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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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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庭生活细节————俄国的18世纪人物————我家的一天————客人与常来的人1————佐年贝格————听差及其他人

    我的家死气沉沉,一年年越来越无法忍受了。如果不是快进大学,不是新的友谊,不是醉心于政治,不是性格活跃,我不闷死,也得离家出走。

    我的父亲心情舒畅的时候极少,他总是对一切不满。他天生绝顶聪明,观察力敏锐,又博闻强记,见多识广;作为一位“完美的”绅士,他本来可以成为非常可爱和有趣的人,但他偏不愿这样,以致日益陷入了孤僻、任性、与世隔绝的状态。

    很难说,究竟是什么把忧郁和愤怒带进了他的血液。他一生不曾有过热情奔放的时期,不曾有过重大的不幸、错误和挫折。他那种恶意的嘲笑,那种充满在灵魂深处的恚恨,那种对人的猜疑和疏远,那种折磨着他的烦恼,根源在哪里,我始终想不明白。莫非他藏着从未向人透露过的某种回忆,进入了坟墓,或者这不过是18世纪和俄罗斯生活这两种截然对立的事物互相渗透的结果,而作为媒介的第三者又是好逸恶劳的地主习性,它也大大助长了那种违反常情的发展。

    上世纪在西方,特别在法国,产生过一批杰出的人才,他们既带有摄政时期2的一切弱点,又具备斯巴达和罗马的全部力量。这些集福布拉斯3和雷古卢斯4于一身的人物,打开了革命的大门,首先冲了进去,争先恐后、你推我挤地奔向断头台的“窗洞”。在我们这个世纪,这种完整、刚强的性格已如凤毛麟角,相反,在上个世纪这种人却到处都是,甚至在不需要他们的地方也出现了他们,以致除了变成畸形怪物,他们没有其他出路。在俄国,受到这股强大的西方风气侵袭的人,没有成为叱咤风云的俊杰,却成了别开生面的怪人。在国内,他们是外国人,在国外,他们还是外国人。这些游手好闲的旁观者,对俄国说来已被西方的偏见所败坏,对西方说来又已被俄国习俗所腐蚀。他们成了一种无用的智力,终于在反常的生活、感官的享乐和极端的利己主义中葬送了一生。

    在莫斯科,属于这类人的,首先是以智慧和财富著称的俄国大贵人和欧洲大阔佬,鞑靼公爵尼·包·尤苏波夫5。在他周围聚集了一大群白发的老风流和“自由思想家”,那一切马萨利斯基、桑季6和其他人。他们全都相当聪明而有学问,然而却无所事事,只能纵情声色,优游岁月,自我陶醉,认为一切罪孽不过是逢场作戏,并把口腹之欲夸张为精神需要,又把男女之情归结为官能之乐。

    老怀疑主义者和享乐主义者尤苏波夫是伏尔泰和博马舍、狄德罗和卡斯蒂7的朋友,他确实是富有艺术鉴赏力的。为了证实这一点,只要到阿尔罕格尔庄园走一趟,看看他收藏的美术品就行了————如果他的继承人还没有把它们胡乱变卖的话。他是在大理石雕像、画中的和活的美人中间,度过他八十年的豪华生涯的。在他市郊的府邸中,普希金与他谈过话,写过一首美妙的书翰诗献给他8;贡扎加9在那里作过画————尤苏波夫把自己的剧场献给了他。

    根据我父亲所受的教育,他在近卫军服役的经历,他的生活和社会关系,他也属于这类人。但是无论他的性情还是他的健康,都不允许他把轻浮生活过到七十高龄,于是他只得转向相反的极端。他想为自己建立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在这里等待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因为他这种安排主要考虑的只是他自己。于是坚强的意志一变而为顽固的怪癖,无所事事的精力损害了性格,使它成了别人的负担。

    他受教育的时候,欧洲文明在俄国还是个时髦的玩意儿,以致所谓受教育便是尽量摆脱俄国的一切。他终生写法文比写俄文熟练而准确。他名副其实没有读过一本俄文书,包括《圣经》在内。当然,其他文字的《圣经》,他也从不想读,关于福音书的内容,他只是零零星星听到一点梗概,从来不想作进一步的涉猎。不错,他敬重杰尔查文和克雷洛夫10,因为前者写过一首颂诗,纪念他的舅父梅谢尔斯基公爵的逝世;后者曾与他一起为尼·尼·巴赫梅捷夫11的决斗作过公证人。有一次我的父亲打算拜读卡拉姆津的《俄国通史》,因为他听说亚历山大皇上正在阅读此书,但结果仍半途而废,轻蔑地说:“老是谈那些伊谢斯拉维奇和奥尔戈维奇12,谁有兴趣管这类闲事呢?”

    他直言不讳,公开鄙视人————所有的人。在任何场合,他都不想依靠别人;我不记得,他曾低声下气向别人恳求过什么,他自己也从不为别人做任何事。在与外人的交往中,他只要求一点:遵守礼节;外表,礼貌13便是他的道德标准。不少事他可以原谅,或者不如说,不加理会,唯独违反规矩和礼节的事,往往使他怒不可遏,当即失去一切耐心,决不宽恕和谅解。对这种不合理现象,我一直感到不平,最后才弄明白,原来他抱有一个成见,认为凡是人一切坏事都干得出,其所以不干,不是由于没有必要,便是由于尚无适当机会;他把违背礼节看作人身侮辱,看作对他的不敬,或者“小市民习气”,照他的意见,这种习气是与人类的正常交际格格不入的。

    他常说:“人心难测,谁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我自己的事已经够多了,哪有闲工夫管别人,反复推敲他们的心思;但是没有修养、不懂礼貌的人,我羞于与他待在一间屋子里,他对我是个侮辱,是一种冒犯。他可能是世上最善良的人,死后可以超升天国,然而我不需要他。生活中最要紧的莫过于礼数,这比超人的智慧和一切学问更重要。立身处世必须合乎身份,不可锋芒毕露,待人接物也得谦恭有礼,切勿不拘形迹。”

    一切放任不羁的行为,开诚布公的作风,我父亲都不以为然,称之为不拘形迹,正如他把一切感情称为感伤一样。他一向把自己表现为一个超脱这一切琐事的人;但这是为什么,目的何在?他的最高利益是什么,为什么甘愿为它牺牲内心的感受?————我不知道。这位通晓人情世故的老人,打心眼里鄙视人们,把自己打扮成冷酷无情的法官,又是为了谁呢?为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尽管有时也对他反唇相讥,却是被他所征服的;为了一个病夫,这个病夫常年在外科手术刀下讨生活;为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本来天真活泼,在他的压力下却滋长了反抗精神;14此外,就是为了十来个他不当人看待的奴仆!

    这需要多大的毅力与耐心,多么顽强的意志才能办到啊!然而他不顾年老多病,还是一丝不苟地演完了这个角色。确实,人心深不可测。

    后来我被捕的时候,以及接着被押送流放的时候,我看到老人的心与爱,甚至与慈祥,也并非像我设想的那样毫无因缘。但我从未为此感谢他,因为我不知道他会怎样接受我的感谢。

    理所当然,他不是幸福的:时刻提防别人、对一切都不满的他,怀着一颗不自在的心,目睹的是他在全体家人身上引起的不快和敌意。他看到,他一来,笑容怎样从人们脸上消失,谈话怎样突然中止。他为此烦恼,曾带着冷笑提到这事,但没有作任何让步,仍以最大的坚韧我行我素。冷嘲热讽,那种刻毒而充满蔑视的讥刺,是他运用自如的武器,他用它对付仆人,也用它对付我们。但是一个少年什么都能忍受,唯独受不了挖苦。事实上,早在入狱之前,我已与父亲貌合神离,站在男女仆人一边,对他展开小小的战斗了。

    此外,他使自己相信,他身罹重病,需要长期服药治疗。除了家庭医生,还有两三位大夫为他治病,一年至少有三次会诊。客人看见他老是愁眉苦脸,抱怨体弱多病,啰啰唆唆总那么几句话,实际上他的健康又根本不那么坏,便逐渐不再登门了。父亲为此怄气,但从未责怪一个人,也不邀请任何人。可怕的寂寥统治了整个屋子,特别是在漫长的冬夜,一排穿廊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两盏灯孤零零地点在那儿。老头子弯着腰,反剪双手,穿了像毡鞋的羔皮或呢子靴子,戴着丝绒小帽,裹紧白羔羊皮袄,踱来踱去,一言不发,陪伴他的只有两三只棕毛狗。

    随着忧郁症的发展,他对微不足道的物品也越来越吝啬了。他的领地经营得杂乱无章,害了他,也害了农民。村长和派往各地的代理人,掠夺种田的,也掠夺老爷;然而眼前看到的一切,却受到了加倍严格的管理,蜡烛被当成了宝贝,和醇的法国葡萄酒换成了发酸的克里米亚酒。可是与此同时,在一个村庄里,整片的树林被人砍伐一空;在另一个村庄里,人家又把他自己的燕麦卖给他。他手下豢养了一批享受特权的窃贼;有一个农民,他提拔当了莫斯科的收租人,每年夏季给派去监督村长,检查菜圃、森林和各种农活,过了十来年,这个农民便在莫斯科购置了房产。我从小讨厌这位不拿皮包的大臣,有一次他竟然当我的面,在院子里鞭打一个老农,我一怒之下,揪住他的胡须,气得几乎昏倒。这以后,我一看见他就冒火,直至1845年他死了为止。我曾不止一次对父亲说:

    “希库恩从哪里来的钱买房子?”

    “这就是不喝酒的好处啊,”老头子回答我,“他是从来滴酒不入的。”

    每年快到谢肉节时,奔萨省的农民从克伦斯克县运来实物地租。一辆辆破旧的大车跋涉了两个来星期,满载着猪胴、小猪、鹅、鸡、谷子、黑麦、蛋、黄油,以至手织粗麻布等等。克伦斯克农民的到达对全体仆人说来,无异是一个节日,他们掠夺农民,任意勒索,尽管他们毫无这种权利。车夫要向农民收井水费,不出钱就不准汲水喂马;婆娘们要收屋内的取暖费。他们必须向前室的显贵进贡,这人一只小猪、一块毛巾,那人一只鹅、一罐黄油。他们待在老爷家中的时期,仆役们一直在大吃大喝,煮鱼汤,烤猪肉,前室中不断送来洋葱、炸肉和刚喝下的烧酒的香味。到了最后两天,巴凯干脆不再在前厅露面,他衣冠不整,只披一件旧仆役大衣,不穿坎肩和上装,坐在厨房的过道里。尼基塔·安德烈耶维奇15显然变瘦了,老了,脸也黑了些。我父亲对这一切都处之泰然,不以为意,他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无法改变的。

    父亲点收了冰冻的家禽之后,便出现了一幕滑稽剧,奇怪的是它每年照例要重演一遍。父亲把厨师斯皮里东叫来,打发他上禽畜市场和斯摩棱斯克市场打听价钱。厨师带回的是神话般的价格,比实际少一半以上。父亲骂他是饭桶,又派人去叫希库恩或斯列普什金。斯列普什金是在伊林斯基门附近开水果店的。两人都说厨子的价格太低,重新去做调查,带回了较高的价钱。最后,斯列普什金提议由他收购全部物品:鸡蛋、小猪、黄油、黑麦,等等,“免得老爷操心,影响健康”。他出的价钱当然比厨子的高一些。父亲同意了,斯列普什金便给他送来一些橙子和姜饼,表示感谢,而厨子却从他那儿拿到了二百卢布钞票。

    这个斯列普什金是我父亲十分信任的,他常来向他借钱,在这方面很有独到之处,因为他摸透了老头儿的脾气。

    有一次,他要求借给他五百卢布,期限为两个月,到期前一天,他托了个盘子,里边盛一个复活节大圆面包,面包上放着五百卢布,来到前厅。父亲收了钱,斯列普什金作了个九十度的鞠躬,要吻老爷那只从不伸给他的手。但是过了三天,斯列普什金又来借钱了,这次是一千五百卢布。父亲又给了他,他又如期归还了;父亲便拿他作榜样,教训别人。可过了一个星期,他又扩大了借款数目,这样,他一年就有五千卢布周转,利息微不足道,只是两三个圆面包,几磅无花果和核桃,百把个橙子和克里米亚苹果。

    最后我得谈一下,诺沃谢耶村几百俄亩建筑木材丢失的情形。这是在40年代,我记得,那时安娜·阿列克谢耶夫娜伯爵夫人送了一笔钱给米·费·奥尔洛夫16,让他给他的孩子们购置一份产业。奥尔洛夫看中了特维尔省的一块田地,它是参政官传给我父亲的17。双方谈妥了价钱,事情似乎结束了。奥尔洛夫去查看田地,查看后写信给我父亲说,在地图上他指给他看过一片树林,可是这片树林根本没有。

    “瞧,这个聪明人,”我的父亲说,“干过阴谋勾当,写过论财政金融的书,可一接触到实际,就什么也不懂……这些个内克18!我要请格里戈里·伊万诺维奇19去一趟,他不是秘密活动家,但为人正直,办事能干。”

    格里戈里·伊万诺维奇到了诺沃谢耶,带回的消息是:没有树林,只有一幅画着森林的布景,这样,无论从主人的住宅或大路上,都看不到盗伐树林的情景。分家之后,参政官至少到诺沃谢耶去过五回,但从未发现这个秘密。

    为了使读者对我家的日常生活有个全面的了解,我得描述一下我家从早到晚的生活。单调是最叫人受不了的事物之一,我家的一天正如调慢了速度的英国时钟————平静地、准确地、响亮地报道着每一秒钟的过去。

    早上九点多钟,坐在卧室隔壁屋中的听差,通知当过我的保姆的薇拉·阿尔达莫诺夫娜:老爷起身了。她便去准备咖啡,他是照例单独在书房中喝咖啡的。这时屋里一切都变了样,仆人开始打扫各个房间,至少装得在做什么。本来空空荡荡的前厅,现在也挤满了人,甚至那只大纽芬兰狗麦克佩斯也蹲在壁炉前,一眼不眨地注视着炉火。

    老人一边喝咖啡,一边看《莫斯科新闻》和《圣彼得堡日报》20。不妨提一下, 《莫斯科新闻》是奉命用火烤过的,免得报纸的潮气冻坏了老爷的手指;关于政治新闻,我父亲是要读法文报的,他嫌俄文不明确。有个时期,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份汉堡报纸,对德国人用德文字母印报大为不满,指给我看法文印刷字体与德文印刷字体的不同,说这些带尾巴的哥特式怪字伤害视力。后来他订了一份《法兰克福日报》21,不过最后他只看本国报纸了。

    看完报,他发现卡尔·伊万诺维奇·佐年贝格已站在他屋里。尼克十五岁时,卡尔·伊万诺维奇打算开店做买卖,但既无货物,又无顾客,他把勉强积攒的几个钱在这有利可图的买卖上花光之后,只得带着“莱伐尔22批发商人”的尊号停业。那时他已将近五十岁,本应安度晚年了,却仍得过无拘无束的飞鸟或十四岁的儿童的生活,这就是不知明天睡在哪里,吃什么。多亏我父亲对他有些好感,他便投奔了他;现在让我们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1830年,父亲又买了一幢住宅,它就在我家隔壁,比原来的大一些,好一些,还有花园。这房子本来属于罗斯托普钦娜伯爵夫人,即著名的费奥多尔·瓦西里耶维奇23的遗孀。我们迁居了。接着他又买了第三幢房子,虽然完全没有必要,但它们是毗连的。这两幢房屋都空关着,没有出租,因为怕失火(尽管房子是保了火险的),也怕房客吵闹;而且它们年久失修,将来总有一天非倒坍不可。无家可归的卡尔·伊万诺维奇得到我父亲同意,住进了其中一幢房子,但有一个条件:晚上十时以后不准开启大门————这是很容易遵守的,因为大门从来不关。木柴是买的,不是从我家的储藏室拿的(不过确实是向我家的马车夫买的)。他在我父亲手下担任一种特殊的差事,就是说早晨来一次,问一声有没有事要办,中午来吃饭,晚上没有宾客的时候再来一下,讲些故事和新闻供我父亲解闷。

    卡尔·伊万诺维奇的任务虽然看来十分简单,我的父亲却把他捉弄得叫苦连天,以致这个可怜的莱伐尔人,尽管已习惯了一个没有钱、没有头脑、生得瘦小的麻脸德国佬可能遭遇的一切灾难,还是不能始终处之泰然。每隔一两年,受尽侮辱的卡尔·伊万诺维奇便宣称,他“绝对不能再忍受下去”,于是卷起铺盖走了。他购买和换进了各种小杂货,前往高加索,那些货物的完好和质量都是值得怀疑的。然而失败总是残忍地跟踪着他。有时在离顿河哥萨克区域不远的地方,他那匹瘦马倒毙了————他是驾了自己的马去梯弗里斯和列杜特-卡列的;有时他的货物失窃了一半;有时他的双轮板车翻了,倒在厄尔布鲁士山麓,车轮也断了,翻车时法国香水打破了瓶子,变得分文不值;有时又丢失了什么,等到他没有东西可丢的时候,他丢了自己的护照。通常过了十来个月,卡尔·伊万诺维奇又回来了,他老了些,憔悴了些,也更穷了,牙齿少了几颗,头发也更稀了。他带着一些杀臭虫和跳蚤的波斯药粉,褪色的丝绸,生锈的契尔克斯短剑,低声下气向我父亲求情,然后重新住进了那栋空房子,条件也照旧:替我父亲打杂,用自己的木柴生炉子。

    卡尔·伊万诺维奇一来,父亲便要在一些小事上向他发动攻击。卡尔·伊万诺维奇向他请安,他欠欠身子,道了谢,便眉头一皱,想出了如下的问话:

    “您这发蜡在哪儿买的?”

    必须说明一下,卡尔·伊万诺维奇虽然是上帝创造的最丑陋的俗物,却风流多情,自命为洛弗莱斯24,穿得花花绿绿,戴着拳曲的金黄色假发。这一切当然早已成为我父亲评议讽刺的题材。

    “在铁匠桥旁边包依斯店中买的。”卡尔·伊万诺维奇支支吾吾回答,身子俯前一些,把一条腿搁到另一条上,像准备自卫的人一样。

    “这香味叫什么?”

    “夜紫罗兰香。”卡尔·伊万诺维奇回答。

    “您受骗了,紫罗兰的香味是柔和的,是一种清香;这个却有些刺鼻,不好闻,像涂在尸体上的防腐剂味道;我的神经太脆弱,受不了这种气味。劳驾叫人给我把花露水拿来。”

    卡尔·伊万诺维奇赶紧亲自去拿花露水。

    “别动,您还是叫别人拿为好,免得走得更近;我有些恶心,头都快晕了。”

    卡尔·伊万诺维奇本来指望发蜡在女仆房中发挥作用的,现在不禁大为伤心。

    房间里洒过花露水以后,父亲想起要办的事了:买法国的鼻烟,英国的泻盐,去看登报出售的马车(其实他并不想买)。卡尔·伊万诺维奇欣然从命,哈一哈腰走了,庆幸自己终于脱离苦海,可以等到吃午饭时再来领教了。

    他走后,厨子来了。不论他买了什么,订了什么,父亲照例觉得太贵。

    “唷,这么贵!是运到的货太少吗?”

    “不错,老爷,”厨子回答,“路太坏了。”

    “那么你应该知道,路没修好以前,我们就少买一些。”

    这以后,他就在写字台前坐下,给庄园发通知和指示,算账,顺便骂我几句,接待大夫,但主要是跟他的听差吵嘴。这是全家首当其冲的受难者。他生得矮小,容易激动,性子急躁,肝火很旺,似乎是特地生来惹我父亲生气,让他教训的。他们之间每天重演的那些场面,可以编进任何一本喜剧,然而那都是一本正经进行的。我父亲完全知道,这个人他少不了,因此对他的粗鲁回答,常常不加理会,但也不放松对他的教训,尽管三十五年的努力并没有收效。从听差方面说,他本受不了这种生活,多亏他有办法自寻乐趣:午饭前他大多已有了醉意。这我父亲是知道的,但只限于转弯抹角规劝几句,例如劝他用黑面包蘸盐下酒,免得嘴里带伏特加酒味。尼基塔·安德烈耶维奇有个习惯,喝了酒上菜时,总要怪模怪样地立正行礼。父亲一看到这姿势,马上设法把他打发走,例如派他去问“理发师安东是不是已经搬了家”,同时用法语对我说道:

    “我知道他没有搬家,不过这个人喝过酒了,他会失手打碎汤碗,把汤泼在桌布上,吓我一大跳。还是让他出去透透风吧,新鲜空气对他有好处。”

    听差对这种把戏通常要回敬几句,即使当场不知如何回答,临走时也得从牙齿缝中嘀咕一下。于是老爷叫他回来,声音同样平静,问他想说什么。

    “我没有向您禀告什么。”

    “那么你在同谁讲话呢?除了我与你,这屋子和对面屋子都没有别人。”

    “我是对自己说话。”

    “这非常危险,疯癫就是这样开始的。”

    听差满腹牢骚,回到老爷卧室旁边的房间,在那里读《莫斯科新闻》,给预备出售的假发编辫子。大概为了解闷,他拼命吸鼻烟,可能他的烟太冲,也可能他的嗅神经太脆弱,总之,他一闻鼻烟,便要接连打六七个喷嚏。

    老爷打铃了。听差丢下一束头发,走进了屋子。

    “这是你在打喷嚏?”

    “是的,老爷。”

    “我祝你健康。”25老爷做了个手势,叫听差走开。

    谢肉节最后一天晚上,按照古老的风俗,全体仆人得向主人请求宽恕。在这庄严的时刻,我父亲便由听差陪同走进大厅。这时,他装得好像不是所有的人都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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