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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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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过一句尖刻的话,但也从未听他说过一句软弱的话。一天早晨他没来上课,第二天也没来。我们开始打听,官费生们暗中告诉我们,夜里有人找他,把他带到了办公室,然后又派人来取走了他的信件和物品,并禁止大家议论这事。一切便这么结束了,这个不幸的年轻人从此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108

    过了几个月,教室中突然传出消息:夜里几个同学被捕了,他们中间有科斯捷涅茨基,科尔列伊夫,安东诺维奇等等。我与他们很熟,这都是相当好的青年。科尔列伊夫是新教牧师家庭出身,一个很有天赋的音乐家。为了审问他们,成立了军法委员会,这就是说,他们已注定了灭亡的命运。我们焦急不安地等待着他们将遭遇的一切,但开头他们也杳无音讯。一场摧毁新生幼苗的风暴正在到来。我们不仅意识到了它的临近,还听到和看到了它,互相靠得更紧了。

    危险使我们兴奋的神经更加激昂,使我们的心跳得更猛烈,彼此之间的爱也更炽热了。我们起先一共五个人109,就在这时我们又认识了帕谢克110。

    对我们说来,瓦季姆身上有许多新东西。我们大家只有细小的差别,每人的发展过程是相似的,那就是除了莫斯科和乡村,什么也不知道,读的是相同的书,接受的是同样一些教师的教育,在家庭或大学宿舍中长大。瓦季姆出生在西伯利亚,他的父亲是流放到那里的,他从小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教育他的是他父亲,他在多子女的大家庭中长大,经常饥寒交迫,但是无拘无束,十分自由。西伯利亚在他身上打下了烙印,这是与我们的外省生活全然不同的;他绝不那么庸俗和浅薄,相反,具有较强的体魄和较成熟的毅力。与我们相比,瓦季姆像野生的树苗。他的勇敢属于另一类型,与我们的不一样,那是巨人式的,有些显得桀骜不驯;对苦难生活的贵族式蔑视,在他身上养成了一种特殊的自尊心;但他对别人完全能真诚相爱,也能不惜一切地献出自己。他无所畏惧,甚至有些冒失。单凭出生在西伯利亚,又是在流放者家庭中长大这一点,他就比我们高出一头,因为他不怕西伯利亚。

    瓦季姆从父亲的血液中带来了对专制制度的刻骨仇恨111,与我们一见面,就把我们当作知心朋友。我们很快接近了。不过话说回来,那时在我们的圈子里,本来不存在客套和所谓适当的谨慎这类东西。

    “凯切尔112这人你听到很多了,你想认识他吗?”瓦季姆对我说。

    “当然想。”

    “明天你来,晚上七点,但不要迟到,他会来找我。”

    我去了,瓦季姆不在家。一个魁梧的男子正在等他,那张脸是富有表情的,眼镜后射出威严而善良的目光。我取了一本书,他也取了一本书。

    “您……您是赫尔岑吧?”他说,一边打开了书。

    “是的,您是凯切尔?”

    谈话开始了,我们越谈越起劲……

    “对不起,”凯切尔粗鲁地打断了我的话,“请原谅,请用‘你’称呼我。”

    “让我们都用你。”

    从这个时刻(大概在1831年底)起,我们就成了不可分离的朋友,也是从这个时刻起,凯切尔的愤怒和慈爱,笑容和叫喊声,在我成长的各个阶段,在我一生的所有事件中,便一再出现了。

    与瓦季姆的结识,给我们的“扎波罗热营地”113带来了新的因素。

    我们像以前一样,大多在奥加辽夫家集会。他的父亲在乡下养病,长期住在奔萨省的田庄上。他独自住在家中底层,他的家在尼基塔门附近,离大学不远,大家特别喜欢到那里去。奥加辽夫有一种磁石似的吸引力,在一群萍水相逢的原子中,只要这些原子之间存在共同性,他就能成为它们结合的第一根磁针。他这样的人不论出现在哪里,总会不知不觉地成为机体的心脏。

    他的房间明亮,舒适,糊着金黄条纹的朱红壁纸。屋里终日弥漫着雪茄的烟雾,热糖酒的香味,以及其他……我想说其他食物和饮料,但只得住口,因为除了干酪,几乎什么食物也没有。就是在这样一个极端大学生化的地方,我们通宵辩论,有时通宵喝酒。可现在除了它,又有一处地方越来越变得可爱了,我们在那里几乎是头一次懂得了家庭生活的意义。

    我们谈话时,瓦季姆往往中途退席回家。他离开姊妹和母亲太久,便会感到寂寞。我们整个身心都沉醉在同学的友谊中,不理解他怎么会把自己的家看得比我们更重要。

    他给我们介绍了他的家。这家中的一切都留下了沙皇降临过的痕迹,它昨天刚从西伯利亚归来,受尽了灾难和折磨,但仍保持着自己的尊严————这不是每一个受难者都能做到的,只有在不幸的遭遇面前经得起考验的人才会这样。

    这家的父亲在保罗一世时期,由于政治上的告密被捕,起先关在施吕瑟尔堡,后来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永久居住。亚历山大赦回了几千名被疯狂的父亲放逐的人,却忘了帕谢克。他是另一个帕谢克的侄儿,那人因参与杀害彼得三世有功,后来在波兰各省当总督114。帕谢克有权索回已被别人侵占的一部分遗产,这些别人便设法把他留在西伯利亚。

    关在施吕瑟尔堡时,帕谢克娶了当地警备部队一位军官的女儿。年轻的姑娘知道前途是黯淡的,但没有被流放吓住。起先他们在西伯利亚艰苦度日,变卖了所有的杂物,但是可怕的贫困还是不可抗拒地到来,家庭人口增多更使它加快了步伐。穷苦,劳累,缺少寒衣,有时还缺乏最低限度的食物,但他们终于熬过来了,养大了一大群小狮子。父亲传给他们坚强不屈的高傲性格,对自己的信心,把一生的苦难经历讲给他们听,以自己作榜样教育他们,而母亲靠自我牺牲和辛酸的眼泪哺育了他们。姊妹们的英勇坚定,不亚于弟兄们。我们可以大胆使用这句话:这是一个英雄的家庭。他们为彼此忍受的一切,他们为家庭所做的一切,都是难以置信的;他们始终高昂着头,没有屈服。

    在西伯利亚,三个姊妹只有一双鞋;她们出门才穿鞋,免得别人看到她们的寒碜样子。

    1826年初,帕谢克获得了回俄国115的许可。这时是冬季。这么一家人,没有外套,没有钱,要从托博尔斯克省动身,可不容易啊,但另一方面,又恨不得一下子飞回去————流放期满之后仍待在原地是更难忍受的。这些人历尽艰辛,在漫长的道路上跋涉;一个农妇在母亲患病期间,给一个孩子喂过奶,现在拿出了自己好不容易积攒的几个钱,供他们作路费,只要求带她一起走。驿站让他们免费搭车,或者只付很少的钱,把他们送到了俄国边境。一家人几个坐车,几个步行,年轻的轮流走路。就这样,他们穿过冰天雪地,越过乌拉尔岭,到了莫斯科。莫斯科是这些青年人向往的地方,是他们的希望,可是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却是饥饿。

    政府赦回了帕谢克一家,但没有想到发还他们的家产。多年的劳累穷困摧残了父亲的健康,他病倒了;全家人吃了上顿不知下顿。

    当时尼古拉正在庆祝登基大典,宴会接连不断,莫斯科像布置得庸俗不堪的舞厅,到处张灯结彩,盛装艳服……两个姐姐没有与任何人商量,便写了一份给尼古拉的申请书,陈述家庭的困难,要求重新审查案件,发还庄园。早晨,她们偷偷离开家,走到克里姆林宫,挤到前面,等候“万众钦仰、奉天加冕”的皇上。当尼古拉走下红色台阶时,两个姑娘悄悄跨前几步,举起申请书。他扬长而过,装作并未看见;一个侍从武官收下了呈文,警察把她们带进了看守所。

    尼古拉当时才三十来岁,已能这么无动于衷。这样的冷漠和沉着是普通的小人物才有的,那是出纳员和庶务员的性格。我常在邮局的营业员、戏院和火车的售票员身上,发现这种不可动摇的坚定精神,这些人经常受到干扰,每分钟都有人打搅,他们才需要学会这套本领,对别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是这位专制政权的司务长干吗也要学这一套,为什么他不能耽搁一分钟的时间呢?

    两个姑娘在看守所待到了晚上。她们又害怕又委屈,含着眼泪要求警察所长放她们回家,因为家里不见她们回去,必定惊慌不安。那份申请从此没有下文。

    父亲再也不能支持,他吃够了苦,死了,留下几个孩子和母亲一天天挣扎下去。生活越困难,儿子们也越勤奋;三个人以优异的成绩读完大学,得了学位。两个哥哥去了彼得堡;两个成了杰出的数学家,一个进了海军,一个当了工程师,他们利用业余时间教课,节衣缩食,挣钱寄回家中。

    我至今还清楚记得那位老母亲,她穿件黑罩衫,戴顶白包发帽,消瘦苍白的脸上布满皱纹,从外表看,她比实际老得多;只有眼睛年轻一些,显得那么亲切,仁慈,温厚,这是一双流过太多泪水的眼睛。她爱自己的孩子,他们是她的财富,她的荣誉和她的青春……她经常向我们反复念他们的信,怀着神圣深厚的感情谈论他们,声音轻轻的,有时不太平静,由于克制着眼泪,有些发抖。

    每逢他们全家在莫斯科团聚,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尽管吃的是家常便饭,老太太还是快活得不知如何是好,在桌边打转,忙这忙那,有时站住一会儿,端详一下自己的年轻人,神态那么自豪,那么幸福,然后抬头看我一眼,似乎在问:“他们多么好呀,难道不是吗?”这时我多么想扑在她的颈上,吻她的手啊!何况即使从外表看,他们也确实是非常美好的。

    这时她是幸福的……为什么她不在这么一次吃饭的时候死去呢?

    两年之内她失掉了三个最大的儿子116。一个是在胜利和赞美声中光荣牺牲的,甚至敌人也表示钦佩,然而那是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事————这位年轻的将军是在达尔戈附近作战时被切尔克斯人杀死的。桂冠不能医治母亲的心……另外两个甚至不能好好死去,沉重的俄国生活压在他们身上,终于摧毁了他们。

    可怜的母亲!可怜的俄罗斯啊!

    瓦季姆死于1843年2月,他临终时我在场,这是我第一次目睹一位好友的去世,我看到了死亡的难以泯灭的恐怖,它那不可理喻的偶然性,那没有道德和正义可言的盲目性。

    死前十年,瓦季姆与我的表姐117结了婚。我是婚礼中的男傧相。结婚和生活习惯的改变,使我们疏远了一些。他在家庭中是幸福的,但家庭以外的生活并不顺利,事业也毫无进展。我们被捕前不久,他去了哈尔科夫,那里有一所大学聘他任教。他的离开使他避免了坐牢的厄运,但他的名字没有逃过警察的耳朵。大学把他解聘了。学区副总监向他承认,他们收到了公文,根据这公文,政府知道他与不法分子有联系,因此不能聘他教课。

    瓦季姆失业了。失业就是失去面包,这是他的维亚特卡。

    我们被流放了。跟我们来往的人是危险的。贫困痛苦的年代临到了他头上;为了勉强糊口,他战斗了七年,与粗暴残忍的人打交道,受尽侮辱,而朋友远隔万水千山,不可能互相帮助。充沛的精力就这样消耗完了。

    后来他的妻子告诉我:“有一次我们的钱都花光了,前一天我想弄十来个卢布,但怎么也弄不到;可以借钱的地方都借遍了。店铺再也不肯赊账,非付现钱不可。我们老是担心,明天孩子们吃什么?瓦季姆坐在窗口,一筹莫展,后来站起来,拿了帽子,说他想出去走走,我看他心事重重,有些害怕,但希望他出外散散心。他走后,我扑在床上痛哭,哭得很伤心,后来开始考虑怎么办;一切稍微值钱的东西(戒指、汤匙之类)早已抵押了;只有一条出路:去找我娘家,恳求他们那傲慢冷漠的援助。这时,瓦季姆在街上漫无目标地溜达,走到了彼得罗夫林荫道。路过希里亚耶夫118的铺子时,他头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思想:他的书有没有卖掉一本?五天前他去问过,但一无所得。他惴惴不安地跨进店堂,希里亚耶夫一见他便说:‘您来得正好,彼得堡的代理人有信来,您的书卖了三百卢布,您要用钱吗?’希里亚耶夫数了十五个金币给他。瓦季姆高兴得发疯似的,一见饭店便进去买食物,还买了水果和一瓶酒,神气活现坐了出租马车回家了。我那时正在剩下的清汤中掺水,预备给孩子吃,也留一些给他,骗他说我已吃过,谁知他忽然捧了一瓶酒,一包食物,像有的时候那样,高高兴兴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哭了,再也说不下去……

    流放回来之后,我在彼得堡与他匆匆见过一面,发现他变得多了。他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但正如没有放下佩剑的战士,感到自己已遍体鳞伤。他显得沉默寡言,疲惫不堪,眼睛无神地望着前面。1842年我在莫斯科见到他也是这样;他的境况有了若干改善,他的著作得到了好评,但这一切都太晚了,这是波列扎耶夫的肩章119,科尔列夫的被赦120————不是沙皇的恩赦,是俄罗斯生活发展的结果。

    瓦季姆消瘦了,1842年秋季发现他患了肺病————这种骇人的疾病,我还得再看到一次。121

    他死前一个月,我怀着恐怖发觉,他的思维能力衰退了,减弱了,仿佛蜡烛即将熄灭,屋子变得昏暗无光了。不久他的谈吐枯涩了,要费很大力气寻找词句,往往只能发出几个近似的语音,后来他几乎不再讲话,只关心自己的药,问一声是不是该吃药了。

    2月一个夜间,三时左右,瓦季姆的妻子派人来叫我。病人已垂危,他要见我。我走到床前,拿起他的手,他的妻报了我的名字。他很疲倦,望了好久,认不出我,又闭上了眼睛。孩子们给带到他面前,他看看他们,似乎也不认识。他的喘息变得困难了,安静几分钟以后,他突然带着嘶叫发出了一声长叹;附近的教堂这时传来了钟声,瓦季姆静静听着,说道:“现在是晨祷的时候啦。”从此他再没讲一句话……妻子跪在死者的床边啼泣;一个忠厚善良的大学同学最近一直在帮忙照料他,这时赶紧搬开放药的桌子,卷起窗帷……我走出房间,院子里寒冷、清朗,初升的太阳照得雪地亮晶晶的,仿佛出现了什么喜事。我去选购棺材了。

    我回来时,死一般的沉寂笼罩着小屋;按照俄国习俗,死者给移到了客厅桌上,稍远处坐着他的朋友画家拉布斯122,正含着眼泪用铅笔勾下他的遗容。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合抱着手,露出无尽的忧伤,默默站在死者身旁。任何美术家都塑造不出这么崇高而深刻的《哀悼》。这女人年纪不轻了,但还保持着一种严峻端庄的美;她披着一件银鼠皮镶里的黑丝绒长斗篷,一动不动地立着。

    我停在门口。

    静寂持续了两三分钟,突然她俯下身子在死者额上重重吻了一下,说道:“永别了!永别了,我的朋友瓦季姆!”然后迈着坚定的步子走进了里屋。拉布斯还在画,向我点点头;我们不想讲话,我默默坐到窗边。

    这妇人是为12月14日事件流放的扎哈尔·切尔内绍夫伯爵的妹妹叶·切尔特科娃123。

    西蒙诺夫修道院的修士大司祭梅尔希杰克主动提出,要让瓦季姆葬在他的修道院中。梅尔希杰克是普通木匠出身,狂热的分裂派教徒,后来皈依正教,当了修士,成为修道院长,最后当了修士大司祭。尽管这样,他仍保持着木匠的本色,就是说没有失去良心、宽阔的肩膀和红润健康的脸色。他认识瓦季姆,重视他对莫斯科历史所作的研究。

    死者的遗体抬到修道院门口,大门开了,梅尔希杰克率领全体修士低声唱着忧郁的赞美诗,把受难者的简陋灵枢迎进了墓园。离瓦季姆的坟墓不远,安眠着我们所宝贵的另一个人的遗骸,那便是韦涅维季诺夫124的坟墓,墓碑上写着:“他历尽风霜,而一生又如此短促!”瓦季姆也度过了多灾多难的一生!

    命运对此还不满足。真的,为什么年老的妈妈如此命长?她看到了流放的终结,看到了孩子们那青春焕发的年代,那才能的光芒,为什么还要活下去呢?谁珍惜幸福,谁就得及早辞别人间。世上无持久的幸福,正如没有永不融化的冰雪一样。

    瓦季姆的大哥在季奥米德战死后几个月也死了;他得了感冒,没有及时治疗,以致受尽折磨的身体支持不了。他还不满四十岁,但他已是最年长的一个。

    这三具棺木,三个朋友,在身后留下了漫长的黑影;送殡的黑纱和香炉的烟雾,笼罩了我青年时代的最后一些岁月……

    几个同学被捕之后,过了大约一年,审判结束了。他们的罪名是(正如后来之于我们,将来之于彼得拉舍夫斯基125小组成员一样)企图组织秘密团体,发表犯法的言论。为此他们被送往奥连堡当兵。一个被告得到了尼古拉的另眼相看,那就是孙古罗夫126。他已经毕业,踏进社会,结了婚,有了子女;他被判褫夺公权,流放西伯利亚。

    “几个青年学生干得成什么?还不是白白葬送了自己!”这话是有道理的,持这种论调的人对我们后一代俄国青年的明智应该感到满意。在孙古罗夫事件及继之而来的我们的事件之后,直到彼得拉舍夫斯基事件,这中间经过了平静的十五年,正是这十五年使俄国几乎一蹶不振,也正是这十五年毁灭了两代人:年老的一代胡作非为,虚度一生;年轻的一代从小即被毒害,我们至今仍能看到它那醉生梦死的代表者。

    十二月党人之后,建立团体的一切企图事实上均未成功;力量的贫乏,目的之不明确,说明必须采取其他途径————内部的准备工作。事情确实如此。

    但是在理论问题获得解决之前,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看着千百名波兰人戴着脚镣手铐走过弗拉基米尔大道127,看着农奴制度的现状,看着一位名叫拉什克维奇的将军在霍登广场上把士兵鞭打致死,看着大学生们突然失踪,而能无动于衷的青年,我们还可以向他们期望什么呢?为了这一代人精神上的净化,为了给未来提供保证,他们必须愤怒,必须不顾一切,视死如归。对十六七岁的孩子的残酷惩罚,是惊心动魄的一堂课,也是对我们的一种锤炼;伸向每人头上的野兽的利爪来自没有心肝的胸膛,它早已惊醒了桃色的梦,那种认为会对青年发善心的幻想。玩弄自由主义词句是危险的,从事秘密活动更是不可想象。一滴不小心为波兰洒下的眼泪,一句大胆说出的话,可以换来几年的流放,特务的迫害,甚至单人牢房。但正因为如此,这些说出的话,这些流出的眼泪,才格外重要。有时青年人会因而丧生,但他们死了,为解开俄罗斯生活的斯芬克司之谜128而进行的思想活动,不仅不会中止,而且会证明它的憧憬是完全正当的。

    现在轮到我们了。我们的名字已列入秘密警察的黑名单。蓝色的猫129玩弄老鼠的第一场戏就这么开始了。

    判罪之后,年轻人得押送到奥伦堡,他们没有车坐,也没有足够的寒衣,于是奥加辽夫在我们的小组内,伊·基列耶夫斯基130在自己的小组内进行募捐。所有判刑的人都没有钱。基列耶夫斯基把募集的钱送交城防司令斯塔阿尔131,这个好心的老头儿,我们以后还要谈到。斯塔阿尔答应转交款子,问基列耶夫斯基:

    “这些纸是什么?”

    “捐款人的名单和账单。”基列耶夫斯基回答。

    “您相信我会转交钱吗?”老头儿问。

    “这是不容怀疑的。”

    “我想,那些捐钱的人也是信任您的。那么,我们保留他们的名单有什么必要呢。”斯塔阿尔一边说,一边把名单投进了火中。不言而喻,他做得非常好。

    奥加辽夫是自己把钱送往兵营的,这也很顺利。但是青年们到了奥伦堡想向同学道谢,又不敢通过邮局寄信。有个官员要上莫斯科,他们便利用这机会托他捎信。官员没有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向皇上表明他的耿耿忠心,便把信呈交了莫斯科宪兵司令。

    宪兵司令本来是亚·亚·沃尔科夫,后来他以为波兰人要扶他登上波兰王位,把他吓疯了(这是多么大的讽刺:亚盖洛王朝132的王位把一个宪兵司令吓疯了!),现在已由列索夫斯基接替。列索夫斯基也是波兰人,并不凶恶,也不算坏,只是由于赌博,也由于与一个法国女戏子勾搭,花光了家产,才不得不做出明智的抉择,坐上了莫斯科宪兵司令的交椅,免得坐进莫斯科的监牢。

    列索夫斯基传讯了奥加辽夫、凯切尔、萨京、瓦季姆、伊·奥博连斯基133等人,责备他们与国事犯保持联系。奥加辽夫指出,他没写信给谁,即使有人写信给他,他也不会回信,何况他没有收到过任何信,于是列索夫斯基回答道:

    “你们为他们募捐,这更坏。这是第一次,皇上宽大为怀,饶恕你们,只是,各位先生,我警告你们,你们必须受到严密的监视,今后要注意一些。”

    列索夫斯基看了大家一遍,把含有深意的目光停留在凯切尔身上,他比大家长得高,年纪也大一些,还神气活现地扬起了眉毛,于是列索夫斯基又道:

    “亲爱的先生,处在您的地位,您怎么不知害羞呢?”

    仿佛凯切尔那时是俄国纹章局大臣似的,其实他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县医师。

    我没有被请去,大概信上没有我的名字。

    这个威胁成了我们的官衔,我们的光荣,一种强大的推动力。列索夫斯基的劝告只是起了火上浇油的作用,我们似乎为了便于警察未来的监视,统统仿效卡尔·桑德134,戴上丝绒小帽,围上了三色围巾135!

    舒宾斯基上校136正悄悄地、不慌不忙地迈着轻柔的步子,向列索夫斯基的位置上爬,因此紧紧抓住了他对我们“软弱无力”这一点,要利用我们作他升官的台阶之一————我们也确实给他利用了。

    但是首先,我得就孙古罗夫及其同伴们的命运,再讲几句话。

    科尔列夫在奥伦堡当兵,十年之后尼古拉把他赦回了。尼古拉是因为他得了肺病才赦免他的,正如波列扎耶夫因为得了肺病才被提升为军官,别斯图热夫137因为死了才被授予十字勋章。科尔列夫回到莫斯科不久,便在饱经忧患的老父怀中与世长辞了。

    科斯捷涅茨基在高加索当兵,立了功,升了军官。安东诺维奇也这样。

    不幸的孙古罗夫的命运不能相比,可怕得多。流放途中,走到第一站麻雀山时,孙古罗夫要求军官让他出外透透空气,因为屋里太闷,挤满了犯人。军官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亲自跟他在路上散步。孙古罗夫挑一个适当的时机,从路上一溜烟跑了。看来他非常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因而得以摆脱军官的追寻。但是第二天,宪兵找到了他的踪迹。孙古罗夫眼看无法逃走,便割断了自己的咽喉。宪兵把他送回莫斯科时,他还在流血,昏迷不醒。

    倒霉的军官受了处分,降为士兵。

    孙古罗夫没有死。他再度受了审判,但这次已不是政治犯,而是逃犯,被剃光了半边头发。这个独特的办法大概是从鞑靼人那里学来的,用以防止逃跑,它比体罚更能说明,俄国立法者根本不把人的尊严放在眼里。除了仪表上的侮辱,他还被判在监狱内接受一次鞭打。这有没有执行,我不知道。这以后,孙古罗夫便给送往涅尔琴斯克矿上做苦工了。

    他的名字又在我耳边响起过一次,以后才完全消失。

    在维亚特卡时,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同学,他是医生,出外看病,路过这里。我们谈起往事和一些老朋友。

    “我的天,”医生说,“您猜,我来这儿时遇到了谁?在下诺夫哥罗德省,我坐在驿站等马。天气非常坏。一个押送囚犯的军官带了一批犯人进屋取暖。我与他攀谈起来,他听说我是医生,要我到羁押站去看一个犯人,那人病得很重,但不知是真病还是装病。我去了,当然,我打定主意,不论情况如何,我得证明犯人确实病了。小小的羁押站挤了八十来人,用铁链锁着,有的剃了头发,有的没剃,还有女人,孩子。军官一进屋,大家让开了,我看到墙角里肮脏的地上,一个人穿了流放犯的长袍缩成一团,躺在一堆干草中。

    “‘这就是病人。’军官说。

    “我不用说谎,这个不幸的人确实在发高烧;他很瘦,监禁和长途跋涉已弄得他精疲力竭;他的头发剃了一半,满脸胡髭,样子是可怕的,眼睛没有目的地转动着;他一直叫要喝水。

    “‘老兄,怎么样,不好过吧?’我对病人说,回头对军官道:‘他不能走路。’

    “病人把眼睛盯住了我看,一边叨咕:‘这是您?’他讲出了我的名字。‘您不认得我啦。’他又说,那声音像刀子似的划过我的心口。

    “‘对不起,’我对他说,握住他干燥火烫的手,‘我记不起来。’

    “‘我是孙古罗夫,’他回答道。”

    “可怜的孙古罗夫!”医生又说一遍,摇了摇头。

    “那么有没有让他留下呢?”我问。

    “没有,然而让他坐了车。”

    在我写下这些以后,我才知道,孙古罗夫已在涅尔琴斯克去世了。他的家产,包括莫斯科附近勃隆尼茨县的二百五十名农奴,以及下诺夫哥罗德省阿尔扎马斯县的四百名农奴,都被没收,抵充审问期间他和他的同伴们在狱中的生活费用。他的家庭给毁了,当然这是逐步消灭的:孙古罗夫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给抓进普列契斯钦警察分局,关了六个月,一个吃奶的孩子在那儿死了!让尼古拉皇朝世世代代受到诅咒吧,阿门!

    1 引自奥加辽夫的长诗《感怀》第一卷。

    2 见本书第一章。

    3 从1809至1834年,俄国大学中由一些教授组成了特别委员会,凡是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又希望获得八等文官官衔的官员,可参加委员会的基本学科考试(数理、语文、道德、政治及法律等系),考试及格的,可得相应的证书,证明该官员具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各大学为帮助这些准备参加委员会考试的官员,开设了夜校。

    4 在意大利南部,是罗马向南进军的必经之路。公元前321年,罗马军队在此大败于萨谟奈人(古意大利民族)。因此卡沃丁岔路成了失败或死胡同的同义语。

    5 本肯多夫作为沙皇办公厅第三厅的长官,也是秘密警察的头子,秘密警察身穿蓝制服。

    6 波列扎耶夫(1804——1838),莫斯科大学学生,因写诗被沙皇送入兵营,关于他的事见本卷末的增补《亚·波列扎耶夫》。

    7 皮萨列夫(1780——1848),俄国作家,本为少将,驻在长卢加。“卡卢加之夜”原为驻该地第二掷弹兵师军官组织的文学晚会,后来皮萨列夫把这些人的作品汇编成集,取名为《卡卢加之夜》。皮萨列夫于1825至1830年任莫斯科学区总监。

    8 科斯捷涅茨基(1811——1885),莫斯科大学学生,因参加孙古罗夫小组被捕。他和他的同学写过一些反政府传单,后来这些人便被判在高加索当兵。

    9 克里特斯基弟兄共三人,其中两人是莫斯科大学的学生,因对着沙皇尼古拉的肖像咒骂,并挖去了肖像上的眼睛,因而被捕,后来一人死于狱中,一人在流放地被害。但半身塑像的事属于另一个人,这人砍碎了沙皇的塑像,并声称要把“俄国的一切沙皇照此办理”。

    10 戈利岑公爵家是俄国一个大家族,本书中提到过好几个戈利岑公爵。这个戈利岑公爵(1774——1859)后来曾担任赫尔岑案件的审讯委员会主席。

    11 指圣母马利亚不经受精而怀孕,生下耶稣,这是神学中的术语,是违反科学原理的。

    12 指尼古拉一世于1844年颁布的护照法,它对出国作了进一步限制,如规定出国者必须年满二十五岁等等。

    13 尼古拉为推行东正教做统治工具,曾不断颁布法令迫害其他教派,强使非东正教信徒改奉东正教,不信仰基督教的民族信仰基督教。

    14 顺便说一下,还有一件事也是“难忘的”尼古拉的德政。育婴堂和社会救济机关构成了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最好的纪念之一。靠信贷银行从贷出的资金中收取的一部分利息,维持养老院、育婴堂和医院的开支,这设想本身是相当聪明的。这些机构建立后,抵押银行和衙门发财了;孤儿院和慈善机关繁荣一时,但这是在贪官污吏的盗窃活动所允许的范围内发展的。孤儿院收养的儿童,一部分留在那里,一部分送到乡下,给了农民。后者从此就成了农民,前者则在孤儿院内接受教育。其中最有才能的,再被挑选出来,继续接受中学教育,较差的则被送去当艺徒,或者进技工学校。女孩子也如此,一部分给分配学针线活计,另一部分送去当保姆,最有才能的则可以当训育员或家庭教师。一切都安排得再好没有。但是尼古拉也对这些机构施加了沉重的打击。据说,皇后有一次在一位亲信大臣府上遇见了这家孩子的女教师,与她谈了话,对她很满意,问她是在哪里受的教育。那女子回答,她是“孤儿院的寄宿生出身”。大家以为,皇后会因此嘉奖孤儿院的负责人。谁知不然,这反而给了他口实,认为给被遗弃的子女受这样的教育,是不成体统的。过了几个月,尼古拉便把孤儿院的高级班提升成了尉官遗族学校,就是说不准再把收养的儿童编入这些班级,而用尉官的子弟代替了他们。他甚至还想出了更彻底的办法:禁止外省的慈善机关收容出生的婴孩。这英明措施的最好注释可以在司法部报告的“杀婴”栏中找到。————作者注按:俄国叶卡捷琳娜二世在位时,曾下令各地设立孤儿院和其他救济机关。它们本靠捐款维持,后来政府拨出了少量税收,交银行贷放,用它的利息维持这些机构的开支。这些救济机构黑幕重重,成了官吏们的肥缺。尼古拉一世于1828年下令撤销了各地的孤儿院和社会救济厅,只在莫斯科和彼得堡两地还保留着它们。1837年,他又下令把孤儿院的高级班改成了尉官子弟学校。

    15 在古罗马往往对犯罪的人实施一种特别的刑罚:不准他使用水和火,而这是生活所必需的,这样迫使他只得背井离乡,远走他方。

    16 在这方面已有了很大改变;我最近听到的有关神学院,甚至教会中学的一切,都证实了这一点。不言而喻,这不是学校当局造成的,而是学生的精神变了。————作者注

    17 弗朗凯尔(1773——1849),法国数学家,他的《纯粹数学教程》曾被译成俄文。

    18 见《聪明误》第三幕第二十一场。

    19 即斯坦尼斯拉夫一世(1677——1766),波兰国王,被废黜后住在法国,以生活豪华奢侈著称。

    20 波兰、乌克兰一带传统的民间弦乐器。

    21 指克里姆林宫的兵器陈列馆,自从彼得大帝迁都彼得堡后,这里成了堆放杂物和各种古董的地方。

    22 谢瓦利埃(1804——1859),法国物理学家和光学家。

    23 赫尔岑的妻子即他二伯父的女儿(私生女),化学家的异母同父妹妹。

    24 斯维尔别耶夫(1799——1876),莫斯科贵族,他的家中常常举行晚会,有各种思潮的代表人物参加。

    25 霍米亚科夫(1804——1860),诗人,斯拉夫派的领导人之一。

    26 居维叶(1769——1832),法国生物学家,这里提到的演讲集是指他的著作《地球表面灾变论》。

    27 德-康多尔(1778——1841),瑞士植物学家。

    28 拉朗德(1732——1807),法国天文学家。

    29 圣蒂莱尔(1772——1844),法国自然科学家。

    30 奥凯恩(1779——1851),德国自然哲学家。

    31 赫尔岑家在莫斯科近郊的另一个庄园,这时瓦西里耶夫庄园已卖掉。

    32 赫尔岑的一系列哲学论文,最早发表于1845至1846年的《祖国纪事》上。

    33 那时还没有训育员和副训育员,在课堂中行使我的彼得·费奥多罗维奇的职责。————作者注

    34 原文是拉丁文。

    35 原文是拉丁文。

    36 当时莫斯科大学的化学教授。

    37 德维古布斯基(1771——1839),博物学家。

    38 都是当时莫斯科大学的教授,海姆曾于1808至1818年任校长。

    39 梅尔兹利亚科夫(1778——1830),诗人,作家,1807年起任莫斯科大学俄国文学教授。

    40 德国的名牌大学之一。

    41 当时莫斯科大学的医学系主任。

    42 古代生活在西班牙的一支半传说性的阿拉伯民族,它的末代子孙已在15世纪绝迹。

    43 特列季亚科夫斯基(1703——1769),俄国诗人和文学理论家。

    44 科斯特罗夫(1750——1796),俄国诗人和翻译家。

    45 赫拉斯科夫(1733——1807),俄国著名的戏剧家和诗人。

    46 克尼亚日宁(1742——1791),俄国著名剧作家及诗人。

    47 狄尔泰(?——1781),莫斯科大学最早的法学教授。

    48 这些人都只是当时莫斯科大学的学生。奥尔洛夫是俄国的一个大姓,本书中提到好几个奥尔洛夫,但都与这人无关。这里的安德烈·奥博连斯基公爵也是一个学生,即前面讲到过的在母亲盘问下泄露过秘密的那个“没有头脑的孩子”,不是曾任莫斯科学区总监的那个安德烈·奥博连斯基公爵。

    49 指《死魂灵》中“各方面都可爱的夫人”,见该书第九章。

    50 帕夫洛夫(1793——1840),莫斯科大学的物理和矿物教授,赫尔岑听过他的课。

    51 卡切诺夫斯基(1775——1842),莫斯科大学历史和文学教授,1837年起任校长。

    52 卡韦林(1818——1885),俄国著名历史学家和政论家。

    53 皮罗戈夫(1810——1881),俄国著名外科学家。

    54 前者是莫斯科大学的数学教授,后者是军事科学教授。

    55 普安索(1777——1859),法国数学家和力学专家,写有教科书《静力学原理》。

    56 洪堡(1769——1859),德国杰出的自然科学家和探险家。六十岁时曾游历西伯利亚,在乌拉尔一带发现金刚钻矿藏,因而获得沙皇颁发的勋章。

    57 乌瓦罗夫(1786——1855),俄国贵族官僚,是当时官方思想体系的代表人物,1833至1849年任国民教育部大臣。

    58 按照帝俄法律,接受勋章的人应向勋章局缴纳一切费用。

    59 琴博腊索山在拉丁美洲的厄瓜多尔,为死火山。洪堡在南美洲考察时登上了琴博腊索山一个高达5881米的山峰,创造了当时的登山纪录。

    60 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大帝于1747年在波茨坦附近修建的王宫,以豪华著称,腓特烈大帝便称它“桑苏西宫”,意思是“逍遥宫”。洪堡曾得到当时的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的宠爱,因此时常出入桑苏西宫。

    61 原文是法文。

    62 德拉姆(1792——1840),英国政治家,伯爵,曾任驻俄大使。德拉姆是英国辉格党的重要人物,辉格党代表工商业资产阶级利益,因此主张扩张民权,后演变为自由党,与保守党对立。

    63 当时的一个作家和记者,参加过1812年抵抗拿破仑的战争。

    64 原文是法文。

    65 艾伦伯格(1795——1876),德国动物学家。罗泽(1798——1873),德国矿物学家。他们都参加了洪堡的乌拉尔考察工作。

    66 关于洪堡的旅行,俄国舆论反映之不同,可以从一个乌拉尔哥萨克的叙述中看到。此人在彼尔姆省省长办公厅当差,喜欢讲他怎样护送“普鲁士疯子洪卜特亲王”。人家问:“他上那儿干啥啦?”哥萨克答道:“净干些傻事:收集青草,看看沙土。有一次在盐沼地,他通过翻译对我说:钻到水里去,给我从水底取一些土来。我取来了,无非是一些平常的土,可他问:下面的水很冷吧?我想,不,老兄,你哄不了我;我敬了个礼,答道:殿下,那是我应该做的,只要是我应该做的,我都乐意为您老效劳。”————作者注

    67 李斯特(1811——1886),匈牙利著名作曲家和钢琴家,曾数次访问俄国。

    68 原文是德文。

    69 科苏特(1802——1894),匈牙利民族英雄,赫尔岑与他有多次来往。

    70 加里波第(1807——1882),意大利民族解放运动领导人,赫尔岑与他有密切来往。

    71 罗马神话中的天神,相当于希腊神话中的宙斯。

    72 指普希金1835年写的一首诗《祝卢库卢斯病愈》,这是讽刺乌瓦罗夫的,因乌瓦罗夫是大富豪谢列梅捷夫伯爵的继承人,伯爵病后,乌瓦罗夫立即多方张罗,准备继承遗产,谁知伯爵病好了,乌瓦罗夫空欢喜了一场。普希金即据此写了此诗,卢库卢斯是古罗马将领和执政官,以生活豪华和富裕著称,在此即影射谢列梅捷夫。

    73 希腊岛屿,在爱琴海北部,希腊神话传说的中心之一。

    74 米兰多拉(1463——1494),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的著名学者,柏拉图主义哲学家,以博学和懂得多种语言著称。

    75 洛韦茨基(1787——1840),俄国自然科学家,1834年后在莫斯科大学任教。

    76 引自俄国著名诗人茹科夫斯基的诗《博罗季诺周年纪念》。兰热隆与本尼森都是假设的姓名。

    77 指1799至1804年的法国,当时拿破仑担任第一执政,这是法国革命后从共和走向帝制的过渡时期。

    78 谢普金(1793——1836),即数理系主任,数学教授。

    79 门农是古希腊神话中的阴司之神,俄赛里斯是古埃及神话中阴间的主宰者。

    80 阿维(1743——1822),法国矿物学家。维尔纳(1750——1817),德国著名地质学家。密切利希(1794——1863),德国化学家。

    81 赫尔岑流放时期,维亚特卡省的省长。

    82 翻译成俄文的一出法国喜剧《马尔法与乌加尔》中的人物。

    83 1853年11月29日,波兰人在伦敦集会,纪念1830年起义二十三周年,赫尔岑应邀在大会上发了言。

    84 赖德律-洛兰(1808——1874),法国小资产阶级共和派的领导人之一。

    85 《圣经》中的话,见《新约·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三十九节,这是耶稣在被捕前向上帝作的祈祷,意思是“让这灾难离开吧”。

    86 由亚·尼·戈利岑为首的一个宗教组织,本来受到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庇护,后来随着戈利岑的失势被查禁。共济会是宗教秘密团体,起源于英国,非东正教系统。

    87 拉科代尔(1802——1861),法国天主教传教士,受过法国革命的深刻影响,在1848年的革命中站在共和派一边。

    88 耶稣被钉上十字架时,有两个强盗与他同时就刑,见《新约全书》四福音书。

    89 大卫是古以色列的王,《圣经》中的人物。大卫选择瘟疫的故事,见《旧约全书·历代志上》第二十一章。

    90 沙俄时期把乌克兰称为小俄罗斯。

    91 俄国于15世纪末年起逐步结束封建割据局面,经过长期的战乱,于1612年从波兰人手中收复了莫斯科,次年以莫斯科为首都建立了罗曼诺夫皇朝,形成了以莫斯科为中心的统一的民族国家。1713年彼得大帝迁都彼得堡,但莫斯科的重要性仍没有减少。

    92 指叶卡捷琳娜女皇,她原是彼得三世的妻子,于1762年利用近卫军发动政变,杀死了彼得三世,于同年九月在莫斯科加冕,登上皇位。彼得三世是德国荷尔斯泰因公爵和彼得大帝之女安娜所生的儿子,他与叶卡捷琳娜实际上都是德国人。

    93 莎士比亚的剧本《麦克白》中的人物,一个充满野心的女人,曾怂恿丈夫杀死国王,篡夺王位。

    94 博尔吉亚(1480——1519),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私生女,以放荡和进行政治阴谋闻名,曾为了政治目的,三次改嫁。

    95 引自普希金的《叶夫根尼·奥涅金》第七章第三十七节。

    96 拉德克利夫(1764——1823),英国女作家,以写所谓“哥特小说”闻名,这类小说主要描写恐怖暴力事件,以荒凉的古堡为背景。拉德克利夫式城堡即中世纪式城堡。

    97 原文为法文,法国资产阶级报纸《政治和文学辩论日报》的简称,1789年创刊于巴黎,七月革命后是当权的奥尔良派资产阶级的机关报。

    98 1824至1830年的法国国王,七月革命后,自法国逃往英国,住在他在爱丁堡的城堡圣卢德宫中。

    99 在法国七月革命影响下,比利时首先于8月也爆发了革命,建立了独立的王国。

    100 指路易-菲力普(1773——1850),他攫取了七月革命成果,建立了奥尔良王朝,自称为“平民国王”,实际上代表大资产阶级的利益。

    101 见海涅的《路德维希·伯尔纳》第二卷,当时海涅在北海的赫尔戈兰岛疗养。潘是古希腊神话中恐怖的森林之神。

    102 拉斐德(1757——1834),法国将军,侯爵,资产阶级革命时期大资产阶级的领袖之一。拉马克(1770——1832),法国将军和政治活动家。

    103 马纽埃尔(1775——1827),法国波旁王朝复辟时期资产阶级反对派的代表人物。贡斯当(1767——1830),法国资产阶级政治家,政论家及作家。德雷尔(1767——1855),法国政治活动家。卡雷尔(1800——1836),法国政论家。

    104 原文是德文,引自歌德的诗《希望》。

    105 狄比奇(1785——1831),俄国将军,伯爵,1831年率领俄军镇压波兰起义,任总司令。

    106 柯斯丘什科(1746——1817),波兰将军和政治家,贵族出身。1794年波兰爆发起义,他成为民族解放运动的领导人,起义失败后,流亡美国、瑞士等地。

    107 丹尼斯·达维多夫在《回忆录》中曾这么说:“皇上有一次对阿·彼·叶尔莫洛夫说:‘波兰战争时期,我的处境一度非常可怕。我的妻子即将分娩,诺夫哥罗德爆发了暴动,我身边只剩两个近卫骑兵连,军队的消息只能通过哥尼斯堡传到我这儿。我不得不靠刚出医院的士兵保护我。’”游击队员的《回忆录》不容怀疑地证明,尼古拉像阿拉克切耶夫,像所有冷酷无情、报复心重的人一样胆小如鼠。切钦斯基将军曾这样对达维多夫说:“您知道,我对人的勇敢精神是一向尊重的,因此您应该相信我的话。12月14日我在皇上身边,一直在观察他。我可以向您保证我没有撒谎:皇上自始至终脸色非常苍白,吓得魂不附体。”达维多夫本人也这么说:“干草市场发生叛乱时,皇上直到第二天一切都已平静之后,才返回京城。他留在彼得戈夫,后来他自己无意之间泄露了秘密:‘我与沃尔孔斯基整天站在花园的土岗上,听彼得堡那边有没有炮声传来。’”达维多夫接着写道:“他应该做的,不是在花园中提心吊胆听炮声,往彼得堡不断派遣使者打听消息,而是亲自赶到那里去;每一个稍微有些胆量的人都应当这么做。第二天,一切都已平静时,皇上才坐了马车,来到挤满了人的广场上,对着大家吆喝:‘跪下!’人们赶紧遵命跪下。他看见几个穿便服的人(那是跟在他的马车后面到广场来的),认为他们形迹可疑,当即下令逮捕了这些不幸的人,然后对群众大声道:‘这都是卑鄙的波兰人,你们受了他们的煽动!’这类不适当的荒谬行为,我认为后果是很坏的。”请看,这位尼古拉是个什么货色!————作者注诗人丹尼斯·达维多夫原为俄军骠骑兵中校军官,拿破仑入侵俄国时,达维多夫组织了一支游击队,深入敌军后方,依靠当地农民群众的支持,配合库图佐夫统率的大军,打败了法军。切钦斯基将军曾与达维多夫一起从事游击战争。阿·彼·叶尔莫洛夫也是1812年抵抗拿破仑侵略的俄军将领。

    108 克里特斯基弟兄们又在哪里呢?他们做了什么,谁在审问他们?他们的罪名是什么?————作者注

    109 指赫尔岑小组的成员,除了赫尔岑和奥加辽夫,其余三人是:萨佐诺夫,萨京和萨维奇。

    110 帕谢克(1808——1842),历史学者,后来也是赫尔岑小组的成员。他是“柯尔切瓦的表姐”的丈夫。

    111 瓦季姆的父亲瓦西里·帕谢克是当时一个进步人士,于1794年被捕。

    112 凯切尔(约1806——1866),赫尔岑小组的成员,医生。在19世纪30至40年代俄国思想界,凯切尔是西欧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113 16至18世纪乌克兰的哥萨克人自治组织,这儿是指赫尔岑自己的小组。

    114 指彼得·帕谢克(1736——1804),俄国大官僚,参与了谋杀彼得三世的阴谋,拥立叶卡捷琳娜二世登基。

    115 指俄罗斯欧洲部分,帝俄时代一向只把西伯利亚看作流放犯人的居留地,习惯上不称作俄国。

    116 指瓦季姆的两个哥哥叶夫根尼、季奥米德和瓦季姆本人。叶夫根尼毕业于彼得堡大学,在内政部任职。季奥米德毕业于莫斯科大学,1841年起在高加索军队中服役,是高加索军团的少将,1845年在与高加索山民作战时战死。但赫尔岑在后面记载的日期有些错误:叶夫根尼死于1842年,瓦季姆也死于1842年,均在季奥米德之前。

    117 即第三章中提到的那个“柯尔切瓦的表姐”。

    118 莫斯科的出版商和书商。

    119 波列扎耶夫在临死前才被提升为军官。

    120 科尔列夫因孙古罗夫案被捕,后被送往奥连堡军团当兵,1842年赦回,1844年即死去。

    121 指赫尔岑的妻子1852年死于肺结核。

    122 拉布斯(1800——1857),俄国画家,艺术学院院士。

    123 切尔内绍夫(1796——1862),十二月党人,本为俄军骑兵上尉,后被流放。他的妹妹切尔特科娃与瓦季姆全家极为友好,据“柯尔切瓦的表姐”(她后来成了女作家,写过三卷本回忆录《远年追忆》,对研究赫尔岑的早年生活极有价值)在回忆录中说,在瓦季姆死前两年,切尔特科娃与他们经常来往。

    124 韦涅维季诺夫(1805——1827),一个极有才华的诗人,曾得到普希金的赞赏,但二十二岁便死了。

    125 彼得拉舍夫斯基(1821——1866),俄国上世纪40年代思想界的领导人之一,他领导的小组曾大力宣传傅立叶的空想社会主义学说,在俄国青年中发生了较大影响。1849年,小组被破获,彼得拉舍夫斯基被流放西伯利亚。

    126 孙古罗夫(生于1805年),秘密组织“孙古罗夫小组”的领导人,流放西伯利亚后不知所终。

    127 从莫斯科经过弗拉基米尔城去西伯利亚的一条大道,帝俄时代为流放犯人的必经之路。

    128 斯芬克司是古希腊神话中狮身女面的怪物,它站在路边给行人猜谜,猜不出的即被杀死,猜对了,它即跳崖而死。

    129 指秘密警察。

    130 基列耶夫斯基(1806——1856),政论家,斯拉夫主义理论家之一。

    131 斯塔阿尔(1777——1853),俄国将军,参加过抵抗拿破仑的战争,1830至1853年任莫斯科城防司令。

    132 亚盖洛是1386至1572年统治波兰和立陶宛的王室。为了对付俄罗斯的威胁,波兰和立陶宛于1569年建立了统一的波兰共和国。后来的波兰民族解放运动便往往以此为号召,要求建立一个没有外来侵略者的波兰人的波兰。沃尔科夫是波兰人,如果波兰人把他扶上波兰王位,便无异是背叛俄国的统治。

    133 伊万·奥博连斯基(1805——1849),赫尔岑的同学,后来与赫尔岑一起被捕,但与前面提到过的几个奥博连斯基都无关。

    134 桑德(1795——1820),德国耶拿大学学生,激进的青年组织大学生协会的成员,因怀疑德国剧作家科策布是俄国间谍,暗杀了科策布,因而被处死。

    135 代表法国的三色国旗。共和制的法国当时被看作资产阶级革命的榜样,它的国旗成了革命的象征。

    136 一个反动军官,曾参与对孙古罗夫案的侦讯,后来又成为审讯赫尔岑等人的侦讯委员会成员。

    137 别斯图热夫-马尔林斯基(1797——1837),十二月党人,著名作家,曾与雷列耶夫一起发行期刊《北极星》,后被流放,继而送往高加索当兵,因作战英勇,被授予十字勋章,但命令到达时他已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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