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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侍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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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至道,則虛誕之術絶,而道德有所定矣。尊天地而不瀆,敬鬼神而遠之,除小忌,去淫祀,絶奇怪,正人事,則妖僞之言塞,而性命之理得矣。然後百姓上下皆反其本,人人親其親,尊其尊,修其身,守其業。於是養之以仁惠,文之以禮樂,則風俗定而大化成矣。

    丞相封侯論

    丞相始拜而封,非典也。夫封必以功,不聞以位。孔子曰:「如有所譽,必有所試矣。」譽必待試,況於賞乎!《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若不勝任,覆亂鼎實,刑將加之,況於封乎!

    神怪論

    《易》稱「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各當其理而不相亂也。過則有故,氣變而然也。若夫大石自立,僵柳復起,此形神之異也。男子化為女,死人復生,此含氣之異也。鬼神髣髴在於人間,言語音聲,此精神之異也。夫豈形神之怪異哉?各以類感,因應而然。善則為瑞,惡則為異;瑞則生吉,惡則生禍。精氣之際,自然之符也。故逆天之理,則神失其節,而妖神妄興;逆地之理,則形失其節,而妖形妄生;逆中和之理,則含血失其節,而妖物妄生。此其大旨也。若夫神君之類,精神之異,非求請所能致也,又非可以求福而禳災矣。且其人不自知其所然而然,況其能為神乎!凡物之怪,亦皆如之。《春秋傳》曰:「作事不時,怨讟起於民,則有非言之物而言者。」當武帝之世,賦役煩衆,民力凋弊,加以好神仙之術,迂誕妖怪之人;四方竝集,皆虛而無實,故無形而言者至矣。於《洪範》言「僭則生時妖」,此蓋怨讟所生,時妖之類也。故通於道,正身以應萬物,則精神形氣,各返其本矣。

    斬任安論

    論曰:任安之斬也,是開後人遂惡,而無變計也。《易》曰:「不遠復,無祗悔,元吉。」

    昌邑王論

    昌邑之廢,豈不哀哉!《書》曰:「殷王紂自絶於天」,《易》曰「斯其所取災」,言自取之也。故曰有六主焉:有王主,有治主,有存主,有哀主,有危主,有亡主。體正性仁,心明智固,動以為人,不以為己:是謂王主。克己恕躬,好問力行,動以從義,不以縱情:是謂治主。勤事守業,不敢怠荒,動以先公,不以先私:是謂存主。悖逆交争,公私並行,一得一失,不純道度:是謂哀主。情過於義,私多於公,制度殊限,政令失常:是謂危主。親用讒邪,放逐忠賢;縱情遂欲,不顧禮度;出入游放,不拘儀禁;賞賜行私以越公用,忿怒施罰以逾法制;遂非文過,知而不改;忠信壅塞,直諫誅戮:是謂亡主。故王主能興平;治主能行其政;存主能保其國;哀主遭無難則庶幾得全,有難則殆;危主遇無難則幸而免,有難則亡;亡主必亡而已矣。夫王主為人而後己利焉,治主從義而後情得焉,存主先公而後私立焉。故遵亡主之行而求存主之福,行危主之政而求治主之業,蹈哀主之跡而求王主之功,不可得也。夫為善之至易,莫易於人主;立業之至難,莫難於人主;至福之所隆,莫大於人主;至禍之所加,莫深於人主。夫行至易以立至難,便計也;興至福而隆至禍,厚實也。其要不遠,在乎所存而已矣。雖在下才,可以庶幾!然迹觀前後,中人左右多不免於亂亡。何則?沈於宴安,誘於諂導,放於情欲,不思之咎也。仁遠乎哉?存之則至。是以昔者明王,戰戰兢兢,如履虎尾,勞謙日昃,夙夜不怠,誠達於此理也。

    故有六王,亦有六臣:有王臣,有良臣,有直臣,有具臣,有嬖臣,有佞臣。以道事君,匪躬之故,達節通方,立功興化:是謂王臣。忠順不失,夙夜匪懈,順理處和,以輔上德:是謂良臣。犯顏逆意,抵失不撓,直諫遏非,不避犯罪:是謂直臣。奉法守職,無能往來:是謂具臣。便辟苟容,順意從諛:是謂嬖臣。傾險讒害,誣下惑上,專權擅寵,唯利是務:是謂佞臣。或有君而無臣,或有臣而無君,同善則治,同惡則亂,雜則交争,故明主慎所用也。六主之有輕重,六臣之有簡易,其存亡成敗之機,在於是矣,可不盡而深覽乎?

    王吉請改正尚主之禮論

    尚公主之制,人道之大倫也。昔堯降釐二女於嬀汭,嬪於虞。《易》曰:「帝乙歸妹,以祉元吉。」《春秋》稱王姬歸於齊,古之達禮也。男替女凌,則淫暴之變生矣。禮自上降,則昏亂于下者衆矣。三綱之首,可不慎乎!夫成大化者,必稽古立中,務以正其本也。凡吉所言,古之道也。

    單于朝位論

    《春秋》之義,王者無外,欲一於天下也。《書》曰「西戎即序」,言皆順從其序也。道理遼遠,人迹介絶,人事所不至,血氣所不沾,不告諭以文辭。故正朔不及,禮義不加,非導之也,其勢然也。王者必則天地,天無不覆,地無不載,故盛德之主,則亦如之,九州之外謂之蕃國,蠻夷之君列於五服。《詩》云:「自彼氐、羌,……莫敢不來王。」故要荒之地必奉王貢,若不供職,則有辭讓號令加焉,非敵國之謂也。故遠不間親,夷不亂華,輕重有序,賞罰有章,此先王之大禮。故舞四夷之樂於四門之外,不備其禮,故不見於先祖,獻其志意音聲而已。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禮,加之以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亂天常,非禮也。若以權時之宜,則異論矣。(時蕭望之議,故云。)

    石顯論

    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遠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遠而絶之,隔塞其源,戒之極也。察觀其言行,未必合於道者,必此人也,此亦察人情之一端也。僞生於多巧,邪生於多慾,是以君子不尚也。禮,與其奢也,寍儉;事,與其煩也,寍畧;言,與其華也,寍質;行,與其綵也,寍朴。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實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後授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後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後授其賞;罪必核其真,然後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後貴之;言必核其真,然後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後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後修之。一物不稱,則榮辱賞罰,從而繩之。故衆正積於上,萬事實於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赦論

    大赦者,權時之宜,非常典也。漢興,承秦兵革之後,大愚之世,比屋可刑,故設三章之法,大赦之令,蕩滌穢流,與民更始,時勢然也。後世承業,襲而不革,失時宜矣。若惠、文之世,無所赦之。若孝、景之時,七國皆亂,異心並起,姦邪非一;及武帝末,賦役繁興,群賊竝起,加太子之事,巫蠱之禍,天下紛然,百姓無聊,人不自安;及光武之際,撥亂之後:如此之比,宜無赦矣。君臣失禮,政教陵遲,犯法者衆,亡命流竄而不擒獲,前後相積,布滿山野,勢窮刑蹙,將為羣盜;或刑政失中,猛暴橫作,怨枉繁多,天下憂慘,羣獄姦昏,難得而治:承此之後,宜為赦也。或赦大逆,或赦輕罪,或赦一方,或赦天下,期於應變濟時也。

    矯制立功論

    成其功,義足封,追錄前可也。《春秋》之義,毁泉臺則惡之,舍中軍則善之,各繇其宜也。夫矯制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矯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矯小而功大者,賞之可也;功過相敵,如斯而已可也。權其輕重而為之制,宜焉。

    漢治迹論

    自漢興以來至於茲,祖宗之治迹可得而觀也。高祖開建大業,統辟元功,度量規矩,不可尚也。時天下初定,庶事艸創,故《韶》、《夏》之音未有聞焉。孝文皇帝克己復禮,躬行玄默,遂致昇平,而刑罰幾措,時稱古典。未能悉備制度,玄雅禮樂之風闕焉,故太平之功不興。孝武皇帝規恢萬世之業,安固後嗣之基,內修文學,外耀武威,延天下之士,濟濟盈朝,興事創制,無所不施,先王之風,燦然復存矣。然猶好其文不盡其實,發其始不要其終,奢侈無限,窮兵極武,百姓空竭,萬民疲弊。當此之時,天下騷動,海內無聊,而孝文之業衰矣。孝宣皇帝任法審刑,綜核名實,聽斷精明,事業修理,下無隱情,是以功光前世,號為中宗,然不甚用儒術。孝元皇帝從諫如流,下善齊肅,賓禮舊老,優容寬直,其仁心文德足以為賢主矣。而佞臣石顯用事,隳其大業,明不照姦,決不斷惡,豈不惜哉!昔齊桓公任管仲以霸,任豎刁以亂,一人之身,唯所措之。夫萬事之情,常立於得失之原,治亂榮辱之機,可不惜哉!楊朱哭多岐,墨翟悲素絲,傷其本同而末殊。孔子曰「遠佞人」,《詩》云「取彼讒人,投畀豺虎」,疾之深也。若夫石顯,可以痛心泣血矣,豈不疾之哉!初,宣帝任刑法,元帝諫之,勸以用儒術。宣帝不聽,乃嘆曰:「亂我家者,必太子也。」故凡世之論政治者,或稱教化,或稱刑法;或言先教而後刑,或言先刑而後教;或言教化宜詳,或曰教化宜簡;或曰刑法宜略,或曰刑法宜重:(此處有衍文,已刪去。)皆引為政之一方,未究治體之終始,聖人之大德也。聖人之道,必則天地,制之以五行,以通其變,是以博而不泥。夫德刑並行,天地常道也。先王之道,上教化而下刑法,右文德而左武功,此其義也。或先教化,或先刑法,所遇然也。撥亂抑强則先刑法,扶弱綏新則先教化,安平之世則刑教並用。大亂無教,大治無刑。亂之無教,勢不行也;治之無刑,時不用也。教初必簡,刑始必畧,則其漸也。教化之隆,莫不興行然後責備;刑法之定,莫不避罪然後求密。未可以備,謂之虐教;未可以密,謂之峻刑。虐教傷化,峻刑害民,君子弗繇也。設必違之教,不量民力之未能,是陷民於惡也,故謂之傷化;設必犯之法,不度民情之不堪,是陷民于罪也,故謂之害民。莫不興行,則毫毛之善可得而勸也,然後教備;莫不避罪,則纖芥之惡可得而禁也,然後刑密。故孔子曰:「不嚴以蒞之,則民不敬也。嚴以蒞之,動之不以禮,未善也。」是言禮刑之竝施也。「吾末如之何」,言教之不行也。「可以勝殘去殺矣」,言刑之不用也。《周禮》曰:「治新國,用輕典。」畧其初也。《春秋》之義,貶纖芥之惡,備至密也。孔子曰:「行有餘力,則可以學文。」簡於始也。「繪事後素」,成有終也。夫通於天人之理,達於變化之數,故能達於道。故聖人則天,賢者法地,考之天道,參之典經,然後用於正矣。

    經籍論

    經稱「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陰陽之節在於四時五行,仁義之大體在於三綱六紀。上下咸序,五品有章;淫則荒越,民失其性。於是在上者則天之經,因地之義,立度宣教以制其中,施之當時則為道德,垂之後世則為典經,皆所以總統綱紀,崇立王業。及至末俗,異端並生,諸子造誼,以亂大倫,於是微言絶,羣議繆焉。故仲尼畏而憂之,詠歎斯文,是聖人篤文之至也。

    若乃季路之言:「何必讀書,然後為學?」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為!」夫潛地窟者而不覩天明,守冬株者而不識夏榮,非通炤之術也。然博覽之家不知其穢,兼而善之,是大田之莠與苗並興,則良農之所悼也;質樸之士不擇其美,兼而棄之,是崑山之玉與石俱捐,則卞和之所痛也。故孔子曰:「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

    夫孝武皇帝時,董仲舒推崇孔氏,抑絀百家。至劉向父子典校經籍,而新義分方,九流區別,典籍益彰矣。自非至聖之崇,孰能定天下之疑?是以後賢異心,各有損益。中興之後,大司農鄭衆、侍中賈逵,各為《春秋左氏傳》作解注。孝桓帝時,故南郡太守馬融著《易解》,頗生異說。及臣悅叔父故司徒爽著《易傳》,據爻象,承應陰陽變化之義,以十篇之文解說經意。繇是兖、豫之言《易》者,咸傳荀氏學,而馬氏亦頗行於世。爽又著《詩傳》,皆附正義,無他說。又去聖久遠,道義難明,而古之《尚書》、《毛詩》、《左氏春秋》、《周官》,通人學者多好尚之,然希各得立於學官也。

    王商論

    王商言水不至,非以見智也,非以傷鳳也,將欲忠主安民,事不得已,而鳳以為慨恨;馮婕妤之當熊,非欲見勇也,非欲求媚也,非以高左右也,惻怛於心將以救上,而傅昭儀以為隙。皆至於死,真可痛乎!夫獨智不容於世,獨行不畜於時,是以昔人所以自退也。雖退猶不得自免,是以離世深藏,以天之高而不敢舉首,以地之厚而不敢投足。《詩》云:「謂天葢高,不敢不跼;謂地葢厚,不敢不蹐。哀今之人,胡為虺蜴!」本不敢立於人間,況敢立於朝乎!自守猶不免患,況敢守於時乎!無過猶見誣枉,而況敢有罪乎!閉口而獲誹謗,况敢直言乎!雖隱身深藏猶不得免,是以甯武子佯愚,接輿為狂,困之至也。人無狂愚之慮者,則不得自安於世。是以屈原怨而自沉,鮑焦憤而矯死,悲之甚也。雖死猶懼形骸之不深,魂神之不遠,故徐衍負石入海,申屠狄蹈甕之河,痛之極也。悲夫!以六合之大,匹夫之微,而一身無所容焉,豈不哀哉!是以古人畏患苟免,以計安身,撓直為曲,斵方為圓,穢素絲之潔,推亮直之心。是以羊舌職受盜於王室,蘧伯玉可卷而懷之。以死易生,以存易亡,難乎哉!

    立定陶王昕為太子論

    聖人立制,必有所定,所以防忿争,一統序也。《春秋》之義,立嫡以長,立子以貴。是以言嫡無二也,貴有常也。以弟及兄,則貴有常矣。兄弟之子非一也,不可以為典。雖立其長,猶非正也。且兄弟近而親,所以繼父也;兄弟子疎而卑,所以承亡也:俱非正統。捨親取疎,廢父立子,非順也;以弟繼父,近于義矣。《春秋傳》曰:「太子亡則立母弟,無則立長。」立均以順義,均則卜之道也。

    成帝贊

    讚曰:《本紀》稱「孝成帝善修容儀,陞車正立,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臨朝淵默,尊嚴若神,可謂穆穆天子之容貌也!博覽古今,容受直言。公卿稱職,威儀可述。遭世承平,上下和睦。然沈於酒色,趙氏內亂,外家擅朝,言之可為於邑。建始已後,王氏始執國命,迄於哀、平,莽遂篡位,葢其威福所繇來漸矣!」劉向、朱雲之忠信明矣,若得而用之,福祚未已。張禹不吐直言,佞於垂死,亦可痛哉!

    罷司空官論

    論曰:丞相三公之官,而數變易,非典也。初,丞相,秦之制,本次國命卿,故置左右丞相,無三公之官。《詩》云:「夙夜匪懈,以事一人。」一人者,謂天子也。自上已下,必參而成位。《易》曰「鼎足」,以喻三公,所以參事統職。立官定制,三公葢其宜也。

    州牧論

    州牧數變易,非典也。古者諸侯之國,百里而已。故《易》曰:「震驚百里。」以象諸侯之國也。夫國小人衆,易統也。古諸侯皆久其位,視民如子,愛國如家。於是建諸侯之賢者以為牧,故以考績黜陟,不統其政,不御其民,惠無所積,權無所并,故牧伯之位,宜合古也。惟周制為不然,大國不過五百里,而公、侯、伯、子、男以次小焉。今漢廢諸侯之制,以郡縣治民者,本以强幹弱枝,一統于上,使權柄不分于下也。今之州牧,號為萬里,總郡國,威尊勢重,與古之牧伯同號異勢。當周之末,天下戰國十有餘,而周室寥矣。今牧伯之制,是近今戰國之迹,而無治民之實。刺史令為監御史,出督州郡而還奏事,可矣。

    阿保乳母論

    夫內寵嬖近阿保御豎之為亂,自古所患,故尋及之。(李尋上言也。)孔子曰「惟女子與小人為難養」,性不安於道,智不周於物。其所以事上也,唯欲是從,唯利是務;飾便假之容,供耳目之好;以姑息為忠,以苟容為智,以技巧為材,以佞諛為美。而親近於左右,翫習於朝夕,先意承旨,因間隨隙,以惑人主之心,求贍其私欲,慮不遠圖,不恤大事。人情不能無懈怠,或忽然不察其非而從之,或知其非不忍割之,或以為小事而聽之,或心迷而篤信之,或眩曜而不疑之,其事皆始於纖微,終於顯著,反亂宏大,其為害深矣,其傷德甚矣。是以明主唯大臣是任,唯正直是用,內寵便辟請求之事,無所聽焉。事有損之而益,益之而損;物有善而不居,惡而不可避。甘醴有鴆毒,藥酒有治病。是以君子以道折中,不肆心焉,不縱體焉,惟義而後已。

    原涉論

    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已下至於士庶人,為有等差,是以民服其上而下無覬覦。孔子曰:「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百官有司,奉治令以修所職,失職有誅,侵官有罰。夫然,故上下相順,庶事治焉。周室既衰,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桓、文之後,大夫世權,陪臣執國命。陵遲以至於戰國,合從連衡,力政争强。繇此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齊有孟嘗,皆籍王公之勢,競為游俠,鷄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拔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殺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搤腕遊談者,以四豪為稱首。於是背親死黨之義成,守職奉上之道廢矣。及漢興,禁網疎闊,未之匡正。是以代相陳稀,從車千乘,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外戚魏其、武安之徒皆競逐於京師,希交游于天下;劇孟、郭解之徒皆馳騖於閭閻,權行州郡,力折公卿。衆庶覬其名迹,榮而慕之。雖陷刑辟,自為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也。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王在上,示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何繇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六國,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六國之罪人也。况郭解之倫,以臣夫之細,竊生殺之權,罪已不容於誅矣。然觀其溫良汎愛,賙急謙退不伐,亦有絶異之資。惜乎不入道德,苟放縱於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自魏其、武安、淮南之徒,天子切齒,至於衛、霍改節。然郡國豪傑處處皆有,京師親戚冠蓋相望,亦古今之常,莫足言者。唯王氏五侯賓客為盛,而樓護為師。諸公之間陳遵為雄桀,閭里之俠獨涉為魁首。

    哀帝贊

    讚曰:《本紀》稱「孝哀自為藩王及太子,文辭博敏,幼有令聞。雅性不好聲色,時覽卞射武戲。覩孝成之世祿去公室,權柄外移,是故臨朝務攬主威,以則武、宣」。然董賢用事,大臣誅傷,有覆餗棟撓之凶。自初即位,有痿痺之疾,末年浸劇,享國不永,亂臣乘間,豈不哀哉!世主覽此,足以見成敗之基,收后族之權,清儉愛民,可垂統也。

    著述

    申鑒大略

    夫道之本,仁義而已矣。五典以經之,羣籍以緯之,詠之歌之,弦之舞之。前鑒既明,後復申之。故古之聖王,其於仁義也,申重而已。

    致治之術,先屏四患,乃崇五政。一曰僞,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僞亂俗,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四者不除,則政末繇行矣。夫俗亂則道荒,雖天地不得保其性矣;法壞則世傾,雖人主不得守其度矣;軌越則禮亡,雖聖人不得全其道矣;制敗則欲肆,雖四表不能充其求矣。是謂四患。興農桑以養其性,審好惡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備以秉其威,明賞罰以統其法,是謂五政。

    人不畏死,不可懼以罪;人不樂生,不可勸以善。雖使契布五教,皋陶作士,政不行焉。故在上者先豐人財,以定其志,帝耕籍田,后桑蠶宮,國無遊人,野無荒業,財不賈用,力不妄加,以周人事,是謂養生。

    君子之所以動天地,應神明,正萬物,而成王化者,必乎真定而已。故在上者審宇好醜焉,善惡要乎功罪,毀譽效於準驗,聽言責事,舉名察實,無或詐僞,以蕩衆心。故事無不覈,物無不巧,善無不顯,惡無不章,俗無姦怪,民無淫風。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故肅恭其心,慎脩其行,內不回惑,外無異望,則民志平矣。是謂正俗。

    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榮辱者,賞罰之精華也。故禮教榮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撲以加小人,化其刑也。君子不犯辱,況於刑乎?小人不忌刑,況於辱乎?若教化之廢,推中人而墜於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納於君子之塗,是謂章化。

    小人之情,緩則驕,驕則恣,恣則怨,怨則叛,危則謀亂,安則思欲,非威强無以懲之。故在上者必有武備以戒不虐,以遏寇虐,安居則寄之內政,有事則用之軍旅。是謂秉威。賞罰,政之柄也。明賞必罰,審信慎令,賞以勸善,罰以懲惡。人主不妄賞,非徒愛其財也,賞妄行則善不勸矣。不妄罰,非矜其人也,罰妄行則惡不懲矣。賞不勸謂之止善,罰不懲謂之縱惡。在上者能不止下為善,不縱下為惡,則國法立矣。是謂統法。

    四患既蠲,五政又立,行之以誠,守之以固,簡而不怠,疎而不失。無為為之,使自施之;無事事之,使自交之。不肅而成,不嚴而化,垂拱揖讓,而海內平矣。是謂為政之方。

    又

    尚主之制非古。釐辟二女,陶唐之典;歸妹元吉,帝乙之訓;王姬歸齊,宗周之禮。以陰乘陽違天,以婦陵夫,違人。違天不祥,違人不義。

    又

    古者天子諸侯有事,必告于廟。朝有二史,左史記言,右史書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君舉必記,善惡成敗,無不存焉。下及士庶,苟有茂異,咸在載籍,或欲顯而不得,或欲隱而名章,得失一朝,而榮辱千載,善人勸焉,淫人懼焉。宜於今者,備置史官,掌其典文,紀其行事,每於歲盡,舉之尚書,以助賞罰,以宏法敎。

    附錄

    本傳

    悅字仲豫,儉之子也。儉早卒,悅年十二,能說《春秋》。家貧無書,每之人間,所見篇牘,一覽多能誦記。性沈靜,美姿容,尤好著述。靈帝時,閹官用權,士多退身窮處,悅乃託疾隱居,時人莫之識,唯從弟彧特稱敬焉。。初,辟鎮東將軍曹操府,遷黃門侍郎。獻帝預好文學,悅與彧及少府孔融侍講禁中,旦夕談論。累遷祕書監侍中。時政移曹氏,天子恭己而已。悅志在獻替,而謀無所用,乃作《申鑒》五篇。其所論辨,通見《政體》。既成而奏之,帝覽而善之。帝好典籍,常以班固《漢書》文繁難省,乃令悅依《左氏傳》體以為《漢紀》三十篇,詔尚書給筆札,辭約事詳,論辨多美。又著《崇德》、《正論》及諸論數十篇。年六十二,建安十四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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