一蕴上本无我相,但由意识妄计执着为有,故说此我相是遍计之所执。又如依坚白等相而计为整个的瓶子,实则坚等相上都无瓶子,亦由意识妄计执着为有,故说此瓶子相是遍计之所执。举此二例,可概其余。二、依他起性。他,谓众缘。如世间计执心或识是实有的,不悟心法只依众缘而起。云何众缘?一者因缘,谓此心法不是无因而凭空得起的,故说有因缘。二者所缘缘,若无所缘的境界,心亦不起,故说有所缘缘。三者次第缘,如前念识能引生后念识,故说次第缘。四者增上缘,如官能等为识所凭借以起者,故说增上缘。增上者,扶助义。据此,则所谓心法本无自体,只依众多的缘而起,故名为依他起性。此中据空宗义,其所谓因缘尚无后来有宗所谓种子义,故此云因缘但从宽泛的说法。又复应知,心法既说为依他起性,而色法即物质现象,亦是依他起性,自不待言。当知,色法上可假说有因缘及许多相关联的增上缘,参看吾著《佛家名相通释》。三、圆成实性。此谓真如。圆者圆满,谓真如体遍一切处,无亏欠故,说为圆满。成者成就,谓真如体本自恒常,非是生灭法故。宇宙万象都是有生有灭的东西,即名生灭法。今此真如则非是生灭法,故名成就。实者真实,亦云真理,谓此真如是一切法真实性故,犹云宇宙的实体,故名万法真理。如上已说三性名义。

    按《大般若经》言,慈氏佛呼弥勒也。 应如是知,诸遍计所执,决定非有。按可细看前文。 诸依他起性,唯有名想施设言说。按想者,取象义。如谓青唯是青而非白等,或甲唯是甲而非乙等。名者,诠召义。如色之一名即以呼召色法,而诠释其为质碍物也。吾人于一切事物,本由想立名,复因名起想。由名想故,种种言说纷然而起,凡情缘名想言说而生执着,即计为有实现行界或宇宙万象。实则一切法,不论心法或色法,都是依他众缘而起的。故一切法都无自体,本来空无。申言之,一切事物都是互相缘而有,都不是独立的实在的东西,即众缘亦是假设,根本无有实在的东西叫做缘,如中论等广说其义。故说一切依他起法,本来空无,唯有随情所起之名想,及依名想施设种种言说而已。据实而谈,名想言说都无有与之相应的实物,纯属虚构。奇哉奇哉!空宗对于依他起性的说法,元是如此,极须认清。 诸圆成实,按诸字谓一切法。诸圆成实,犹云一切法的圆成实性。 空无我性,是真实有。按空者,空一切执着相也。无我者,此我字即是执着义。凡由遍计的意识,所计执为实有的东西而绝不与真理相应者,通名法执,亦名为我。亦为法我。诸哲学家不能证见圆成实性者,皆以倒妄计度,成法我相。而圆成实性本来寂净,离诸戏论,毕竟无有如彼遍计所执法我相故,故说无我性。遍计所执法我相,如实是无,但法我相空已,而圆成实性毕竟不空,故说是真实有。 推迹空宗始说三性的意思,他们空宗以初性遍计所执 只于妄情上有,而实际上本无。这种见地自是诚谛,为甚又说依他起性呢?须知,凡妄情之所执,妄情即谓遍计。 亦必有其所依而后起此所执。譬如执有现前的桌子,这个桌子只是妄情之所执,根本完全没有如所执的这种桌子。事实诚然如此。但是,人情总不得无执,将转计云,桌子纵然是所执,而此所执岂无所依,凭空得起?如说眼识但是黑色,乃至身识但得硬度,都不可得桌子。所以这个桌子是现量证明没有的,此云现量,若顺俗释,即是依据感官经验的知识。在因明,则谓之五识现量。 不容诤执。然而,黑色乃至硬度,通摄色蕴,此皆现证的物事。现证,俱云现量所证得。 即此又可见一切法相确然不是无有的。故所执相宜遮,而一切法相究不可遮。否则桌子的所执相全无所依,如何得起?又如依色等蕴而执为实人或实我相,固是妄情所执。实人,犹云实在的人。实我,仿此。 但色蕴法不可说无,前已略示。受蕴乃至识蕴诸心法是内自觉知的,亦不可说无。由斯,色蕴等等法相一一皆是实有。故所执相如人我相,得依之以起。凡情计执,大底如此。总之,人情迷执,根深蒂固。虽说初性遍计所执。以对破其所执,却只破得肤表的一层,而一切法相之执乃是根株所在。此根不拔。即无由见真理。真理,谓真如。 由是事故,故于一切法相,若色、若心,并说为依他起的,足见色和心都不是实有的。解析心法,但依众缘诈现,云何有实心?解析色法,亦依众缘诈现,云何有实色?又复当知,本依色心,假说众缘。色心自性空故,众缘亦都无自性,是故一切法相本来皆空,唯有名想,都无实义。佛书中言无实义者,犹云无实物。 故承初性而谈次性,依他起性。 极有深意。初性但遣所执,次性尽遣所执之所依一切法相,然后一真之体揭然昭显,故终之以第三性。圆成实。 夫于法相而计为法相,则不能睹其本真。本真,谓一切法相之实体,即圆成实性是也。 情存于有相,故不得无相之实也。本体是真实有,但无相状。 次性遣相,而后可显圆成,此《般若》了义也。空宗说三性,实则初及二并在所遣,遣者除遣,他处准知。 唯存第三。此中意云初二性并遣,即离一切相,乃于一切法而皆目为圆成实。古德有云“信手所扪,莫非真如”。妙符斯旨。

    或有问言:“空宗一往破相,即真如涅槃,亦说如幻如化,此则三性俱遣,宁有第三性可存耶?”真如涅槃,复词也,即是圆成实。《般若经》说:“涅槃如幻如化。”是第三圆成实性,亦在所遣。 答曰:《经》意恐人于圆成实性而起执故,故说如幻如化。以破其执耳,岂真谓圆成实可拨为无哉?但其偏于破相,语势嫌过,易滋流弊,是可议耳。总之,空宗谈三性,不但遣初性,所执。 即依他起以下或省云依他。 亦必俱遣。此处所关,极端重要。因为依他不遣,即是执法相或现界为有,现界,俱云现行界,犹云现象界,即是宇宙万象。 以此与圆成实性或本体界成为对立,即依、圆二性不得融而为一。依、圆二词,均系省称。 如此便成戏论。我们细玩《大般若经》及《中观》等论,很分明的是遮拨一切法相,密示圆成。圆成,系省称。密,谓密意。法相不空,即无由见圆成,故遮拨法相,方令透悟真体。此空宗秘密意趣也。 故空宗三性,依他与所执俱遣,所执,初性之省称。 由遣依他故,即于法相不见为法相,所谓万象森罗,元是一真法界,其妙如此。一真法界,即圆成之别名。 故遣依他者,乃即依他而悟其本是圆成,故无依、圆二性对立之过,此空宗所为不可及也。

    有宗自无著始盛张三性义,以自呜为非有非空中道之教,矫异空宗。盖有宗以为,三性中初性纯是所执,是诚非有。依他不应说无,圆成则是真实有。故通依圆,总说非空。彼有宗自谓空有双彰,所执非有,是彰空义。依、圆非空,是彰有义。故云空有双彰。 所以与一往谈空者异撰。其用意未尝不是,然而有宗谈三性虽原本空宗,而其归卒与空宗绝异者,则因有宗关于依他性的说法根本与空宗违反。由此,二宗遂划鸿沟。空宗说依他,元是遮拨法相。有宗说依他,却要成立法相。在上章前面曾云,两宗对于法相的说法不同,至此便可对照。 遮拨法相,却是不谈宇宙论。成立法相,便有宇宙论可讲。两宗的分歧只从依他性出发。

    有宗因为要谈宇宙论,根本就要改变空宗依他性的说法。这个改变的步骤,也是逐渐完成的。当初似犹未甚失空宗之旨,如有宗所宗的《解深密经》有云:“如眩翳人,眩翳众相或发毛轮等相,差别现前。依他起性,当知亦尔。释曰:‘谓眩翳人似毛轮相,非实似实故,喻依他起非有似有。’”见《一切法相品》,参看唐圆测疏。 详此中非有似有的意思,即只说为幻有,并非完全遮拨。虽已稍异空宗,但其乖违犹不显著。迨后,无著创发唯识之论,即于依他起性而改变空宗遮诠的意义,因建立种子,使缘起说一变而为构造论。缘起一词,与依他起一词,含义全同。依他之他,即目众缘。诸法依采众缘而起,曰缘起,亦曰缘生。他处用此词者,准知。 这样一来,有宗便陷入情见窠臼,却把空宗的精意完全失掉了。今略为勘定如下:

    一、有宗首变遮诠义者。空宗谈缘起,本是遮诠,此在上卷第三章后段业已说得很详明,读者可以覆按。我相信,凡有神解的人读过《般若经》及《中观》等论,当然明了空宗谈缘起的意思只是一种遮诠。云何遮诠?谓由执实法相,不了真理故,真理,谓圆成实。 故依剖解术破除法相,即明示一切法相都无自体。无自体故,即是空。唯由法相皆空故,方可于此透悟圆成实性。此空宗善巧处也。空宗的缘起说,决不是表诠的意义。易言之,即不是要说明一切法由众缘会聚而构成的。如果以为一切法是由众缘会聚而始构成,则是执定有一切法而为之下解释,即明其所由成就。这样只凭意想来安立宇宙,妄加猜度,便不能透悟法相本空,即是不能于法相而洞澈其源底。源底,为本体之形容词,亦即圆成实性之代词。 所以,哲学爱谈本体者为得为失,就要看他在宇宙论方面是否善用遮诠。此中有无限意思很难说出。我对于空宗的偏尚遮诠,本不敢完全赞同。然而,由其说当下便除遣法相而证实相,实相,谓本体,亦即圆成实性。 这里确是不二法门。虽复有其短处,谓于宇宙万象,有偏于遮拨之嫌。 而长处究不可掩。我希望治哲学者,都肯一受空宗的洗礼。

    缘起说本导源释迦,小乘经典中益盛张之。夫言缘起者必须安立几种缘,所谓因缘、次第缘、所缘缘、增上缘是也。青目师云:“一切所有缘,皆摄在四缘,以是四缘,万物得生。”见《中论释》。 据小乘《毗昙》说,心法待四缘,方乃得起。四缘,可覆看前谈依他性一段文。 色法亦待二缘,谓因缘及增上缘。如一颗树的生起和长盛,有他本身能生的力用,可假说为因缘。人工的培植和水土、空气、日光、岁时等等关系,均是增上缘。 大概小乘师谈缘起者,颇有以为诸法心法和色法。 待众缘会聚始起。颇有二字,显小乘中不皆持计此者。 如此言缘起,便是表诠的意义,显然承认诸法是有,而以缘起义来说明诸法所由成就,这与后来大乘空宗遮诠的意义,便天渊相隔了。我且把表诠、遮诠二种意义,对比如下:

    表诠承认诸法是有,而以缘起义来说明诸法所由成就。

    遮诠欲令人悟诸法本来皆空,故以缘起说破除诸法,即显诸法都无自性。亦云无实自体。

    如上所说,遮表二种意义,判若天渊。小乘有部谈缘起,既是表诠的意义,有部者,此派计执诸法实有,故云有部。 所以,大乘空宗欲遮其执,便非根本把所谓缘一一破斥不可。如果把缘破了,则彼妄计有从缘而生之诸法,乃不待破而自空。这个真是霹雳手段。龙树菩萨在其所造的《中论》里面,即将四缘一一破尽。参考《观因缘品》。 今不暇具述,略撮其旨,叙以二义如次。

    一曰:缘者,由义。若法由彼生故,此生即说彼法与此法作缘,此法望彼法为果。若尔,是果固待缘成,即缘亦待果得成。如无有果,则缘义不成,以缘名待果而立故。

    既缘待果成,今应问汝:缘中先有果耶,先无果耶?若缘中先有果,便不应说果从缘生,果已先有故。若缘中先无果,便应说缘能生果,缘中本无果故,无则不能生有故。如汝计,虽缘中先无果,而有生果之能,故果后时得生者,此不应理。缘中既有生果之能,应一切时恒生其果,而世共见无有此事。如谷子有生芽果之能,在仓库时奚不生芽果耶?

    综前所说,缘中先有果、先无果,二俱不成,故知无有从缘所生果。既无从缘所生果,则缘义不成。何以故?果无即缘亦无故。

    二曰:众缘与所生果都无自性。何故都无自性?由缘待果而成故,即缘无自性。又果亦待缘而成故,即果无自性。由众缘与所生果都无自性故,故知缘起唯是假说,都无实事。

    空宗遮拨因果,所谓众缘之缘,即相当于常途所谓因,故缘亦得名因也。问:“四缘中初列因缘,何耶”?答:因义有宽狭。从宽泛言之,一切缘皆名为因。从狭义言之,唯于生果系最亲切的有力者,方名因。故四缘虽并得名因,而初之因缘则取义特狭,学者宜知。 至为卓绝。古代学者都计执实有因果,并以为因是决定能创生果的。空宗独正其谬。在古代有此稀奇的创见,真令人有不知所以赞叹之想。又复应知,如我所说,即在本论所说。 一切法都是才生即灭、没有刹那留住的。覆玩上卷《转变章》。 如此,则根本无有所谓一切物,从何而说有定实的因果耶?应知,因果法则只是随情计假立,纵许由生灭灭生不已故,有迹象诈现,情计依之作物解,乃施设因果。然既曰迹象,即了无一法当情,犹云绝没有一物相当于情见所计执的那模那样的存在着。易言之,即是本来无一物也。 将以何物目之为因?复有何物可字曰果?故知因果唯随情计假立,都无实事。空宗以遮诠的意义谈缘起,自是诚谛。

    大乘有宗还是根据小乘有部的意思来反空宗。他们大乘有宗谈缘起,首先把空宗遮诠的意义改变殆尽。他们比元来小有俱云小乘有部。 更要变本加厉。这个变本加厉处就在因缘义的改造。缘这一番改造,有宗逐渐完成极有统系的唯识论。其理论虽宏博精严,但构画愈工,违真愈甚,毕竟如蚕作茧自缚,乃堕入遍计所执而终不自悟。我尝说,有宗全盘错误,只于其谈缘起或依他起性处便可见。他们有宗。谈依他性,所以铸成大错者,根本就在因缘义的改造。元来小乘谈缘起,其于因缘尚是宽泛的说法,大概犹就一切法互相关系间立论。如此法得生,由彼法与力故,故说彼法为此法作因缘。是所谓因缘,实际上与增上缘无甚差别。小乘说有六种因,实皆相当于增上缘。参考基师《唯识述记》等书。 如此,虽未得空一切法相以透悟本真,然若但依俗谛作如是计,尚无有过。独至无著菩萨,大乘有宗开山人物。 一方依据小有,一方矫异大空。其谈缘起,乃特别改造因缘义以组成一套宇宙论,实则陷于臆想妄构,未可与空宗并论也。尚考无著造《摄大乘论》,始建立功能,亦名为种子,种子亦省名种。 复建立阿赖耶识,摄持一切种。种子为数无量,故云一切。依佛家说,人各一宇宙,故每人皆有八个识。其第八识曰阿赖耶。阿赖耶者,含藏义,谓含藏一切种故。于是, 以种子为宇宙万有的因缘。因缘亦省称因。宇宙万有,即诸行或一切法之总名。西洋哲学家推求宇宙之本体,说为第一因,亦同此旨。 《摄大乘论》有言,于阿赖耶识中,若愚第一缘起,按缘起者,谓种子为因缘,一切法得生起,故云缘起,即指目种子也。赖耶识中种子是一切法的本因,故名第一缘起。愚者,言其不了。此中意云,若不了悟赖耶识中种子是万法本因者,便起如下各种迷谬分别。 或有分别自性为因,按数论建立自性为心物诸行之因。 或有分别夙作为因。按夙作犹云夙世所造作,亦云先业,如尼乾子等,计先业为诸行之因。或有分别自在变化为因,按婆罗门等计有大自在天,能变化故,故为诸行之因。 或有分别实我为因,按僧佉等计有实在的神我为诸行因。 或有分别无因、无缘,按自然外道及无因论师,并空见外道等,并计一切法无有因缘。 复有分别我为作者、按胜论立神我,谓其有造作力用。 我为受者。按数论立神我,谓其受用诸境,如色声等物,是神我之所受用故。 譬如众多生盲士夫未曾见象,复有以象说而示之。彼诸生盲,有触象鼻、有触其牙、有触其耳、有触其足、有触其尾、有触脊梁。诸有问言,象为何相?或有说言象如犁柄,或说如帚,或说如箕,或说如臼,或说如帚,或有说言象如石山。若不解了此缘起性,无明生盲,亦复如是。按谓,若不解了种子为诸行之因者,即由无明生盲,不悟正理。将于宇宙的本体或因缘,纯任臆想乱猜,亦如盲人猜象也。无明亦云无知。 据无著这一段话来看,他的因缘义确与小乘不同了。小乘因缘,尚是据一切法相互相关系间立论,到无著手里却将因缘义改造,而成为玄学上最根本的原因。他建立种子做因缘,可以说是一种多元论。他以为各派哲学谈到宇宙缘起一大问题,都是胡猜乱想,只有他的种子说是为诚谛。如上所引。 由他的说法,向外界去觅因的,如自性及梵天神我等计。 固是邪计,而主张无因无缘者,亦是戏论。他建立赖耶识来含藏种子,即由此赖耶中一切种为心物诸行生起之因。所以,宇宙不是无因,亦不是有外法为因。他以此完成其唯识的理论,抑可谓精密已。

    问:“赖耶识亦八个识中之一也。赖耶中含藏余七识各各种子,故余七识得生,余七识者,以第八识望前七个识,故置余言。各各二字注意。每一识皆自有种,不杂乱故。 赖耶亦自有种否?”赖耶,采省称。 答:赖耶从其自种故生,谁谓赖耶无种?问:“赖耶是所生果,赖耶之自种是能生因,如何果得藏因?”答:因果同时故,若因先果后,则果不能藏因。今说因果同时,故果得藏因。 又互为能所故,约生义言,赖耶是所生,其自种是能生。约藏义言,赖耶是能藏种子的,而赖耶自种及余一切种,都是以赖耶为所藏的,故云互为能所。 故彼所计,彼者,谓无著及其后学。 于理论上非不成立。

    有宗本以一切众生各具八识,各有八个识也,虽此说小宗已有端绪,要至大有始成体系。 而每一识都可析为相、见二分。如眼识,其所缘青等色即是相分,而了别此青等相之了别作用即是见分。合此相、见二分,通名眼识。 眼识如是,余耳识所缘声是相分,了别此声相者是见分。 乃至第八赖耶识,各各有相、见二分,类准可知。乃至者,隐含鼻等识,文从略故。谓鼻识所缘香是相分,了香相者是见分。舌识所缘味是相分,了味相者是见分。身识诸所触境是相分,了触相者是见分。意识缘一切法时,必变似法之相,是名相分,了一切法者是见分。第七识缘赖耶见分为我时,必变似我之相,是名相分,计执有我相者是见分。如上已说前七识各各相、见二分。至赖耶识相分,则析以三部分:一器界,即俗云自然界或物界是也。二根身,即清净色根,非世俗所谓肉体也。肉体本属器界。但能扶助根身,与根身和合似一故。三种子,赖耶自己种子及前七识种子,皆藏于赖耶自体内,而为赖耶之所缘。如上三部分,通是赖耶识之相分。问:根器自是相分,如何种子亦名相分?答:根器各从种子生,种子本不应与根器同类,但以其为赖耶见分之所缘故,故亦名相分耳。凡为所缘时,即是相故,旧师之意盖如此。至赖耶见分,有宗经典则说为极深细,而为吾人所不可知云。 据彼有宗所谓一切识、或一切相、见,通名现行,现者,现前显现义。行者,相状迁流义。 亦可总称现行界。以今哲学上术语言之,即是现象界。 彼既肯定有现界,现行界之省称。 故进而推求现界的原因,于是建立一切种子为现界作根源。种子潜隐于赖耶识中,自为种界。现界虽从种子亲生,但现行生已,即离异种子而别有自体,如亲与子,截然两人。所以,种、现二界,元非一体。无著言种子具六义,其一曰果俱有。果谓现行,由种子为因,现行方起,故现望种而名果。俱者,两物故言俱也,谓种子与其所生现行果法,一为能生、一为所生。彼此相待而有故,故云果俱有。参考《瑜伽》、《摄大乘论》及成唯识论。 种、现对立,成为二界,此自无著创说,传授世亲。尔后众师纷出,于此都无异论。

    附识: 依有宗义,前七识现行。 是各各有自体的,而其各各种子则潜在赖耶识中 喝是种与现明明不为一体。至赖耶自种,虽与余识种同伏藏赖耶自体,然为赖耶见分之所缘,名为相分。则赖耶自种及余识种,只是与现行赖耶识,俱有相依,要非一体。现行赖耶识,系复词。 所以说种、现对立,成为二界。此义判定,则其妄构易见。

    无著在《摄论》中,只说一切识各各有自种,各各二字注意,如眼识有自种,耳识乃至赖耶识,均可例知。 但每一识,复析以相、见二分。此二分种为同为别,则自世亲以后之十师,遂成诤论。世亲是无著异母弟,初治小乘学,无著诱之入大,遂禀无著,弘唯识论。十师,皆世亲后学。 护法折衷众义,说根器及五尘相,皆与见别种。根、器,皆赖耶相分,均是色法故,故各有自种,而不与赖耶见分共一种生。五尘,谓五识所缘色、声、香、味、触是也。此五尘相,亦各有自种,非与五识见分同种。若第六意识缘一切法时,其所变似法之相纯由见分变现者,此相是与见分同一种生。故二分种,同别合论。本论兹不暇详。参考吾著《佛家名相通释》。 吾国窥基,乃一遵护法,但由相、见别种义言之,颇有二元论的意义。

    如上所说,无著学派只为把因缘改造为玄学上底最根本的因缘,所以建立种子,说名因缘。但是,他们最大的谬误,就是划成种、现二界。我们依据明解的觉证,明解,是心所法之一,即依性智而起者。下卷方详。 不能承认有两重世界。如果说,万化本隐之显,种界隐、现界显,道理是合该如此的。此复不然,隐显不可析以能所,别为二界。隐者,其化几之新新不息者耶。化几者,言乎乍起之动势也。动势,一刹那顷,才起即灭,无暂住时。刹那刹那皆然,故曰新新。灭灭不已,即是生生不息。化几之妙如此,斯理甚微。感官经验所不及,故曰隐也。 显者,其化几不已之迹象耶。如燃香楮,猛急旋转,便见火轮,俗名旋火轮。此旋火轮,本非实有,只是刹那刹那、新新不绝之动势所诈现耳。 故显者隐之迹,隐者显之本。谓隐是显的本相,而显非异隐别有自体。 隐显可假说本迹,而不可析以能所,不可别为二界。斯义也,后有圣者起,当不疑于吾言也。无著诸师谈种现,明明划分能所二界,如何不是谬误?

    本来,他们无著派的种子说,全由情计妄构。易言之,即依据日常实际生活方面的知识,来猜想万化之原,如此而构成一套宇宙论,自不免戏论了。他们所谓种子,也就是根据俗所习见的物种,如稻种、豆种等等,因之以推想宇宙本体,乃建立种子为万物的能作因。能作因一词,本自小乘。此借用之,不必符其本义。作,犹云造也,盖谓种子能造起万物,故说名能作因。 这正是以情见猜测造化,如何应理?造化一词,解见上卷《转变章》。 据他们的说法,种子是个别的,是一粒一粒的,且数量无穷的。轻意菩萨《意业论》云:“无量诸种子,其数如雨滴。”这无量数的种子,不止体类不同,种子的自体,有类别者,如无量的眼识种子是同类,若望耳识等等种子便是异类。又准相见别种家言,眼识无量见分种子是同类,若望眼识相分种子便是异类。眼识种如是,余各识种皆可例知。 还有性类不同。种子性类别者,谓诸种子有是无漏性,有是有漏性。无漏者,清净义、纯善义。有漏者,染污义。如后另详。如眼识无量种子,其性同者为同类,性异者为异类。余各识种,皆可类知。 如是各别的种子,都潜在赖耶识中。如果某一同类的种子要生果法,果法,即目诸识或一切相见,如眼识相见种子将要生眼识相见,乃至赖耶识相见种子将要生赖耶识相见。 也不能凭孤独的力用,却须逢遇众多的缘力会合才行。故以心法言,不是单从因缘而生,必待次第、所缘、增上诸缘。此诸缘义可覆看前文。 旧说心法具四缘。以色法言,亦不是单从因缘而生,要待许多的增上缘。旧云色法具二缘。这样说来,便是众缘凑集在一堆儿便有果生,道理上似犹说不通。因此,世亲以后的唯识师乃唱士用果义,士用果者:士者士夫,犹言人也。所谓果法之生,由因缘上具有似人的造作力用,故能生此果,即名此果曰士用果。参考吾著《佛家名相通释》。 即以因缘种子。 名为作者,作者,犹云似彼有造作力用的人,显示因缘有能造起果法之作用故。 以旁的缘次第及所缘与增上等缘。 名为作具。作具,犹云工具。凡作者,必待作具,方能有所造作。因缘必仗次第等缘,方得造生果法。故说次第等缘,是因缘所仗之作具也。 如此,则所谓缘起者,不是众缘堆集便能生果。因为堆集只是乱凑在一块儿,没有一个具有作用的东西主于其间,如何有造生果法的胜用?现在把因缘种子说为作者,旁的缘说为作具,由作者因缘。具有造作的作用,复仗托作具旁的缘。才显其作用。所以,得生果法。这样说来,确然可以言之成理,足以补救无著创说时疏略的地方,然而,缘起说自无著以后,显然变成构造论。这和空宗遮诠的意义,极端相反。南北极相去之远,犹未足为喻也。

    无著虽建立种子为一切法的因缘,此云法者,即谓色心诸现象。但种子是从何而有的,当时并未提出这个问题。不过,据前文引述《摄大乘论》的一段话来细玩,他无著。 为对治外道各派哲学谈本体论或宇宙论的种种谬误,因此建立种子为万法之本。足见他所谓种子,应该是法尔本有的。法尔,犹言自然。不可更诘其由来,故云法尔。本有者,本来有故,不从他生故,非后起故。 后来世亲派下诸师,要究诘种子的由来,于是有主张是法尔本有,亦有主张是从现行熏习始起的。此中现行,谓前七个识。熏者,熏发,习者,余势之续起不绝者也。俗云惯习,或习气,实即余势不断绝者是。此谓前七识起时,虽即谢灭,但有一种续起的余势,不可断绝,还投入第八赖耶识中成为种子。此种子能为因缘,生起后念诸识,或一切相见云。 至护法师,始折衷二家义,主张本新并建。夫言现行熏种者,只承认有新熏种,不立本有种。若尔,无始创起的现行便无种子,堕无因论。故应建立本有种。现行从种生已,即有势用,熏生新种投入赖耶,故新熏种义应成立。又现行熏生新种时,并得熏发赖耶中潜存的本有种,令其增长。由此,本、新二类种子,皆由心造,所以完成唯识的理论。现行,即心之别名。现行能熏生新种,又熏长本种。所以说,一切种均由心造。 照无著派下诸师的说法,种既生现,现者,现行之省称,后仿此。 现复生种,似已稍变无著元来的意思。他们世亲后诸师谈缘起,还是一方以种子为潜在的世界,一方以现行为显著的世界。不过,这两重世界是互相为缘而生的。易言之,潜界虽为现界作根源,而现界也是潜界的根源了。他们的花样虽多了一点,而种、现二界对立,仍是如故。并且,种界是一粒一粒的积聚着,现界是段段片片的拚合着,所谓八个识,又各各析成相、见等分,明明是截作许多片片段段,却又拚合拢来。 也是遵守以前的说法。他们说种、现互相为缘,只是把二界加以穿纽,而现界自是显现的万象,种界自是潜伏的主体,无始现行,要从本有种生,毕竟种子是主体。 总是两重世界对立着。这种臆想穿凿,穿凿谓立意求通,而不合理实。 分明是戏论。又复须知,他们所谓新熏种,即习气是也。既建立本有种,便不应以后起的习气与之混同,徒增无谓的矫乱。有人说,依据有宗新熏种的说法,则是现行眼识,现行眼识,系复词。 才对青等相起了别时,便熏生青等相分种子,投入赖耶识中。此种子能为因缘,生起后来的青等相。这个说法,总未免太荒诞。有宗说青黄赤白等色相,是实尘法。易言之,即实在的物质。 但如说现行眼识缘青等相时,虽即谢灭,却有一种习气续生,潜伏而不自觉。因此,以后眼识缘青等相,便由习气加入,能知现境似前青相,并且由习气故,便于青等相妄计为果树或青菜等物,却不能见到此青等是一种生生不息的神用显现着,和这种显现的美丽。用而曰神,言其不测也。 由此可见,吾人由习气故,不可证见宇宙实相,常自妄构一个宇宙。如果树等也。 所以习气的势力,不可否认。但在有宗诸师,拿习气和他们所说的本有种混同在一起,谓其能为诸法之因,如上所说为青等相生起之因。 便有荒诞之讥了。上述的说法,我认为是审谛的。他们既立本有种,就不该以后起的习气与之混同。既在理论上不能餍人之心,而于习气亦乏亲切的体认。诚当予以辨正。

    综上所说,有宗因改定因缘义,遂将缘起说变成构造论。这是佛家哲学思想上很大的一个变迁,从来竟无人辨析得,均以为空有二宗谈缘起,似无异旨的。 也算怪极。

    二、有宗堕二重本体过。有宗既建立种子为现行作因缘,其种子即是现行界的本体。前引无著《摄论》文,《摄论》,即《摄大乘论》之省称。可为明证。因为《摄论》遮拨外道各宗的本体论,如数论的自性等等。 然后揭出自家的种子说,即以赖耶识中种子为诸行之因。诸行,犹云心物万象。 以此避免无因及外因等过。向外界去觅本体,如自性等计是谓外因。无因论者谓诸行本无有因。凡此,皆佛家所力破者。 他们的种子说在本体论上可以说为多元论或二元论。种子是个别的,无量数的,故是多元。种子性别,或是有漏性,或是无漏性,说见前文。是则约性类分,可谓二元。又种子体别,一切相见各别有种子故,亦见前文。是则约体类分,亦是二元。 只为立赖耶识以含藏之,故不为外因耳。要之种子自是现界的本体,按诸他们的理论,确是如此。他们明明以种子为现界的根源,与西洋哲学家谈本体者,思路正复类似。西哲于本体和现象,无法融而为一,有宗的种现二界,亦然。

    为什么说他们有宗有二重本体呢?他们既建立种子为诸行之因,即种子已是一重本体。然而,又要遵守佛家一贯相承的本体论,即有所谓真如是为万法实体。佛家说真如,亦名无为法,绝不许说真如或无为法底本身是个生生化化或流行不已的物事,只可说他是无起作的。这点意思,是佛家各宗派所共同一致。本卷在以前评空宗时业经说过。有宗谈真如,亦不敢变更这个意思,复如前说。须覆看前文。

    空宗谈三性,依他亦是所遣,即遮拨宇宙万象。覆玩前文。 他们只从空寂的方面来显真如,唯破相而后空理自彰。相者,法相。空理,真如之别名。均见前。 故从宇宙论方面的观点来衡量他,空宗。 他并无理论上的矛盾。有宗却不然,他们有宗谈依他,既改变空宗遮诠的意义,而持构造论。于是,一方讲宇宙论,要建立多元的和生灭不断的种子,来作诸行的因缘。他们种子本身,是生灭灭生,相续不断的。参考《瑜伽》等种子六义。吾著《佛家名相通释》解说详明。 这个种子自然是诸行或宇宙的本体了。另一方又谈真如,只许说是不生灭,或无起作的。这却别是一重本体了。如是二重本体作何关系,有宗也无所说明。真如本身既不可说是生生化化或流行的物事,种子之中如本有种法尔有故,不可说是真如现起的,以真如自体无起作故。后来以习气名新熏种,其非真如所显,尤不待言。据此所说,种子自为种子,真如自为真如,此二重本体,既了无干涉,不独与真理不相应,即在逻辑上也确说不通了。向来推崇有宗的人,总谓其理论严密、系统宏整。这般人只是入他网罟中,无出头地。若是具眼人,疏通他的理论,提控他的系统,就会发见他这一套理论和系统,纯是情计妄构。虽复施设条目,繁密可玩,毕竟成为戏论。其悖于真理已甚矣。总之,有宗种、现二界对立,已是谬误,既立种子为诸行因,此种又不即是真如现起,真如直是闲物。所以说,有宗有二重本体过。

    如上略以二义,绳正有宗缘起说的谬误,可见有宗实不曾证体,即不悟体必成用,遂堕入戏论。这便是本论不得不作之故。我们依本体论和宇宙论的观点,来审核空宗,觉得空宗只谈本体是空寂的,玩其意旨,绝不许说本体亦是生化流行的。所以,空宗不免有遗用谈体之失,我在前文里已经说过。然而,空宗遮拨宇宙万象,令人自悟空寂的真体,却没有本体和现象不得融而为一之过。有宗一方谈真如本体四字,系复词。 是不动不变的,一方建立种子为现界因缘,并且以种、现二界对立。后来诸师,又以种、现互相为缘,而二界对立则如故。他们有宗的种和现,却是有生灭的和变动的两重世界。今试问,不动不变的真如与这两重世界作何关系,却也无法说明。又此两重世界,种和现。 互为能生所生,譬如谷子生禾,禾又生新的谷子一般。谷子喻本有种,禾喻现行。世亲后之诸师,主张现行熏发习气,即入赖耶识中为新种,如禾从谷子而生,又能生新的谷子。 这种说法纯是依据日常经验的知解,来构画宇宙。因为他们根本不曾证得本体,即不悟体必成用,所以有此戏论。

    有宗谈三性,只为将依他起即缘起。 完全更变空宗的意思,于是陷于邪谬而不自悟其非。他们有宗反对空宗不谈宇宙论的意思,本未可厚非,无奈他们只恃情计构画,竟成作雾自迷。又复应知,空宗原来的精意,是在于法相而识法性,法性,即本体之别名。 于现象而识真如,现象,犹言法相。真如,即法性。 但欲达到此种胜解,胜解者,谓最殊胜的证解,与心所法中胜解异义。 必于法相或现象无所取着,取着犹言执着。 荡然无相而后能证见无相之相。法性真如,不可执一切法相以求之,以真如自身本无形相故。然虽无形相,要不是空无的,故应说有无相之相,唯能荡然除遣一切法相之执,而后能证见及此耳。 故空宗遮遣依他,最有深意。若执实有依他起法,即是取着一切法相。由取着一切法相故,则无由于一切法相而见为真如,亦即无由除遣遍计所执相。三性中,初所执相实依次性即依他起法而始有的。何以故?由于依他起法即一切法相而计度为有,故惑相转增,名为所执。此处须深心体会。 有宗不深究空宗的意思,只见他空宗遮遣依他,即无宇宙论可讲,于是极反其说,却将依他起义即缘起义变成构造论。既建立本有种为现行因,复以现行为实有法,谓能生新种,即以种、现互为缘说明宇宙所由构成。他们有宗纯依情见来构画一套宇宙论,如何可悟真如?我昔者常斥驳有宗三性之谈,谓其根本谬误,就在说依他处。当时曾招佛家学者许多非难。自唐代玄奘、窥基盛宣有宗,二百余年,号为显学。五代之后,虽讲习者稀,然佛门俊彦游意斯宗者,究代不乏人,要皆笃志守文,无有知其戾于至理者。余生正法久衰,将秉孤炬以破千载之闇,固知其难也。

    上来评判空有二宗,其说已详。本论所与二宗异同之故,也可概见。现在还要略申本论的主旨,以作本章的结束。

    本论的旨趣是在即用显体,这是上卷第三章。 已经说过的。为什么可以即用显体呢?许多学者每云体不可说,只好依作用显示之。这句话等于空说白道。我们应先理会体用二词的意义,是可以分作二片的物事呢?抑是毕竟不可分为二片的呢?这个问题真正重要。如果说体用是可分的,那么体自为体,用自为用,如何可云即用而显体?我愿好学深思的人不要忽视此个问题。

    说到这里,我还要把体用二字的意义重复训释一番。体字,具称之就是宇宙本体。或云万法实体。 读者随文取义,宜不致误会。用字,在上章开始的几节文中曾训为胜能等义,并严切申明这种胜能与物理学上能力的意义截然不同,读者须覆玩上章开始各节。 似不须再说了。然而,吾犹欲晓晓者,因为在西洋哲学或玄学上,大概分别现象与实体,佛家有法相和法性之分,吾国《易》学有形上形下之分。形上形下,注见前,须覆玩。 他们这些名词的意义,还得刊定一番。

    据我的意思,西洋哲学上实体一词,与佛家所谓法性,法性,具云万法实性,犹云一切物的本体。 《易》学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都是指目宇宙本体之词。尽管他们对于本体的解悟各有不同,因之说法亦异,然而他们所用的名词,如实体、如法性、如形上,都是以为有所谓宇宙本体而为之称。名言虽异,所指目则同,所表示的界域则同,这是不可忽的。譬如杯子一词,其所表示的杯子,常途看做是一件固定的东西,哲学家看做是一聚复杂的事情。解说虽互不同,然而杯子一词所表示的界域,仍是相同。界域者,即所谓杯子这个东西显然别于其他的东西。 哲学家方其解说杯子时,并不曾离开杯子这个东西来说话,常途亦然。两方哲学与常途。 对于杯子一词所表示的界域,不能谓之有异。举此譬况,可见实体与法性、形上诸词,名言虽异,所指目同也,所表示之界域同也。我尝遇人言,西洋谈本体者与吾儒佛不同旨,因之以为本体之体字不便通用。吾诘之日,如君之为人,某甲誉为君子人也,某乙又以为小人而毁之,则君之姓字,在甲乙二人口中,将不可通用乎?吾于此,忽不惮辞费者,有以也。

    现象、法相、形下,《易》曰:“形而下者谓之器。”谓之二字无忽,言形下即是器也。器者,犹言法相,亦犹言现象也。 名言异而所指目同,所表示的界域无弗同,此不待繁释者。

    本论不尽沿用实体和现象,或法性和法相等词,而特标体和用,这里却有深意。我以为,实体和现象,或形上和形下,或法相和法性,断不可截成二片的。因此,我便不喜用现象、法相、形下等词,虽复时沿用之,要为顺俗故耳。因为,说个现象或法相与形下,就是斥指已成的物象而名之。已成的物象,以下省云成象。 我人于意想中,计执有个成象的宇宙,即此便障碍了真理。真理,谓本体。 易言之,乃不能于万象而洞澈其即是真理呈现。因为,他只于万象而计为万象,即不能扫象以证真,这就是理障。障碍真理,故名理障。 哲学家常把本体和现象或形上和形下,弄成两界对立的样子,就因为不能除遣成象的宇宙之故。说到这里,我是很赞同空宗的。他们空宗除遣宇宙万象,而直透真理,可谓单刀直入。不过,他们有很大的缺点,就是谈体而遗用,因此偏于扫象,而无法施设宇宙万象。有宗则与世间哲学家同堕情见窠臼,妄构想一个成象的宇宙,而无以透悟空理。空理,即真理之别名,注见前文。 本论所以特别发挥用义,确是体悟有得而后敢言,体悟者,屏除情见推度而默与理契也。 自信可以避免诸家的过误。

    用之一词,亦云作用,亦云功用,亦云势用,亦云变动,亦云功能或胜能,亦云生生化化流行不息真几。或省云生化,或省云流行,皆用之目。 他用。 可以有很多的别名,是列举不尽的。

    设有问言:“由何义故,名之为用?”应答彼言:所言用者,略以二义显示。一者,克就一翕一辟的动势名之为用。翕辟只是一个动势的两方面,并不是实在的物事,故名为用。二者,此一翕一辟的动势是才起即灭的,是无物暂住的,是新新而起的,是流行不息的,刹那刹那,前灭后生,故云流行。 故名为用。综上二义,可知克就用言,应说大用流行是非空非不空的。云何说非空呢?翕辟成变故,刹那顿现故。变动之力,昔未尝留以至今,今亦不可留以往后,刹那刹那,都是顿现,详上卷《转变章》。 譬如电光一闪一闪,势用盛故,故说非空。云何非不空呢?翕辟非有实物故,刹那刹那都不暂住故。既不暂住,即无实物,譬如电光一闪一闪,赫赫辉烁地,实即寂寂默默地,毕竟无所有故,故说非不空。

    体用二词的意义,略如上述。我们要知道,体用二词,只是约义分言之,实则不可析为二片的物事。如果把体看作是一个没有生化的物事,那么这个体便是顽空的,如何可说为真实?顽空者:无生生不测之神,故曰顽;无万变不穷之德,故曰空。 佛家谈体,绝不许涉及生化,所以我说佛家是离用谈体。覆看前文。 我们从宇宙论的观点来看空宗,则空宗在这方面,即宇宙论方面。 却不谈用。空宗纯然除遣一切法相,故不谈用。 但如何有个无用之体,终是说不通。空宗只显体是空寂,不言生化,故是无用之体。 有宗谈宇宙论,建立种子和现行。据彼计,种子本身是才生即灭,才灭又即生,恒相续流的。每一种子,皆是如此。 现行界则每一现从其自种生起时,都不暂住。但继起之现,又各从其自种而生,和过去之现相续。故现界也是恒相续流的。但现行,有不定恒相续的,此姑不详。 详彼种与现,略当本论所谓用义,略字吃紧。盖彼之种现由妄想构画,本非真有见于用。但彼自是在用上猜测,惜无真见。故任猜度而衍种现二界之论,彼未尝不自以为发挥用义,而不知其适成戏论也。 但如彼计,种和现是同为生化流行的两重世界,和那本无生化流行的真如了无干涉。这是前面屡经说过的,既体真如。用种和现。 条然,划若鸿沟,欲不谓之戏论,奚其可哉?抑不止有宗犯此过,凡哲学家将实体和现象说成二片,不得融而为一者,皆与有宗同病也。

    余尝默然息虑,虑者,俗云思想或推求等也。 游心无始,游心者,纵心于虚,故曰游。息虑而后可虚怀以契真。故息虑者,无妄虑耳,冥与理契,亦非无虑。无始者,泰初冥漠,故托言之以形容无物之地耳。 而知体用毕竟不可分为二片。使其可分,则用既别于体而独存,即是用有自体。不应于用之外更觅一物说为本体。又体若离于用而独存,则体为无用之体,不独是死物,亦是闲物。往复推征,体用毕竟不可分,是事无疑。今当以二义明不可分:

    一曰,即体而言用在体。夫体至寂而善动也,寂者,寂静离染,无嚣动相。寂,非与动为对待之词,此体恒寂故。善字,赞词也。此言动者,亦非与寂为对待之词,此体恒寂亦恒动故。 至无而妙有也。无有方所,无有时分,无有形相,无有作意,故曰至无。动而不已,诈现相状,故曰妙有。动不已者,非谓前之动势延留至后,乃前动才起即灭,后动续生,刹那刹那,皆灭故生新。大化无有休歇,故云不已。动势本无形碍,但由相续不已故,诈现有相。后当别说。 寂无者,是其德恒常而不可易也。动有者,是其化至神而不守故也。非恒德将焉有神化?德恒,故化神。 无神化,何以显恒德?以上吃紧。 唯具神化与恒德,故称为体。体者,绝对的真实义。其德恒,其化神,所以为真实之极也。然而,寂无则说为体之本然,本者,本来。然谓如此。本来如此,理绝言思,故云本然。 动有亦名为体之妙用,本然不可致诘,妙用有可形容,是故显体必于其用。诚知动有,元无留迹,则于动有而知其本自寂无矣。故夫即用而显体者,正以即用即体故也。两即字吃紧,正显体用不二。 所以说用在体者,在字须活看,在字如不善会,将以为说用在体者,如云乙物在甲物中。若尔,体用犹为二物,便是大错特错。 意云此用即是体之显现,非有别异于体而独在的用故。

    二曰,即用而言体在用。在字详前注。意云由体显现为万殊的用,亦非有别异于用而独在之体故。 此与前义本一贯,特反覆以尽其蕴耳。前就体言,本唯一真而含万化,一真之一,是缘待义。 故用不异体。用非与体为二,云不异。 今就用言,于兹万化皆是一真,万化,喻如众沤。一真,喻如大海水。万化皆是一真,喻如众沤一一皆揽大海水为体。 故体不异用。体非与用为二,云不异。 由体不异用故,故能变与恒转及功能等词,是大用之殊称,亦得为本体或真如之异名。以体不异用故,遂从用立名。

    综上二义,可知体用虽若不一而实不二。摄动有归寂无,泊然无对;会寂无归动有,宛尔万殊。故若不一。然寂无未尝不动有,全体成大用故;动有未尝不寂无,大用即全体故。故知体用毕竟不二。

    误解体用义的人,或以为本体上具有一种作用,即由此作用生起宇宙万有。如此却将体和用及万有析成三片了,此便大误。须知,所谓用者即是体之显现。所谓体者,虽复本无方所、无形相,然而不是空无,更不是死物。他确是显为翕和辟的种种动势的,故云显现。这些动势,本是刹那刹那,方生方灭,方灭方生,如此流行不已的。即此动势,说名为用。 故体不是离开群动而别有物。群动具云种种动势。 体是全成为群动的,易言之,体是全成为万殊的用的。若离群动或万殊的用。 而求有所谓体,便与宗教家臆想有个超越万有的上帝,同其迷妄了。

    体既不是离用而别有物,用也不是以体为能生而自为所生。所以体和用,只随义别故,有此二名,决不可截然分能所,如有宗所谓种和现也。有宗元来建立本有种子,为现行或万有的体原,而其种子是有自体的,故对现行而说名能生。至现行从种生已,便是实有的物事。易言之,现行也是有自体的,故对种子而说名所生。他们种、现是一能一所,分成二界。本论所云体用,却不是如此的。

    如上所说,即体即用,故体用毕竟不二。复有问云:“克就用言,唯有翕和辟的动势,宛尔诈现,刹那不住,凭何施设宇宙万有?”应答彼言:翕辟动势都无实物,刹那刹那,生灭灭生,迅疾流驶,幻现迹象,如旋火轮,如燃香楮,迅转则见火轮,此火轮本非实有,而宛如实物。 即依迹象假说宇宙万有。以下、省云宇宙,或省云万有。 其实,只有新新而起绝不暂住的动势,何曾实有宇宙?应知,万有本来空无,唯依动转迹象,此中动者,谓翕辟的动势。转,谓前灭后生,相续流转。 假立心物诸名,亦假说宇宙。故真了用义者,不应妄执从用发生万有,以万有本无故,唯依用即动势而假说之故。注意。 在前面已经谈过,哲学家不应计执有个成象的宇宙,因为宇宙或一切物,只是依不住的动势而施设的增语。增语,曾见前文。 唯有名言,都无实事。本论不喜用现象或法相等词,而直谈用,说见前。 此中正有深意。

    如实谈用,称实而谈,无谬误故,故云如实。 此用是非空非不空的,已如前说。我们从非空的一方面来谈,大用流行用而曰大,赞词也。 虽本无实物而有迹象诈现,依此迹象可以施设物理世界或外在世界,如此便有宇宙论可讲,亦可予科学知识以安足处。如果完全遮拨物理世界,科学知识便无立足处了。 这是本论和空宗迥不同的地方。有宗虽谈宇宙论,但是他们有宗种、现二界的说法,纯是情见妄构,甚至把真如说成与种、现二界绝无干涉的另一无为法界,尤不应理。有宗根本不解了即体即用的胜义,只是驰逞戏论。我们要知道,绝对即涵相对,绝对谓体,相对谓用,相对即是绝对的内涵,非离绝对而别有相对的世界故。 相对即是绝对,于相对而识绝对,以一切法皆是绝对的显现故,非离相对而别有绝对的世界故。 然不妨克就相对义边,假说宇宙。克字吃紧,直指相对而说故。翕辟相反而成变化,依此假说宇宙。 盖无生之生,虽复生而不有,本体不从他生,更不是本来无有而今始生的,故曰无生。本体自身是个生生不息的物事故,无生而有生也。即依生义,而名为用。但才生即灭,没有任何物事存在,是生而不有也。 然自其生生不已言之,宛然流行而有则焉。方生方灭,方灭方生,故云生生不已。生生之流诈现有形,故云流形。有形即有则,此宜深思。流形一词,本《易》《乾卦》。 不动之动,虽复动而不留,本体是无待的,无方所的,无形相的,非如实物有移转故,故云不动。本体底自身是个变化不可穷竭的物事,故不动而有动也。即依动义,而名为用。但动势是才起即灭,无物暂住,故云不留。 然自其动动相续言之,宛然见象,而成理焉。前动方灭,后动即起,故恒相续。见读现。由动相续,故现物象。形物皆具有理则,故云成理。 所以,本论从大用之非空的方面来说,可以施设宇宙万象,即科学知识也有安足处了。

    我们谈用,又从非不空的方面来看,大用流行,虽复生灭宛然,生灭不已之迹象,现似形物,故云宛然。 而实泊尔空寂。何以故?如实谈生灭义,极于刹那,才生即灭。详上卷《转变章》。 夫才生即灭,是本无有生也。既无有生,即亦无灭。若尔,生灭性空,没有生起一件物事,是生无自性。无生便无灭,是灭无自性,故云生灭性空。此中空字是空无义。 便应于生灭宛然,澈悟本来空寂。此中空字,非空无之空,乃以无形碍及无障染名空。寂者,清净义,离扰乱相故。此中意云,由了生灭的法相本空无故,即于法相而澈悟本来空寂的真如法性也。 然则,一真常寂,不碍万变繁兴;一真之一,绝待义,非算数之一。体恒空寂,日常寂。 万变繁兴,元是一真常寂。良由万变至神无方,并非另生一实有的物事,可以离异一真而独存,并非二字,一气贯至此。无方者,无方所。本无有物,何方之有? 故乃于万变而悟一真耳。如其执有物界,又从何澈悟一真耶?故知遣相而实相斯存,遣相,谓不计执有实物界或宇宙万象也。实相,谓本体。 观变而不变可悟,变,用也。不变,德也。诚知用非实有,则无执物之迷,故乃于用而见本体之恒德矣。 斯乃至人超悟之境,非情见所测也。夫宇宙万有,本自空无。万有唯依大用流行之迹象而假设,本无所谓万有故。 哲学家如此,犹多不悟,矧乃欲其了知大用无实,是事诚难。无实二字吃紧。大用流行,刹那刹那,都不暂住,本无形相可求,故非实有。非实有故,即等若空无,故云非不空也。此中理趣深微,读者宜虚怀沉玩。 不了用之无实,即不了神变无方,正是实相无相也。不了二字,一气贯下。实相,体之异名。此体至真至实,而无形相可得,故云无相。神变即大用之称。无方,具云无方所,与无相义同。此言于无方之变,识得无相之体,以非有实作用别异于体而独存故,乃即用即体故。 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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