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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无声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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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起个誓好吗?”

    “起什么誓?”

    “发誓要考进四高。”

    不管洪作愿意与否,莲实硬把手伸了过来。洪作无可奈何地握住了他的手。

    莲实走后,练武场内只剩下鸢,杉户和洪作三个人。

    “现在可以象普通人那样逛街啦。明天没有训练,后天也没有训练。还可以回到父母亲身边!————哇!”鸢大叫一声,做了个受身动作,在空荡荡的练武场内激起一阵巨大的回响。然后,他稳稳地站起身,说:“走吧!”

    杉户和洪作把开着的窗户全部关上,然后走出练武场。

    洪作今天感到特别轻松愉快。他今天第一次心怀感慨地眺望红瓦建筑物。他想,刚才在莲实面前发了誓,到明年说什么也得考进这所学校。

    三个人在香林坊附近走进了一家颇具规模的冷饮店。大天井约好在这里等候他们。鸢朝周围的餐桌环视了一圈,说:“咱们今天也可以尝尝普通人吃的东西了。”

    杉户说:“嗯,那么,我要一杯苏打水。”

    三个人都要了苏打水。不一会儿,侍者端来了三杯蓝色的饮料。鸢在杯子里放入一根麦秆,只听得“嗖”一声,杯中的液体全被他吸光了。

    “这东西什么味也没有。”鸢说,“再来一客冰淇淋怎么样?”

    冰淇淋刚端上来,鸢就把它扫光了。

    “这东西又甜又香!”鸢说着,用舌头把嘴唇舔了一圈。

    杉户说:“再来一客好吗?”

    鸢忙接口道:“每人再来两客怎么样?”

    结果光鸢一个人就吃下了五客冰淇淋。洪作和杉户将就些,各吃了三客。

    鸢说:“吃下这么多冰淇淋,肚子还不觉冷。”

    正在这时,大天井慢腾腾地走了进来,朝他们三人围坐的桌子瞅了一眼,脸上的神气好象为他们吃这种东西感到惊讶,他朝鸢和杉户叮问似地说道:“怎么吃这种东西?不能象样地吃一顿吗?今天你们俩都有钱吧?”

    两人异口同声答道:“有。”

    “既然这样,你们俩只把自己必须用的钱留下。反正快要回家了,只留下车票钱和路上的饭钱就行,然后把洪作的旅费也留下。钱这种东西花起来太快,所以一定要事先安排好。这么一来,用起来就不必提心吊胆了。除了必须留的钱以外,其余的都交给我,我这么做,并不是想私吞,只是想把它用于今天晚上花,多下来的钱,都会还给你们。”

    看到鸢和杉户都不大乐意采纳这个建议,大天井便说:“小气鬼!你们这十天来吃吃喝喝,不都是花我的钱吗?连鸢的裤衩也是我给买的!喂,我说得对吗?”

    听他这么说,鸾忙道:“行,今晚就把钱交给你。不过,花的时候,你可得手下留情!”

    “没办法,拿去吧!”杉户说着,把露在口袋外面的纸币抽了出来。

    大天井命令说:“把必须留的钱拿回去,把车票钱和路上的饭钱交给洪作!”

    鸢和杉户分别拿出同等数目的钱放在桌上。

    鸢对洪作说:“这些钱是给你的。”

    “对不起啦!”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觉得上次从你手里拿走的钱比这还多呢!不过你也别计较啦,因为吃啊喝的也有你一份。”

    他说得不错。就洪作来说,到底是赔了本还是赚了钱,这笔帐算不清了,大致上可以算是没赔没赚吧。

    杉户说:“公寓的费用不必付了,莲实替你付过了。”

    “哎呀,不是说好由杉户君付的吗?”

    “干吗要我付呢?我对你可没这么好的感情!说起来,好象还是莲实邀你来的吧。当然得由莲实替你付嘛!”

    他的说法固然不错,可是洪作刚才还听莲实亲口说要由杉户替他付住宿费等等,所以他很吃惊。他把这件事对大家说了。

    鸢说:“那老兄就是这种人!自己付了钱,就说自己付的,有什么关系!可他偏不肯说,这就是莲实装模作样的地方。”

    但洪作并不这样想。他认为,当时莲实不好意思直接了当地说钱是由他自己垫出的。

    大天井说:“喂,行了,就这样吧。”

    鸢和杉户分别把自己需要留用的钱数出来,放进上衣口袋。

    大天井警告他们:“耍花招可不行!”他把两人放在桌上的纸币点了点,说:“杉户交出的钱稍多一点,这样算起来挺麻烦!我决定向你们两人征收相等的数目。”

    说着,他把两人的差额还给杉户,然后把两人的钱合在一起,随随便便地插进自己的袖筒。

    鸢和杉户异口同声地说:“危险!”

    大天井说:“喂,走吧。这里的帐归我付。”说完,他朝帐台走去。

    他们来到黄昏的街上。街上的男男女女大多只穿一件单衣,大天井朝大家脸上环视了一遍,说:去吃素烧牛肉好吗?此时,杉户好象刚刚想起来似地说:“母亲嘱咐我带点心回去!”他说的点心,正是这条街上的名产干点心。他接着说:“叫我买两大盒呢!”

    “买点心的钱你另外存着吧?”

    杉户连连摇头说:“没没!”

    “真拿你没办法!好罢,就归我来买,顺便也给鸢买两盒。”

    “我不要!开了带礼物的头,以后就成习惯啦!”

    “这算什么话呀?我是叫你孝敬父母!母亲一盒,父亲一盒。————对啦,也给洪作买吧。”

    “我不需要。我没人可送!”

    “要是没人可送,你就自己吃吧。对了!你那中学里有位老师给柔道队来信啦。他挺生你的气呢!”

    “你也知道?”

    “不光我,大家都知道!————带上点心到那老师家里去一趟吧。给老师一盒,你自己留一盒,给你买两大盒。也让我顺便略表孝心,我也想寄三、四盒回家。————先把点心买好吧!”

    他们朝与素烧餐馆相反的方向走去。虽然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但在街上走,却不觉得怎么难受。夏训结束后的第一天,大家说不出地轻松愉快,对什么都感到心满意足。

    距离那家专卖干点心的老牌号商店,还有很长一段路。

    “你们有谁想买什么吗?随便买什么都行,尽管提出来好了,不要客气。”

    大天井一路上漫不经心地浏览商店的橱窗。他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下,说:“给公寓的老奶奶买几个西瓜回去吧。”

    对大天井这个建议,大家都表示反对:带着这种东西还走得动路吗?

    在药店门口,大天井又停住脚步说:“给老奶奶买几张治疗肩背麻木的膏药吧。”

    这一回谁也没阻拦他。大天井一个人走进店里,过了一会儿,便从店里走出来,说:“也给你们每人买了一包。”说着,他交给每人一个扁平的小纸包。

    鸢、杉户和洪作把大天井交给他们的膏药放进外衣口袋。虽然这种东西他们并不需要,但因为价钱极便宜,所以他们无须非议。

    “谁也不准多占多花,今晚要公平合理。”大天井说,“想买东西尽管说,别客气!————洪作,你要买衬衫吗?”

    洪作说:“不要。”

    杉户和鸢几乎异口同声说:“不要,不要!”

    “都不要?那我只好随大流啦。”

    三人一齐说道:“不要,不要!”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直走得两条腿又酸又累,才走到那家点心店。大天井拣最大的盒装点心,一共买了八盒,均分给大家。

    “够了吗?还有羊羹呢,白、黑羊羹都有。”

    鸢说:“不要,不要。”

    “还有撒细红粒的点心和撒白粉的点心呢!也很有名,我从没吃过呢!听说很好吃。”

    杉户说:“不要,不要。”

    他们走出点心店,沿来路往回走。

    鸢说:“坐电车吧!”

    “不行,不行!”大天井接口说,“不许乱花钱!身上长着两条腿,无论怎样使唤它们,也不用花一分钱。

    与其花钱坐车,不如喝瓶柠檬汽水!”

    听说喝柠檬汽水,谁也不反对。他们走进冷饮店,每人喝了两瓶。

    “和苏打水比,还是汽水好喝。”鸢说,“肚子里咕咕作响呢!”

    鸢在这段时间中往肚子里灌了五客冰淇淋、一杯苏打水和两瓶柠檬汽水,肚里当然要咕咕作响了。连洪作肚里也咕咕叫呢!

    从冷饮店出来,他们便默默地赶路。大家都以自己惯常的步子走路。于是各人之间浙渐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到了素烧餐馆附近,四个人又集中在一起。大家重又活跃起来,恢复到原先的精神状态。

    大天井说:“上桌就要八份牛肉,十份干菜,怎么样?”

    鸢含糊地答应一声:“嗯。”然后他若有所思。大家都不明白鸢是嫌多还是嫌少,看来连鸢本人也不清楚。

    素烧餐馆座落在香林坊通往另一条大街的拐角上。餐馆气派很大,进入店门,就是铺地板的走廊,走廊尽头便是通上第二层的楼梯。

    “喂,客人来啦!”

    鸢一面大喊一面飞快地登上楼梯。洪作等人紧随其后。

    二楼是一间大厅,里面设置了十来张餐桌,其中的五、六张已是顾客满座。

    杉户使劲地抽抽鼻子,说:“好香!”

    的确,整个大厅里弥漫着煮肉的香味,令人馋涎欲滴。

    他们找了一张角落里的空桌子,围桌而坐。大家全都脱下外衣,只穿一件衬衫。不一会儿,来了两名女招其中一个说,“都放暑假了,你们还留在这儿闲逛,真是无可救药!”

    鸢说:“拿牛肉来吧!”

    “这儿是做买卖,会给你们吃,不过要规规矩矩地吃啊!”

    “我们哪次没守规矩了”

    “哪次?————有一回,想把火盆藏在裙裤里带出去的,不就是你吗?”

    “我不知道!”

    “不行,不行!你想赖!”女招待说着,看见了杉户,“哎呀!那次不是你和他一起吗!

    杉户说:“没这事!”

    “你把水壶也带走了。”

    “有这种事?”

    “刚才跟你打过招呼了,请不要未经允许把店里的东西带出去。”

    “请放心,请放心。”

    “靠得住吗?”

    “快点儿送吃的吧,我们饿坏啦!”

    “吃素烧牛肉?”

    大天井说:“八份肉,十份干菜。”

    女招待说:“哟,你是应考生呢!”

    “上这儿吃饭,不管是干什么的都行!快拿肉来吧,八份牛肉,十份干菜。”

    “这就送来。”

    “不够再添吧。”

    “把父母给的身体糟蹋成酒囊饭袋,想必你们都是些不孝子孙!”

    两个女招待站起身,一块儿走开了。

    四个人大口大口地吃着牛肉。啤酒早已送来了,但谁也没去动它,只是一个劲儿猛吃牛肉,平均每人吃下了两份,但肚子里仍旧没有反应。

    大天井说:“劳驾,请再来八份。”

    鸢说:“这还差不多!”

    洪作也表示同意。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变得如此贪吃了。

    洪作说:“这么多东西,我过去吃不下。”

    鸢忙说:“进入柔道队,大家的食量陡增,你知道为什么吗?”

    洪作说:“不知道!”

    鸢说:“因为头脑变得空空洞洞,脑袋瓜亏损的部份,必须由胃来补足。真可悲!”

    这时,女招待走过来,说:“别再吃了吧。真丢人!我不愿再跟厨师说啦。虽然不是我自己吃,可这张桌子由我负责招待!

    “既然你是招待员,就无权干涉我们。”

    “你们不害臊吗?别再吃啦!”

    “每人再来一份吧。”

    “真没办法!”

    女招待走了。

    吃完牛肉,他们才喝啤酒,不过喝得不多。

    “喂!休息啦!”大天井把身子朝后躺下,“睡会儿怎么样?”

    鸢跟着躺下了,杉户和洪作也————效仿。大天井立刻打鼾了,仿佛夏季训练的疲倦突然爆发,把他征服了。

    洪作也是刚刚感到一阵困倦,便沉沉入睡了。

    洪作一觉醒来,听见鸢和女招待磨嘴皮。

    “起来吧!”

    “可怜可怜呀,让他们再睡会儿吧!这两位都是应考生,为了应付考试,不分昼夜地用功,把身子都累垮“哎呀!这一位也是应考生?怪不得看上去面生。如果他辛辛苦苦考进四高,结果变成你这个样子,不知会落到个什么下场!唷1他也睡着啦。”她指的是杉户。

    “可怜呀!让他睡吧,这家伙是个工读生,暑假里每天都得干活。”

    “干什么活?”

    “大概是打扫烟囱吧。”

    “怪不得他老是这么肮脏!”

    女招待走后,洪作坐了起来。刚和女招待谈完话的鸢开始入睡了。

    四个人走出素烧餐馆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左右了。

    大天井说:“要不要买点儿礼物带回寓所?”

    杉户说:“不用。”

    “你老是说不用、不用,可偶尔也得给人家买点儿什么!————还是买西瓜合适吧。”

    “店子都关门啦。”

    “不,我知道有家店子开到很晚。”

    大天井说完径自向前走。果然如他所说,这么晚了,还有一家水果店开着门。

    在这家店子里,大天井买了四个大西瓜。每人拖一个西瓜,提着两大盒点心,行走很不方便。

    走了不远,看到一家正要打烊的洋货店,大天井进去买了八件无袖运动衫,每人分两件。他们把运动衫塞进上衣口袋,这样就不会增加两只手的负担。

    “今晚的活动就这些吗?”大天井说,“钱还多着呢!”

    杉户说:“可以还给我们啦。”

    “你说钱吗?会还的。本来就是你们的钱,当然会还给你们。不过离明天时间还长着呢,我替你们保管到明天傍晚吧。要是这么早还给你们,会被你们胡乱花掉。今天幸亏由我管钱,才给各位的父母和房东买了礼物。你们还能穿着漂亮的运动衫回家乡呢!钱嘛,就得这样使用。明天打算干什么?”

    鸢说:“带洪作去逛兼六公园。”

    “是吗?那好,我来给他当向导!明晚再去吃素烧。”

    “哼!”鸢显得不以为然。

    杉户说:“我宁愿吃别的东西。”

    接着,四个伙伴逐一分手,气氛渐渐变得冷清。鸢最先离去,接着大天井的身影也消失了。洪作和杉户在樱桥上稍事歇息,把点心盒和西瓜放在脚跟前,从桥上俯视夜色中的犀河水。

    杉户说:“眼看秋天将到,秋天里你可要用功复习功课!”这是他破天荒第一次用沉静而真挚的语调对洪作说话。

    洪作说:“河流真美!是叫犀河吧?”

    杉户点点头,含糊地说:“嗯。”接着又说:“快到秋天啦。要用功念书啊!”

    “我会用功的。”

    “真会吗?”

    “真会。”

    “有时候你真是懒得出奇!”

    “无论如何,我会努力!”

    “好容易交上了朋友,又要分手。希望从明年起,你能住到这城里,和我们一起生活,”过了一会儿,杉户又说:“秋天来啦。————自从加入柔道队以来,今晚第一次有了对季节的感受。我考进四高时,正值春光明媚,可不久我就被吸收到柔道队。一进柔道队,别说感觉不到春意,就连春去夏来,季节更迭我都全无知觉。今晚我第一次感到了秋天来临,这真叫我高兴!”杉户的这番话,表达了他内心的感受。

    洪作的目光久久停留于水流不息的犀河。只有浅滩上闪烁着点点波光。眼前的情景,使洪作想起了和宇田老师一起从沼津御成桥上俯览狩野河水时的那段谈话,当时洪作称狩野河为日本最美的河流,宇田老师听了不禁失笑,并说自己家乡的筑后河如何宽阔、如何美丽,将其赞美了一番。

    如今的洪作,当然不再认为狩野河是日本最出色的河流。狩野河无疑也是出色的河流之一,但此刻映入眼帘的犀河,比狩野河倍加宽阔,而且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独特风格,浅滩上传来的水流声是那么动听,以“水流潺潺”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的。

    “犀河真是一条出色的河流!”洪作再度赞叹。

    “你这赞美真奇怪!你真认为这条河流很出色吗?”

    “它是出色!”

    “自从你来到金泽,我从未听到你赞扬过什么。今晚你赞美犀河,是第一次对金泽发出慨叹。犀河究

    竟是否出色,我也不尽了然。河流这种东西,说到底,你看到的不过是流动的河水。象我们这种人,本来是不会有什么特殊感受的,可经你这么一说,连我也不禁感到这条河或许果真有一番风情了。”杉户仍不失杉户风格,他接着说:“只剩明日一天啦,明天让我带你游览兼六公园吧。”

    洪作说:“杉户君不是说过那是个无聊的地方吗?”

    “那的确是个无聊之地。我听说它是日本三大公园之一,便想去开开眼界,谁知里面只有树木和水池,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所以我想不带你去玩,去那儿散步,不如上面馆。————可是,假如我真这样做,莲实和权藤会发火。他们曾命令我带你上兼六公园去玩。”

    “哎,去看看也好。大天井和鸢说好了一起去。象鸢这种人,恐怕也不熟悉兼六公园这类地方吧。不过多他去倒是去过的。”

    “真的吗?”

    “哎,是真的!尤其是大天井,听说他每年在考试成绩公布后,都要到那公园里去走走。樱花开时,落榜生成群结队在树下徘徊。据说,在那里可以感觉到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落第之春’。哎,就是这样一座公园!”杉户非但对兼六公园没有半点好感,而且抱有憎恨的情绪。

    杉户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吧。”

    两人提起西瓜和点心朝前走,登上w坡道。他们走几步停一停。在练武场奋力搏斗时,一点也不觉得疲倦,但一登上这条坡路,两条腿就沉甸甸地挪不动了。

    洪作说;“看来还是得练跑步。每次进入练武场之前,都要跑上三十分钟。”

    杉户说:“是啊,我们都有这个想法。不过,也有人认为,有时间跑步,还不如用它练柔道。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很难改过来。然而,普通的训练方式已经行不通了,要再增加练习量是不可设想的。”

    杉户和洪作好不容易才走到公寓。他们轻轻打开公寓的正门,把两只西瓜并排放在底框上,然后悄悄地登上楼梯。

    次日下午,杉户和洪作邀上鸢一起拜访大天井的住所。

    两点敲过不久,他们离开大天井的寓所,朝兼六公园走去。

    “金泽是一座非常出色的城市。”鸢说。这是大家第一次听到鸢赞美金泽,他也开始注意金泽的优点了。但洪作对此没有作出过分的反应。不过,他也觉得今天的金泽与昨日的相比,仿佛换上了新装。

    “想到可以不去练武场,我就心花怒放!什么事也不用干,不是吗?”杉户说出了肺腑之言。确实是无事可干了。

    “仿佛盂兰盆会①和新年一齐到来了!”杉户的这句话,被鸢承接下来:“真象盂兰盆会和新年!满街都是漂亮姑娘。姑娘家怎么这样四处乱走呢?平时有这么多姑娘吗?”

    【①旧时每逢农历七月十五日佛教徒为超度祖先亡灵而举行的仪式,有斋僧、拜忏、放焰火等活动。】

    洪作眼里也闪过一些姑娘的身影,其中有身着水手服的女学生,也有穿和服的大姑娘。

    鸢说:“我来大喝一声怎么样?”

    杉户慌忙阻止他:“别这样!别这样!”

    大天井不愧是大天井,他说:“为什么你非学交尾期的狗叫不可呢?我最讨厌你动不动乱叫,如果她们是四高女生怎么办?象你这样没教养怎么成!对姑娘不论怎么迷恋,作为一个男子汉也得心如铁坚!”

    “我要大喊,并非因为想女人!”

    “你想喊什么?”

    “只叫一声‘呕’,叫‘呕’总可以吧?”

    “不行。”

    “叫‘呕’也不行?

    “我不愿和你一起走路!谁也不与你和杉户同行。为什么不与你们同行?好好想想吧!一言以蔽之,就是因为你们太脏,脸上总象抹了一层灰似的。只因为要和你们一起练柔道,无奈只好与你们同进同出。尽管这样,还要胡叫乱嚷,真叫人受不了。难道你们不害臊?”

    “喔嗬嗬嗬!”鸢发出奇怪的笑声,“不错,说不定我和杉户是肮脏。可肮脏又怎么样呢?有些姑娘偏说咱们肮脏得可爱————和谁同行都可以,可千万别和大天井先生一起走。他象个骗子,心地可坏呢!”后半句话,鸢是模仿姑娘的口气说的。

    “骗子?谁是骗子?”大天井说。

    “没有自知之明,有什么办法!无论你问谁吧!‘你看我象个什么人?’人家管保说你象骗子!”

    杉户接口说:“我的房东大娘说他是个拐骗小孩的人拐子。我觉得,叫他骗子,不如说他是人拐子恰当。————我和大天井先生一起上街,经常注意到带孩子的母亲一见到他,就赶紧把孩子藏到身后,好象她们害怕孩子被他拐走!”

    大天井说:“胡说!她们不是怕我,而是怕你,不是吗?看见一根通烟囱的木棒似的脏东西迎面而来,哪一个母亲不把孩子藏起来?还说是见了我的缘故呢!别吵个没完啦!咱们得把剩下的钱花光!我可是说到做到的男子汉,从不食言!是不是?”鸢说:“花钱当然可以,花光却不大好吧。”

    “要花就花光!洪作,你是个应考生,却不复习功课。整个夏天都练柔道,想必你父母很替你忧伤。为了稍稍安慰不幸的父母,你多带些礼物回去吧!”

    洪作说:“我的父母固然可怜,可大天井先生的父母也很可怜呀!”

    “别说大话!我的父母心满意足。他们和普普通通的父母不同!带你们去我家见识见识吧。”

    鸢说:“好极啦!”

    杉户说:“你父母恐怕挺厉害吧,说什么我也不愿见他们。我总觉得这一去凶多吉少!”

    说话间,不知不觉走完了兼六公园入口前面的坡道。

    “这就是兼六公园?”

    “是啊。”

    “蝉在叫呢!”洪作说。他耳中只听见蝉的呜叫。“还有蜻蜒!”

    大天井说:“别说孩子话!真是白带你到兼六公园来了!这里原是岁收百万石的加贺国老爷的庭院。除了蝉鸣,还有流水声,没听见吗?仔细听听,泉水沙沙地流着呢!”

    杉户说,“泉水声不能用‘沙沙’这个词来形容。”

    “那就说‘泉水滔滔’?”

    “更不对!”

    大天井说:“都一样!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洪作,记住!考卷上会出这个题目!”

    洪作聆听着蝉声,登上公园的高地,从此处鸟瞰,一泓池水跃入眼帘,水光山色,旖旎动人,景致之美大大出乎洪作的意料。大致来说,称得上公园的地方,洪作并非不曾去过,但如此风光绮丽的公园,洪作还是初次见识。在洪作记忆中,所谓公园,无非是一片片的草地,中间点缀着几圈花坛,四处安置着几条长椅罢了,但兼六公园却是按照纯粹日本式的格局建造的庭园。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除了一些身穿单衣的小孩在此嬉戏,公园里几乎不见一个人影。

    “多秀丽的庭园!完全是人工造就呢。”洪作赞叹地说。他感到公园里一石一木都安排得恰到好处,巧夺天工。站在高地的尽头,可以眺望一部分街区。高地对面耸立着一座山丘。两丘相对,把视野中的街区夹在其间。

    金泽城淹没在一片绿海之中?真可谓树荫之都。

    “好热啊!”鸢说。

    杉户说:“喂。就是这么个地方,再没什么可看的了,该回家啦!”对这两个人来说,兼六公园不具魅力。

    大天井说:“别急着回去!再绕公园兜一圈吧,让洪作君熟悉这个地方。到了明年,他不见得不会垂头丧气地在这里徘徊。知道自己落榜以后,边走边转些厌世的念头,这倒是个好地方。别看池塘这么大,跳进去问题不大,因为池水只有半人深。”

    鸢说:“那么,还要带他去看瀑布吗?”

    大天井说:“啊,这小小的瀑布?它的声音也会刺激落榜的考生。听到瀑布哗哗响。便会对社会绝望。自然界春意盎然,人们在家里呆不住,纷纷出外观花赏景,唯独自己自春天起就得闭门苦读。周围的人们都是那么幸福,只有自己最最不幸。一年来,我也曾拼命地用功,但到最后还是辜负了父母的期望,辜负了前辈的教诲。既然如此————”

    鸢打断大天井的话,绘声绘色地说道:“说什么你也不能寻短见!”

    “哎,别拦我!”

    “世上也不止四高这一所学校,别想不开呀!”

    “不!别拦我!事已至此,只好横下一条心了!————我要砸烂练武场,放火烧校舍!”

    听了这段对话,洪作笑了起来。他说:“到时候,帮我一把吧!”

    在兼六公园内转过一圈,他们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大家都是汗流浃背,但停步后,凉风便钻进敞开的外衣,带来一阵快感。

    “累死了!”鸢说。

    实际上谁也不感到疲倦。和柔道训练相比,逛逛公园遛遛街算得了什么!

    到了浅野河的桥上,洪作倚栏而立,眺望河景,与犀河比较,这里的河面远为狭窄,没有犀河所具的那种雄浑的气派。

    “溯流而上,有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去看看怎么样?”大天井说。

    没人赞成他的提议,他们想,如果对大天井的话信以为真,朝上游走去,不知会落得个什么结果!

    在电车站附近,四人走进一家铺面不小的面馆。面馆进门的土间里,安置着一口大锅,店堂内光线黯淡。他们登上二楼。与昨晚进餐的素烧餐馆一样,二楼是一间大厅,里面排满了桌子,但顾客却一个也没有。

    他们一古脑儿吞下面条、冷盘和冰小豆,热食冷饮混杂在一起。

    “别客气,爱吃什么就点什么!”大天井慷慨地说。

    鸢说:“现在还不把钱还给我们吗?”

    “急什么,我又不会溜走!钱我好好地保管着呢。今晚再吃一顿素烧怎么样?”

    没人答理大天井的提议。

    “素烧这东西,若不两、三晚接连吃,就失去了营养价值。再吃一顿吧。”

    鸢说:“那好,再吃一顿素烧,作为咱们的告别晚会吧。”

    既然鸢表示赞成,杉户也勉强地说:“也行。”

    “洪作,你觉得怎么样?”

    在大天井的叮问下,洪作回答说:“好!————再来八份怎么样?”

    大天井说:“别管几份,放开肚子吃好了!你只剩下今天了,明天就要把你从这城里撵走啦!”

    走出面馆,他们仍在街上溜达,这是为了赶紧把胃里的东西消化掉,准备晚上吃素烧。街灯初亮时,四人走进了昨天光顾过的素烧餐馆。

    “你们又来啦?”他们冷不防听到昨晚那个女招待的声音。

    “不给我们吃吗?”鸢说。

    “我们做买卖,无论谁光临我们都欢迎。————没问题吧?”

    “有钱!”

    “不是钱,是说身体!”

    “别婆婆妈妈的!”

    四人登上二楼,找好位置坐下。可偏在这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大天井显得无精打采了。

    鸢问道:“要几份?”

    大天井说:“你们想吃几份就吃几份。我暂时不吃。”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先躺会儿吧。

    大天井在铺垫上趴下。

    “肚子痛吗?”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半个钟头了。我总觉得昨晚吃的是腐肉。”

    正在这时,那位爱说挖苦话的女招待进来了。

    “他怎么啦?”

    “我的肚子隐隐作痛。”

    “————是啊,昨晚上牛肉吃多了吧?还是注意点儿为好,今晚饿一顿吧。”

    “所以我说我不吃。”

    “逞什么能!”

    女招待走了出去,过一会儿,她送来一瓶胃散和满满一杯开水。随同她来的,还有另外两三名女招待。她们当中有的说:“哎哟,真的起不来啦。”有的说:“果然如此!”她们好象是来参观展览品的。

    鸢说:“怪可怜的!哎,我们三个先吃吧。”

    “别说缺德话,一人吃一份吧。一份就够了!虽说是自己的身体,也不能乱糟蹋!”

    “每人来两份。”

    “不行,不行!”

    送来的素烧牛肉是每人一份。当锅里的汤汁开始沸腾时,杉户说:“我也担心肉坏了。”他虽没感到肚子疼,但他对肉碰也不碰。鸢和洪作却满不在乎,比昨晚吃得更香。

    次日下午,洪作走到楼下,向公寓的老板娘遭别,感谢这些天对他的照料。

    大娘说:“要用功念书!今年夏天你又没有认真复习,今后要把损失的时间挽回来!”

    “知道了。”

    “知道?看你的表情就不象!”

    “不相信我吗?”

    “杉户君不用功,似乎还不要紧,你可不能不用功啊!”

    洪作说:“第一是用功,第二还是用功。”

    大娘说:“嘴上说得倒好听!你想哄我,我可不会上当!真想考进四高,就得刻苦。还有,如果你考进了四高,可千万不要参加柔道队!我时常提醒杉户君,可他就是不听,杉户君已经无可救药了,可你还前程无量呢!”

    洪作离开住宿了十来天的公寓时,手里拎着个包袱。来时两手空空,回去时却有了一件行李。这是因为,杉户嫌带点心回家太麻烦,把他的两盒点心让给了洪作,这一来,洪作就有了四大盒点心。此外,杉户还送给他三本参考书。洪作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打了个包。杉户一直送他到火车站。

    他们一到车站,便看见在这里等候的鸢迎面走来。

    “喂!把这个带去吧。”鸢也送给洪作一盒点心。

    “你不带回家吗?”

    “一盒送给公寓的大娘了,这一盒你就带上吧。”

    “真不好意思!还是你拿着带给母亲吧。”

    鸢说:“把这种东西带回家,我母亲见了会晕倒!万一因此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她!”于是,洪作的包袱里的点心增加到了五盒。

    正在这时,大天井那天狗般魁伟的身躯出现在他们眼前。

    “到底要走了吗?要多多保重身体,要刻苦学习!吃肉过多,就会变成我昨晚那个样子。要小心!”大天井的右手也提着一盒点心。

    “把这个拿去!”

    “已经够多啦。”

    “别不领情!”

    洪作把大天井送的点心也放进包袱。

    “怎么样?收获不小吧?可以开个点心铺啦。”

    四人向检栗口走去。杉户提着鼓鼓囊囊的大包袱,这方面杉户很会体贴人。

    开往米原方向的火车进站后,洪作登上了车厢。

    杉户说:“好,明年三月再见!来时先发个电报,我们来接你。”

    鸢说:“不用功可不行!咱们不用功,可你不能学咱们!咱们已经考进四高啦!

    大天井以教训的口吻说:“既然连鸢都能考取,那么四高这种学校是人人都能进去的。不过,要是连书页也濑得翻,根据我的经验,多半考不取!————好好用功,坚持到明年,要坚持不懈!”

    “大天井先生也要坚持不懈!”

    “别人的事不用你操心,我闭上眼睛也能考取!对我来说,考试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再说,复习三年了,未必年年都出我不会做的考题吧。明年大概该轮到出我能解答的题目了。”

    火车启动了。三个送行的人一齐举起右手,向洪作频频招手致意。洪作从窗口探出身子,目光滞留于随着距离拉远而变得越来越小的三个身形。

    “太好啦!”

    这是洪作和三个朋友分手后的最初感想。究 竟好在什么地方,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但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感受了。

    洪作坐了下来,良久沉浸于离别金泽所产生的兴奋之中。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结束。是啊,往后得努力用功,准备参加考试。想到此,他觉得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翌晨,杉户将动身回家乡爱知县的故乡。明晚,鸢也将出发回家乡北海道。这样,只剩下大天井一人留在金泽。

    在洪作的心目中,杉户是好人,鸢是好人,大天井也是好人。他们都是好人。此外,莲实好,权藤好,富野也好。

    洪作长久地闭目沉思。金泽的十来天生活,现在看来,如同梦境,————在他脑中浮现:无声堂的铺垫,日本海的怒涛,杉户住宿的公寓的老板娘。

    火车在平原上奔驰,一片片农田展现在眼前。也许是雾气所为吧,万里晴空之中,飘浮着几缕白色的秋云。

    北陆的田园景色不断跃入洪作的眼帘,他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考进四高,让自己的三年青春时光在色彩谐和的北陆大自然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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