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六章

首页书架加入书签返回目录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弗·佩切林老爹

    “昨天我看见佩切林1了。”

    我听到这名字吃了一惊。

    “怎么,”我问,“是那个佩切林?他在这儿?”

    “哪个,佩切林神父?对,他在这儿!”

    “在哪儿?”

    “在克拉彭的耶稣会修道院,圣马利亚教堂。”

    佩切林神父!……这罪孽也得算在尼古拉的账上。我并不认识佩切林,但是经常听到列德金、克留科夫和格拉诺夫斯基谈起他。他作为一个年轻的教授回国之后,在莫斯科大学教希腊语,这是在1835至1840年之间,尼古拉的迫害变本加厉的时期之一。我们已被流放,那些年轻的教授尚未回来,《莫斯科电讯》被查禁了,《欧罗巴人》被查禁了,《望远镜》也被查禁了,恰达耶夫则被宣布为疯子。

    直到1848年以后,俄国的恐怖统治才又跨进了一步。

    但是尼古拉皇朝最后几年登峰造极的专制暴政,显然是第五幕了。这时已很清楚,不仅屋里的一切在崩溃和毁灭,而且屋子本身也在崩溃和毁灭,可以听到地板的坼裂声,连屋顶也已摇摇欲坠。

    30年代完全不同,政府的倒行逆施还得心应手,保持着通常的步伐;周围一片荒凉,沉寂无声,大家唯唯诺诺,失去了人的尊严,失去了希望,生活平淡无味,显得愚昧而庸俗。寻找同情的目光,遇到的只是奴仆的威胁或惊慌,人们不是掉头不顾,便是嗤之以鼻。在这奴隶制度的那不勒斯岩洞中2,佩切林喘不出气,恐惧和忧郁主宰着他,他必须逃走,不惜一切地逃出这个万人唾骂的国家。为了出走,需要钱。佩切林开始教课,节衣缩食地过着极端俭朴的生活,很少外出,甚至避免参加同事们的集会,在积攒了一小笔钱以后,他便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他写信给谢·斯特罗戈诺夫伯爵3,通知他,他不再回国了。他感谢了伯爵,向他告别,谈到了不堪忍受的沉闷气氛,使他不得不走,并要求伯爵怜惜那些不幸的年轻教授,他们受过的教育必然使他们感受到同样的痛苦,伯爵应该在暴力的打击面前保护他们。

    斯特罗戈诺夫把这信给教授中不少人看过。

    莫斯科没有人再提起他,过了一些时候,我们突然听到,佩切林参加了耶稣会,正在一所修道院里修行,这使我的心情变得非常沉重。贫穷、消沉和孤独毁了他;读了他的《死之胜利》4后,我问自己,难道这个人可能变成天主教徒,耶稣会士吗?要知道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在警察的棍子下,在宪兵的监视下苟延残喘的国家。为什么他又要这么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套上另一副枷锁,另一条绳索呢?

    俄国人在分崩离析、追名逐利的西方社会中,感到与人们格格不入,孤苦伶仃,找不到任何亲人。当捆绑他的绳子被挣断,他的命运突然摆脱了一切外在的约束,可以由他自己掌握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办变得彷徨无依,脱离了轨道,看不到目标和规范,于是他落进了耶稣会的修道院!

    第二天两点钟,我来到了圣马利亚修道院。厚实的橡木门关得紧紧的,我敲了三次门环;门开了,出来一个瘦瘦的年轻人,大约十八岁,穿着修士的长袍,拿着祈祷书。

    “您找谁?”管门的修士用英语问。

    “佩切林神父。”

    “请问贵姓?”

    “这是我的名片和信。”

    在信里我附了一份俄文印刷所的宣言5。

    “请进,”年轻人说,在我后面重又关上了大门,“请在这儿等一下。”他指指宽敞的前厅,那里有两三张古色古香的雕花大椅子。

    过了五分钟,管门的修士回来了,用带些英语发音的法语对我说,佩切林神父非常欢迎我的光临,请我稍候,他马上就来。

    然后他带我穿过食堂,走进一间光线暗淡的不大的高房子,重又请我坐下。那里墙上挂着一个石雕的耶稣受难十字架,如果我记得不错,它的对面还有一幅圣母像。在一张笨重的大桌子周围,放着几把木头大扶手椅和靠背椅。对面一扇门外是走廊,走廊那边是一个大花园,花园内绿草如茵,树叶瑟瑟作声,是一片不太协调的世俗风光。

    管门的修士指给我看墙上的会客规则;原来根据规定,修士们只能在四时至六时之间会客,现在还没到四时。

    “您好像不是英国人,也不是法国人,是吗?”我听了他的口音问他。

    “是的。”

    “那么您是德国人?”

    “也不是,先生……我几乎是您的同乡;我是波兰人。”

    确实,这个管门人挑选得不错,他能讲四种语言。我坐下后,他走了。我发现自己待在这么一个地方,觉得有些别扭。花园中有一些穿黑衣裳的人在走来走去,两个半修士打扮的人走过我的身边,便严肃而恭敬地向我鞠躬,眼睛望着地面,每次我都欠起身子,同样庄重地向他们答礼。最后,一个身材不高、上了年纪的神父来了,他戴一顶教士的四角帽,身上是神父在修道院中日常穿的衣衫。他直接向我走来,长袍窸窣作响,用十分纯粹的法语向我问道:

    “您是想会见佩切林的?”

    我回答是的。

    “非常欢迎您的来访,”他说,一边伸出了手,“别客气,请坐。”

    “对不起,”我说,由于没认出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从未想到,我见到的人会是这么一身打扮,“您的衣服……”

    他露出微笑,立即继续道: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朋友和大学的任何消息了。您大概认识列德金和克留科夫吧。”

    我端详着他。他的脸显得苍老,比他的年纪更老,看来这些皱纹包含着不少沧桑,那一切严峻的日子,尽管事情都过去了,仍在他的面貌上留下了阴森的痕迹。教士的平静生活是不自然的,尤其是修士们,他们仿佛在自己的心灵和理性周围涂了一层升汞,要把它们埋葬在里面,以致言语和行动都显得死水一般沉寂。天主教神父往往像寡妇,总是穿着丧服,总是孤单单的,也总是相信根本没有的东西,用脱离现实的幻想来扼杀现实的情欲。

    我给他谈了我们共同认识的人,谈了我目睹的克留科夫的死,他的葬仪,他的学生们怎样抬着他的棺材走过全城,送往墓地,然后又谈了格拉诺夫斯基的成功,他的公开讲学;我们两人不禁都沉浸在思索中。在四角帽下的脑袋中会出现什么,我不知道,但佩切林这时仿佛觉得这顶帽子太重了,把它从头顶摘下,放到了桌上。谈话难以继续了。

    “让我们到花园走走吧,”佩切林说,“天气这么好,这在伦敦是少有的。”

    “好极了6。但是请您说说,我们为什么要讲法语?”

    “那倒是的!我们还是讲俄语吧;我想,我几乎已不习惯讲它了。”

    我们走进了花园。谈话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和莫斯科。

    “啊,”佩切林说,“我离开俄国那会儿,那是怎么一个时代啊,想起来简直不能不叫人发抖!”

    “请您想想,现在它变得怎样了;1848年以后,我们的扫罗7完全发疯了。”我给他讲了几件最骇人听闻的事实。

    “灾难深重的国家,尤其是获得了教育的不幸果实的少数人太可怜了。然而人民却多么善良;在爱尔兰的时候,我常常想起我们的农民,他们非常相像,凯尔特族的庄稼汉也与我们的人民一样像是孩子。您不妨到爱尔兰看看,便会相信这一点。”

    这样的谈话继续了半个小时,最后我打算走了,对他说道:

    “我对您有个请求。”

    “什么事?请讲吧。”

    “在彼得堡的时候,我保存着您的一些诗,其中有三部曲《波利克拉特·萨莫斯基》8《死之胜利》等等,您现在有没有这些诗,或者能不能把它们给我?”

    “您怎么会想起这些无聊的东西?这是不成熟的幼稚的作品,属于另一个时代和另一种心情。”

    “也许正因为这样,我才喜欢它们,”我笑道,“您手头有没有这些作品?”

    “没有,怎么会有!……”

    “您不能背诵它们吗?”

    “不能,完全忘了。”

    “那么要是我在俄国什么地方找到了它们,您允许付印吗?”

    “说实话,在我看来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好像是另一个人写的,我与它们毫无关系,仿佛一个人病愈以后想起病中的呓语一样。”

    “既然它们与您无关,那么应该说,我可以印行它们,只要不署姓名?”

    “难道您现在还喜欢这些诗不成?”

    “这是我的事,请您告诉我,您允许我发表还是不允许?”

    即使这时他也没有给我直截了当的答复,我不再追问。

    我告别时,佩切林问我:“您怎么不把您出版的东西带一些给我?我记得,三年前报纸上谈到过您发表的一本书,好像是用德文写的9。”

    “您的服装可以向您证明,”我答道,“出于什么原因,我不应把它带来,您不妨把这看作我尊重和体谅您的表示。”

    “您还不太了解我们的忍耐和我们的爱,我们可以为过去的迷误哀痛,为它的改正祈祷,希望做到这一点,但不论怎样,我们对人还是有所爱的。”

    我们分手了。

    他没有忘记我的书和我的回答,过了三天他用法文写了下面这封信给我:

    “我不能向您隐瞒自由这个词在我心头激起的共鸣————我不幸的祖国的自由!一分钟也不要怀疑我希望俄国复兴,我的愿望是真诚的。尽管这样,我绝对不能完全同意您的纲领。但是这并不重要。天主教神父的爱对一切政见和一切党派是一视同仁的。当您最宝贵的憧憬欺骗了您,当整个尘世的力量起来反对您的时候,天主教神父的心中依然为您保留着可以信赖的庇护所:您可以在那里找到真诚的友谊,同情的眼泪,以及世界所不能给予您的和平。我随时欢迎您的光临,最亲爱的同胞。在我前往格恩济岛以前,我非常希望再见到您一次。请不要忘记把您的小册子带给我。

    “仁慈的耶稣,赐福的耶稣!

    弗·佩切林

    1853年4月11日于克拉彭,

    圣马利亚教堂。”

    我带去了我的书,过了四天又收到了下面这封信。

    “您的两本书10,我都非常仔细地拜读过了。有一章11令我特别震惊;我觉得,您和您的朋友们是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哲学和文学上。难道您认为,它们的任务就在于革新当今的社会吗?请恕我直言,历史的证明恰恰与您背道而驰。没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社会是靠哲学和文学革新或改造的。老实说(让我开诚布公地谈谈),只有宗教才是国家的根本;哲学和文学,这————唉!只是社会之树上两枝微不足道的花朵。每当哲学和文学鼎盛之时,每当哲学家、雄辩家和诗人掌握权力,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的时候,社会便走向末日,走向衰落和死亡了。希腊和罗马证明了这一点,所谓亚历山大时代也证明了这一点;哲学从来没有这么发达,文学从来没有这么繁荣,然而这却是社会深刻退化的时期。每逢哲学企图改造社会秩序的时候,它必然发展为残忍的专制主义,例如,在腓特烈大帝,叶卡捷琳娜二世,约瑟夫二世12,以及一切革命失败的时期,便是如此。您随口说出了一句话,这也许是幸运,也许是不幸,随您怎么说;您说:‘法伦斯泰尔无非是改头换面的军营,共产主义也只能是尼古拉专制统治的变态表现。’13确实,我在您和您的莫斯科朋友们身上,看到了一缕悲观的黑影。您甚至自己也承认,你们都是奥涅金,也就是说,您和您的朋友们只知道否定,只知道怀疑,只知道失望。难道社会可以在这样的基础上改造吗?

    “也许我这些话只是老生常谈,您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我写这些话不是为了辩论,不是为了展开论争,但我认为我有责任向您提出这一点,因为有时最敏锐的头脑和最美好的心灵也会在根本上错了,自己却还不知道。我给您写这些,是为了向您证明,我曾多么仔细地读了你的书,这也再度表明了我对您的尊敬和爱……

    “仁慈的耶稣,赐福的耶稣!

    弗·佩切林

    1853年4月15日于格恩济岛

    圣皮埃尔天主教堂。”

    对这封信我用俄文作了答复:

    “最尊敬的同胞:

  &nbs...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一章目录下一页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