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年之图书馆

    中华教育改进社主任干事陶先生，致书祖荣，命将关于全国图书馆之事实，略为陈述，缀为短篇，登诸《新教育》杂志，俾众周知。窃念祖荣鄙务猬集，无暇预备，兼之学殖荒落，何敢播弄笔墨，贻笑方家？继而思之，生平所学在此，职务所任亦在此，纵使谫陋无文，亦当将己之所知，并逐年所经验者，贡诸社会，以资阅览。爰将十年以来图书馆之历史及其状况，并希望将来改良进步，与夫提倡推广之方法，合并言之。明知齐东野语，无补文明，然区区热忱，不能自已。倘有语涉过激，或与事实不相符合者，尚望同业诸公，暨海内鸿博，有以教我，则幸甚矣。

    近十年来之图书馆，适与民国共发生。其最引人注意者，即梁任公为纪念蔡松坡所建议设立之图书馆。当时几有登高一呼，众山响应之势，故各地方非常踊跃，或担任捐书，或热心捐款。不料时局变更，事竟中止，人民热忱，竟同泡影，甚可慨叹。假使松坡图书馆成为事实，不但社会方面，便于阅览，更可因有此举，凡入此馆者，亦无不想象松坡，以为伟人为国捐躯，获此纪念，而一般人士，均可因崇拜英雄，而增长其爱国心。由是言之，我辈总希望任公先生，对于此举，有始有终，不废于半途，不隳于末路，是不特松坡之光，亦士林之福也。前任北京大学文科主任陈独秀君，被请至广东，亦曾组织国民大学，及市民图书馆，规模宏远，预备由南政府所存储银行款项内提出银洋一百万元，专办此种事业。因其学说近于社会主义，有类过激派之主张，人地不甚相宜，遂不得不离开广东，而此举遂作罢论，是亦图书馆事业之一劫运也。上海商务图书馆，系聂君云台所发起，然基础已具，以聂君魄力雄厚，又富于公德心，此馆之蒸蒸日上，可预料也。至于已经开办者，如北京之清华学校图书馆，一九一六年动工，至一九一九年告成，三年之间，创此巨观；馆中墙壁，均系大理石所砌，一切地板皆用软木为之。书架书库悉用钢铁造成；其建筑法，能避火险，计费银洋二十五万元。东亚学校图书馆当以此为首屈一指，夫教职人员及学生有如此参考之馆舍，其进步之速，不卜可知。兼之戴君志骞以图书馆专家，详为布置，规定每年购书费为二万元，其方兴未艾，更可想矣。南通图书馆办理如法，故其中看书之人非常踊跃。推原其故，因张季直老前辈，热心公益，既捐款项，又捐书籍，极力提倡，乃有此现象。事在人为，信不虚也。东南大学孟芳图书馆，江督齐公捐洋一拾五万，为建筑费用，业已兴工。夫以如此巨款，创修图书馆，虽齐公之提倡文明，无以复加；亦由组织诸君子，认真办事，其精神，其热忱，其学问，足以感召齐公，始能乐善好施也。双方凑合，成此善举，求之东亚，可谓独一无二，将来辅助教育，传播文明，我辈当拭目俟之。上海交通部所办之上海工业专门学校，即前之南洋公学，为该校二十周年纪念，募资建立六万元之图书馆，该款由该校师生乐捐，或由其他交游处募集，集腋成裘，颇费苦心，但房舍虽已建筑，其所缺乏者为图书人才，暨书籍耳。倘能从此不懈，定有告成之一日，予日望之。职工教育馆，我国工人，向无相当通俗教育机关，以开通其智识。是以黄任之先生等，首先发起职工教育馆，以嘉惠工人；馆中分配，有图书馆一座，预备工人娱乐事业，使之看书报，养成乐于求学之心，引起嗜好读书之趣味；希望将来发达，为中国之皮紫百克，康内基工人图书馆，猗欤休哉！何其盛也！无锡县立图书馆，经侯君鸿鉴提倡，又有刘君书勋等，热心办理，进步之速，一日千里，在我国图书馆中，诚不多见。长此以往，不懈不怠，必更有起色。此外，正在进行者，如北京大学、燕京大学、北京高师、天津南开大学、南京金陵大学、湖南湘雅医学、山东齐鲁大学等等，对于图书馆事业，极力扩充。夫大学为造就成才之所，必建设图书馆，乃能备参考而收实效。故各处大学，皆积极进行，视图书馆为要务。此风一倡，处处以为模范；数年以后，中国之大学，断无不设图书馆者，此诚我国之好现象也。综上述各项观之，我国人士，对于图书馆，如梦初醒，以为可补教育之所不及者，胥赖此也；热心求之，非如从前之冷静态度，是于图书馆事业中，放出绝大曙光也。要之图书馆之发达，非一蹴所能致，必先培养图书馆管理人才，研究专门学识，庶几办理合法，有条不紊，幸机缘凑巧，适有美国女士韦棣华，在武昌文华大学，创办公书林，逐渐推广，以饷士林；又恐囿于一隅，难以普及，因又有各处支馆及巡回文库之添置。现时一般舆论，谓韦女士人虽美洲之人，而心实中国之心；至其培养人才，不遗余力。以为非派人出洋，学习专门图书事业，万不能措施咸宜。其眼光之远，令人钦佩；因此之故，首先筹款，派祖荣赴美洲，学习此种专科，特恨祖荣资质愚钝，学问浅薄，不能仰副女士之盛心，每用耿耿，旋又派遣胡君庆生，继续前往，幸胡君学成归国，每每匡我所不逮，此诚祖荣之快心事也。自此以还，渐多鸿博之儒，有志之士，先后留美，研究此种专科。如徐君夑元，戴君志骞，杜君定友，洪君有丰，才如积薪，后来居上，济济跄跄，吾学不孤；此数君者，皆热心教育，以振兴中国为志愿，除徐君在家养疴外，其余三君皆在各图书馆负有义务，以期达到生平之目的。虽然，海外留学，所费不赀，远涉重洋，谈何容易？纵令虚往实归，而橘枳变异，势所必然，所学之件，在外国虽称合法，在中国不能完全采用。由是言之，欲推广图书馆之事业，务须在中国组织培养人才机关，将来学业有成，可以充图书馆之应用。是以武昌文华大学于民国七年，首先组织图书科，分门教授，不求近功，毕业期间，规定三年。现已毕业一班。其学员有在厦门大学图书馆、上海商务书局图书馆、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北京协和医学图书馆、燕京大学图书馆、清华学校图书馆任事；更有各图书馆向文华来聘馆员者，因已毕业之学生均已就事，其未毕业者尚在求学期中，无以应付，抱歉殊深。此外尚有短期图书馆员研究所，附属于北京高师，乃系陈君晓庄、程君伯庐、戴君志骞等于民国八年时组织之夏令图书馆员讲习所。彼时来学者，共计八十余人之多；继以晓庄辞职，兼之时局不靖，好事多磨，是以中止，后难继续，殊为憾事。然而天道好还，物极必返，今幸广东广州市，穆君耀枢、杜君定友组织图书馆员研究所。所章简明，课本精当；兼之二君热心教育，循循善诱，虽属速成，由祖荣观之，实大有补于图书界也。所惜其住址偏在粤峤，他省人才，因道路迢迢，不能担簦往学，亦属缺陷。

    上所列举，种种色色，不能强同，或巩固图书馆之基础，或培植图书馆之人才，或整顿图书馆之形式，或探求图书馆之精神，通盘打算，其图书馆之数目奚若，亦当尽报告之义务。据祖荣所搜集全国图书统计调查表，不过三十余处，合并前次调查表计之，亦只五十余处，其中遗漏之处，在所不免；即按诸我国教育部《行政纪要》第二辑之调查表计算，全国图书馆，共计四百六十四处。以我国幅员辽阔，人民之数，占全球四分之一，仅仅四百余处，何济于事？即如日本区区岛国，其图书馆之多，不止千数，况欧美文明诸邦耶？兼之我国图书馆，多属通俗性质，仅备杂志数种，小说几部，报纸几份，即以图书馆呼之，若与欧美之图书馆相提并论，奚啻天渊之别，邹楚之分耶？我国为文明古国，其所以进步迟钝者，虽不尽关于是，而图书馆之寥寥落落，亦其一种原因也。兹将中国图书馆之现状就祖荣所调查、所洞悉者，试详述之如下：

    （1）图书馆常年经费，查美国纽约城市，公共图书馆，该馆一处经费，每年须美金三百六十四万元。我国合全国五十处计之，不到两百万元。此两百万元中，除馆员薪俸及一切杂用外，所剩以购办书籍者，不过十分之一。甚至有开幕以前，购置书籍若干，至开幕以后，无论三年五载，再不增加书籍。似此办法，完全系位置人员主义，非服务社会普及教育之作用也。其图书馆不能发展，此亦原因。

    （2）中国图书馆，多因经费支绌，故遇事因陋就简，其中一切设备及房屋形式，总不相宜。馆中光线不合，空气不通，应用器具，多不完全，甚至灰尘满案，有碍卫生，目录复杂，检阅甚难，阻人兴会，丧人心志；且馆员疏慢成性，对于来阅览者不能殷勤接待，表示欢迎之态度，故人多过门不入云。

    （3）中国图书馆之书籍，半属腐败。查外国图书馆，其书籍不论其价值如何，总以有益于社会为宗旨；我国之图书馆则大谬不然，除历代艺文志及四库书目外，并不注意现时及环境所合用之书。问其书有益于现时否，有益于环境否，则瞠目相视，茫然不知。如此书籍，即有苦心孤诣之士，欲研究一种有统系之学术，无书可观，无册可考，穷年累月，不知所从。由此观之，可知图书馆之书籍，不在搜罗宏富，而在选择精当也；不然，于社会无益，虽汗牛充栋，亦奚以为？

    （4）中国图书馆之书籍，其所以如前项所云者，良由一种有嗜古癖者，食古未化，中毒太深，动称古书最有价值，最饶滋味；故一般办图书馆者，信其论说，多陷于搜罗古籍，谨守成规，欲以万卷牙签，媲美前古，不论适宜与否，一味抱残守缺。如此办法，无论其无益于人也，即令造出人才，亦不过为考据之儒；对于古学虽称渊博，而与现实潮流，讲求新学说者，适相凿枘。即此言之，适成为片面之图书馆，而欲一般人民，吸取其中意味，岂不甚难？

    以上所述，皆中国图书馆之流弊，盖其流弊甚多，不堪枚举，此特就其最著者言之耳。流弊既已揭出，试就图书馆之必要，言之如下：

    图书馆之作用，系补助学校教育所不及，养成乐于读书之习惯，为改良社会之利器，即人民对于图书馆，如布帛粟菽，不可须臾离也。假使无图书馆，第一，即易阻学者之自修心。社会万众，俱可读书，欲专注某种学术，即宜研究某种书籍。倘无图书馆，遇有疑难，无从参考，遂致不能解决，疑团留于脑海，志士因以灰心，则将因噎废食，屏弃一切，再不向此中问津。一人如此，一国如此，虽希望文明发达，徒劳梦想。第二，无从收学者之放心，青年学子，心志俱未坚定，假使无图书馆，以便浏览适当之书，当课余无事，以有用之光阴，作无益之消遣；于图书外求娱目之具，则有害于德行者必甚多；于图书外求悦心之事，则耽搁于学问者必不少。欲矫正不规则之行为，非多设图书馆不可，诚以图书馆，真改良社会之一种利器也。第三，锢蔽学者之思想。寒家子弟，个人为学，欲荟萃中西万国之书籍，以供参考，势有所不能；即有新思想，无各种图书以为补助品，自不能独类引申；不但古时之文化，不能继续，即现时之新智识，亦无书可以证实。思潮虽高，徒劳无益，则愤气填胸，遂从此不用脑筋，不劳心力，则思想终于锢蔽矣；外国图书馆，到处林立，每有一种思想，即有一种书册，以成就之，此所以硕学辈出，项背相望也。第四，难期职业之发达，中国人之观念，以为研究学问，为学士文人所独，非众人所同也；故于各种职业，均无图书馆之设立，殊不知凡百职业，其中皆有学问，皆当研究，如欲研究，非有此种图书馆，断不能收圆满之效果；故欧美各国，专为众职工建设图书馆，以造就之，（如医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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