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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一○○~一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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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十天,昨日回校见人,都说我胖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实在前时太耗精神了,此时休养再十天,十天,十天,加三倍的肥胖,不是更好么,虽然胖瘦之于我本身没关系,但为人们看相计,也是胖些好吧!现时我睡也很多,每晚十时睡到次早九时,有十多个钟头了,这个懒骨头,如何处置它?

    廿四早我到广泰来栈找孙伏园,因为廿二他到校找我不见,留下片子说改天再来访,而我不住校,怕相左不好意思,所以去找他,到了他刚起,(上午九时多)说是中饮(原文如此)昨睡了一天,他是冬至晚上到云,那客栈(全广州市都是)的工人要求加薪罢工,连领路也不肯,并且迫着伏园立刻搬,我说还是早些打算好,因为他们不留情的。伏园又送我一双拖鞋,好似北京你见我穿的那双一类东西,他说是福建特产,甚便宜云,但他给我的还是太长,大约比脚长一寸,他要送到我家里,我说等我带去好了,所以收下了。他又带我到海珠公园(就在他住的前面不远),后来他想同我到沙面玩,我想入城去,他要见朱家骅,也要入城,我就约他同行,到城内一间西菜馆食简便的餐,他是病睡一天,食东西怕油还没有我能吃,看他谈话的意思,是多住些时,待有伴再由陆路往武昌,拟先打电话给陈启修云。他又说:他的东西太多,拟到中大代你找好房子,把他的东西放在里面,算是代你占房子,实则他的东西带不了许多,叫你替他保管,并相当时候带走。昨日我到校搬物时,路经双门底的商务书馆,遇伏园,他说即于廿四那晚搬入中大大钟楼上面云。我因急返校未多谈。我想,他会不会先不到武昌,等陈打好地基建起房子再看机而动,先在这里活动,若有较好的则暂不去,因听他说朱是右的,不赞成共的,朱连陈们走,《民国日报》移北也不知,他们是不相合的,而伏老则两面俱熟,各不相同,只有于中决〔抉〕择取舍,而且他光杆办报,也不成的,还是要有一批熟人,如此现时若在粤的人多于鄂,则我以为他或未必去,至于对得起陈否,当在其次也。

    我前(复十三日)信不是说你十二月十二寄的信没收到吗?昨廿六到校收东西,我特索办公室(新校)锁匙,开门向办公桌一搜,见抽斗内有你十二月十二的信,我才知到〔道〕前时我没到校办事,那用人告我办事处没信,乃因看不见抽斗也。总没遗失,还算幸事,这是怪我因公荒失,未到校细搜的原故。你那信是十二月十一夜写的,只有一纸,你是盼信,但及今必已陆续收到了。

    听伏老说,许先生的事还没解决,朱云,现时对于未下聘书的要从严处理,非俟人到不发书云。孙也承认朱比顾右,看他们改革后似乎有几分似,但也未必,因政治训育的人似乎非右。但我到现时究不知广州的党是什么东西,因为你看他谈论态度是左的,也可以说是同情苏俄攻击树的派的,但是此中又有许多派别,即如我在女师,我不过见学校之黑暗,又因有一部分人和我同行动,所以改革了一下,革去了两个学生,但结果那一班同事辞职去了,校长也辞职,捉我做傻子,白看了几天学校,捱了几天骂,然后自觉的请病辞职。但未请病以前就蒙蔽我一人不知情(他们去),既请病,(因三主任,一称辞,一辞而当面称非辞)而我因还有一人未辞,若我辞了,令那人难做,所以请病,以抵制他们实际不到校,而熟〔孰〕知还可以利用,还可以因我未辞而介绍继任,幸不成功(昨听说姓李的答应了,但学生们反对或说不反对云),否则真不值得,如此还算小事,乃又闻说,那从前和我一起做事的同事,其中最激烈,总是代革新学生运筹帷幄的人,说我是共,有许多反对我的话,说我以为他们是同志,引为同调,现时我看清了他们不是,他们也知我是共云。你看多么可怕,一向努力共同工作的人,现时是这样说我;固然我之非共,你所深知,即对于国民党,我也不过承认为比较的,非绝对的,而且即便是要我献身于党,效死于党,现在尚非其时,我之入党,也有几分预备无聊时消遣自身,而现在则绝对不是时候,他们这样说我,我想也许是因女师退出,大家散开,回想失败,不甘心于一人,于是这适当其冲的我,就如北方军阀之下一样被判以赤化了,就深刻的教训,给我对于为党做事也没勇气了,所以我现时心中甚泰然,一鼓之气已消,我是深深的希望只教几点钟书,每月得几十元代价,再自己有几小时做愿意做的事,就算幸福了。

    我回想我的吃亏,就是锋芒太露,不能做蝙蝠,其实我有什么大的宗旨,我对于他们算什么?不过有人勉我做点事,我也以为做点事就是了。

    现时是午十二时半,我要到街上去,下次再谈吧!

    your H.m.

    十二月廿七

    ◎ 一一六

    广平兄:

    廿五日寄一函,想已到。今天以为当得来信,而竟没有,别的粤信,都到了。伏园已寄来一函,今附上,可借知中大情形。季黻与你的地方,大概都极易设法。我一面已写信通知季黻,他本在杭州,目下不知怎样。

    看来中大似乎等我很急,所以我想就与玉堂商量,能早走则早走,自然另外也还有原因。此外,则厦大与我,太格格不入,所以我也不必拘拘于约束,为之收束学期也。但你信只管发,即我已走,也有人代收寄回。

    厦大是废物,不足道了。中大如有可为,我也想为之出一点力,但自然以不损自己之身心为限。我来厦门,本意是休息几时,及有些豫〔预〕备,而有些人以为我放下兵刃了,不再有发表言论的便利,即翻脸攻击,自逞英雄;北京似乎也有流言,和在上海所闻者相似,且说长虹之攻击我,乃为此。用这样的手段,想来征服我,是不行的。我先前的不甚竞争,乃是退让,何尝是无力战斗。现在就偏出来做点事,而且索性在广州,住得更近点,看他们卑劣诸公其奈我何?然而这也是将计就计,其实是即使并无他们的闲话,也还是到广州的。

    再谈。

    迅十二月廿九日灯下

    附:

    孙伏园致鲁迅

    豫才先生:今天见着留〔骝〕先了,当初在汽车上碰见他,略一招呼.我颇不能确定是他,仍到他住所留条而出,出来又遇见了,才知道他往法政学校讲演,他当初也没有确定遇见的是我,因为他以为我总一定换穿中国衣服剃去胡子往长江走的了。后来在他家午餐,他与戴季陶君住在一起,所以戴君也一同吃饭,谈得甚快。留〔骝〕先极力希望您能快来,他说他因为接到我的信,知道我要去武汉了,所以已单独写信给您,但没有提起薪水数目,其实您的薪水已决定五百毫洋,且定名为正教授,现在全校只有您一人。学生知道先生要来,希望得极恳切。而真吾诸兄(厦大学生,要转学的)要来的事,我也与他谈及,他也非常欢迎,而且这事已在广报上披露,将来编级必无问题的,尽请他们大胆同来好了。达夫已离粤,据说此番他态度颇不好,因为创造社中人并不完全联任,他觉得不满意,实在创造社中人据说也颇有不甚好者。达夫仍有现代评论思想云。至于现代评论之周鲠生王世杰,则有请他们来粤之说,据云孟余也非不知道彼辈大有把持之脾气,然一则在广东环境中或可以感化之(此恐未必能),二则带了出来亦可以减少北京方面之纠纷云。某公最富研现二种思想,我亦与之谈及,彼觉殊出意外。凤举与关应麟,且已汇川资去,然至今无回信,亦云懒矣。现在聘人,十分慎重,故除极熟者外,均暂从缓,据云季黻聘书之所以迟发者,也不外此,“只要待鲁迅一到,再有一度商量,必无问题者也。”许广平君处我先去,彼已辞职出校,故未遇见,三主任同时辞去矣。我至朱处,乃为之述说前事,彼云必可设法,但须去了兼差,如辞职竟成事实,则可以成功。履历我已大约开给他了。李遇安君竟去粤,据留〔骝〕先云,彼颇不安于区区速记,但留〔骝〕先答应他为助教(即所以助先生),而他竟去,或当在鄂云。先生能早来甚好,彼等均望能早来也。真吾诸兄最好同来,厦大方面结束与否其实不成问题。我一时恐走不成,须俟有伴,三五天内想没有伴也。

    (十二月)廿二日下午。

    ◎ 一一七

    my dear teacher:

    昨廿九由姓叶表姊从学校带到你十二月廿一寄到校的信,或者担〔耽〕搁些时,但不遗失,已算满意了。

    昨接伏园信说:“关于你辞去女师职务以后的事,我临走时鲁迅先生曾叫我问一声骝先,我现在已经说过了。就请你作为鲁迅先生之助教。鲁迅先生一到以后即送聘书,鲁迅先生处我已写信去通知了,现在特通知您一声。我的行期还未一定,大约总还要住些时哩。”是你的助教,不知是否他作弄我。自然跟着你研究是好的,不过,听说助教要多任钟头,而教授则多编讲义,多任钟点,我能够讲得强于你吗?我的资格,在大学教课不受攻击吗?这是我的顾虑的地方。又他说聘书待你到后才发,到时候不致有中变吗?听伏园说,朱甚骂共派人争地位利害,大有右袒之意,我不是那派人,但女师风潮以后,难保没有人〈不〉诬陷,令人闻之色变,所以我的找事,左的地方入去了,就是证明我的左,或者直目为共,右的地方,又受怀疑,你引我同事,恐牵连到你自己。至前信说的附中的训育员事,现在我没去打听,不知成否,不过朱对伏老则说:“附中被他们(共)抢去了,真利害!”那么是中大和他的附中态度不同了。训育事不能分任别事。如果他来聘请,是拒绝比较好些吧?

    江浙现在战乱中,许先生消息自不易得,看报蔡元培、褚辅成、董康辈在浙活动自治,想许先生或在内赞助。但今日报载孙传芳通缉蔡辈,真是日暮倒行了。

    希望你多食些好东西,饭不好食,冬天没有蚁了,何妨买些点心吃。

    我告你一桩有趣的事,那个死了的亲戚的伯娘,要我做干女儿,她们一片说不出的好心,以为我好好做个教员,终身有个人彼此照料,但是,我那〔哪〕是这种安分的,我还要捣乱呢!我就似滑稽游戏的回复她。家里的人,也当我是独身主义者,我只是好笑,我说,人是说不定的,做一天是一天,不必有什么主义,她们觉得我的思想奇特。

    昨晚我到中大上妇女运动讲习所的课,上完就完事了。找伏园,房门锁着,没有见到。

    我住在这里,地方狭窄(这是说没有可以叫我静心研究的地方)所以也不能有多长时间看书,我的皮〔脾〕气是怕嘈杂做事的,此处则适相反,因此我晚十时左右睡,常是早八九时起,上午看看报,帮助做点家常琐事就过了上午,下午这个时候(二时)算是静些,一会儿侄辈放学又热闹起来了,而且在此居住诸多不便,有机会我还打算搬到外头去住,才能用功,而且大家庭的恶习气,邻居即敌人,亦即偷窃,幸灾乐祸者,如何能够日夕相对。

    谋事的机会,如武昌等广州以外地方许有,但我打算无论如何下半年在广州,如果别方也在的话。

    “又幸而只有三十天了”。包裹还未收到,以后切勿寄来,免遗失。

    your H.m.

    十二月卅午后二时

    ◎ 一一八

    my dear teacher:

    十六信亦是告你寄信到高第街的,但十九信因有十六信故未详写住址,但你这廿四的信居然光写高第街就寄到了,我住的是街中间名曰“高第街中约”门牌要写是“旧门牌□号”更觉妥当。

    你十二、十六,廿一的信都收到了。十二信寄到学校,我是十八到校收的,你与廿三寄高第街之信另一封寄校,我想可以寄到,因我已托人代收,或不致失。

    现时是下午六时,要晚餐,又在洗身完,八时还要外出,待稍缓再详谈吧。

    祝你新年

    your H.m.十二月卅下午六时一九二七年

    ◎ 一一九

    广平兄:

    自从十二月廿三四日得十九,六信后,久不得信,真是好等,今天上午(一月二日)总算接到十二月廿四的来信了。伏园想或已见过,他到粤所说的事情,我已于三十日所寄函中将他的信附上,收到了罢。至于刊物,十壹月廿一日之后,我又寄过两次,一是十二月三日,大约已遗失;一是十二月十四日,挂号的,也许还会到。学校门房行为如此,真可叹,所以工人地位升高,总还须有教育才行。幸而那些刊物不过是些期刊之流,没有什(么)签名盖印的,失掉了倒也还没有什么。

    毛咸这人听说倒很好的,他有本家在这里;信中的话,似乎也恳切,伏园至多大约不过作了一个小怪,随他去;但连人家的名字都写错,可谓粗心。云章似乎好名,他被《狂飚》批评后,还写信去辩,真是上当。至于长虹,则现在竭力攻击我,似乎非我死他便活不成,想起来真好笑。近来也很回敬了他几杯辣酒。我从前竭力帮忙,退让,现在躲在孤岛上,他们以为我精力都被他们用尽,不行了,翻脸就攻击。其实还太早了一些,以他们的一点破碎的思想的力量,还不能将我打死。不过使我此后见人更有戒心。

    前天,十二月卅一日,我已将正式的辞职书提出,截至当日止,辞去一切职务。这事很给厦大一点震动,因为我在此,与学校的名气有些相关,他们怕以后难于聘人,学生也要减少,所以颇为难。为虚名计,想留我,为干净,省得捣乱计,愿放走我。但无论如何,总取得后者的结果的。因为我所不满意的是校长,所以无可调和。今天学生会也举代表来留,自然是具文而已,接着大概是送别会,那时是听我的攻击厦大的演说。他们对于学校并不满足,但风潮是不会有的,因为四年前曾经失败过一次。

    我这一走,搅动了空气不少,总有一二十个也要走的学生,他们或往广州,或向武昌,倘有二十余人,就是十分之一,因为这里一总只有二百余人。这么一来,我到广州后,便又粘带了十来个学生,大约又将不胜其烦,即在这里,也已经应接不暇。但此后我想定一会客时间,否则,是不得了的,将有在北京那时的一样忙碌。将来攻击我的人,也许其中也有。

    上月的薪水,听说后天可发;我现在是在看试卷,两三天可完。此后我便收拾行李;想于十日前,至迟十四五日以前,离开厦门,坐船向广州。但其时恐怕已有学生跟着的了,须为之转学安顿。所以此信到后,不必再寄信来,其已经寄出的,也无妨,因为有人代收。至于器具,我除几种铝制的东西之外,没有什么,当带着,恭呈钧览。

    不到半年,总算又将厦门大学捣乱了一通,跑掉了。我的旧性似乎并不很改。听说这回我的搅乱,给学生的影响颇不小;但我知道,校长是决不会改悔的。他对我虽然很恭敬,但我讨厌他,总觉得他不像中国人,像英国人。

    玉堂想到武昌,他总带〔待〕不久的。至于现代系人,却可以在,他们早和别人连络了。

    我近来很沉静而大胆,颓唐的气息全没有了,大约得力于有一个人的训示。我想二十日以前,一定可以见面了。你的作工的地方,那是当不成问题,我想同在一校无妨,偏要同在一校,管他妈的。

    今天照了一个照相,是在草木丛中,坐在一个洋灰的坟的祭桌上,像一个皇帝,不知照得好否,要后天才知道。

    迅一月二日下午。

    ◎ 一二○

    my dear teacher:

    现时过了新年又五天了,日子又少了五天,你十二月廿五的信四日到了。我十六寄去的信比十九信还迟,这理由我想或者适值那船遇风担〔耽〕搁,记得那信是我亲自投到街边邮筒的,那邮筒有时寄去是快的,这回或者特别原故,好在要它尽职不多时了,不细研究罢。

    我住家里总不能正式的做事,看书,有时想做一件事,看着嫂嫂自己忙着做饭,少不得又要离开去帮帮忙,最烦的就是小侄清早起来上课,他母亲和他讲话……的声音,每六时左右必醒一次,醒不便即起,再睡则每至九时始起,即不能多有时间,而且在嘈杂中,慢慢写封信的机会也很少。现在是九时多,小侄们都去上学了,我就衬〔趁〕此写信,前几天他们放假了,我照样闲空,本可写信,但也未曾如愿,归总到而今执笔。

    新年于我没有什么,我并且没有立意寄一张年片,除了前校长寄来一红片,报以我的名片,写上几只字外,一日晚上我又去看提灯会,与前次差不多,后来又到一个学校看演戏,白天则到一个旧乡亲住在河南的,那里田家风味,玩了半天才回。昨四日也玩了一天,是和陈姓亲戚等多人游东山,晚间去找伏园,并带了四条土鲮鱼(广东名产)去请他吃,不凑巧他不在校,我等了一个多钟头不见他回来,我想这也何必,于是带回来,今天打算自己消受。

    不知是学校的门房作怪,还是邮政作怪,你说寄挂号的印刷物一束来,昨天我亲到校问门房人说没有来,以前似乎还有一二次寄印刷卷来,也未收到,别的没有法子,挂号的能否追问?

    日前在广东开全省党部代表大会,李春涛是代表汕头来出席,三晚我见着他,他再三问我可否到汕当女子中学校长,屡次表示欢迎我去。你曾否记得在京时他请我到汕,我曾复信说现时已答应省女师,不能分身,以后有机会,再当帮忙他。他现时知我赋闲家居,我又未便宣言出来将要做你助教,因为聘书未到,总是不敢说一定,所以当面我对李先生只说力薄不胜,不敢担任的意思,他再三问,我就回他候再商量。但他又说不日再拜候,或者日间再会见面,那时我再斟酌婉复就是了。

    你廿四挂号寄学校的信,我于二日由叶表姊转交来,似乎是复去一信,但我简单的日记没有写上,不知是否真寄去,但你的寄校挂号信则确收到了。

    自郭沫若左倾后,人皆目他为共派,现时有人说中大握权的是右派,所以顾徐不能发言生效走了,创造社中人,不知是否此原因,你是人目为没深色彩的,姑且做文艺运动,再看情形,不必因他们气馁,但中大或胜于厦大,而绝不能优于北大,介乎二者之间或的当些。

    your H.m.

    一月五日

    我向亲戚陈姓问中大助教是怎样的,他说文科助教等于挂名,以前是薪水约可百元,也能偷向他校授课,是清闲美缺,二年助教可升讲师,再升……云。但这我可未必能至二年也,你做“正教授”,我还要替你做抄写……也不是挂名的,你也别以为给我大恩典,而且在一处做事,易生事端,也当留意。

    ◎ 一二一

    广平兄:

    伏园想已见过了,他于十二月廿九日给我一封信,今裁出一部分附上,未知以为何如。我想助教是不难做的,并不必授功课,而给我做助教,尤其容易,我可以少摆教授架子。

    这几天“名人”做得太苦了,赴了几处送别会,都有我那照例的古怪演说。这真奇怪,我的辞职消息一传出,竟惹起了不小的波动,许多学生颇愤慨,有些人很慨叹,有些人很恼怒。有的是借此攻击学校,而被攻击的是竭力要将我的人说得坏些,因以减轻罪孽。所以谣言颇多,我但袖手旁观着,煞是好看。这里是死海,经这一搅,居然也有小乱子,总算还不愧为“挑剔风潮”的学匪。然而于学校,是仍然无益的,这学校除彻底扫荡之外,没有良法。

    不过于物质上,也许受点损失。伏园走后,十二月上半月的薪水,不给他了。我的十二月份薪水,也未给,因为他们恨极,或许从中捣鬼。我须看他几天,所以十日以前,大约一定走不成,当在十五日前后。不过拿不到也不要紧,这一个对于他们狐鬼的打击,足以偿我的损失而有余了,他们听到鲁迅两字,从此要头痛。

    学生至少有二十个被我带走。我确也不能不走了,否则害人不浅。因为我在这里,竟有从河南中州大学转学而来的,而学校是这样,我若再给他们做招牌,岂非害人,所以我一面又做了一则通信,登《语丝》,说明我已离厦。我不知何以忽然成为偶象〔像〕,这里的几个学生力劝我回骂长虹,说道,你不是你自己的了,许多青年等着听你的话。我为之吃惊,我成了他们的公物,那是不得了的,我不愿意。我想,不得已,再硬做“名人”若干时之后,还不如倒下去,舒服得多。

    此信以后,我在厦门大约不再发信了,好在不远就到广州。中大的职务,我似乎并不轻,我倒想再暂时肩着“名人”的招牌,好好的做一做试试看。如果文科办得还像样,我的目的就达了。我近来变了一点态度,于诸事都随手应付,不计利害,然而也不很认真,倒觉得办事很容易,也不疲劳。

    再谈。

    迅。一月五日午后

    附:

    孙伏园致鲁迅

    豫才先生

    许广平君已搬出学校,表示辞职决心,我乃催问骝先,据他说校中职员大概几十块钱,是不适宜的。我便问他:“你从前说李遇安君可作鲁迅之助教,现在遇安不在,鲁迅助教可请广平了。”他说助教也不过百元,平常只有八十。那末我说百元就百元罢。(好在从下月起,因为财政略微充裕,可以不搭公债。)骝先说,“鲁迅一到,即送聘书可也。”许君处尚未同她说过,一二天内我当写信给她,以免她再去弄别的事。先生能早来最好。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 一二二

    广平兄:

    五日寄一信,想当先到了。今天得十二月卅日信,所以再写几句。

    伏园为你谋作助教,我想并非捉弄你的,观我前回附上之两信便知,因为这是李遇安的遗缺,较好。北大和厦大的助教,平时并不授课;厦大是教授请假半年或几月时,间或由助教代课,但这样是极少的事,我想中大当不至于特别罢,况且教授编而助教讲,也太不近情理,足下所闻,殆谣言也。即非谣言,亦有法想,似乎无须神经过敏。未发聘书,想也不至于中变,其于季黻亦然,中大似乎有许多事等我到才做似的。我的意思,附中聘书可无须受,即有中变,我当勒令朱找出地方来。

    至于引为同事,恐牵连到自己,那我可不怕。我被各人用各色名号相加,由来久了,所以无论被怎么说都可以。这回我的去厦,这里也有各种谣言,我都不管,专用徐世昌哲学:听其自然。

    害马又想跑往武昌去了,谋事逼之欤?十二月卅日写的信,而云“打算下半年在广州”,殊不可解,该打手心。

    我十日以前走不成了,因为十二月分〔份〕薪水,要明后天才能取得。但无论如何,十五日以前是必动身的。他们不早给我薪水,使我不能早走,失策了。校内似乎要有风潮,现在正在塭壤〔酝酿〕,两三日内怕要爆发,但已由挽留运动转为改革厦大运动,与我不相干。不过我早走,则学生们少一刺激,或者不再举动,现在是不行了。但我却又成为放火者,然而也只得听其自然,放火者就放火者罢。

    这一两天内苦极,赴会和饯行,说话和喝酒,大约这样的还有两三天。自从被勒做“名人”以来,真是苦恼。这封信是夜三点写的,因为赴会后回来是十点钟,睡了一觉起来,已是三点了。

    这些请吃饭的人,有的是佩服我的,在这里,能不顾每月四百元的钱而捣乱的人,已经算英雄。有的是憎而且怕我的,想以酒食封我的嘴,所以席上的情形,煞是好看,简直像敷衍一个恶鬼一样。前天学生送别会上,为厦大未有之盛举,有唱歌,有颂词,忽然将我造成一个连自己也想不到的大人物,于是黄坚也称我为“吾师”,而宣言曰“我乃他之学生也,感情自然很好的”。令人绝倒。今天又办酒给我饯行。

    这里的恶势力,是积四五年之久而弥漫的,现在学生们要借我的四个月的魔力来打破它,不知结果如何。

    迅。一月六日灯下

    ◎ 一二三

    my dear teacher:

    昨五日接到十二月卅日挂号信,现在是七日了,早上由叶表(姊)亲自转到你十二月二日,及十二月十四日寄来的印刷品共二束,前一束是平常寄,后一束是挂号,一是隔了一月多,一是隔了廿多天,这样邮政,真是慢得可以。

    二束印刷物,计收到《北新》十三、十四、〈十四、〉十五期,《语丝》105,106,107,108期,《莽原》21、22期,《新女性》十二月号,我草草地检阅一下,觉得(《莽原》《琐记》及《父亲的病》未看)《语丝》105期“闲语集成”中,心心署名那段《生财有大道》,说起你和梁任公,相形之下,甚为有趣。106期《〈坟〉的题记》,你执笔放肆起来了,在北京时,你断不肯写出“倒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大大半乃是为了我的敌人”,这样的句子,有一次做文章,写了似乎是……的人,但终于改了才发卷。这次题记算是放肆了,然而有时也含蓄如“至于不远的踏成平地……”。至于第108《写在“坟”后面》说的,“人生多辛苦,而人们有时却极容易得到安慰,又何必惜一点笔墨,给多尝些孤独的悲哀呢?”这就是你“给来者一些极微末的欢喜”吗?你之对于“来者”,是抱给与的普惠,而非独自求得的心情吗?这段末了太过凄楚了,你是在筑台从上面跌下来吗?那一定有人在上面推你,那是你的对头,愿你小心防制!那也是“枭蛇鬼怪”,但绝不是你的“朋友”,你口口声声唤它是朋友,它是明知要害你,然而是你的对头,没法舍弃这一个敌手。总之你这篇《坟》的后文,许多话是自己画供了,你是在一点一滴的透露春的消息于人间了。你卅日信也说“北京似乎也有流言”,这大约是三先生告你的吧,————伏园说,家里叫他回京祝寿————你如来了,我料想爆发即在目前,因为脾气都是反抗性的,愈攻击愈做,不攻击亦做,时间只不过早晚一间,所以前信说,要先为敌人攻倒防御计,先寻立足点,不使一棒打下几个人,即管有不出来的,出来的还照样做事,他们料想你断不肯那么做,你却那么做,也许是一法。

    《阶级与鲁迅》一篇,没大意思,《厦门通信》写得不算好,我宁可看《通讯广州》了。许先生也能来,还有学生随来,好是好的,不过你的周围将不能宁静的“默念”或对语〔话〕罢。此时可以减少爆发,也可以容易给人发暴。

    你卅日挂号信说,就与玉堂商量来粤,也许不考试就来罢,中大表面不似那么急速组织的样子,内情则不知,至于“别的原因”,则还可以忍受些时,不须亟亟。

    到武昌的第二批人员于十日动身,伏园编入第二组宣传队,大约到时一起去了。

    这两天我不想多出外,在不得已的事情以外,恐怕有特别消息送来。

    your H.m.一月七日下午六时

    ◎ 一二四

    广平兄:

    五日与七日的两函,今天(十一)上午一同收到了。这封挂号信,却并无要事,不过我因为想发议论,倘被遗失,未免可惜,所以宁可做得稳当些。

    这里的风潮似乎还在蔓延,不过结果是不会好的。有几个人还想利用这机会高升,或则向学生方面讨好,或则向校长方面讨好,真令人看得可叹。我的事情大略已了,本可以动身了,而今天有一只船,来不及坐,其次,只有星期六有船,所以于十五日才能走。这封信大约要和我同船到粤,但姑且先行发出。我大概十五上船,也许十六才开,则到广州当在十九或二十日。我拟先住广泰来栈,和骝先接洽之后,便姑且搬入学校,房子是大钟楼,据伏园来信说,他所住的一间就留给我。

    助教是伏园去谋来的,俺何敢自以为“恩典”,容易“爆发”也好,容易“发暴”也好,我就是这样,横竖种种谨慎,还是被人逼得不能做人。我就来自画招供,自说消息,看他们其奈我何。我对于“来者”,先是抱给与的普惠,而惟独其一,是独自求得的心情。(这一段也许我误解了原意,但已经写下,不再改了。)这其一即使是对头,是敌手,是枭蛇鬼怪,要推我下来,我即甘心跌下来,我何尝愿意站在台上。我就爱枭蛇鬼怪,我要给他践踏我的特权。我对于名誉,地位,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枭蛇鬼怪够了。但现在之所以只透一点消息于人间者,(一)为己,是还念及生计问题;(二)为人,是可以暂以我为偶象〔像〕,而作改革运动。但要我兢兢业业,专为这两事牺牲,是不行了。我牺牲得够了,我从前的生活,都已牺牲,而受者还不够,必要我奉献全部的生命。我现在不肯了,我爱“对头”,我反抗他们。

    这是你知道的,我这三四年来,怎样地为学生,为青年拚〔拼〕命,并无一点坏心思,只要可给与的便给与。然而男的呢,他们互相嫉妒,争起来了,一方面不满足,就想打杀我,给那〔哪〕方面也无所得。看见我有女生在坐,他们便造流言。这些流言,无论事之有无,他们是在所必造的,除非我和女人不见面。他们貌作新思想,其实都是暴君酷吏,侦探,小人。倘使顾忌他们,他们更要得步进步。我蔑视他们了。我有时自己惭愧,怕不配爱那一个人;但看看他们的言行思想,便觉得我也并不算坏人,我可以爱。

    那流言,最初是韦漱园通知我的,说是沉钟社中人所说,《狂飙》上有一首诗,太阳是自比,我是夜,月是她。今天打听川岛,才知此种流言早已有之,传播的是品青,伏园,衣萍,小峰,二太太……。他们又说我将她带在厦门了,这大约伏园不在内,而送我上车的人们所流布的。黄坚从北京接家眷来此,又将这流言带到厦门,为攻击我起见,广布于人,说我之不肯留,乃为月亮不在之故。在送别会上,陈万里且故意说出,意图中伤。不料完全无效,风潮并不稍减。我则十分坦然,因为此次风潮,根株甚深,并非由我一人而起。况且如果是“夜”,当然要有月亮,倘以此为错,是逆天而行也。

    现在是夜二时,校中暗暗熄了电灯,帖〔贴〕出放假条告,当被学生发见,撕掉了。从此将从驱逐秘书运动,转为毁坏学校运动。

    《生财有大道》那一篇,看笔法似乎是刘半农做的。老三不回去了,听说今年总当回京一次,至迟以暑假为度。但他不至于散布流言。我现在真自笑我说话往往刻薄,而对人则太厚道,我竟从不疑及衣萍之流到我这里来是在侦探我;并且今天才知道我有时请他们在客厅里坐,他们也不高兴,说我在房里藏了月亮,不容他们进去了。我托羡苏买了几株柳,种在后园,拔去了几株玉蜀黍,母亲也大不以为然,向八道湾鸣不平,听说二太太也大放谣言,说我纵容学生虐待她。现在是往来很亲密了,老年人容易受骗。所以我早说,我一出西三条,能否复返,是一问题,实非神经过敏之谈。

    但这些都由它去,我自走我的路。不过这回厦大风潮,我又成了中心,正如去年之女师大一样。许多学生,或则跟到广州,或往武昌,为他们计,是否还应该留几片铁甲在身上,再过一年半载,此刻却还未能决定。这只好于见到时商量。不过不必连助教都怕做,对语〔话〕都避忌,倘如此,那真成了流言的囚人了。

    迅。一月十一日

    ◎ 一二五

    广平兄:

    现在是十七夜十时,我在“苏州”船中,泊在香港海上。此船大约明晨九时开,午后四时可到黄浦〔埔〕,再坐小船到长堤,怕要八九点钟了。

    这回一点没有风浪,平稳如在长江船上,明天是内海,更不成问题。想起来真奇怪,我在海上,竟历来不大遇到风波;但昨天也有人躺下不能起来的,或者我比较的不晕船也难说。

    我坐的是“唐餐间”,两人一房,一个人到香港上去了,所以此刻是独霸一间。至于到广州后先住那〔哪〕一个客栈,此刻不能决定。因为有一个侦探性的学生跟住我。这人大概是厦大校长所派,侦探消息的,因为那边的风潮未平,他怕我帮助学生,在广州活动。我在船上用各种方法斥拒,至于疾声厉色,令他不堪。但是不成功,他终于嬉皮笑脸,谬托知己,并不远离。大约此后的手段是和我住同一客栈,时时在我房中,探听中大情形。所以明天我当相机行事,能将他撇下便撇下,否则再设法。

    此外还有三个学生,是广东人,要进中大的,我已通知他们一律戒严,所以此人在船上,是不能探得消息。

    迅(一月十七日)一九二九年

    ◎ 一二六

    小白象:

    今天是你头一天自从我们同住后离别的第一次,现时是下午六点半,查查铁路行车时刻表,你已经从浦口动身开车了半小时了,想起你一个人在车上,一本文法书不能整天捧在手里,放开的时候,就会空想,想些什么呢?复杂之中,首先必以为小刺猬在那块不晓得怎样过着,种种幻想,不如由我实说罢。

    门口送出之后,我回到楼上剥瓜子。太阳从东边射进躺椅上,我坐在那里一面看小彼得一面剥,绝对没有四条胡同,因为我要战胜这一点,我要拿我的魄力出来抵抗,我胜利了,其后在床上睡了一下,起来望望老太太,回来又睡,这回睡熟了,醒来十点多,吃了一碗冰糖稀饭,看看报纸,随后再睡,又困熟了,醒来是十二点,邮政局送来一包书,是未名社挂号来的韦丛芜著的《冰块》五本。午饭后收拾收拾房子,看看文法,同隔壁人们谈谈天,又写了一封信给常,其中关于我们经过的一段,想你也愿意知到〔道〕我是怎样布告出去的,所以抄出附上给你看看。五点钟的时候,我怕多睡夜里困不熟,没有睡,又想留些书作睡前读读的资料,而今天精神还好,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不舒服了,于是慢慢的往外面走走,把那封友松的信送去,回来买些香蕉枇杷大家一同吃吃,至于托三先生的事和季先生稿已由他办去了。写到这里,正是“夕方”的时候,夜饭还未吃呢,再有什么事体,再写下去罢!

    (十三,六时五十分)

    小白象,现时是十四日下午六时廿分,你已经过了崮山快到济南了,车是走得那么快,我只愿你快些到目的地,以免路中挂念。今日三先生说京汉不大通,浦津大约不至如此。我的家乡听说确被西匪攻下,乱象〔相〕或如荆君所说,另转途径,你已到后,在回来之先,千万不要冒险走来。只要你平安住着,我也可以稍慰。

    昨夜晚饭后我稍稍读书,九时便睡在平常的床上,我总喜欢在楼上,比较心里舒服,睡至今早六时半醒,还是假寐,八时多才起床,日间看看书,谈谈天,三时午睡,到五时多才再起来,充分的休养,如你所嘱,人甚舒服,没甚毛病,患处似乎好多了,勿念。只是我太安闲,你途中太苦了。共患难的人,有时也不能共享一样境遇,奈何?

    下半天三先生回来,听说程医生的律师与衣君去一信索款后,又派一书记去说明一下,依〔衣〕君意见,也想交出几个钱算了,无奈衣妇大不谓然,结果也请律师,立刻律师费五十两,而程君律师是义务的,这场官师〔司〕着实好看呢,随后布告罢,今日收到姓殷的投《奔流》的诗稿,颇厚,先放在书架上了。

    小刺猬

    五月十四下午六时三十五分

    附:

    ……

    玉书来信,再三申说寄款之故,并以不甚详悉我之经济状况为念,老友关怀,令我感极。说到经济,则不得不将我的生活略为告诉一下,其实老友面前,本无讳言,而所以含糊至今者,一则恐老友不谅,加以痛责,再则为立足社会,为别人打算,不得不暂为忍默,今日剖腹倾告,知我罪我,惟老友自择,老友尚忆在北京当我快毕业前学校之大风潮乎,其时亲戚舍弃,视为匪类,几不齿于人类,其中惟你们善意安慰,门外送饭,思之五中如炙,此属于友之一面,至于师之一面,则周先生(你当想起是谁)激于义愤(的确毫无私心)慷慨挽救,如非他则宗帽胡同之先生不能约束,学校不能开课,不能恢复,我亦不能毕业,但因此而面面受敌,心力交悴〔瘁〕,周先生病矣,病甚沉重,医生有最后警告,但他本抱厌世,置病不顾,旁人忧之,事闻于我,我何人斯,你们同属有血气者,又与我相处久,宁不知人待我厚,我亦欲舍身相报,以此皮〔脾〕气,难免时往规劝候病,此时无非猩猩〔惺惺〕相惜,其后各自分手,在粤他来做教师,我桑土之故,义不容辞,于是在其手下做事,互相帮忙,直至到沪以来,他著书,我校对,北新校对,即帮他所作,其实也等于私人助手,以此收入,足够零用,其余生活费,则他在南京有事(不须到)月可三百,每月北新板〔版〕税,亦有数百(除北京家用)共总入款,出入还有余裕,则稍为存储于银行,日常生活,并不浪挥,我穿着如你所见,所以不感入不敷出之苦,这是我的生活,亦是我的经济状况,周先生对家庭早已十多年徒具形式,而实同离异,为过度时代计,不肯取登广告等等手续,我亦飘零余生,向视生命如草芥,所以对兹事亦非要世俗名义,两心相印,两相怜爱,即是薄命之我屡遭挫折之后的私幸生活,今日他到北平省母,约一月始回,以前我本打算同去,再由平往黑看看你们,无奈身孕五月,诚恐路途奔波,不堪其苦,为他再三劝止,于是我们会面最快总须一二年后矣。纸短言长,老友读此当作何感想,我之此事,并未正式宣布,家庭此时亦不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谅责由人,我行我素,毓妹来沪,亦未告知,如有人问及,你们斟酌办理,无论如何,我俱不见怪。现时身体甚好,一切较以前健壮,将来拟入医院,正式完其手续,可勿远念。

    此候近好

    五月十三日

    ◎ 一二七

    乖姑!小刺猬!

    在沪宁车上,总算得了一个坐位;渡江上了平浦通车,也居然定着一张卧床。这就好了。吃过一元半的夜饭,十一点睡觉,从此一直睡到第二天十二点钟,醒来时,不但已出江苏境,并且通过了安徽界蚌埠,到山东界了。不知道刺猬可能如此大睡,我怕她鼻子冻冷,不能这样。

    车上和渡江的船上,遇见许多熟人,如马幼渔的侄子,齐寿山的朋友,未名社的一伙;还有几个阔人,说是我的学生,但我不识他们了。那么,我的到北平,昨今两日,必已为许多人所知道。

    今天午后到前门站,一切大抵如旧,因为正值妙峰山香市,所以倒并不冷静。正大风,饱餐了三年未吃的灰尘。下午发一电,我想,倘快,则十六日下午可达上海了。

    家里一切如旧,母亲精神形貌仍如三年前,她说,害马为什么不同来呢?我答以有点不舒服。其实我在车上曾想过,这种震动法,于乖姑是不相宜的。但母亲近来的见闻范围似很窄,她总是同我谈八道湾,这于我是毫无关心的,所以我也不想多说我们的事,因为恐怕于她也不见得有什么兴趣。平常似常常有客来住,多至四五个月,连我的日记本子也都打开过了,这非常可恶,大约是姓车的男人所为。他的女人,廿六七又要来了,那自然,这就使我不能多住。

    不过这种情形,我倒并不气,也不高兴,久说必须回家一趟,现在是回来了,了却一件事,总是好的。此刻是十二点,却很静,和上海大不相同。我不知乖姑睡了没有?我觉得她一定还未睡着,以为我正在大谈三年来的经历了。其实并未大谈,我现在只望乖姑要乖,保养自己,我也当平心和气,渡〔度〕过豫〔预〕定的时光,不使小刺猬忧虑。

    今天就是这样罢,下回再谈。

    五月十五夜

    ◎ 一二八

    小白象:

    昨夜(十四)饭后,我到邮局发了你的一封信,回来看看文法,十点多睡下了,早上醒来,算算你已到天津了,午饭时知已到北平,各人见了意外的欢喜,你也不少的高兴罢。今天收到《东方》第二号,又有金溟若的一封挂号厚信,想是稿子,我这两天因为没甚事体,睡的也多,食的也饱,昨夜饭曾添了二次,你回来一定见我胖了。我极力照你的话做去,好好的休养,今天下午同老太太等大小人五六个共到新雅饮茶,她们非常高兴,因为初次尝尝新鲜,回来快五点了。《东方》看看,一天又快过去了。我记得你那句总陪着我的话,我虽一个人也不害怕了,两天天快亮都醒,这是你要睡的时候,我总照常的醒来,宛如你在旁预备着要睡,又明知你是离开了。但古怪的感情,这个味道叫我如何描写?好在转瞬天真个亮了,过些时我就起床了。

    (十五下午五时半写)

    小白象:昨天(十五)食过夜饭,我在楼上描桌布的花样,又看看文法,十一点了,就预备睡,睡得还算好,可是四点多又照例醒了,一直没有再困熟,静静地躺着,直至七点多才起来。昨日你本于午饭时到了,又加之听三先生从暨大得来消息,西匪退出乡土了,原因是湘军南下包围,如此别方面不致动作了,也可稍慰。今天(十六)上午我在楼下缝了半天衣服,又看看报纸,中饭的时候,三先生把电报带来了,人到依时,电到也快,看看发电是十三,四○',想是十五日下午一点四十分发出的,阅电心中甚慰(虽然明明相信必到,但愈是如此愈非有电不可,真奇怪。)看电后我找出一句话说:“安”字可以省去。三先生说,多这个字更好放心,三先生真可谓心理学家,知到〔道〕你的心理了。我直至此刻都自己总呆呆地高兴,不知何故。

    这几天睡得早,起得早,晨间我都在下面吃早粥的,今天那个地方完全不痒……了,别的症候也好了,想是休息过来的原故,以后我当更小心,不使有类似这类的事体发生,省得叫远路的人放心不下。阿ブ当你去的第一天吃夜饭的时候,把我叫下去了,还不肯罢休,一定要把你也叫下去,后来大家再三给她开导,还不肯走,她的娘说是你到街上去了,才不得已的走出,这人真有趣。上海是入了霉雨天了,总是阴阴沉沉,时雨时晴,那种天气怪讨人厌的,你一到家都大家遇到了吗?太师母等都好?替我问候。局面现时安静,听说三大学之被封,是因前大陆校长鼓动三校学生预备包围市党部,替桂方声援之故云,不知确否。

    愿眠食当心

    小刺猬五月十六下午二时十五

    ◎ 一二九

    小白象:

    这是第三封信了,告诉一声,俾可以晓得我甚高兴写,虽然你到平今天也不过第三天,料想你也高兴收到信罢。

    今日大清早老太婆在倒马桶的时候,郁夫子拿着两本第五期的《大众文艺》送来,人们只听见老太婆喏喏连声地把他送走,也没有见着他,真是善飞,可佩之至!

    午后钦文寄来你一信,并不厚,即附上一阅。我先想通知他你往平,又怕蛇足,你有话向他说,直接写信好了。内山也送来一本厨川氏的第二卷《文学论》下,我都存放在书架上了。

    昨夜九时睡直至今早七点多才起床,上午读读报十点多又睡了,到中饭才起来,忽然大睡,呆头呆气得很,连日毛毛雨,不大出门,你的情形如何?没有什么布告了,下次再谈罢。

    小刺猬

    五·十七,下午四时

    ◎ 一三○

    小白象:

    今天下午刚发一信,现时又想执笔了,这也等于我的功课一样,而且是愿意习的那一门,高兴的就简直做落去罢,于是乎又有话要说了————

    这时是晚上九点半,我一边洗脚,一边想起今天是礼拜五,明天是礼拜六,又快过去一礼拜了。此信明天发,省得日曜受担〔耽〕搁,料想这信到时又过去一礼拜了,得到你的回信时又是再一礼拜,那么共总就过去三个礼拜了。那是在你接此信,我收到你复此信的时候的话。虽然真个到临还有些时光,但不妨以此先自快慰!话虽如此,你没有功夫就不必每收一信,即回一封,因我已晓得你忙,不会怪念的。

    生怕记起的又忙〔忘〕记写了,先写出来,你如经过琉璃厂,别忘记买你写日记用的红格纸,因为已经所余无几了。你也许不会忘记,我是提一声较放心。

    我寄你的信,总喜欢送到邮局,不喜欢放在街边绿色铁筒内,我总疑心那里是要慢一点的,然而也不喜欢托人带出去,于是我就慢慢的走出去,说是散步,信收在衣袋内,明知被人知道也不要紧,但这些事自然而然似觉含有秘密性似的。信送到邮局,门口的方木箱也不愿放进去,必定走到里面投入桌子下,心里又想,天天寄同一名字的信,邮局的人会不会古怪?挽救之法,于是乎用别号的三个较生眼的字,而不用常见的二字,这种思想,自己也觉得好笑,但也没有支配这个神经的神经,就让他胡思乱想罢。当走去送信的时候,我忆起有个小人夜里走到楼下房外信局的事,我相信天下痴呆不让此君了。但北平路距邮局远,自己总走不便,此风万不可长,宜切戒!!!!

    今日下午也缝衣,出去寄信时又买些香蕉枇杷,回来大家分吃,并且下午又曾大吃烤豆沙烧饼一通,你日来是不是大吃火腿呢?云腿吃过没有,还堪入口否?我身体精神都好,食量也增加,而且不必吃消化药,只不过继续做一种事情,久就容易吃力,浑身疲乏,我知道这个道理,总小心调节,坐坐就转而睡睡,坐睡都厌就走到四川路缓缓来回一个短路程,如是就不致吃苦了。

    时局消息,阅报便知,不及多述了。有时北报似更详悉,此间由三先生看看外国报,也有些新闻听到。听说京汉路不大好走,津浦照常,但你来时必须打听清楚才好。

    五月,十七夜十时小刺猬

    ◎ 一三一

    小刺猬:

    昨天从老三转上一信,想已到。今天下午我访了未名社一趟,又去看幼渔,他未回,马珏是因疮进病院多日了。一路所见,倒并不怎样萧条,大约所减少的不过是南方籍的官僚而已。

    关于咱们的故事,闻南北统一以后,此地忽然盛传,研究者也很多,但大抵知不确切。上午,令弟告诉我一件故事。她说,大约一两月前,某太太对母亲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带了一个孩子回家,自己因此很气忿。而母亲大不以气忿之举为然,因告诉她外间真有种种传说,看她怎样。她说,已经知道。问何从知道。她说,是二太太告诉她的。我想,老太太所闻之来源,大约也是二太太。而南北统一后,忽然盛传者,当与陆晶清之入京有关。我因以小白象之事告知令弟,她并不以为奇,说,这是也在意中的。午前,我就告知母亲,说八月间,我们要有小白象了。她很高兴,说,我想也应该有了,因为这屋子里,早应该有小孩子走来走去。这种“应该”的理由,和我们是另一种思想,但小白象之出现,则可见世界上已以为当然矣。

    不过我却并不愿意小白象在这房子里走来走去,这里并无抚育白象那么广大的森林。北平倘不荒芜下去,似乎还适于居住,但为小白象计,是须另选处所的。这事俟将来再议。

    北平很暖,可穿单衣了。明天拟去访徐旭生。此外再看几个熟人,另外也无事可做。我觉得日子实在太长,但愿速到月底,不过那时,恐怕须走海道回了。

    这里和上海不同,寂静得很。尹默凤举,往往终日倾心政治。尹默之汽车,昨天和电车冲突,他臂膊碰肿了,明天拟去看他,并还草帽。台静农在和孙祥偈讲恋爱,日日替她翻电报号码(因为她是新闻通讯员),忙不可当。林卓凤在西山调养胃病。

    我的身体是好的,和在上海时一样。据潘妈说,模样和出京时相同。我在小心于卫生,勿念,但刺猬也应该留心保养,令我放心。我相信她正是如此。

    附笺一纸,可交与赵公。又告诉老三,我当于一两日内寄书一包(约四五本)给他,其实是托他转交赵公的,到时即交去。

    迅

    五月十七夜

    ◎ 一三二

    小白象:

    昨天(十七)夜里写好的信,今早发出的,今天早粥吃过,天又晴好,于是同王到大马路买些毛巾浴盆等用品,为他日之用,一则乘此时闲空,二则还容易走动之故,约下午二时回家吃面,正在缝衣,达夫同王偕来,说你不在家,他们说看看我,先打听你何时走的,盖因挂念火车路上不便走也,随后他们问我有没有出去,并且是约我去走走,盛意可感,时已四时多,我恐走些时光就是夜饭,累他在外面请客也不好,于是我答以上午曾出去,婉谢之。他们又说及开明新近从绍兴人里面招一笔款,甚充裕,说到北新,问有无消息,我答以无,他说北新生意欠佳,门市每天不及百元,恐往后难支下去云。他们在楼下坐的,见我没有出去意思,乃告辞,说往看白薇去。

    今天五时三先生回来,带来商务做的锌板,当即转交廿九号诸公,王公亦已回来,动物诗集壳子已照办妥。三先生又带回一本“AHistoryofWood——engravingbyDouglasPercyBliss”是从外国寄到的,另外有一封金溟若的信,想是询问日昨寄来稿件之事,我统压下了,又有江绍原的一信,并不厚,打算附上一阅,此公似有怪气也。

    夜饭后王公亲自送来《朝花》第二十期,问要不要订本子,我说且慢,因那些旧的放在那里不易找也,他随即退去。

    (十八夜八时十分写)

    又同夜八时半有人送来稿数件,共一束,好妈话〔说〕不出姓名,看看封(上)的几个字,似徐诗荃笔迹,也先放在书架上再说罢。

    小白象:

    昨夜(十八)我差不多十时就睡了,睡至一时左右醒来,就不大能睡熟,大约早有习惯之故,天亮扫街人孩子大哭,娘大打,打后又大诉说一通,稍静合眼,醒来九时了,起床之后,精神还算好,午间李寄〔霁〕野寄你的信,无甚要事,而且你已可以就近会面了,信即不寄去。下半天我仍做缝纫,看看书报,夜饭后独自到四川路散步一通,并无目的,一直走到靶子路口,才慢步踱回,见有广东蟛〔螃〕蟹,买得一只,回来在火酒灯上煮熟,坐在躺椅上缓缓吃下,你说有趣没有呢?现时是吃后执笔,时在差十分即十点钟也,你日来可好?不尽欲言。

    小刺猬五月十九夜九时五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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