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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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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村中的九月,是个由热闹,渐渐到了荒凉的转机。田陇旁时而堆下些零落的榆叶与柳叶,深黄色和老绿色的叶形,都沾上些干泥,在地上被风吹得旋转。人家的园圃里,晚期的扁豆,尚在苇子扎成的架子上,长着弯曲的蔓。有几个已经老了的豆荚,在米黄的团形叶子底下。枫树渐渐着了红的色彩,渲染在蔚蓝晴明的天与碧绿的溪流中,现出天然色彩的调和来。冷冷的秋风,吹动它们,与夕阳的金色光线相映着,越发美丽而眩耀。

    这个乡村的后面,是连绵不断的小陵阜。赭色的石径,忽高忽下,老远地通向一条大道,是往木阿镇的大道。木阿镇是最近几百里的极繁华,极险要的地方。那里有医院,学校,工厂,市场,又靠近江口,时而有汽船载着客人货物到镇上去。而尤足以震慑人们的,是在镇中有一所兵营。他们乡里人,常常听说有几千人在里边住着呢!所以这个乡村的出产品,什么食物咧,谷米咧,都送到木阿镇上去售卖。但由乡村去须越过几重的山岭,难走得很。有的说是六十里的路程,而须走一个整天,才能到达。

    秋天来了,而乡村中的人家,却格外要忙碌起来。因为一面要将园圃和田野中的农产收拾好,一面又须计划冬日的储藏。什么该运到镇上去卖,而干的蔬菜,和制作的冬日的农家食物,又须赶着制好,预备一到飞雪的冷天,好同乡邻们,斟着家酿的暖酒,在茅檐下同他们的父母妻儿好安心去偿还一年的劳苦。所以这时他们正忙得很。广场子里都堆了些圆锥形的草堆子,田中有些农夫和妇女儿童还在那里割最后的稻子。每家用土筑成的墙外,探出几枝的柿子枝来,半红半青色的柿实,惹得赤着脚的小孩子,馋的流着涎汁乱跳。

    乡村的房屋,很是历乱,绝没有整齐划一的形式。全村子中只有一所小小的二层楼,这是村中第一个富人刘家的住室。他怎么称得起第一个富人?不过他的房子较为整齐些,多些,而他又是木阿镇上的学务委员之一,兼任着他们三个村子连合办的小学校的校长。所以他的乡邻,才这样的称呼他。不过所谓第一富人中,包含着伟大、景仰、尊敬、羡慕的复杂意味,不止是说他的资产呢。

    夕阳的余光尚在村前的溪流上乱荡着,一条条的霞色光线,反映着那所小楼的玻璃,使人目眩。一个农妇,正自肩了一筐的木梗和落叶,沿着溪岸走来。她那枯干的目光,正对着十码外的楼窗出神。她懒懒地疲乏地走,忽听得溪的西岸,有个清响的铃声由树林中散出。铃声在乡村中,是常听得到的。但那载重的疲驴,和耕地用的牛项上挂的大而生锈的铁铃,发出音来,沉重粗涩,没有这等清朗。她发现了这个疑问,便立住了。一瞥眼工夫,见林中小径上,跑出一个骑马的人来。马是棕色的,骑马的人却穿了青绒的短衣,带顶阔边的黄色草帽,勒住马衔,很从容的向村中走来。她的感觉是迟钝的,村子中又少见这样的人,所以她注视着他,很为奇怪!正在这时,她那村中小楼的主人,从村西面拄着一把遮日的伞,左肘下夹了一大包的书籍,也踱过来。他是位四十几岁的人,身体很是强壮。他少年时曾在非洲冒过几次的大险,著作了几部游记,很为人所欢迎。不过他回国以后,并没作什么事业,仍然是回到他的故家,过平凡的日子。这时他方从公立小学校回家,正自盘算着一个教育的问题,低着头只管走。

    那个肩筐的妇人,瞧见他来了,便不由得将惊诧的声音喊出。哪知这位校长先生,没听见她喊出的是什么字,抬头一望,却正看见那个缓缓而来的骑马的青年。他的眼光,是锐利的,虽隔着几十码,他已看得清清楚楚,便将手执的伞,挥起来道:

    “慕侠……是你啊!”

    对面的青年,骑在马背上,心里被忧郁充塞住了。他没有想到农妇向他注视和那位校长先生和他打招呼。

    “哦!……听见了没?……慕侠……侠……!”校长先生又高声这样说。

    他从马背上,方醒了过来,他仿佛已看见,便一纵马辔,那匹小而壮健的棕马就跑了过来。及至到了近前,他手中一松,马便立住,口中喷出呼吸的热气来。他反身跳下来,姿势异常稳重,像是久经骑马的战士一样。他英爽而忧虑的面上蒙了一层细尘,却掩不了双目锐利的光,他执着绿皮的马鞭,很诚恳地和校长先生握手。他道:

    “刘伯伯!……我们有十年没有见啊!……”他说出这几个字,再也续不下去。他的眼光中,为一种诚意地,切念地兴感所激动,放出晶莹的光润来。他少停了一会,又继续说,“刘伯伯你,……你怎么在这个村子里?……”

    刘伯伯也被同样的感动,他虽是极爱说话的人,到现在看见十年以前的小友,居然变成个风尘中的青年,不禁也急切说不出话来。只从他的嘴唇上,迸出几个:“喂……是你……哪儿来?……”的几个字。

    这时那个青年,摘下帽子用马鞭打去了帽上的尘土,一面却望着刘伯伯,诉他以前的身世。

    他说:“那时,……不是,是一个冬天。离着度新岁没几天了,刘伯伯不是送我同我姊姊,母……亲,走的吗?咳!我那时只知看刘伯伯穿的洋服的惊奇,全不知我以后悲哀的幻影正在我眼前跳舞!可怜我父亲经营了一生的海外商业,竟得那样结果,都赖……刘伯伯这些话我是后来听我母……亲说的……”他话没说完,刘伯伯便拉过那匹马的缰绳,打断青年的话道:“你走的很疲乏了!你且到我家里休息几天,好慢慢告诉你那后来的事情,……就是你曼妹……她也喜欢你来,去听你说话!”他一边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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