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六章 金星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来到金泽后的五天时间,转眼间就过去了。洪作也和杉户一样,每天上午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无论睡多久,还是觉得没有睡过瘾。上午睡觉,下午就在练武场练习柔道夕练习结束后,在对面的小店里喝上一瓶汽水,然后回到旅馆吃晚饭,吃好饭以后,什么事也不干,又在床上躺下。一天的时间太短。

    洪作每天都是以富野为对手进行练习的。富野教洪作懂得了卧技的基本原理。富野的教学方法是理论性的,他对洪作详加讲解。

    偶尔,洪作也希望能和其它队员对练,但富野不许他这么做。每当练习开始,富野就第一个跑到洪作的跟前,说:“来,洪作君!”想要避开都不行。

    在练习中,洪作曾有一次将富野摔倒。当富野打算诱使洪作上卧倒招的圈套时,洪作就蹲下身子,几乎象坐在铺垫上似的,使出拉手过背摔的招数,将富野摔倒在地。

    “这个回合你大获全胜!”

    富野笑着说。自己被摔倒了,他却毫无怨言,似乎挺高兴。

    接着,他又对洪作说:“被你站着摔倒了,我一点儿不吃惊。刚才我正要使出卧倒招,被你巧妙地摔倒了。立技这种技艺,照你这种使法很不赖。恐怕你也不曾意识到吧。只有一瞬间,突然地使出立技。不错,真有两下!————休息一会儿吧。————我想和你聊聊。”

    洪作仍旧穿着柔道服,随富野一起走出了练武场。走到练武场旁边的草坪上,富野找一个树荫坐了下来。

    富野说:“坐在这里吧。”

    洪作在富野身旁坐下。凉风习习,吹拂在汗津津的肌肤上,带来一阵快意。

    “和你练了两三天,根据练习的情况看,我希望你能参加四高柔道队。你很纯朴。你说要舍弃立技,就老老实实地不使了。能做到象你这样很不容易。一个擅长立技的人,放弃立技而专练卧技,便能成为真正的卧技高手。也许你能成为这样一名选手。南和宫关等人在站着的时候,他们的力量简直大得难以置信,他们决不肯放弃立技。我们这种人一直使用卧技,遗憾的是,一开始学的就是这招数,站着就根本不行。老实说,这是残缺不全的柔道,不能成为真正的柔道高手。”

    富野接着说:“我已经念三年级了,所以前不久举行的高专比赛大会,我是最后一次参加,往后我再也不能踏上武德殿的铺垫。在我显身手的时代,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打败六高而获取优胜,但这个梦想未能实现。不过,假设四高的全盛时代会再次到来,那就是在现在的一年级队员成为三年级学生的时候。我们有了南和宫关两个大人物,此外还有三名以立技取得段位的队员。在一年级的学生中,集中了这么多优秀队员,这是多年不见的现象。如果这些同学都能认真训练的话,一定能够取得胜利。如果鸢和杉户等人通过训练也能锻炼成熟,便会成为好选手。只是鸢和杉户对立技一窍不通,所以多少有些局限。过去,我认为不会立技也没关系,当个单一的卧技选手更强一些,但现在我改变了原有的看法。还是要掌握些立技的招数,哪怕一点点也好。立技的腰力毕竟是必需的。问题只在于,惯使立技的人,总是设法站着把对方摔倒。将对方摔倒固然好,但并不是十拿九稳的。也许会反被对方摔倒。————在这种时候,卧技就牢靠得多。善用卧技的人必定能战胜卧技拙劣的人,象立技那样弱者战胜强者的侥幸是不存在的。”

    “是吗?”洪作禁不住说道。

    “不存在,绝对不存在。决定胜败的是练习量。第一是练习,第二是练习,第三还是练习。”

    “……”

    “练习量决定一切的柔道,这就是卧技。”

    “可是,在练习量相同的情况下,具有立技所需的腰部力量的人,技艺就高强一些。会立技的人,如果使其对立技失去信心而改学练习量决定一切的卧技柔道,他就能成为了不起的选手。如果南和宫关经过象我练习的这种卧技的专门训练,会成为令人生畏的选手,会具有无法估量的威力。卧而无敌,立而无敌,但在决定胜负的时候自然得靠卧技。————按照我说的去做,或许在后年的高专大会上,四高的金星会时隔许久之后重新镶在优胜锦旗上。”

    “明年必须招收一名优秀选手,哪怕一个也行。如果明年你也加入进来,你也能同南和宫关一起参加后年的大会。你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选手。”

    “能进柔道队就好啦!”

    “考进四高不就行了吗?”

    “说说倒是容易啊。”

    富野说:“能考取的。你要想进来的话,从此以后在学习上下一番功夫,准能考取。”

    洪作从富野这儿受到了参加柔道队的邀请,但就洪作来说,即使没有受到邀请,他本来就打算参加四高柔道队,就为此,他才在暑假里从老远的地方赶到金泽来。问题只在于能不能考取四高。

    “只要努力复习,一定能考取!不用功就考不取。连四高这样的学校也考不取,学柔道也是徒劳。明年除你以外,还有一个人也非得请他投考四高不可。反正你们明年要凑到一块儿,最好现在先让你们见见面吧。”

    “他叫什么?”

    “叫大天井。”

    “啊,是大天井先生吗?”

    “已经见过了?”

    “不,只收到过他的信。”

    “嗬,这倒挺难得。他对自己的父母都懒得写信,怎么竟写信给你了?”富野笑了,“无论如何得去一次,杉户也能领你去。”

    “现在他住在金泽吗?”

    “岂止现在,三年前他就住在金泽了。”

    “为什么不来练武场呢?”

    “他停止上练武场了。他下了决心,不念完一本参考书,就决不踏进练武场的门。尽管没什么指望,但他仍然每天用功。”

    “是吗?每天都念书?真叫人吃惊!”

    “不值得大惊小怪。应考生用功复习功课,一点也不奇怪。————大约你也是个无所用心的人。————可是,必须竭尽全力顽强地学习,考入四高!”

    富野说着站起身来。两人朝练武场走回去。

    这件事发生过后的第二天,练习结束后,杉户对洪作说:“等会儿你我和鸢三个人一起上大天井那儿去玩。明天休息,今天不必赶早回住处睡觉。”

    也许是因为明天停止练习的缘故,队员们换衣也好,洗澡也好,动作中总显出兴高采烈的情绪。

    洪作出了浴室,再次回到练武场时,鸢来了。

    鸢说:“今天晚上要为你举行欢迎会。你有钱吗?”

    “有。”

    洪作刚说完,鸢便说:“把回去的火车票钱留着,其余的都交出来。”

    洪作把自己的小钱包交给鸢。鸢数了一下钱包里的钱。

    “全在这儿吗?”

    “是的。”

    “那么,还得从中扣出回家的火车票钱?”

    “是的。”

    “哼,这就是你的全部财产?怪可怜的!”不知他为什么感到可怜。鸢接着说,“好吧,车费等你回去的时候设法借给你。这些钱就暂且收下了。需要零花钱的时候,可以随时提出来。会加倍给你的。”

    这时杉户进来了。

    “什么事?什么事?”杉户瞅着鸢手中的钱包说,“够吃鸡素烧吗?”

    这时,又有两、三名队员走进来,瞅着钱包异口同声地说:“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说:“你们打算干什么我不知道,可我也要参加!”

    “不行。”鸢以手势拒绝,“这不是我的钱。这钱谁也不能用。现在我拿着,只是替朋友保管罢了。一旦有事,得供集体使用。”

    接着,鸢把钱包放进厚棉布制服的内口袋里,隔着上衣把它拍了一下,说:“指望人家的钱是不行的,你们各有自己的父母。你们拿了父母寄来的钱怎么办?自己的钱自己花光,又巴不得拿人家的钱去吃鸡素烧,这种想法是可耻的!打这种坏主意,永远也臝不了六高。今年武德殿上那次比赛的情况怎么样?————本来……”

    鸢说着说着突然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因为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富野已经进来了。

    “喂,鄙人先走一步啦。”

    鸢朝洪作和杉户使了个眼色,拔腿正想走,富野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说:“够神气的,我说鸢呀。————既然你精力这么旺盛,明天你独个儿来练武场,我给你当对手。

    “不,我已经……”

    “嗯?已经怎么了?”

    “嗯————”

    “别装腔作势讲大话!”

    “是。”

    “我要叫你和杉户一样,扭胳膊再也无效!明天来吧!”

    富野说完便走了。鸢做一个怪相,夸张地挤皱眉头,但他的颓丧是显而易见的。

    杉户说:“鸢,去认个错吧!去认个错为妙。”

    其他队员也说:“无论如何去认个错。富野君并没有生气。只是吓唬吓唬罢了。”

    “不,我不认错。我讲的全是事实,丝毫没有瞎扯。今年的比赛士气不高,我就说士气不高!就连富野君不也是如此吗?拥有天下之富野的人,那次比赛中的表现是个什么样?不是能臝的比赛却没臝吗?树立必胜的信心,就能取胜。无论干什么事情,没有取胜的决心便胜不了。如果只有那样没出息的精神,我才不会甘心把三年光阴献给柔道!人生中最宝贵的高校时代,整整三年每天穿抹布似的柔道服,摔啊跌呀地过日子。不念书,也不学习,光想着‘必胜,必胜’度日。父母生的胳膊给折了,父母养的耳朵给损了,暑假也不回家,整日价在练武场混!”

    鸢越说越激昂,连脸色也变得苍白了。在练武场训练时,鸢的形象就很可怕,但在此刻,他的容貌更显得阴气逼人。

    “鸢!”有人在劝阻他。

    “讨厌!”鸢却冲着对方怒吼。然后他朝着杉户说:

    我不认错。向父母我也不曾认错!对任何人都没认过错。既然这样,为什么非向富野认错不可呢?

    杉户说道:“知道了,鸢!”

    “你知道什么!你这个庄稼汉的崽子怎么懂得武士的志气!明天我要来练武场,要和富野交手。我上场就会败在他手下。他会把我撂翻,把我勒住,把我按死!我被按死了便动弹不得!

    “我加入四高柔道队不过半年时间。我不会柔道。所以,富野教训我。什么‘腰不稳’,‘胳膊张开了’,‘胳肢窝没夹紧’。————尽管这样我还有一样东西可以教给富野,那就是无论怎样贫弱仍然决心取胜的决心。”

    鸢用上衣袖子捂住眼睛。眼泪从他眼里涌了出来。

    杉户想把情绪激昂的鸢领出练武场,但鸢说:“你先到大天井那儿去吧。我晚一点去。我现在还很激动,我要等心里平静点儿以后再去。我会带牛肉去,你叫大天井把干草备齐。”

    杉户对洪作说:“那么我们先走吧。”

    洪作和杉户一起走出练武场。他们和平时一样在对画的小店里喝了汽水,然后朝兼六公园的方向走去。

    洪作问道:“刚才鸢说的干草是什么东两?”

    “是指蔬菜。”杉户说,“鸢这个家伙,动不动就激动,这可不行。正常人事情一过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鸢刚才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是真实的。上次比赛大家对富野寄予很大的希望,以为他至少会击败一两个对手,可是成了平局。双方实力悬殊显著。对手是白带选手,既无名气又无实力,可从一开始就是势均力敌,完全没有攻势。不过对方非常顽强。富野将他按住,他还是设法挣脱出去了。”

    “连富野君也没取胜吗?”

    “没能取胜。他把对手抓在手里摆弄,但怎么也不能把他摔倒。”

    “尽管这样,鸢君明天还去练武场吗?”

    “唉!”看来杉户也不清楚,“这蠢东西,本来认个错就没事了。————等会儿劝劝鸢吧。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干吗还要去练习!”

    洪作说:“富野君也挺为难罢。那种话说出了口,不得不去练武场了。”

    “富野又当别论。他不是一般的人。他似乎生来就是从事柔道的。他是个特殊人物。很特殊。明天能够不休息而去练习柔道,他会觉得很愉快。”

    “他这么喜爱柔道?”

    杉户说:“爱不爱我不知道,但那么做总归是一种习惯。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地上练武场,积习而成自然。

    我也好,鸢也好,度过三年柔道生涯以后,说不定也会变成那样。你也想想吧!我们已经是骑虎难下了,但你尚可自由选择。”

    两人在通往兼六公园的坡道前向右拐弯。洪作还不知道兼六公园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仅兼六公园,他连金泽究

    竟是怎样一座城市也不大清楚。他了解的只是四高的练武场、杉户住的公寓和犀河,除此之外,就是每天上练武场往复必经的道路。

    洪作说:“这条街好安静!”

    “这可是教会学校的姑娘们上学走的道路!现在是暑假期间,咱们才能在这儿走,平时可不能。”

    “不许走吗?”

    “那倒不是。要走尽可以走,可柔道队的伙伴们谁也不走这条路。”

    “为什么呢?”

    “并不为什么,可是,哎,这是一般人走的路啊。————以前我和鸢也曾在这条街上走过。那一来,不得了”

    “不得了?”

    “是啊。”

    “哦,是这样!”

    杉户说的话意思不甚明了,洪作只是模模糊糊地了解到这事的后果也许是很严重的。

    两个人在这条平时不能涉足的静谧的街道上走着,拐过两、三个弯,来到大天井的住所前面。这是一家烟草店。

    “他住在二楼。”杉户说着,朝二楼窗口大声喊道:

    他这么一喊,不一会儿二楼的窗户就打开了,一个红妖把脸伸向下面,说:“是杉户吗?什么事?————上来吧。”

    洪作跟着杉户走进烟草店,在店堂一边的楼梯口脱下木屐。

    “对不起,打扰了。”

    杉户朝里屋喊了一声,便踏上昏暗的楼梯。楼梯处很暗,但二楼的房间却很明亮。楼上两间房彼此相连,大天井和一位老人相对端坐在里屋走廊上下围棋。

    “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劳驾客人固然不好,但还是请你下去一趟,替我把茶拿来。”

    大天井眼光不离棋盘说道。

    杉户问:“光拿茶吗?”

    “顺便给我拿些饼干什么的来吧。”

    “对大娘说一声就行吗?”

    “对。————去对大娘说,对大娘说,这儿,来一颗!”

    大天井在棋盘上搁了一枚白子。

    杉户下楼去,把茶带了上来,向大天井问道:“还要下很久吗?

    大天井回答说:“很久。”

    “鸢会带肉来。”

    “肉?————肯定是油炸豆腐吧?”

    “真是肉!”

    “马肉吗?”

    “是牛肉啊!”

    “好,随便什么都行,拿来放在这里,就可以回去了。”

    大天井的头一次也不曾转向他们。他的眼光始终盯着棋盘,说起话来心不在焉。

    杉户说:“真糟糕!就因为这个我讨厌下棋!”这一下老人开腔了:“糟糕!实在糟糕!就因为这个,下棋的讨厌。”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一边把夹在手指间的棋子往棋盘上欲放又止。

    “真没办法!到那边房间去等吧。”

    杉户这么一说,洪作便把座位搬到隔壁的房间里。

    搬到隔壁房间以后,洪作观察着大天井这个人物。他的身材不如南那么高,但肩比他宽,体格魁伟。他生着一张大脸庞,因此眼、鼻、口也大。他虽然还是个应考生,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象。他看上去既不象四高学生,也不象大学生,却俨然象一个出色的社会成员?他具有一种悠闲自得、沉着镇静的风度,面朝棋盘而坐的姿态显得从容不迫。胸有成竹。他的一对大耳朵裂损了。

    在房间的一角,置着一张书桌,可是案头一物未置。既没有墨水瓶,也没有笔记本,只见一把团扇和一只烟灰缸摆在书桌侧边。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棋子碰撞声,两个棋手起身离开了棋盘。

    大天井说:“明天再比输臝吧!”

    “好吧。”老头说,“明天到我家来好吗?已经约好了四、五个人。”

    太好啦,到府上拜访吧。

    “再见。”

    老人走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大天井朝杉户和洪作走过来说,“刚才说了几句值得一听的话。是肉,还是什么东西?”

    “是说鸢会买肉来。”

    “是吗?太好了!我要喝个够,你们也可以稍微喝一点,驱散暑气。”

    “训练情况怎么样?”大天井对杉户说,“我也想请求过两、三天去练武场。怎么样?很快就要练武场见了!”

    杉户问道:“参考书看完了吗?”

    “看过了。”

    什么参考书?

    “何必问得这么仔细!”大天井笑着说,“替我婉言请求权藤吧。就说我如期按质按量地完成了他交给我的任务。”

    “这事情难办啊!”

    “这有什么难办的呢?”

    “对方是权藤先生啊!不能撒谎呀!既然你非去练习不可,不如照实说吧?”

    “替我说说嘛!马上就说。”

    “干这种事危险啊!”

    “你太不讲信用!既然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也仔细考虑过了。”

    “单词本做好了吗?”

    “做了。可是做不好。你替我做吧?”

    “别开玩笑!连单词本也不自己做,怎么行!喂,洪作君!”

    杉户把脸转向洪作。洪作还没有被介绍给大天井,于是他自我介绍道:“我是伊上洪作。”

    大天井问道:“你是应考生吗?”

    “是的。”

    “想参加柔道队吗?”

    “对。”

    “想参加柔道队,首先得考进四高,进不了四高可不行。努力吧!”

    洪作说:“我曾收到大天井先生给我的信,是附在莲实君的信中一起寄来的。”

    大天井闻此言立刻说道:“啊!是吗?————莲实君夸奖的就是你?果然长得这么痩小!哎,个子小也无妨吧!哦,就是你!————行,我和你对练两三天!”

    “喂,洪作君,你瞧瞧,他连单词本也不亲自动手做!”

    洪作说:“就是啊!”

    大天井说:“别口出狂言!给我提意见?不行!在失学者当中,我是个前辈。我是和富野一起的!就一分之差,富野考上了,我落了榜。后来又和莲实他们一起考试,再往后就是今年,和杉户,鸢他们一起考了。我和他们大概相差一两分,我给刷下来啦。”

    鸢提着用竹篾包着的牛肉,走进房间。

    鸢说:“今天咱们聚会欢迎洪作,所以买肉来了。”

    初见洪作时,鸢称洪作为伊上君或伊上,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光叫洪作的名字了。

    “不过,今天不是我请客,过后要征收会费。现在咱们没法弄到钱。我把洪作的全部财产都囊括来了。洪作回去时,得设法给他车费。这件事先关照一声。你们同意吗?”鸢叮嘱似地说。

    大天井说:“买火车票那点儿钱无论如何好说。再过两,三天,我这儿会有钱到。不过,既然把洪作君的全部财产都掠来了,买肉以后总还有余吧?”

    鸢说:“有余。”

    “既然这样,把剩余的钱全交出来!先得好好地计算一下,然后去买些干草和酒。剩余的钱大家分掉算啦。”

    “没办法,拗不过大天井先生!”

    “什么拗得过拗不过的!钱财之事不弄分明,连老子和儿子也会反目。————交出来!”

    鸢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把钱全倒在铺垫上,然后把空钱包还给洪作。他说:“杉户,洪作和你住一块,可别让他不方便。不是赖你一个人出钱。暂时给垫一下!”

    大天井说:“好吧,杉户,你去买干草和酒。今天破例,让你们喝酒。明天不训练,喝点儿无妨。”

    “我不能喝。唯有我明天必须上练武场。”

    鸢把先前和富野之间发生的纠葛给大天井讲了一遍。

    “蠢东西!难得休息一天,就该休息!”

    “我固然想休息,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那你就别喝酒。”

    鸢说:“为了弥补损失,我要多吃些肉。”

    大天井说:“别吓唬人!”

    杉户出去买蔬菜了。鸢在楼下和大娘交涉办宴席的事。

    大天井对洪作说:“你就坐着好啦,因为你是客人。我也袖手旁观,因为我是这儿的主人。”

    作为应考生的大天井最爱摆架子。

    宴席设在楼下面临后院的那间房里。鸢把一只陶炉搬到走廊里,用团扇扇火。这家的主人是个身躯佝偻的老妪。大天井说:“大娘,您不必动手。我们人手不少!”

    但是老婆婆仍旧在厨房里忙个不停。杉户把蔬菜买来后,便把它拿到走廊里。老婆婆拿来了砧板和菜刀。

    “切菜要留神啊。”大天井说。

    “没事!”

    “危险呢!好,我来切吧!”

    大天井从杉户手中接过了菜刀。正在这时,店堂里传来了顾客的声音。

    “来了!”

    杉户往店堂去了,但很快又折了回来。

    “不行,是个姑娘!大娘,你去吧。”

    老妪向店堂走去。

    “见姑娘就害怕可不行。没出息的家伙!对方是顾客呀!姑娘来,小孩也来。要是不对每位顾客说点儿好听的话,怎么做生意!自从我在这里借宿以后,店里的顾客似乎增加了不少。要是光凭大娘那张叫人不愉快的脸,人家连笑脸也见不着一副,顾客哪愿上门!”

    这时,从店堂返回的大娘说:“要什么笑脸!都是些买烟的顾客。”

    大天井说得不错,在她脸上似乎永远看不到一丝笑意。

    洪作问道:“大天井先生到店子里应酬吗?”

    “我不想应酬,可不应酬不行。这位大娘稍不顺心,便懒得答理人家,装作没听见人家的问话。”

    “瞧你说些什么!”老妪说。

    “哎呀,您糊弄我!真糟糕!”

    “我糊弄你,这也不是第一次啦!”

    大天井和大娘之间的这段对话,使人感到其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情。它不同于母子之爱,但包含着某种可以称之为爱的情意。

    这时,一股煮肉的香味从走廊里飘逸而来。大娘在铺垫上铺上席子。鸢把陶炉搬了来,杉户端来了盛着蔬菜的大碗。

    “鄙人先尝尝咸淡!”鸢说着拿起了筷子。

    店堂里又传来了顾客的声音。

    “来了!”

    大天井起身朝店堂走去。

    “等会儿吧,等肉煮好再吃。”大娘在狭窄的院子里边打水边说。

    没多久,大家就围着锅子夹吃牛肉了。鸢、杉户和洪作都穿着西装裤,上身穿一件无袖运动衫。大天井把浴衣从肩上卸下,袒露着上身。老妪不可袒胸露臂,所以独个儿拿一把团扇扇个不停。

    鸢专管往火锅里添肉片。大娘管添蔬菜。杉户负责添炭,他一手抬起锅,一手用火筷把火拨旺,随后往炉膛里添入新炭。

    洪作刚想把添肉的差事揽过来,大天井说:“你什么也不用干,因为肉是用你的钱买的。无所顾忌地吃吧!”

    说这话的大天井本人也是什么事情都不干,顾自喝啤酒,并不时把洪作和杉户的杯子斟满。唯有鸢因为明天要练武,手不曾碰一碰啤酒杯。

    杉户说:“就你和富野两人练武,怪可怜的!”

    鸢说:“到明天,我可不会老是听任富野摆布!”

    “哎,这不行!即使你豁出命来和他干,对手是富野,你无论如何敌不过!你在他掌握之中。你们俩的技艺是天壤之别,如同相扑与小孩打架的差别。”大天井接着说:“嘿!明天得去看看。瞧瞧鸢的哭相。鸢真的哭过!”

    大天井说着,用两手捂住眼睛,颤动肩膀,学鸢哭泣的样子。

    “别开玩笑啦。”鸢说。

    “难道我说错了吗?你和我对练时也哭过。只要我连臝你五、六个回合,你的眼泪就止不住啦。有一次,你冷不防被宫关用腿绊倒,你立刻站起来,又被他用腿绊倒。当时你也哭了。”

    “明天我不哭。我不是任何时候都哭。只是感到委屈时,心里折腾得难受,眼泪就淌下来了。流泪不过是我的生理现象罢了,同流汗一样。大约看上去就象哭了。可我并没哭!”一会儿鸢又说:“瞧!我出汗就是这么厉害!我不象你们那样干巴巴的,身上水气太多!”

    说着,他挺起胸膛。果然,他的手臂上、颈脖上都在冒汗珠。

    杉户说,“你檫汗呀!”

    “吃肉就会收汗。现在吃得还不够,等会儿就收进去了。”鸢说。

    “这么大的块头,不害臊!瞎,还哭鼻子呢!”大娘一边用团扇给鸢那粗壮的身体扇风,一边说。

    杉户说:“哇哇地哭!”

    “你不是也哭吗?”大天井对杉户讲,“当你练得浑身不能动弹的时候,恐怕也会哭吧。”

    “不哭。”

    “不,你哭过!我在一旁见了,心想:‘杉户这家伙居然哭了!’那是进柔道队以后第二个月的事情。你老是迷迷糊糊的,所以在进队半个月时折断了手腕,还记得吗?”

    “记得。折了右腕。”

    “右腕?是左腕吧?”

    杉户说:不,是右腕。左腕断折是在那以后。”

    大娘说道:“别说啦!老讲这种话!一点儿不中听。什么折了手腕、没折手腕的。四高的学生,该有些更中听的话好说。鸢君,那边的肉还没煮熟吧。你别慌,慢慢吃吧!”

    “没教养,这家伙!”杉户说。

    大娘道:“你也别说人家吧!别用筷子按着呀!”

    “要不按住,这肉又要被夹走。”

    “胡说!”鸢说。

    “哼,刚才我正想吃,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有这种事?”

    “偷偷夹走的不是鸢,喏,是这位。”杉户用下颚指了指大天井,说道。

    于是,大天井说:“可以不择手段。肉非吃不可。比赛非胜不可。吃肉不如别人多,比赛也臝不了。”

    “瞎,这人说大话了!”大娘说,“你不是每次考试都不及格么?”

    “别说这个!”

    “要说呢!连我也脸上无光,这怎么成!每年每年考不取!”

    “行了,我明白!”

    “你明白?”

    “哎,是明白!铭心刻骨。看明年吧!”

    “那么我又要说一句,以后别再下棋啦。不能把下棋的时间用来学习吗?

    “好吧,不下棋!”

    “光是嘴上说不行!”大娘说。

    和大娘对谈,大天井便彻底收敛起妄自尊大的样子。一看到大天井败下阵来,鸢便火上添油似地说:“我的想法和大娘说的完全一致。应该不考进四高决不罢休。奋斗半年就能成功。半年内,打算痩掉一身肉,顽强地奋斗,就能考取。”

    “大天井君会痩吗?”大娘说,“他不但不会痩,一到考试,反而长胖。”

    大天井说:“别叫我出丑啦!”

    “鸢君也好,杉户君也好,都是马马虎虎的人。哪怕稍微做出点儿用功的榜样给他看看也好呀!来到这里,讲的全是柔道。要是多少谈谈考试的事情,他有弄不懂的地方,帮助他弄懂,那有多好!你们表现得热心点儿,就连大天井君也能做到的。”

    “这个嘛,大娘,”鸢说,“假如他听得进咱们的意见,倒是不成问题的。————大娘,您以为大天井先生会虚心地听取咱们的意见吗?”

    大娘说:“不管他听不听,你们说你们的就得了!”

    杉户说:“大娘说话越来越粗爽了。这是斗争精神呢!如果大娘是个男子汉,会成为出色的选手呢!”

    “谁要参加你们那柔道队?个个都是邋遢鬼!”

    鸢说:“吃肉呀,大娘!”

    “上了年纪,肉这种东西就不大爱吃啦。”

    “那么请吃蔬菜。”

    “正在吃呀!”大娘说,“你们帮助大天井君明年考进四高吧!拜托啦!指靠你们。”

    “大娘,别说这种催人泪下的话!会考取的梦明年我会的。————我下了决心,与其这么混,不如考进去。您别担心。会进的。否则既对不起大娘,也对不起父母。”

    “不然太丢人!”

    “对,我懂了。”

    大天井说完,大娘转向洪作说:“你也很可能变成他这样,要多加小心!明年就考进四高吧。明年考不取,往后便成了习惯,屡次落第。”

    “您放心。”

    听洪作这么说,大娘马上接口道:“努力吧!努力吧!”

    这时,鸢起身去买添加的肉。

    第二天,杉户和洪作一直睡到近中午时分。在楼下吃了一顿为时过晚的早饭,返回楼上后,杉户百无聊赖地说道:“不练习的日子简直没法儿过呀!你瞧,有什么事情可做?没事可干,最难对付!不知大伙儿在干些什么?”

    杉户一边说,一边把刚才放进柜子里的被褥往外取。

    “你还要睡?”洪作吃惊地问道。

    “嗯。”

    扑通一声,杉户那穿着无袖运动衫的身体成大字形扑到被褥上了。他对洪作说:“对不起,失陪了!”

    “你能睡着吗?”

    “能睡着。想睡就能睡。”

    “真的吗?”

    “能睡着呀!你试试看吧。集中精神,百事不想,进入休息状态,诚心诚意,这样意识便渐渐朦胧起来,不一会儿就入睡了。”

    “我做不到!昨晚睡够了,现在即使想睡,再也睡不着了。”

    “你说已经睡够了,这不过是你自以为这样。你这么死心眼可不行。其实根本不用顾虑。不会打搅别人,只是自个儿睡觉。而且这午睡又不同。虽然同是睡觉,但睡的方式似乎两样。————对了,我得下去订购西瓜。睡醒以后吃西瓜,美不胜收。吃完西瓜,再洗个澡。然后吃晚饭,饭后再睡。”

    杉户起身到楼下走了一趟,一会儿就转来,说:“晚饭好象吃泥鳅火锅呢!”

    “西瓜的事怎么啦?”

    “定下了。会给我用凉水浸着。”

    杉户又躺倒在被褥上。他说:“凉风吹来啦!你也睡吧!”

    杉户翻过身,身体又成大字形,然后闭上了眼睛。也许是能够集中精神的缘故吧,过了五分钟左右,他就呼呼睡着了。

    洪作也在铺垫上躺下。他虽没有集中精神,居然也瞌睡了。从敞开的窗口进来的阵阵凉风,吹得人说不出地爽快。不知不觉地,洪作也睡着了。

    睡了两个小时左右,洪作醒了。睁眼望一去,只见杉户抱着胳膊端坐在被褥上。

    “什么时候起来的?”

    “就是刚才。”

    “我也睡着了。果然能睡着。————不可思议啊!”

    洪作也坐起身,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和杉户一样抱着胳膊。可能睡过头了吧,浑身感到懒洋洋的。

    杉户说:“有点儿头晕。”

    洪作道:“睡过头啦。我的头也发蒙。”

    “那怎么办呢?”杉户把脸转向洪作说。

    “你说怎么办?”洪作反问道。

    “这样也不行。还是上练武场去吧?”

    “去练武场吗?”

    “对,现在是两点钟。鸢这家伙一个人在练武场上,我觉得他挺可怜。去给他助威怎么样?”说着,杉户立刻站了起来,“我很想吃西瓜,不过还是回来以后再吃吧。我马上去练武场。你就别去了。吃完西瓜洗个澡,舒舒服服地歇会儿。我去去就来。”

    “我也去。吃西瓜还不如去练武场。”

    “是吗?好,马上出发!”

    杉户飞快地穿上长裤,披上上衣,把帽子搭在鸟窠似的头发上。

    两人迅跑下楼。

    “下楼请轻点儿!”突然传来了老板娘的声音。

    下楼到门厅时,老板娘出来了。“你们上哪儿去?

    “到练武场去看看,马上就回来。”

    “我正想切西瓜呢。”

    “回来再吃吧。”

    “干吗去练武场?今天不是休假吗?”

    “是呀。”

    “既然休息,为什么还要去?”

    “鸢在练武,我们去见习。”

    “说谎!是你们自己想摔打摔打吧!肯定是这么回事。”

    “不,是见习!”

    杉户说完便走出门厅。洪作正要跟着出去,老板娘说:“你的头发长得不象话啦,不想睡觉,就上理发店去吧。”

    进了无声堂门口,只见练武场内毫无动静。难道一个人也没有?再仔细一瞧,只见鸢穿着柔道服,孤零零地坐在练武场正中央。

    鸢把险转向杉户和洪作。说:“嗬,你们也来了?”

    “富野君呢?”杉户问道。

    “还没来。”

    “许是他忘了!”

    “不会的。”

    “如果不是忘了,那么也许他昨天说的话是玩笑?我总觉得是玩笑。”

    “玩笑!有那样玩笑的吗?————不过怪倒是怪!我已经在这里坐了三十分钟,连他的影儿也没见。

    “不会来了,我想他不会来。”

    “是吗?”

    鸢立起身,大叫一声“嘿”,做一个防护动作,身体自动地摔倒在铺垫上。身体与铺垫碰撞的声音在练武场内引起回响,铺垫也晃动起来。

    “嘿————!”

    鸢几次自动朝空中跃起身体并摔倒在铺垫上。

    “好吧,我代替富野和你对练!”

    杉户说完马上走进更衣室,换上柔道服。回到练武场上,他也把防护动作做了若干次。

    “三决胜负!”洪作喊道。

    两人走到练武场正中,相向而坐。

    杉户说:“不许咬人!”

    “不会咬的。你的肉味道不佳,咬起来没意思!”鸢说。

    两人站好架式,鸢利索地宽张两臂,眼睛闪闪发亮,说:“来吧。”

    杉户和平时一样无精打采地站着,嘴里直嘟哝。平时对练,杉户在抓住对手的衣领之前,总是嘴里嘟嘟哝哝。嘟喃什么呢?谁也不明白。杉户自己似乎也不知道。别的队员们把杉户的这种嘟喃叫做“念经”。

    “来吧!”

    鸢朝着右边绕了个大弯。在鸢的步子描出的大圆的中心,杉户一边“念经”,一边一点点地变动身子的方向。

    这时候,富野走进了练武场。

    “停止!”

    听到洪作的口令,两人停止了练习。

    富野说:“叫人佩服呀,杉户也来了?”

    他说着,朝更衣室走去。

    鸢和杉户坐在练武场的一隅,直到富野返回。换上了柔道服的富野走进练武场便对洪作说:“喂,你来干什么?”

    “来见习。”

    “哪儿不舒服吗?”

    “没哪儿不舒服。”

    “你见谁来到练武场后,没病没痛的,是你这个模样?去换柔道服!”

    富野显得反常,口气很激烈。他在生气。洪作也换上了柔道服,坐在鸢和杉户旁边。

    富野在练武场的正中坐下,说:“鸢、洪作、杉户,我要按这顺序和你们三个人较量。杉户,你先裁判。”

    鸢象往常一样张开两手,朝着富野走去。鸢很快便落入富野的卧倒招的陷井。接着,富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摔翻。不过,往下胜负迟迟未决。富野想把鸢压下去,鸢则竭尽全力把他推开。鸢显示了他那超人的能量。富野抑压了几下,每次都被他设法逃脱。

    他们两次整理了揉乱了的柔道服。鸢每次重新站好架式后,总是叫声:“来吧!”然后便主动向富野逼近。

    接着,他又立即被迫采取守势,躲闪着富野的攻击。胜败尚未决定。不知不觉之中,时间到了。

    “停止比赛!”

    杉户宣布这一回合以平局而结束。

    “嗬!到底让你逃脱了!”富野边檫汗边说。

    接着轮到洪作和富野对决。洪作转瞬间就被迫陷入卧倒招的圈套,被摔倒了还不算,周身都被按住了。洪作以为富野经过了和鸢的酣战,体力消耗很大,自己能够再坚持一会儿,但他身不由已了。

    下面轮到杉户了。鸢接替杉户担任裁判。

    杉户依旧显得不慌不忙,一边“念经”,一边等待着对手进攻。每当富野朝前跨进一步,杉户就后退一步。

    “到中间去!”鸢提出警告。

    回到练武场中央后,又是故技重演。杉户不断后退,一直退到剑术场内。

    “到中间去!”鸢又一次提出警告。

    此时,洪作看见两人相互抓住了对方柔道服的衣袖。刹那间,杉户的身体倒在剑术场的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眼看富野的身体就要骑在杉户的身上,然而那动作就此停止了。杉户用三角锁颈术擒住了富野。

    异变是如何发生的,洪作莫明其妙。确定三角锁颈的是杉户,而富野的颈项和一只手,被紧紧钳制在杉户的两条长腿作成的三角形中。

    担任裁判的鸢对洪作说:“帮帮忙吧。”

    看来,鸢打算把杉户和富野两个人僵持着的身体,原样不动地拖到练武场的铺垫上去。

    可是,已经没有必要这样做了。

    “胜负已决!”

    鸢宣布杉户的胜利。富野晕倒了。鸢在富野的背上拍了一下,两下,富野才恢复呼吸。

    “到此结束。”

    鸢从容不迫地以沉静的语调宣布比赛结束。不知杉户高兴还是不高兴,在这种场合也嘟嘟喃喃地说着什么。

    只见他低垂着头,和富野面对面地坐下了。

    “终于被你打败了!”富野笑着说,“我不仅没能战胜鸢,反而败在杉户手下。两人都高强。只要你们象今天这样对练,两人都是高手!即使不依靠南和宫关,明年武德殿上的比赛也大有希望。明年可能以你们两人为中心组织选手。托付给你们两位了,怎么样?”

    对此,鸢和杉户默默不语。因为,富野的话令人感到有些异样。

    “我呀,”果然,接下来富野以带有几分悲戚的语气说,“以今天为限,以后我再也不会在练武场上露面了。我明年也要进大学,多少得作些准备。这次夏季训练,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处。你们两人成了强手,我可以安心离开练武场了。洪作君明年考进四高,也能为鸢和杉户助一臂之力,大天井近来也很用功学习,估计明年也能考取。这样一来,柔道队就拥有南、宫关和大天井这三个超重量级选手。但是,光靠这种大身躯是绝对不行的!我认为,通过严格的训练,鸢和杉户会大有造就。在今年的高专大会上,表现最出色的柔道选手是六高的山根。他虽是个矮个子的白带选手,但在与某个大学的预科比赛时,却战胜了三名黑带选手。实在是妙不可言!他那决定性的一招真是令人神往!他丝毫也不胡来,路数严谨,动作和谐,出招敏捷,胆大心细。观看了他的竞技,我认为那就是我们理想之中的柔道。”

    接着,他又说:“鸢,昨天我受到了你的责怪。你说象我那样松松垮垮的比赛从未见过,还说我本来可以取胜却没取胜。没有成功。————是这样吧,鸢?”

    “是的。”鸢说着,用手搔了搔头。

    “即使你不说,我自己也这么想。应该取胜,却没有取胜。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我悟出了其中的道理。”

    是什么?”杉户扬起了脸。

    “训练不够。————就这么回事。”富野说。

    “啊?”鸢惊奇地喊道。

    “唉,是真的。训练不够啊。并不一定是时间不足。但是不是有效地利用了训练的时间呢?这就说不准了。

    我认为应该增加研究 的时间。应该彻底地研究 。也可以在夜里规定专门的研究 时间。”

    “是啊。”杉户不耐烦地说。

    富野说:“你觉得怎样,鸢?”

    “对,”鸢也有气无力地回答道,“白天练柔道,晚上也练柔道。”

    “这样不是很好吗?”

    “嗯。”

    “在高校练柔道,进了大学便做功课。”

    “嗯。”

    “要是这样决定下来,就不成问题了。不下这个决心,各种各样的杂念就会油然而生。————哎,从今天起我

    就结束柔道生涯了。我乘傍晚的火车回四国。你们是特意来练武场的,就继续练习吧。”

    富野朝更衣室走去。当他走出练武场时,洪作他们一直送他到出口处,然后一起回到练武场。

    杉户说:“喂!富野君是故意输给我的吧?”

    “恐怕不会吧。”鸢说。接着,他若有所思地顿了会儿,说:“不,不能狂妄!”说着,他跃身倒在铺垫上,弄得砰然一响。然后他站起身说:“也许是这样。不见得不是。————我的情况亦然。”

    正当洪作他们关闭练武场的窗户准备回家时,权藤进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权藤那双灼灼有神的眼睛投出怀疑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来扫去。

    杉户说:“刚练习完毕。”

    “说了休假,还要来练习?”

    “富野君约我们来的。”

    “嗬!”

    “鸢和他打了平局,我以三角锁颈臝了他。”

    “嗬!”权藤象听到了意外之言,把双手交叠在胸前,说:“真的吗?”

    “真的。”鸢说:“我总感到是富野君存心给咱们留面子。刚才咱们还在谈论这件事,认为赫赫有名的富野是不可能被杉户用脚扼住脖子的。”

    “是吗?”权藤显出颇有感慨的表情说道,“哎,事情是怎样就怎样理解吧。富野并不是玩弄这种小计谋的人物。————是吗?鸢得了平局,杉户胜了一回吗?”权藤喜笑颜开地说,“今年好好干,你们说不定还能战胜南和宫关呢。你们的头脑没指望,柔道方面却大有希望!好,既然今天练习过了,明天破格休息吧!”

    杉户说:“明天还要来的。”

    权藤道:“叫你们休息就休息!叫你们这么做不是没道理的。因为有休息的必要,才叫你们休息。就休息一天吧!”

    鸢说:“这事情好象有些非同寻常。”

    “你们是一年级学生,不懂得训练的严酷。今后你们会体验到四高的夏季训练是什么滋味。”

    鸢皱起了眉头。

    权藤见此状说道:“你的体形稍嫌肥胖,从现在起就减肥吧。”

    杉户说:“那么,明天休息。

    权藤说,“让你们休息,是为了你们养好身体。别上街闲逛多在住宿处睡觉!

    杉户问道:“权藤先生,您是干什么来的呢?”

    “我吗?我来巡视。有象你们这样的人,不上这儿来看一次,我放心不下。”

    “听说权藤先生不管哪一天都要来踏踏无声堂的铺垫,是真的吗?”

    “你说什么?”权藤眼睛闪闪发亮,“这话是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是吗?”杉户说着把脸转向鸢。

    鸢说:“我不知道。”

    杉户说:“唉呀,前两天你不是也说过吗?”

    “我不是这么说的。我是说到这儿来舔铺垫,没说上这儿来踏铺垫。”权藤说。

    权藤以严厉的眼光瞪着说这话的鸢,说:“再说一遍试试看!胡说八道!来舔铺垫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说出来的呀。是大家说的。”

    “谁会舔铺垫?”

    权藤说完,把舌尖伸出嘴外晃动,舔了几下嘴唇。边说话边用舌尖舔上唇和下唇是权藤的习惯动作,这一点洪作在第一次和权藤见面时就已经发觉了。关于舔铺垫的流言,无疑是出自权藤的这个习惯动作。

    “回去吧!”权藤大声说道,好象申斥他们。

    “那么,我们先走啦。”杉户和鸢异口同声地说。

    话音刚落,他们就拔脚飞跑出练武场。当他们走出校门口来到街上时,杉户说:“把权藤惹火啦!”

    “都怪你,怎么能这样信口开河!”鸢说。

    “惹他生气的是你呀!有的事能说,有的事不能说。”

    “可是,据说他的确舔过铺垫!这会儿恐怕就正在舔呢。”鸢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伸出舌头,模仿着舔铺垫的样子。

    洪作说:“真的舔吗?”

    鸢说:“真的。从铺垫上摄取盐份。”

    杉户说:“不至于吧?”

    “嗨,是真的!舔一张铺垫大约需要一小时。现在权藤开始舔了。要是认为我在撒谎,一起去看看怎么样?”

    鸢停住了脚步。

    “去看看吗?”鸢又一次郑重其事地提议道。

    被发现了,可不得了!”杉产说。

    鸢说:“要是被发现了,就说忘了拿毛巾,是回来取的。我真的把毛巾忘在练武场了。”

    “那就去一次吧。”杉户说。

    三个人又钻进了校门。

    鸢说:“尽量把脚步放轻!走近练武场的时候,脱下木屐,绕到西侧窗口,向里面窥视。看的时间太长会被发现,只能看一会儿,躲一会儿。听见了吗?”

    三人绕到练武场的一侧,脱下木屐,蹑手蹑脚地向窗口靠拢。那窗户并不高,是换气用的矮窗,与铺垫处于同一高度。

    三个人弯下身子。

    权藤盘腿端坐在练武场的铺垫上,双手置于两膝,胸膛挺起,双目皆闭,正在坐禅。户外太阳尚未收尽余辉,练武场内却已经是昏暗一片了。在黯淡的光线中静坐的权藤如同一样静物摆设之类的东西。

    就象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洪作深感不安。他急忙离开窗口,穿上木屐,独自往校门走去。不久鸢也来了,最后杉户也赶了上来。三人又走出校门,来到街上。他们默默无言地走了一会儿:“那是坐禅啊!”鸢说。

    “好象是吧。”杉户说,“是谁说他舔铺垫?”

    没人答理他。

    鸢说:“我也坐禅吧,当权藤的弟子。————忘了修养可不行。人嘛,要不断修养。”

    杉户也说:“修养,修养,修养。”

    洪作这是初次见到坐禅的样子。他觉得这是件好事。他刚才看见的权藤,和平时每天在训练时见到的权藤完全两样。

    权藤坐禅这件事,不仅使洪作感到意外,而且无疑是鸢和杉户也没有想到的。鸢当然也并非相信权藤舔铺垫这种无稽之谈,他只是觉得说说很有风趣。去窥探权藤在无声堂里的所作所为,这事情本身具有一种没有任何含意的乐趣。他想,权藤干的事情,无非是在柔道队日志上作记录,或者清点柔道服的件数口然而出乎意料,在那儿发现的竟是权藤坐禅的姿态。

    “刚加入柔道队时,我曾被权藤喊到他的住处。因为我未经请假在训练中偷懒,有人告诉了他,他便命我去他的住所。到那儿一看,权藤和莲实都在,两人狠狠地训了我一顿。当时,我看到权藤房间里堆着好多书,几乎都是哲学和宗教方面的著作,我吃了一惊。我随口问他:‘这么多的书真的全要读吗?’不料又把他惹恼了。他说:‘哪有把不读的书收集起来的傻瓜?我不象你……’”最后这句话,鸢是模仿权藤的口气说的。

    “我也被他骂过。”杉户说,“有一回,大天井约我到权藤那儿去玩。当时,我问权藤:‘你是不是想当和尚?’那是因为他在阅读那么深奥的书,简直象志愿出家。这一来把他惹火啦。他说;‘你敢再说一遍!’”

    “你说话太幼稚!念理科的真没办法!”鸢说,“不过,他攻读哲学书和宗教书,坐禅,专心致志于修心养身之道,这都是好事,无可指责。我也想试一试呢。”

    “这么干为了什么?”

    “嗨,不是说过这是修养吗?也难怪你不懂,你是学理科的。可是,你要知道,人总有各种各样的苦恼。

    你也有苦恼吗?”

    “有。”

    “撒谎!”

    “撒谎?这话失礼了!最大的苦恼是情欲。我每天都为情欲所苦。”

    “你说情欲?不能有这...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