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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王夫之与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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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本体论而言,理学家中有三种观点:一是张载的气本论,一是程朱的理本论,一是陆王的心本论。在十一世纪至十七世纪的以往六百年间,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的内在逻辑已经完全展开,程朱学派于明中叶渐趋衰落;陆王心学于明末流为“狂禅”,被讥为“曲学误国”。尚未充分展开内在逻辑的气本论能否补偏救弊、重振理学呢?

    王夫之对理学各派的态度是不同的。他以张载思想为正学,对周(惇颐)、程(颢、颐)、朱(熹)、陆(九渊)、王(守仁)各家学说皆持批评态度,其中对周、程、朱尚存礼敬,而对陆、王则以“异端”看待,几乎无一是处。他的主观意图是清楚的,即要以张载思想为基础,批判地吸收程、朱关于性命道德论述的合理成分,创造一种别开生面的哲学体系,树立以气本、主动、珍生、日新为原则的时代风气。从形式看,王夫之哲学表现为对张载思想的继承和发扬,而从其实质看,则已越出了理学思想的樊篱。

    在张载那里,气本论与其理学体系是矛盾的。他的理学思想不是基于气本论而是对气本论的背离。程、朱吸收了他的理学思想,扬弃了气本论。而王夫之发展了他的气本论,批评了他的理学,使气本论的内在逻辑得到充分展开。

    第一节 王夫之对张载气本论的继承和发展

    王夫之(公元1619——1692年)字而农,号姜斋,学者称船山先生。他从四岁起读书,七岁读完了十三经。十四岁考中秀才。二十一岁与管嗣裘等人组织“匡社”。二十四岁中湖广乡试举人。明王朝覆亡后,他曾参与发动衡山起义,阻击清军南下,兵败后逃往肇庆,投奔南明永历政权,被任命为行人司行人介子。后为奸党王化澄等人谗害,逐归湖南,伏处瑶人之中,过着流亡生活。晚年居衡阳石船山,致力于学术思想的总结。王夫之的父亲王朝聘“根极理要,宗濂、洛正传”,是尊尚程朱理学的学者。王夫之幼承家学,受其影响很深。而在救亡图存的抗清斗争中,他的思想自觉倾向唯物论,而以张载之学为依归。他曾预撰墓铭,表达他一生为之奋斗的两大志愿:“抱刘越石之孤愤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他一生著述宏富,主要哲学著作有:《张子正蒙注》《周易外传》《尚书引义》《诗广传》《读四书大全说》《思问录》《读通鉴论》等。

    王夫之继承了张载的气本论思想,认为“气”是宇宙的本质。他对“气”的阐释分成若干层次。他的理论是从张载开始的。

    佛、道二氏视“虚空”为空无,并以空无为世界根本,认为“有生于无”。唯物主义哲学家要破除佛、道二氏的空无世界观,驳倒这种隐蔽的、潜在的创世说,就必须赋予“虚空”以物质的意义。张载说:“知虚空即气,则无无”(《正蒙·太和篇》) 。王夫之发挥了这一思想,说:“凡虚空皆气也,聚则显,显则人谓之有;散则隐,隐则人谓之无”(《张子正蒙注》卷一) 。“人之所见为太虚者,气也,非虚也。虚涵气,气充虚,无有所谓无者”(同上) 。他以为世界本无所谓无,无是对具体事物的一种限定,如龟无毛、兔无角,无依有而存在。就“气”而言,所谓有无,不过是“气”的聚散状态,“气”聚则肉眼可见,“气”散则肉眼无睹。“气”是有形与无形、虚空与实体的统一。王夫之又说:“阴阳二气充满太虚,此外更无他物,亦无间隙。天之象,地之形,皆其所范围也”(同上) 。这段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表述了“气”是一种弥漫性的存在,是没有“间隙”的,如果承认有“间隙”,也就等于承认宇宙存在着空无;二是强调了“气”在空间存在的普遍性,小至尘埃纤芥,大至天地,“皆其所范围也。”这里没有精神性主宰立足的余地。

    人有生死,物有成毁,而作为物质的“气”有无生灭呢?如有生灭,当其未生之先、既灭之后,宇宙岂不是一片空无吗?王夫之在强调“气”在空间存在的普遍性的同时,又强调了“气”在时间上的永恒性和常住性。他说:“车薪之火,一烈已尽,而为焰、为烟、为烬,木者仍归木,水者仍归水,土者仍归土,特希微而人不见尔。一甑之炊,湿热之气,蓬蓬勃勃,必有所归;若庵盖严密,则郁而不散。汞见火则飞,不知何往,而究归于地。有形者且然,况且 缊不可象者乎!……故曰往来,曰屈伸,曰聚散,曰幽明,而不曰生灭”(同上) 。这里,他朴素而出色地论证了物质不灭原理,也就等于论证了物质在时间上的永恒性和常住性。

    对于“气”的描述涉及对宇宙的理解。人们可否将宇宙看作盛“气”的容器,如把宇宙看作容器,这容器之外是什么呢?宇宙有无始终,如有始终,它在肇始之前、终结之后又是如何?换言之,宇宙在空间和时间上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王夫之回答说:

    上天下地曰宇,往古来今曰宙。虽然莫为之郛郭也。惟有郛郭者,则旁有质而中无实,谓之空洞可矣,宇宙其如是哉!宇宙者,积而成乎久大者也。(《思问录·内篇》)

    天地之终,不可得而测也。以理求之,天地始者今日也,天地终者今日也。其始也,人不见其始;其终也,人不见其终。其不见也,遂以谓邃古之前,有一物初生之始;将来之日,有万物皆尽之终,亦愚矣哉!(《周易外传》卷四)

    他认为,宇宙无论从时间还是从空间说都是无限的。这样,他就在时空问题上排除了精神性主宰的位置。

    但是,仅在时空上排除精神性主宰,还不能完全杜绝创世说。唯心主义者可以把精神性主宰宣布为超绝时空的,绕开时空观,而以动静观作为突破口,为创世说开辟道路。唯心论者并不一般地否认运动的存在,他们往往以下列方式提出问题:物质运动的动力是来自物质世界的外部呢,还是来自物质世界的内部?若说来自物质世界外部,就会直接引出创世说;若说来自物质世界内部,那么这种动力是从来就有的,还是由所谓最初寂然不动的“静”转化来的?如果承认寂然之“静”能够转为运动,则将间接引出创世说。

    王夫之认为,运动是“气”的固有属性。他说:“太虚者,本动者也。动以入动,不息不滞”(《周易外传》卷六) 。“虚空即气,气则动者也”(《张子正蒙注》卷一) 。所谓“动以入动”,即是说物质可以由此时的运动转入彼时的运动,运动是绝对的,而相对的静止不过是运动的一种特殊状态:“动静皆动也,由动之静,亦动也”(《读四书大全说》卷十) 。“静者静动,非不动也”(《思问录·内篇》) 。王夫之的“太虚本动”思想包含这样两层意思:一是说运动是物质世界的自己运动,不是来自外在力量的推动;二是说运动与物质均具有永恒性,物质世界从来就是运动的。由于它是“本动”,所以无所谓最初的寂然之静;由于“动以入动,不息不滞”,所以也无所谓最终的息止之静。

    这种“太虚本动”论点是难能可贵的。但若停步于此,不去具体阐明物质世界自本自根的化生机制,那“太虚本动”论点必然缺乏理论力量,不能制胜创世说。

    王夫之把物质世界的化生机制归结于阴阳二气的相互作用,认为阴阳二气的对立统一是宇宙的根本规律。他的进一步探究,从以下三个方面论及物质世界的结构。

    一、阴阳是关于事物矛盾性的抽象。王夫之以为,这种矛盾性是普遍存在的。它存在于“气”的原始状态中,“ 缊之中,阴阳具足”(《张子正蒙注》卷一) ;存在于变化过程中,“一气之中,二端既肇,摩之荡之,而变化无穷”(同上) ;存在于大千世界的万物万事中,“物物有阴阳,事亦如之”(同上卷三) 。宇宙没有无阴阳的事物,也没有纯阴、纯阳的事物。阴阳的名义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凡阴阳之名义不一,阴亦有阴阳,阳亦有阴阳,非判然二物终不相杂之谓”(同上卷一) 。即使具有阴、阳特质的事物,也是“阳中有阴,阴中有阳”。由此说明万事万物都体现阴阳并存的矛盾普遍性。

    二、阴与阳是对立统一的。根据王夫之的意见,阴阳关系具有两重性:一方面“相反相仇”,表现为互相对立、互相斗争的性质,另一方面又“互以相成”,表现为互相依存、互相渗透的性质。王夫之说:“以气化言之,阴阳各成其象,则相为对,刚柔、寒温、生杀,必相反而相为仇;乃其究也,互以相成,无终相敌之理”(《张子正蒙注》卷一) 。由“相反相仇”转化为“互以相成”,对立是怎么变成同一的?王夫之认为,“反者有不反者存,而非积重难回,以孤行一径矣”(《周易外传》卷七) 。阴阳双方并非各走极端,绝对排斥,而是“反者有不反者存”,“相反而固会其通”(同上) 。这里,王夫之以《易》理揭示了事物矛盾运动的情况。

    三、阴阳相互作用是运动的源泉和物质多样性的原因。王夫之把阴阳相互作用称作“感”,以为阴阳交感所以能产生运动。他说:“动静者,阴阳交感之几也。动者,阴阳之动;静者,阴阳之静也”(《周易内传》卷五) 。阴阳二气是运动的主体,有阴阳就有交感,有交感就有运动。因此,运动成为“气”的根本属性。王夫之还认为,阴阳交感的矛盾运动是产生物质多样性的原因。他说:“二气之动,交感而生,凝滞而成物我之万象”(《张子正蒙注》卷一) 。天下万物“不相肖而各成形色”,都是由阴阳相互作用产生的。一本何以能产生万殊?王夫之引出“主持”和“分剂”两个概念予以解释。他说:“《易》固曰:‘一阴一阳之谓道。’一之一之云者,盖以言夫主持而分剂之也”(《周易外传》卷五) 。所谓“主持”,是指“道”即体现在阴阳中的对立统一规律所起的作用;所谓“分剂”指的是阴阳在统一体中所处的位置和数量上的比例关系。在阴阳互相作用的矛盾运动中,由于有“主持”和“分剂”,所以产生了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事物。

    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王夫之在自然观上已经完全堵塞了可能产生创世说的漏洞。

    宇宙不存在精神性主宰,但存在着精神现象。理论的彻底性要求解答:精神对于物质世界的关系如何,它在宇宙占据什么位置。张载过分强调“万物一体”,忽视了物性与人性的差别,错误地认为,万物也具有类似人的精神的东西:“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正蒙·诚明篇》) 。可见,章太炎批评张载“淫于神教”是有一定道理的。

    王夫之的《张子正蒙注》对此一面曲为说解,一面又巧寓批评,极尽委婉之能事。他以为,“性”是不能泛言的,人之性异于禽兽之性,如泛言之,那“尽性”岂不是要尽禽兽之性吗?“我之得私”的“性”不能成为“万物之一源”;“物得与人而共”的是“命”,要强调人与万物同源,只能归结于“天命”,而不应归结于“性”。而在王夫之那里,“天命”不过是“气化”过程,“天命,太和 缊之气,屈伸而成万化,气至而神至,神至而理存者也”(《张子正蒙注》卷四) 。

    气本论的发展,要求解决好人与自然界的关系问题。张载在这一问题上出现了膨胀主体精神的错误。张载说:“天性在人,正犹水之在冰,凝释虽异,为物一也”(《正蒙·诚明篇》) 。王夫之以为,人性有其具体的内容,不能把它推扩于天,“人物有性,天地非有性……性存而后仁、义、礼、智之实章焉,以仁、义、礼、智言天,不可也”(《周易外传》卷五) 。

    《周易》有这样一段话:“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王夫之据此演绎成一套“继善成性”理论。他以思辨形式阐发这一理论,困惑了不少现代学者。如果撇开这些思辨形式,其道理也不难明白。

    王夫之以为,人性并不是苍苍之天所赋予的,所谓“天命之谓性”的“天”相当于今日所谓的客观条件和环境,这里有先天的遗传因素,也有后天环境影响的因素。“父母者,乾坤也,即以命人之性者也;师友交游者,臭味也,即以发人之情者也;见闻行习者,造化也,即以移人之气体者也”(《读通鉴论》卷十三) 。而父母配天地以施生,所体现的即是“一阴一阳之道”。

    所谓“继善”,于人为“继志”,于天为“继道”,“所谓肖子者,安能父步亦步,父趋亦趋哉!父与子异形离质,而所继者惟志。天与人异形离质,而所继者惟道也”(《尚书引义》卷一) 。在王夫之哲学中,“志”与“道”属于一种历史发展的观念,从“道”的方面言,“洪荒无揖让之道,唐虞无吊伐之道,汉唐无今日之道,则今日无他年之道者多矣”(《周易外传》卷五) 。“道”不是既定的一成不变的,它是随自然史和人类史的发展而发展的,所以“继天之道”会随时代进程而有所损益。从“志”的方面言,“中国之天下,轩辕以前,其犹夷狄乎!太昊以上,其犹禽兽乎”(《思问录·外篇》) !人类是一步步进化的,文明是一代代积累起来的,所以“继父之志”就应表现为继承并发展父辈文化,而不应“父步亦步,父趋亦趋”。所以合“继天之道”与“继父之志”来看“继善”,就可以达到这样的认识高度:即把“善”看作人类文明的历史积淀。

    所谓“成性”,就是实现道德的自我完善。“性者,生理也,日生则日成也”(《尚书引义》卷五) 。“性”不成侀于初生之顷,而是“日生日成”的。人性的形成,与其所处的社会环境有直接关系。客观世界是变化发展的,因而人性也会随之发展而不断丰富(“命日新而性富有”)。王夫之把人性看作人类实践的历史产物,这就否定了张载“性者,万物之一源”的理学唯心主义错误,发展了张载的气本论思想。

    第二节 王夫之对理学的批评

    理学讨论了理气、道器、能所、知行、理欲、动静等范畴。这些讨论围绕一个中心,即论证仁、义、礼、智不仅是心性的本体,也是宇宙的本体。哲学在理学家那里尚未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而仅仅是论证儒家伦理的理论工具。这样,他们对许多哲学问题的回答,就形成一种思想模式:在理气关系上,理在气先;在道器关系上,道在器上;在能所关系上,以能作所;在知行关系上,知先行后;在理欲关系上,存理灭欲;在动静关系上,静主动客,如此等等。而凡是在一对范畴中起主导作用的方面,一定与仁、义、礼、智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王夫之所要做的工作,就是要把仁、义、礼、智从中心位置移开,把它送回道德领域。这样,在本体论、认识论领域中,哲学范畴不再受仁、义、礼、智的牵制,可以阐发自身的真理了。

    (一)理气问题。这是宋明时期哲学斗争的中心论题,斗争的焦点在于:世界的本质是精神性的,还是物质性的?程朱理学以“理”作为其哲学的最高范畴,朱熹以“天地之心”“无心之心”形容之,即意谓一种客观精神,一种无人身的理性。朱熹首先将理、气分析为二物,由此展开了多层次的理气关系:就分合而言,理气“各为一物”,“理与气,此决是二物”(《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六《答刘叔文》) 。就先后而言,“有是理,后生是气”(《朱子语类》卷一) ,“未有天地之先,毕竟先有此理”(同上) 。就本末而言,“气是依傍这理行”(同上) ,“有是理,便有是气,但理是本”(同上) 。就内外而言,“理在气中”,“太极生阴阳,理生气也;阴阳既生,则太极在其中,理复在气之内也”(《周子全说》卷一《集说》) 。就主从而言,“理为气之主”(《朱子语类》卷九四) ,“气之所以能动静者,理为之宰也”(《太极图说·章句》) 。就常变而言,气有未生散尽之时,而理则恒存不变,“万一山河大地都陷了,毕竟理只在这里”(《朱子语类》卷一) 。总而言之,理是第一性的,气是第二性的。朱熹的理本论体系是完整的,前后一贯的。在朱熹那里,“理在气中”并不意味着理依赖于气而存在,而是说理生气之后,即以气为临时寓所。这里,理仍是主宰者,而不是服从者。朱熹的结论是:“宇宙之间,一理而已”(《朱文公文集》卷七十《读大记》) 。世界的根本是精神性的。

    王夫之认为,秩序条理是物质世界的固有属性,不是构成物质世界的“先设之定理”。他注《正蒙》“天之生物也有序”说:“其序之也亦无先设之定理,而序之在天者即为理”(《张子正蒙注》卷三) 。因而理气关系不是存在与所以存在的关系,而是存在与存在方式的关系。两者区别在于:前者是一种隐蔽的目的论,现实世界的秩序被说成“理”的具体体现,而凡不合目的的事物,则被说成“失理”;而后者认为,“理”是关于“气”的多方面的规定性,它所反映的是事物的自然形态,是普遍性与特殊性、必然性与偶然性、规律性与非规律性的统一,“其得理者理也,其失理者亦何莫非理也”(《读四书大全说》卷七) ?

    把“理”绝对化,是从分离理、气开始的。王夫之批判理本论也首先是从反对分离理、气着手的。他说:“理与气元不可分作两截”,“理与气不相离”(同上卷九) 。“言气即离理不得”(同上卷十) 。“理”不是独立之物,作为存在方式,它只能通过物质存在得以体现,“天下岂别有所谓‘理’,气得其理之谓‘理’也”(同上卷九) 。“气原是有理底,尽天地之间,无不是气,即无不是理也”(同上卷十) 。

    理与气同时并存,没有存在方式的存在和没有存在的存在方式都是不可设想的,因而理与气也就无先后之分。但是,“气”有实体,“理”依附“气”而存在,所以“理”与“气”仍有主从之分。“理,即是气之理。气当得如此,便是理。理不先而气不后。……若论气,本然之体……惟本此一实之体,自然成理”(同上卷十) 。天下只有随事而见的“理”,没有一成不变的“定理”,所以立一“定理”以范围天下的思想方法也是不可取的,“有即事以穷理,无立理以限事”(《续春秋左氏传博议》卷下) 。

    “理”在朱熹本体论中,是一种神化秩序,一种绝对的客体精神,而在王夫之的本体论中,“理”则是一种物化秩序,它已没有精神性的意义。对世界本原问题的回答,王夫之得出了与朱熹截然不同的结论:“若其实,则理在气中,气无非理;气在空中,空无非气,通一无二者也。其聚而出为人物则形,散而入于太虚则不形”(《张子正蒙注》卷一) 。“天人之蕴,一气而已”(《读四书大全说》卷十) 。世界的根本是物质性的。这就破坏了程朱理学的理论基石。

    (二)道器问题。在朱熹那里,这一问题是与理气问题相混同的,他说:“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朱文公文集》卷五十八《答黄道夫》) 。朱熹把形而上、下之分解释为无形、有形之分,并以此证明“理”(或“道”)先于“气”(或“器”)而生。“形而上者,无形无影,是此理”(《朱子语类》卷九五) ,“自形而上、下言,岂无先后”(同上卷一) ?

    王夫之针对这种观点,指出:“形而上者,非无形之谓;既有形矣,有形而后有形而上,无形之上,亘古今、通万变、穷天穷地、穷人穷物,皆未有者也。……如其舍此而求诸未有器之先,亘古今、通万变、穷天穷地、穷人穷物,而不能为之名,而况得有其实乎”(《周易外传》卷五) ?所谓“形而上”,是指抽象的思维形式,有形象才能进行抽象,有器物而后才有名相,经过“亘古今、通万变、穷天穷地、穷人穷物”的抽象过程,才有“道”的概念。

    清中叶的戴震说:“古人言道,恒该理气,理乃专属不易之则,不该道之实体。而道、理二字对举,或以道属动,理属静……或道主统,理主分;或道该变,理主常”(《绪言》上) 。王夫之对“道”与“理”的区分虽然没有这样明晰,但也有相近似的看法。在王夫之哲学中,“道”范畴的使用,在本体论和认识论上内涵有所不同。

    在本体论上,“道”是对阴阳二气运动变化(气化)的整体概括,“道生于有,备于大繁。有皆实而速行不息,太极之函乎五行二殊,固然如斯也”(《周易外传》卷七) 。“道”包蕴物质性和运动性,物质和运动都是永恒不灭的。这是本体之“道”的内涵;而“器”是气聚成形的特殊形态。在这种意义上,“道”与“器”的关系近似于整体与个别的关系。器物有成毁,个别会有时不存,但作为整体的物质运动不会就此停止(“聚散变化,而其本体不为之损益”)。从历史的长河看,“道”意味着“气化”的生生不已,而“器”只是气的“暂聚”状态,是“气化”的环节和小过程。因而王夫之说:“道体器用”,“道本器末”,“器敝而道未尝息”(《张子正蒙注》卷一) ,“无恒器而有恒道”(《思问录·外篇》) 。但是“道”并非抽象的存在,它通过无数具体的“器”体现出来,“盈天地间皆器”,一器之毁不足以息“道”,也正因为“群有之器,皆与道为体”(《周易外传》卷二) 。

    在认识论上,“器”指体现人类实践活动的具体事物,“道”指这种具体事物的规律,是认识所追求的目标。道器关系对应着知行关系,只不过前者是就客体而言,后者是就主体而言。

    人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懂得,要制作一件器物或从事一项活动,应先了解关于该种器物或活动的规律。可是,这种了解并不总是获得成功,除了主观原因外,也有客观原因,于是问题以哲学形式提了出来:“道”与“器”的关系是怎样的?

    道家(以及理学)利用人们对“道”的重视,“悬道于器外以用器”,把“道”神化为先于形器而存在的客体精神,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是由它外化生成的。道器关系犹之母与子的关系,“器”永远处于“道”的派生物的地位。

    王夫之以为,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道器关系,“器”是根本,“道”作为具体事物的规律,只能依存于“器”。他提出“无其器则无其道”的命题,由之引出许多有价值的论断。

    首先,他认为,“道”不是悬空独立的,它体现在形器之中。求“道”必当于“器”上求,而不应“遥空索去”,求之于无何有之乡。“据器而道存,离器而道毁”(《周易外传》卷二) ,“据器”是认识“道”的先决条件。这是因为“器”是人生产、生活所遇到的直接现实的对象,“天下唯器而已矣”,举凡自然界的品汇万殊,社会的名物制度、人文历史都是“器”。由于时空的限制,即使多大圣人也不能阅尽天下古今事物。而对于一般规律的“道”,就连匹夫匹妇也是可以“与知与能”的。因此,王夫之说“尽器难矣”:“圣人之所不知不能者,器也。夫妇之所与知与能者,道也。故尽器难矣”(《思问录·内篇》) 。他反对人们将认识停留在关于一般规律的条文上,鼓励人们广泛接触具体事物,认识事物的差别性和特殊性。他说:“勇于德,则道凝,勇于道,则道为天下病矣”(《思问录·内篇》) 。所谓“德”即是对于“器”的认识。真理是具体的,有条件的,只有把握了具体事物的特殊性,才有可能将特殊性综合成普遍性。反之,如从一般原则出发,不顾具体条件去划齐事物,就会削足适屦,造成天下的病痛。程朱宣扬“理一分殊”,把本体之“理”与万物之“理”的关系比作“月印万川”,抹煞了具体事物的差别性和特殊性。王夫之反对“勇于道”“执道以强物”,“附托于道而不知德”的思想方法就是针对程朱理学的。

    其次,王夫之指出,“无其器则无其道”并不是消极的观照论,因为人“治器”“作器”的实践已经体现出认识的能动作用。他说:

    成必有造之者,得必有予之者,已臻于成与得矣,是人事之究竟,岂生生之大始乎?有木而后有车,有土而后有器,车、器生于木、土,为所生者之始。揉之斫之,埏之埴之,车、器乃成,而后人乃得之。(《周易外传》卷一)

    人的创造活动需要客观条件,无土之条件不能成器,无木之条件不能成车。但光有这种客观条件,没有人“揉之斫之,埏之埴之”的创造活动,木、土也不会变成车、器。人利用客观条件参与生化,“象日生而为载道之器”,不独推美于“生生之大始”,更应彰显“人事之究竟”,所以“述器”的内容不只是自然生化史,也是人类创造史。

    复次,王夫之指出,“器”随时间推移而变化,“道”也必然发生相应的变化。他说:“洪荒无揖让之道,唐、虞无吊伐之道,汉、唐无今日之道,则今日无他年之道者多矣”(《周易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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