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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侍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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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漢紀序

    凡《漢紀》十二世,十一帝,通王莽二百二十九年。一祖三宗。高祖定天下,孝惠、高后值國家無事,百姓安集,太宗昇平,世宗建功,中宗治平,昭、景稱治。元、成、哀、平,歷世陵遲,莽遂篡國也。凡祥瑞:黃龍見,鳳凰集,麒麟臻,神馬出,神鳥翔,神雀集,白虎神獸獲,寶鼎昇,寶磬神光見,山稱萬歲,甘露降,芝艸生,嘉禾茂,玄稷降,醴泉涌,木連理。凡灾異大者:日蝕五十六,地震十六,天開地裂、五星集于東井各一,太白再經天,星孛二十四,山崩三十四,隕石十一,星隕如雨二,星晝見三,火災二十四,河、漢水大汎溢為人害十,河汎一,冬雷五,夏雪三,冬無冰二,天雨血,雨草,雨魚,死人復生,男子化為女子,嫁為人婦生子,枯木更生,大石自立。

    建安元年,上巡省,幸許昌,以鎮萬國,外命元輔征討不庭,內齊七政允亮聖業,綜練典籍,兼覽傳記。其三年,詔給事中祕書監荀悅抄撰《漢書》,略舉其要,假以不直,尚書給紙筆,虎賁給書吏。悅於是約集舊書,撮序《表》、《志》,總為《帝紀》,通比其事,例繫年月。其祖宗功勳、先帝事業、國家綱紀、天地災異、功臣名賢、奇策善言、殊德異行、法式之典,凡在《漢書》者,本末體殊,大略麄舉;其紀傳所遺闕者差少,而表志勢有所不能盡繁重之語,凡所行之事,出入省要,删畧其文。凡為三十卷,數十餘萬言,作為《帝紀》,省約易習,無妨本書,有便於用,其旨云爾。會悅遷為侍中,其五年書成,乃奏記云,四百有一十六載,謂書奏之歲,歲在庚辰。

    昔晉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虞、夏、商、周之《書》,其揆一也。皆古之令典,立之則成其法,棄之則墜於地,瞻之則存,忽焉則廢,故君子重之,《漢書紀》其義同矣。凡《漢紀》,有法式焉,有監戒焉;有廢亂焉,有持平焉;有兵略焉,有政化焉;有休祥焉,有災異焉;有華夏之事焉,有四夷之事焉;有棠道焉,有權變焉;有策謀焉,有詭說焉;有術藝焉,有文章焉:斯皆明主賢臣,命世立業,羣后之盛勳,髦俊之遺事。是故質之事實而不誣,通之萬方而不泥,可以興,可以治;可以動,可以静;可以言,可以行。懲惡而勸善,獎成而懼敗,茲亦有國之常訓,典籍之淵林。雖云撰之者陋淺,而本末存焉爾,故君子可觀之矣。

    又

    昔在上聖,唯建皇極,經緯天地,觀象立法,乃作書契。以通宇宙,揚于王庭,厥用大焉。先王以光演大業,肆於時夏,亦惟翼翼,以監厥後,永世作典。夫立典有五志焉:一曰達道義,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勳,五曰表賢能。於是天人之際、事物之宜,粲然顯著,罔不能備矣。世濟其軌,不殞其業,損益盈虛,與時消息,雖臧否不同,其揆一也,是以聖上穆然,惟文之卹,瞻前顧後,是紹是維。臣悅職監秘書,攝官承乏,秪奉明詔,竊惟其宜。謹約撰舊書,通而敘之,總為帝紀,列其年月,比其時事,撮要舉凡,存其大體,旨少所?,務從省約,以副本書,以為要紀。未克厥中,亦各其志;如其得失,以俟君子焉。

    後序

    凡《漢紀》,其稱年本紀、表、志、傳者,書家本語也。其稱論者,臣悅所論,粗表其大事,以叅得失,以廣視聽也。惟漢四百一十有六載,皇帝撥亂反正,統武興文,永惟祖宗之洪業,思光啓于萬嗣,闡綜大猷,命立國典,以及羣籍,於是乃作考舊,通連體要,以述《漢紀》。《易》稱「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詩》云「古訓是式」。中興已前,一時之事,明主賢臣,規模法則,得失之軌,亦足以監矣。撰《漢書》百篇,以綜往事,庶幾來者,亦有監乎此。其辭曰:

    茫茫上古,結繩而治。書契爰作,典謨云備。明德惟馨,光於萬祀。其在中葉,實有陶唐。丕顯伊則,配天惟明。蕩蕩厥猷,有煥其章。至于有周,對日重光。於赫大漢,統辟元功。穆穆惟秪,二祖六宗。明明皇帝,纂承洪緒。遭國閔凶,困於荼蓼。實天生德,應運建主。矯矯俊臣,惟國作輔。綏我思成,有德思祐。撥亂反正,大建惟序。武功既列,廼替斯文。禮惟前軌,命我小臣。爰著典籍,以立舊勳。綜往昭來,永監後昆!侍中悅上。

    論、贊

    酈食其謀立六國論

    夫立策決勝之術,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勢,三曰情。形者,言其大體得失之數也;勢者,言其臨時之宜也,進退之機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意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何?三術不同也。

    初,張耳、陳餘說陳涉以復六國,自為樹黨;酈生亦說漢王。所以說者同而得失異者,陳涉之起也,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漢之分未有所定,時天下未必欲亡項也。且項羽率從六國攻滅强秦之時,勢則不能矣。故立六國於陳涉,所謂多己之黨而益秦之敵也。且陳涉未能專天下之地也,所謂取非其有以與人,行虛惠而獲實福也。立六國於漢王,所謂割己之有以資敵,設虛名而受實禍也。此同事而異形也。

    及宋義待秦、趙之斃,與昔卞莊刺虎同說者也。施之戰國之時,隣國相攻,無臨時之急,則可也。戰國之立,其日久矣,一戰勝敗,未必以存亡也。其勢非能急於亡敵國也,進乘利,??自保,故累力待時,乘敵之斃,其勢然也。今楚、趙所起,其與秦勢不竝立,安危之機,呼吸成變,進則成功,退則受禍。此同事而異勢者也。伐趙之役,韓信軍于泜水之上,而趙不能敗。彭城之難,漢王戰于濉水之上,士卒皆赴入濉水,而楚兵大勝。何則?趙兵出國迎戰,見可而進,知難而??,懷內顧之心,無必死之計;韓信軍孤在水上,士卒必死,無有二心,此信之所以勝也。漢王深入敵國,飲酒高會,士卒逸豫,戰心不固;楚以强大之威而喪其國都,項羽自外而入,士卒皆有憤激之氣,救敗赴亡之急,以決一旦之命,此漢之所以敗也。且韓信選精兵以守,而趙以內顧之士攻之;項羽選精兵以攻,而漢以怠惰之卒應之。此同事而異情者也。

    故曰權不可預設,變不可先圖,與時遷移,應物變化,設策之機也。

    家令說太公論

    《孝經》云:「故雖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王者必父事三老以示天下,所以明有孝也。無父猶設三老之禮,況其存者乎!孝莫大於嚴父,故后稷配天,尊之至也。禹不先鯀,湯不先契,文王不先不窋。古之道,子尊不加於父母,家令之言,於是過矣。

    貫高、張敖論

    貫高首為亂謀,殺主之賊;雖能證明其王,小亮不塞大逆,私行不贖公罪。《春秋》之義,大居正,罪無赦。趙王掩高之逆心,失「將而必誅」之義,使高得行其謀,不亦殆乎!無藩國之義,減死可也,侯之,過歟!

    高祖贊

    高祖起於布衣之中,奮劔而取天下,不繇唐、虞之禪,不階湯、武之王,龍行虎變,率從風雲,征亂伐暴,廓清帝宇,八載之間,海內克定,遂何天之衢,登建皇極,上古已來,書籍所載,未嘗有也。非雄俊之才,寬明之畧,歷數所授,神祗所相,安能致功如此!夫帝王之作,必有神人之助,非德無以建業,非命無以定衆,或以文昭,或以武興,或以聖立,或以人崇,焚魚斬蛇,異功同符,豈非精靈之感哉!《書》曰:「天工人其代之。」《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其斯之謂乎!故觀秦、項之所亡,察大漢之所興,得失之驗,可見於茲矣。太史公曰:「夏政忠,政忠之弊野,故殷承之以敬。以敬之弊鬼,故周承之以文。以文之弊薄,救薄莫若忠。三王之道,周而復始。周、秦之間,可謂文弊。秦不改文酷刑,漢承秦弊,得天統矣。

    立張氏為恵帝后論

    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詩》稱:「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易》稱:「正家道,家道正而天下大定矣。」姊子而爲后,昏於禮而黷於人情,非所以示天下,作民則也。群臣莫敢諫,過哉!

    列侯論

    諸侯之制,所繇來尚矣。《易》曰:「先王建萬國,親諸侯。」孔子作《春秋》爲後世法,譏世卿不改世侯。昔者聖王之有天下,非所以自爲,所以爲民也,不得專其權利,與天下同之,唯義而已,無所私焉。封建諸侯,各世其位,欲使親民如子,愛國如家,於是爲置賢卿大夫,考績黜陟,使有分土而無分民,而王者總其一統,以御其政。故有暴禮於其國者,則民叛於下,王誅加於上。是以計利慮害,勸賞畏威,各兢其力,而無亂心。及至天子失道,諸侯正之;王室微弱,則大國輔之;雖無道,不得虐於天下。賢人君子,有所周流,上下左右,皆相夾輔,凡此所以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者也。故民主兩利,上下俱便,是則先王之所以能永有其世也。然古之建國,或小或大,十前之弊,變而通之。夏、殷之時,葢不過百里,故諸侯微而天子强,桀、紂得肆其虐,紂脯刑侯而醢九侯,以文王之上德,不免於羑里。周承其弊,故大國方五百里,所以崇寵諸侯而自抑損也。至其末流,諸侯强大,更相侵伐,周室卑微,禍亂用作。秦承其弊,不能正其制以求其中,而遂廢諸侯,改爲郡縣,以一威權,以專天下。其意主以自爲,非以爲民,深淺之慮,德量之殊,豈不遠哉!故秦得擅其海內之勢,無所拘忌,肆行奢淫,暴虐天下,然十四年而滅亡。故人主失道,則天下遍被其害;百姓一亂,則魚爛土萌,莫之匡救。賢人君子復無息肩,衆庶無所遷徙,此民主俱害,上下兩危。漢興,承周、秦之弊,故兼而用之。六王、七國之難作者,誠失之於强大,非諸侯治國之咎。其後遂皆郡縣治民,而絶諸侯之權矣,當時之制,未必百王之法也。

    祿制論

    先王之制祿也,下足以代耕,上足以充祀。故食祿之家,不與下民争利,所以厲其公義,塞其私心。其或犯逾之者,則繩以政法。是以君子勸慕,小人無怨。若位苟祿薄,外而不克,憂匱是卹,所求不贍,則私利之制萌矣;放而聽之,則貪利之心濫矣;以法繩之,則下情怨矣。故位必稱德,祿必稱爵,故一物而不稱,則亂之本也。今漢之賦祿薄而吏非員者衆,在位者貪於財產,規奪官民之利,則殖貨無厭,奪民之利,不以為恥。是以清節毀傷,公義損缺,富者比公室,貧者匱朝夕,非所為濟俗也。然古今異制,爵賦不同,祿亦如之,雖不及古,度時有可嘉也。

    災異論

    凡三光精氣變異,此皆陰陽之精也。其本在地,而上發於天也。政失於此,則變見於彼,猶影之象形,響之應聲。是以明王見之而悟,勑身正己,省其咎,謝其過,則禍除而福生,自然之應也。《詩》云:「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其詳難得而聞矣,豈不然乎!災祥之報,或應或否。故稱《洪範》咎徵,則有堯、湯水旱之災;稱消災復異,則有周宣《雲漢》「寍莫我聽」,稱《易》「積善有慶」,則有顏、冉夭疾之凶。善惡之效,事物之類,變化萬端,不可齊一,是以視聽者惑焉。若乃禀自然之數,揆性命之理,稽之經典,挍之古今,乘其三勢以通其精,撮其兩端以御其中,參五以變,錯綜其紀,則可以髣髴其名矣。

    夫事物之性,有自然而成者,有待人事而成者,有失人事不成者,有雖加人事終身不可成者,是謂三勢。凡此三勢,物無不然。以小知大,近取諸身。譬之疾病,不治而以瘳者,有治之則瘳者,有不治則不瘳者,有雖治而終身不可愈者,豈非類乎?昔虢太子死,扁鵲治而生之。鵲曰:「我非能治死為生也,能使可生者生耳。」然太子不遇鵲亦不生矣。若夫膏肓之疾,雖毉和亦不能治矣。故孔子曰「死生有節」,又曰「不得其死」,然又曰「幸而免」。死生有節,其正理也;不得其死,未可以死而死;幸而免者,可以死而不死。凡此皆性命三勢之理。推此以及教化,則亦如之。何哉?人有不教而自成者,待教而成者,無教化則不成者,有加教化而終身不可成者。故上智下愚不移,至於中人,可上下者也。是以推此以及天道,則亦如之,灾祥之應,無所謬矣。故堯、湯水旱者,天數也;《洪範》咎徵,人事也。魯僖澍雨,乃可救之應也;周宣旱應,難變之勢也;顏、冉之凶,性命之本也。猶天廻日轉,大運推移,雖日遇禍福,亦在其中矣。

    今人見有不移者,因曰人事無所能移;見有可移者,因曰無天命;見天人之殊遠者,因曰人事不相干;知神氣流通者,因曰人共事而同業。此皆守其一端,而不究終始。《易》曰:「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言其異也。兼三才而兩之,言其同也。故天人之道,有同有異,據其所以異而責其所以同,則成矣;守其所以同而求其所以異,則弊矣。孔子曰:「好智不好學,其弊也蕩。」末俗見其紛亂,事變乖錯,則異心橫出,而失其所守,于是放蕩反道之論生,而誣神非聖之義作。夫上智下愚雖不移,而教之所以移者多矣;大數之極雖不變,然人事之變者亦衆矣。且夫疾病有治而未瘳,瘳而未平,平而未復;教化之道,有教而未行,行而未成,成而有敗。故氣類有動而未應,應而未終,終而有變,遲速深淺,變化錯于其中矣。是故參差難得而均矣。天地人物之理,莫不同之。凡三勢之數,深不可識,故君子盡心力焉,以任天命。《易》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其此之謂乎!

    髙后贊

    《本紀》稱「孝惠、高后之時,海內得離戰争之苦,君臣俱無為。」故惠帝拱己,高后女主制政,不出房闥,而天下宴然,刑罰罕用,民務稼穡,衣食滋殖。及福祚諸呂大過,漸至縱橫,殺戮鴆毒,生於豪强。賴朱虛、周、陳,惟社稷之重,顧山河之誓,殲討篡逆,匡救漢祚,豈非忠哉!王陵之徒,精潔心過於丹青矣!

    時務論

    論曰:聖王之制,務在綱紀,明其道義而已矣。若夫一切之計,必推其公義,度其時宜,不得已而用之,非有大故,則不由之。

    立制度論

    先王立政,以制為本。三正五行,服色厯數。承天之制,經國序民。列官布職,疆理品類。辯方定物,人倫之度。自上已下,降殺有序。上有常制則政不頗,下有常制則民不二;官無淫度則事不悖,民無淫制則業不廢。貴不專寵,富不獨奢,民雖積財無所用之。故世俗易足而情不濫,姦宄不興,禍亂不作。此先王所以綱紀天下,統成大業,立德興功,為政之德也。故曰: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矣。《本傳》曰:「先王之制,自天子公侯卿大夫已下,至於抱關擊拆者,其爵禄奉養,死生之制,各有差品,小不得僭大,賤不得逾貴。」夫然,故上下有序,而民志悉定。于是裂土地之宜,教之種殖,畜養以時,而用之有節。艸木未落,斤斧不入於山林;豺獺未祭,羅網不布於野澤;鷹隼未擊,罾弋不施於蹊隧。既順時而取物,然而山不槎孽,澤不伐夭,豚魚麛卵,咸有常禁。所以順時宣氣,蕃阜庶物,畜足功用,如此之備。然後從四民,因其土宜,任其智力;安其居,樂其業,甘其食,而美其服;欲寡而事節,財足而不争。及至周室道衰,禮法隳壞,諸侯刻桷丹楹,大夫山節藻梲。其流至於士庶,莫不離制度,稼穡之人少,商賈之人多,穀不足而貨有餘。陵遲至於桓、文之後,禮義大壞,上下相冒,國異政,家殊俗,奢靡不制,僭差無極。於是商通難得之貨,工作無用之器,士設反道之行,以追時好,而取世資。僞民倍實而要名,姦夫犯難而求利,篡殺取國者為王公,劫奪成家者為侯伯。禮義不足以制君子,刑戮不足以威小人。富者木土被文繡,犬馬餧菽粟;貧者裋褐不完,食疏飲水。俱為編戶齊民,而以財力相窘,雖為僕虜,猶無慍色。故夫飾變詐為姦軌,自足乎一世之間;守道隨理,不免乎飢寒之患。其化自上興,繇法度之無限也。故《易》曰:「君以財成,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備物致用,立象成器,以為天下利。」立制度之謂也。

    除田租

    古者什一而稅,以為天下之中正也,今漢氏或百一而稅,可謂鮮矣!然豪強富人,占田逾侈,輸其賦太半,官收百一之稅,民收太半之賦,官家之惠,優於三代,豪強之暴,酷於亡秦,是上惠不通,威福分於豪強也,今不正其本,而務除租稅,適足以資富強。夫土地者,天下之本也。《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封,大夫不得專地。今豪民占田,或至數百千頃,富過王侯,是自專封也;買賣繇己,是自專地也。孝武時,董仲舒嘗言宜限民占田;至哀帝時,乃限民占田不得過三十頃。雖有其制,卒不得施行,然三十頃有不平矣。且夫井田之制,宜於民衆之時,地廣民稀勿為可也。然欲廢之於寡,立之於衆,土地既富,列在豪强,卒而規之,竝有怨心,則生紛亂,制度難行。繇是觀之,若高帝初定天下,及光武中興之後,民人稀少,立之易矣。就未悉備井田之法,宜以口數占田,為立科限,民得耕種,不得買賣,以贍民弱,以防兼并,且為制度張本,不亦宜乎!雖古今異制,損益隨時,然紀綱大畧,其致一也。

    馮唐論

    以孝文之明也,本朝之治,百寮之賢,而賈誼見逐,張釋之十年不見省用,馮唐白首屈於郎署,豈不惜哉!夫以絳侯之忠,功存社稷,而猶見疑,不亦痛乎!夫知賢之難,用人不易,忠臣自古之難也。雖在明世,且猶若茲,而況亂君闇主者乎!然則屈原赴湘水,子胥鴟夷於江,安足浪哉!周勃質朴忠誠,高祖以為安劉氏者,必勃也。既定漢室,建立明主,眷眷之心,豈有異哉!狼狽失據,塊然囚執,俛首撫襟,屈於獄吏,豈不愍哉!夫忠臣之於其主,猶孝子之於其親,盡心焉,盡力焉。進而喜,非貪位;退而憂,非懷寵。結志於心,慕戀不已,進得及時,樂行其道。故仲尼去魯曰「遲遲而行」,孟軻去齊,三宿而後出境,彼誠仁聖之心。夫賈誼過湘水,弔屈原,惻愴慟懷,豈徒忿怨而已哉!與夫苟患失之者異類殊意矣。及其傅梁王,梁王薨,哭泣而從死,豈可謂不忠乎!然人主不察,豈不哀哉!及釋之屈而思歸,馮唐困而後達,有可悼也。此忠臣所以泣血,賢俊所以傷心也。

    文帝遺詔短喪論

    論曰:《書》云:「高宗諒闇,三年不言。」孔子曰:「古之人皆然」,「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繇來者尚矣,今而廢之,以虧大化,非禮也。雖然以國家之重,慎其權柄,雖不諒闇,存其大體可也。

    文帝贊

    讚曰:《本紀》稱「孝文皇帝,宮室苑囿,車馬御服,無所增益。有不便,輒弛以利民。身衣弋綈,慎夫人雖幸,衣不曳地,幃帳無文繡,以示敦朴。愛費百金,不為露臺。及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因其山,不起墳。南越王尉佗自立為帝,以德懷之。匈奴背約,令守邊備,不發兵深入,無動勞百姓。吳王詐病不朝,賜以几杖。羣臣袁盎等諫說雖切,常假借之。張武等受賂金錢,重加賞賜,以愧其心。專務以德化民,是以海內殷富,興於禮義,斷獄數百,幾致刑措。」登顯洪業,為漢太宗,甚盛矣哉!楊雄有言:「文帝親屈帝尊以申亞夫之軍令,曷為不能用頗、牧?彼將有所感激云爾。」

    景帝賜江都王非天子旌旗論

    江都王賜天子旌旗,過矣!夫唯盛德元功,有天子之勳,乃受異物,則周公其人也。凡功者,有賞而已。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人君之所司也。夫名設於外,實應於內;事制於始,志成於終。故王者慎之。

    髙帝封王侯約論

    高皇帝刑白馬而盟曰:「非劉氏不王,非有功不侯。不如約者,當天下共擊之。」是教下犯上,而興兵亂之階也,若後人不修,是盟約不行也。《書》曰:「法惟上行,不惟下行。」若以為典,未可通也。

    封匈奴徐盧等論

    論曰:《春秋》之義,許夷狄者,不一而足也。若以利害繇之,則以功封。其逋迯之臣,賞有等差,可無列土矣。

    三游論

    世有三游,德之賊也。一曰游俠,二曰游說,三曰游行。立氣勢,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强於世者,謂之遊俠。飾辨辭,設詐謀,馳逐於天下,以要時勢者,謂之游說。色取仁以合時好,連黨類,立虛譽,以為權利者,謂之游行。此三游者,亂之所繇生也。傷道害德,敗法惑世,夫先王之所慎也。國有四民,各修其業。不由四民之業者,謂之姦民。姦民不生,王道乃成。凡此三游之作,生於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綱紀廢弛。以毁譽為榮辱,不核其真;以愛憎為利害,不論其實;以喜怒為賞罰,不察其理。上下相冒,萬事乖錯。是以言論者計薄厚而吐辭,選舉者度親疎而舉筆;善惡謬於衆聲,功罪亂於王法。然則利不可以義求,害不可以道避也。是以君子犯禮,小人犯法,奔走馳騁,越職僭度,飾華廢實,競趨時利。簡父兄之尊而崇賓客之禮,薄骨肉之恩而篤朋友之愛;忘修身之道而求衆人之譽,割衣食之業以供饗宴之好。苞苴盈於門庭,聘問交於道路,書記繁於公文,私務衆於官事。於是流俗成矣,而正道壞矣。游俠之本生於武毅不撓,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見危授命,以救時難而濟同類。以正行之者,謂之武毅;其失之甚者,至於為盜賊也。遊說之本,生於使乎四方,不辱君命,出境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則專對解結,辭之繹矣,民之慕矣。以正行之者,謂之辨智;其失之甚者,至於為詐紿徒衆矣。游行之本生於道德仁義,汎愛容衆,以文會友,和而不同,進德及時,樂行其道,以立功業於世。以正行之者,謂之君子;其失之甚者,至於因事害私,為姦軌矣。其相去殊遠,豈不哀哉!故大道之行,則三游廢矣。是以聖王在上,經國序民,正其制度,善惡要于功罪,而不淫於毁譽,聽其言而責其事,舉其名而指其實。故實不應其聲者謂之虛,情不覆其貌者謂之僞;毁譽失其真者謂之誣,言事失其類者謂之罔。虛僞之行不得設,誣罔之辭不得行;有罪惡者無僥倖,無罪過者不憂懼;請謁無所行,貨賂無所用,民志定矣。民志既定,於是先之以德義,示之以好惡,奉業勸功,以用本務,不求無益之物,不畜難得之貨,絶靡麗之飾,遏利欲之巧,則淫流之民定矣,而貪穢之俗清矣。息華文,去浮辭,禁僞辨,絶淫智,放百家之紛亂,一聖人之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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