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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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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 别

    啊,人们,可恶的人们,你们拆散了他们……

    我给纳塔利娅的第一封信是这么结束的,值得注意的是我不敢提到“心”这个字,我的信中没有它,在信尾我写的只是“你的哥哥”。

    那时,“我的小妹”对我已多么宝贵,她如何不断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从一件事即可看到:我在尼日尼,在喀山,在到达彼尔姆的次日,都写了信给她。“小妹”这称呼表达了我们之间一种完全自觉的感情,过去我无限喜欢它,现在也喜欢它,我用它不是表示一种界限,相反,它包含着各种意义:友谊,爱情,血缘关系,共同的志趣,亲族地位,难分难舍的习惯。以前我没有用这名称称呼过任何人,它对我是宝贵的,直到后来我还常常这么称呼纳塔利娅。

    起先,我并不完全理解我们的关系,也许,正因为不完全理解,另一个诱惑在等待着我。它不像我与卡爱坦的相逢,没有成为我生活中一段光明的历程。它只是使我无可奈何,引起了我许多的苦恼和内心的歉疚。

    我坐了九个月监牢之后,便被抛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时我还很少生活经验。最初我漫不经心,轻举妄动,新的地方,新的环境弄得我眼花缭乱。我的社会地位变了。在彼尔姆,在维亚特卡,人们对我的态度与在莫斯科全然不同。在莫斯科,我是住在父母家中的年轻人,在这些地方,在这片沼泽中,我却得独立生活,我被看作一个官,虽然根本不像一个宫。我不难发现,不必多花力气,我就可以在伏尔加河边和卡马河边上层社会的客厅中占有一席位置,成为维亚特卡社交界的知名人士。

    对彼尔姆,我印象不深,我只为租房子接触过一位主妇,她问我要不要菜园,自己养不养乳牛!从这个问题,我就可怕地觉察到,我的地位已一落千丈,与高等学府学生的崇高身份不可同日而语了。但在维亚特卡,我结识了整个上层社会,特别是青年商人,他们比内地其他各省的商人修养高得多,虽然同样喜欢吃喝玩乐。公文事务使我不能从事心爱的工作,我不安地度着游荡生活;在这种情况下,特别敏感,或者不如说,容易激动的天性和缺乏经验,导致形形色色的冲突,是不足为奇的。

    由于奉承巴结的心理作怪,我竭力左右讨好,不分是谁,一律争取好感,三言两语便成了朋友,甚至过分亲热,过了一两个月我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但碍于情面,只得默不作声,戴着虚情假意的锁链与人应酬,直到有一天荒谬的争吵使这种关系破裂为止,而在争吵中,我被指责为任性偏激,忘恩负义,反复无常。

    开头我在维亚特卡不是一个人,一位奇怪可笑的先生跟随着我,他在我生命的每一个十字路口,每一个重大关节,总要登场:他的落水使我认识了奥加辽夫,在我通过塔乌罗根1边境时,他站在俄罗斯土地上向我挥手帕,总之,卡·伊·佐年贝格与我一起住在维亚特卡。我讲我的流放生活时,忘了提到他。

    事情是这样的:我给送往彼尔姆的时候,佐年贝格正预备去伊尔比特做生意。我的父亲总喜欢把简单的事弄得很复杂,提出要佐年贝格到彼尔姆走一趟,替我在那里“装置寓所”,路费由他付。

    到了彼尔姆,佐年贝格热心执行任务,那就是替我购置不切实用的物品,各种家什,锅子,碗,玻璃器皿,食品等等,还亲自前往奥布瓦河边,直接从“产地”选购维亚特卡种马。可惜一切齐备之后,我却给调到了维亚特卡。我们只得把刚买的东西半价变卖,离开彼尔姆。佐年贝格忠实贯彻我父亲的意志,认为必须随往维亚特卡,也在那儿替我“装置”住房。他的忠实可靠和忘我精神,得到了我父亲的嘉许,因此在他与我一起时,我父亲给他一月一百卢布酬金。这比去伊尔比特更有利,更保险,因此他并不急于离开我。

    到了维亚特卡,他已经不是买一匹马,却买了三匹,一匹是属于他自己的,虽然钱也是我父亲的。这些马大大提高了我们在维亚特卡人眼中的身份。我已经说过,卡尔·伊万诺维奇虽已年过半百,而且脸上缺陷不少,还是专爱在脂粉堆里讨生活,沾沾自喜地相信,每个女人或姑娘一接近他,就像灯蛾在火边飞行一样危险。马所引起的效果,他当然不肯白白放过,要在情场艳事方面加以充分利用。何况环境也对他有利。我家的阳台面对院子,它后面便是花园。每天早上十点起,佐年贝格就脚穿喀山软底便靴,头戴绣金小帽,身披高加索紧身外衣,衔着大琥珀烟嘴,在阳台上“值班”,装得仿佛专心读书似的。小帽和琥珀————这一切都是有目标的,那就是住在隔壁房子里的三位小姐。小姐方面也很关心外地来客,总是好奇地观看在阳台上吸烟的东方玩偶。卡尔·伊万诺维奇知道,她们什么时候和怎样偷偷掀起窗帘,认为他的事情大有希望,于是朝着神圣的方向优雅地喷出一缕缕轻烟。

    不久,花园便提供了我们与女邻居认识的机会。我们的房东有三幢房屋,花园是共同的。两幢有人,一幢是我们住的,房东也住这幢房子,他只有一位继母————一个肥胖臃肿的寡妇,但她像亲生母亲一样对他管头管脚,关心备至,以致他只能背着她,偷偷摸摸与花园中的女士们交谈;另一幢房子便住着那些小姐和她们的父母。第三幢房子是空的。过了一个礼拜,卡尔·伊万诺维奇已成了花园中名媛淑女们的自家人,常常一天几个小时帮小姐们荡秋千,为她们取斗篷和阳伞,总之,做到了体贴入微。小姐们跟他逗笑,比跟别人多,正因为如此,他是比恺撒夫人更少嫌疑的2;看到他的模样,任何最大胆的谣言也只得退避三舍。

    出于集群的天性,人们往往做他们根本不想做、而别人都在做的事,就因为这样,我傍晚也常出入花园。上那儿的除了住在这里的人,还有他们的朋友。大家在那里做的事,讲的话,主要只是打情骂俏,互相窥探。卡尔·伊万诺维奇带着维多克3的警觉性,从事感情的侦察工作,知道谁与谁常在一起散步,谁对谁心中有意。对于我们花园中的这些秘密警察,我成了讨厌的绊脚石,我的不露声色使女士们和先生们大伤脑筋,他们再三试探仍不得要领,查不清我在追求谁,对谁特别感兴趣。这确实不容易,因为我根本没有追求任何人,对任何小姐都没有特殊好感。最后,他们厌烦了,觉得受了委屈,开始认为我骄傲,说我玩世不恭,小姐们的友情也顿时冷落了————虽然她们每人单独与我在一起时,仍试图向我投送最危险的秋波。

    正是在这种状况中,一天早晨,卡尔·伊万诺维奇告诉我,房东家的厨房一早就打开了第三幢房子的百叶窗,正在擦洗窗户。一家外地人已租下了这屋子。

    新来者的一切细节成了花园内的唯一话题。陌生的夫人由于旅途劳顿,或者还没有收拾好,仿佛故意避不见面,没有在我们的游乐活动中露脸。大家寻机会从穿堂窥探,向窗口眺望,一些人有所发现,另一些人却白白守候了几天,有所发现的人说她脸色苍白,神态慵懒,总之,外表不错,动人心弦。小姐们说,她忧愁多病。省政府有个年轻官员,生得聪明伶俐,喜欢跟人打趣,唯独他认得这些来客。他从前在另一省供职,与他们有一面之缘,于是大家纷纷找他打听消息。

    聪明伶俐的官吏很得意,因为他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便没完没了地大谈新来者的优秀品质,把她捧上了天,称她为首都的夫人。

    “她聪明,温柔,有学问,”他反复说,“咱们这些人根本不在她眼里。啊,我的天,”他突然转向我道,“我有个绝妙的主意,请您支持一下维亚特卡上流社会的荣誉,向她献献殷勤……要知道,您是莫斯科来的,流放到这儿,当然会吟诗————这是上天赋予您的才能呢。”

    “您瞎说什么哟。”我对他笑道,然而脸蓦地红了————我真的很想见见她。

    过了几天,我在花园里遇到了她,这是个淡黄头发的女子,确实惹人喜爱;那位谈论过她的先生把我介绍给她,我掩盖不住内心的激动,正如我的介绍人无法掩饰他的笑容一样。

    出于自尊心的腼腆消失后,我与她熟悉了。她的身世是十分不幸的,她用虚假的平静欺骗自己,在寂寞空虚、无所寄托的心情中痛苦地打发日子。

    P4是那种把热情隐藏在心底的女性之一,也唯有淡黄头发的女子才会如此;她们用温和静谧的外表掩盖着火热的心,激动时脸色苍白,感情高涨时眼睛从不焕发光芒,反而有些暗淡。她的目光困倦,似乎已经精疲力竭,一直向往着什么却不能满足的心胸时时起伏不定,仿佛有一股不平静的电流正从她全身通过。在花园散步时,她往往会突然脸色苍白,内心彷徨无主或者惊慌不安似的,无心答话,立即匆匆回家了。我正是喜欢看她这种时刻的神情。

    她的内心活动,我不久就明白了。她不爱丈夫,也不可能爱他;她才二十五岁,他已五十出头————对此她也许还能将就,但知识、趣味、性格的不同,那就太显著了。

    丈夫几乎足不出户,是个枯燥无味、麻木不仁的老官僚,热衷于买田地当地主,像一切病夫和几乎所有失去家产的人一样,性情古怪暴戾。她出嫁时是十六岁,那时他还有些资产,后来赌博输光了,只是出外做官,靠俸禄生活。在迁居维亚特卡前一两年,他开始衰老了,腿上一个伤口发展成了骨疽,老人闷闷不乐,心事重重,担心自己的病,用不安而又无能为力的目光看着妻子。她伤心地、自我牺牲地照料他,但这只是履行义务。孩子不能满足她的一切,空虚的心灵总是渴望着什么。

    一天晚上在东拉西扯闲聊时,我说我真想寄一幅画像给我的堂妹,可惜在维亚特卡找不到一个会画像的人。

    “让我试试,”女邻居说,“我从前学过素描,画得还可以。”

    “太好了。什么时候呢?”

    “如果您愿意,就在明天午饭前吧。”

    “一言为定。我一点钟来。”

    这时她的丈夫也在场,他没有吭声。

    翌日早晨,我收到女邻居一张便条,这是她第一次给我写信。她非常客气,谨慎地通知我,她要给我画像,她的丈夫有些不满,她要求我原谅病人的乖僻,说应该宽恕他,最后提出改日替我作画,不告诉她丈夫,免得打扰他的情绪。

    我热烈地、也许过分热烈地感谢了她,没有要她秘密替我画像,但这两张便条使我们接近了许多。她与丈夫的关系是我从来不想触及的,现在由她讲出了口。我与她不自觉地建立了一种默契,联合一致对付他。

    晚上我到他们家串门,只字未提画像的事。如果丈夫聪明一些,他应该猜到其中的奥妙,但他太蠢了。我用目光感谢她,她的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不久他们搬家了,住到了本城另一地区。我第一次去探望他们时,大厅还没布置好,女邻居正弹钢琴,眼睛哭肿了。我请她往下弹,但琴声不能协调,总是弹错,她的手发抖,脸色也变了。

    “这里多么沉闷啊!”她说,蓦地从钢琴后面站了起来。

    我默默握住她的手,那虚弱、发烫的手;她的头像沉重的花冠,痛苦地屈从着某种力量,弯向我的胸口;她把额角紧贴了一下,便倏地走了。

    第二天,我收到她一张便条,看来她有些害怕,竭力想对昨天的事布下一层烟幕。她在信上说,我去时她正处在可怕的神经不安状态,又说,昨天的事她不大记得了,她很抱歉。但这一层薄薄的纱幕,掩盖不了字里行间鲜明透露的热情。

    我又去探望他们。这一天丈夫轻松了些,虽然乔迁新居之后他已不能起床。我心情很紧张,便与他们逗笑,讲各种俏皮话,天南地北瞎扯,弄得病人笑个不停,当然这一切只是为了掩盖我和她的窘态。此外,我觉得,这笑可以令她沉醉,忘记一切。

    ……两三个星期过去了。丈夫的病越来越重,到晚上九点半他就要求客人离开,他虚弱,消瘦,痛得受不了。一天晚上九点左右,我向病人告别,P送我到外面。一轮明月照进客厅,把三条苍白的淡紫色月光铺在地上。我打开窗,空气新鲜洁净,向我迎面扑来。

    “多美的夜晚啊!”我说,“真不想离开这儿。”

    她走到了窗口。

    “您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不成,这时候我得去替他换绷带了。”

    “那就过一会儿来吧,我等您。”

    她没作声,我拿起了她的手。

    “您来吧,我求您……行吗?”

    “真的不成,我先得换上短衫呢。”

    “您就穿着短衫来好了,我好几次早晨看到您是穿短衫的。”

    “万一有人看见您呢?”

    “谁?您的仆人喝醉了,让他睡觉得啦;您的达里娅……看来她爱您超过爱您的丈夫,而且她对我也很友好。有什么可怕的呢?好了,现在已九点多啦————您就说想托我办件事,要我等一会儿……”

    “没有蜡烛……”

    “叫人拿来,何况有月光,跟白天一样。”

    她仍迟疑不决。

    “来吧,来吧!”我凑在她耳边说,第一次这么对待她。

    她哆嗦了一下。

    “我来,但只能待一会儿。”

    ……我等了她半个多小时……屋里静悄悄的,我可以听到老头儿的呻吟和咳嗽,他那慢条斯理的谈话,那桌子移动的声音……喝醉的仆人一边吹口哨,一边在前室的长凳上铺床睡觉,嘴里骂骂咧咧的,过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了……使女离开卧室的沉重的脚步声是最后的音响……一切沉寂了,间或听到几声病人的哼哧,然后又万籁俱寂……突然传来了沙沙声,地板吱吱发响,轻轻的脚步声————白短衫在门口出现了……

    她这么激动,起先简直说不出一句话,她的嘴唇是冷的,她的手像冰。我觉得她的心在剧烈跳动。

    “我满足了你的要求,”最后她说,“现在放我走吧……再见……为了上帝,再见,你也回家吧。”她又用恳求的声音对我忧郁地说。

    我抱住她,紧紧地、紧紧地搂在胸前。

    “我的朋友……去吧!”

    这是不可能的……太迟了……在她的心和我的心这么跳动的时候,哪怕放开她一会儿,也是超出人力范围的,非常愚蠢的……我没走,她也没走……月亮把几条光带转到了另一边。她坐在窗前伤心饮泣……我吻着她泪汪汪的眼睛,用一绺绺发辫拭干它们,发辫落到苍白幽暗的肩上,月光照在上面没一点反光,只是使那里泛出了一层白蒙蒙的柔和色泽。

    我不忍心丢下她一人啼哭,絮絮叨叨地劝她……她抬头望着我,眼中透过泪花射出幸福的闪光,我释然笑了。她仿佛了解我的思想,双手掩面,站了起来……现在真的是时候了,我搬开她的手,吻了它们,也吻了她本人,然后便走了。

    我经过使女身边,没敢看她的脸,她让我过去,没有出声。月亮显得沉甸甸的,像一个红红的大果核,正在沉落————朝霞开始升起了。空气非常清新,风吹在我脸上,我深深呼吸着,我需要新鲜空气。我走回家时,太阳出来了,善良的人们遇到我,为我这么早起身“享受良好的天气”感到奇怪。

    我沉浸在爱情中大约一个月;后来心似乎疲倦和衰颓了,忧郁开始向我袭来;我尽量掩饰,不愿相信,对内心的这种变化感到惊异,可是爱情仍在一天天冷却。

    在老人面前我变得很不自在,一种尴尬、厌恶的心情主宰着我。这不是由于我为自己感到内疚,那个经过世俗和教会批准归他私有的女人,不可能爱他,他要爱她也力不从心,但是我的双重角色使我觉得可耻:虚伪和心口不一是我最反对的两大罪恶。在感情炽烈,占据优势时,我无暇顾及其他,它一旦开始冷却,各种疑虑随即出现了。

    一天早晨,马特维走进我的卧室报告道,P老爷“归天了”。这消息使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翻了个身,却不急于起床穿衣;我不想看见死者。维特贝格进来了,他已穿戴整齐,对我说:“怎么?您还在床上!难道您没听到出了什么事?我想,P夫人单独一人,怪可怜的,我们去看看,快穿衣服。”我穿上衣服,与他一起去了。

    我们发现,P晕厥了,或者处在一种神经麻木状态。这不是装假;丈夫的去世使她想起自己无依无靠的处境,只剩下她一人,带着几个孩子,住在异乡客地,没有钱,没有亲戚。何况她以前一遇到强烈的震动,也会神志昏迷,几个小时不能苏醒。她的脸发冷,白得像死一样,双目紧闭,她便这样躺在那儿,有时喘一口气,有时连呼吸也几乎中断了。

    没有一个妇女来帮助她,安慰她,照料孩子和家。维特贝格留下陪她,那位起过先知作用的官员与我一起料理后事。

    老人又瘦又黑,穿了制服躺在桌上,皱紧眉头,仿佛还在生我的气。我们把他放进棺材,过了两天又葬进坟墓。殡殓后,我们回到死者家里,孩子们穿了缝丧章的黑衣服缩在墙角边,与其说忧愁,不如说是惊异和害怕;他们彼此嘁嘁喳喳说话,踮起脚走路。P坐着,一言不发,手支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在这客厅中,我曾坐在沙发上等她,一边谛听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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