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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六十七~九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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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与广州学联会之援助树的派领袖沈鸿〔洪〕慈,如出一辙。又六日朝早学校附近,贴有标语,恐吓学校,这种行动,完全是树的派的行动。虽欲百辩,亦不能自解。

    同人等对于李秀梅个人和发宣言的个人并无恶意,不过以违法的举动,应该纠正,树的派的反动势力,应该排除,党的意旨应该服从,谬误诬捏的宣言,应该严词批驳,故郑重宣言如右。

    革命的同学们呵!革命的各界民众呵!我们在党的革命的政府之下,我们应该服从党的指挥,认清楚谁是革命和反gemin。扫除反gemin者,以使广州的学生纠纷,继女师之后而俱澈〔彻〕底解决,则女师幸甚,广州学生幸甚,国民党幸甚。

    省立女师学生冼悟昙

    沈学修

    章菊芳

    郭淑贞等百余人启

    省立女师学生会为选派代表出席“各校代表大会”及学校无理开除李秀梅斥退蒋仲篪事宣言

    本来,在这个北伐时期,后方群众不幸发生纠纷的时候,我们还要极力使之消除;本无纠纷的时候,我们怎可挑之拨之,使生纠纷。

    这次广州学联会召集各校代表大会,吾女师同学即照章召集大会,正式选出出席代表。代表大会开会时,虽有三四同学到会场无理反对,然经市青年部长陈其瑗在场解释,以三数人不能反对大会所产生之代表,以女师代表是正式,绝无问题,学联会处理得当;本来已是绝无问题了,亦就是绝无纠纷发生之可能了。

    然而,绝无问题,绝无纠纷之事,学校方面,偏要使之成为问题,发生纠纷,小题大做,节外生枝,组织什么“特别裁判委员会”,解决此次之所谓纠纷。其组织之动机,我们固不得而知,其裁判之结果,就使我们不得已于言了。

    十月卅日,会员全体大会所产生之正式代表,广州学联会所承认之正式代表,市青年部长所视为绝无问题之正式代表,已在这个所谓“特别裁判委员会”裁判之下,宣告无效了,宣告非正式了!

    最革命,最努力,最为同学谋利益,最有学问,最守校规之同学李秀梅蒋仲篪,亦已在这个所谓“特别裁判委员会”裁判之下,宣告开除,宣告斥退了!

    该所谓“特别裁判委员会”之产生,既绝无法律之根据,即所提之理由,都不成其为理由。(一)十月三十日开会时间为正午十二点,正当休课之时,布告具〔俱〕在,断不能认为十二时半始开会也。后以讨论事项尚未完,而上课时间已迫,众同学以此会为迫切而重要,皆自愿告假,请继续开会,经主席李秀梅通知学校,且事前既得学校许可,何得谓为违背教育行政委员会休课条例?(二)未开会之前,明明已得学校许可,事实俱在焉能抹煞谓为未得允许?(三)召集手续,明明经布告通知,各同学皆能到会,亦经呈法定人数,何得硬谓以有为无?(四)小学选举权,更不成问题,该日经正式通知小学参加开会,亦经得小学派有全权代表出席。何得谓为垄断小学选举?学生会章程固有召集大会必经级代表大会之规定,然当廿九日午始接到广州学联会之函促于三十一日选派代表主席,是时时间已迫,乃由同学请求直接开大会,事后又得级代表会议之追认,何得谓当违背学生会章程?这样看来,该委员(会)所提理由,都是勉强的,不能成立的。那么他们的断案自然错误了!十月卅日之大会,自然合法而无疑义了!

    上述五点,既已解决,便不能加李秀梅以“违法召集开会,违犯校规,酿成纠纷,损坏学校名誉”的罪名了,李秀梅便无被开除学籍之理了!

    至于蒋仲篪因当十一月三日教务主任既许学生会召集大会于前,校长又复制止于后,经群众环请,始终不准,蒋君乃委婉进言说:“学生集会,本有自由,今校长多方阻挠,未免太过压迫呵!”这种事实,人人共知。今学校乃诬以“高呼校长反gemin”之事实,加以“侮辱师长”之罪名,而把他斥退。这实在是未免太压迫呵!

    总之,无论如何,李秀梅此次之措施一切,完全秉承全体同学之公意;蒋仲篪之仗义执言,亦是代表同学说话,一切问题,应由本会受全体同学负责,断不能由李蒋二君负责。所以,即使大会之召集,果如该委员会之所谓不合,即使蒋君之发言,果如该委员(会)所说之谬妄,亦只有处分吾全体同学,而不能开除及斥退二君。况其开除及斥退,绝未经过校务会议议决,其不合手续肆行压迫,更可知了。

    今学校竟不顾一切,既否认绝无问题之正式代表,又无理开除及斥退李蒋二君。那末,“挑拨纠纷,压迫学生”,学校当局,责无旁贷。所谓“坚决态度”,所谓“彻底办法”,所谓“断然处置”,原来如此;怎教我们同学不失望呢?

    该所谓“裁判委员会”还议决一条更有意义的议案。就是“在纠纷未解决以前,为仲裁时间,学生一切开会应暂行制止,以免发生误会,阻碍仲裁,如有违犯,由主席负责。此案由本会请学校当局执行”。这条议案表面看来,似乎是有意免除纠纷,其实是他们的高压手段,否则,同学就不能任其为所欲为了!

    同学们!革命的同志们!我们由这个青天白日旗帜下之女师风潮之感触,我们对于北方军阀学阀之压迫学生之行为,就不能不与以充分之原宥了!

    本会为代表女师同学利益,尤其为代表革命同学利益之机关,对于此等不平之事,不能缄默无言,坐视不救。愿率全体同学,为公理后盾,为压迫同学声援,而与恶劣之势力、环境相周旋。幸社会人士,加以公正之批评,与以相当之援助,本会幸甚,被压迫同学幸甚。

    ◎ 八十三

    my dear teacher:

    我刚闲一点,想回谢的弟弟的信,忽然心血来潮,还是想写给你,我就从写了给谢弟的信几句中“带住”,而开始换一张纸给你写。

    我今日(十三)甚安闲,昨日下午为孙中山诞日游行,不是已有信告诉你了么,下午三时多就回校。有小小倦,也还可以坐着无事,织毛绒背心,今日学校因昨游行之故,再放(假)一天休息,早间无事,坐在寝室继续做手织,十一时出街理发,买一双布鞋,订一双皮鞋。到家里看一回,而今天叫我欢喜的,就是我订了一个好玩的图章,要铺子雕“鲁迅”二字篆字,阴文,这图章玻璃质起金星闪闪有光,说是下星期二做起(价钱并不贵,别心里先骂),打算和做好的毛绒小半臂一齐寄去,这小半臂今天也做起了,今日成功了两件快意事,但依害马皮〔脾〕气,恨不得立刻寄到,然而图章下星二未必做成,此处邮局也太不发达,分局不寄包裹,总局甚远,在沙基左近,要当场验过才封口,我打算下星四或星五自己寄去,算起来你要十二月初一前后能收到也算快的了。我原也晓得等见面时呈上,但这样我更奈〔耐〕不住了。

    学校暂时没动作,关于风潮的事,昨晚见一亲戚,他是知得反动派一面的,听说她们不甘心开除人,还要闹,闹到校长身败名裂云。此话校长也知,她打算看她们怎样闹也不怕,但反动派也知必败,不过后面有人指使,不甘罢手,现时一如北方军阀,以共产二字诬校长、教职员,因广州一般人也不欢迎共产,奇怪!

    yourH.m.十一月十三晚八时半

    现时是十三晚十时,写完前一张给你的信,再续写寄北京后孙公园谢弟的,又写封给吕云章,她在京住不惯,总想来粤入学术院,我听说学术院是右派人把持,写信告她不要来,不知她意思如何。

    写完吕谢信,想睡了,但学生寝室未息〔熄〕灯,要十时半过后才息〔熄〕,现还差半小时,怕我睡了,老妈又不理,宿舍灯点至天明则挨骂,所以不敢早睡,真受罪!

    不睡,坐着干不下事,独自对着电灯,窗外虽然不是起风,也有一番滋味,想起在北京之夜,取起相片看,总不如见实体,打算把所有收到字看一通,忽然想起几句话。

    我初回来时,总是以手探鼻孔取污物,因北京每天能取好些次,在广州我也照样取,没有,于是乎常常把鼻孔拘〔抠〕破,新痕与旧痕相继,现时乖了,不干这样傻事,习惯板〔扳〕回来了,这是经验先生教我的。

    又我初回来时,广州虽然食物佳,但每顿饭菜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口,随随便便食两碗,不多不少,近来却是胃口开,总食完就想添饭,每食总在三碗,想因学校有风潮罢!

    好了,暂不写了,我要看信也,坐着桌下蚊子咬得很,两腿似梅花点了,讨厌之极。

    天气还是暖,只穿二单衣足够。

    明天是星期,姓陈的亲戚约我下午到一个学校处选举我们番禺县人办的番禺中学董事,大约明天没什么闲空的了。

    your H.m.

    十一月十三夜十时十分

    ◎ 八十四

    my dear teacher:

    今天(十四,星期)我早起在寝室看书,十时余早餐,十一时出门,是日天下雨,天气立刻凉起来,我改穿夹衣,但本地老幼的人们则早穿棉衣了。我出门到一个番禺县立师范学校内赴会。今日的会,乃因我们县立中学为劣绅土豪包办,经呈控于省教育厅,列举向来办学的人积弊,蒙厅批由县知事召集学界有资望人士于今日午一时开会讨论办法,呈控之文,我也列名,所以今日也出席,这是我第一次以乡人资格在本县县长前出席的。控那原办学人的是我们一班青年的捣乱分子,而被控的是原在该校把持的土豪劣绅包办的教职员。及县长到来开会了,那被控的人见他们十余个人太少数,而会场则共为二百八十余人,虽然其中被控人的走狗还有二三十,但也属少数,他们看势头不对,立刻捣乱会场,宣布散会,但我们人不去,结果只走了一小部分人。县长见他们去了,怕事,要改日开会,经多人力争,卒认今日之会合法,并议决以后这县中学废校长改委员制,委员任期三年,得连任,又选出筹备选举委员九人,又议决登报声明今日经过,并指斥今日会场把持县中学的旧教职员捣乱中途退席,希图使今日大会流会等节,俱获胜利而归。此一举打倒土豪劣绅包办县立中学教育,真快煞人也。害马回粤,没有多大力量,而时会所趋,总不使害马失意。如果害马能努力为人,别说在广州,就是在中国,害马愿为一个实行的先锋,而你是害马的指导者。今晚(十四)校长因有一位姓刘的教员替学校风潮很出力,明早搭船往俄去,在践〔饯〕别他,有几个人陪,我也在。人们酒醉之后,现十一时了,下次再谈。

    your H.m.

    十一月十四晚十一时

    ◎ 八十五

    广平兄:

    十日寄出一信后,次日即得七日来信,略略一懒,便迟到今天才写回信了。

    对于侄子的帮助,你的话是对的。我愤激的话多,有时几乎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然而自己也觉得太过,做起事来或者且正与所说的相反。人也不能将别人都作坏人看,能帮也还是帮,不过最好是“量力”,不要拼命就是了。

    “急进”问题,我已经不大记得清楚了,这意思,大概是指“管事”而言,上半年还不能不管事者,并非因为有人和我淘气,乃是身在北京,不得不尔,譬如挤在戏台面前,想不看而退出,是不甚容易的。至于不以别人为中心,也很难说,因为一个人的中心并不一定在自己,有时别人倒是他的中心,所以虽说为人,其实也是为己,所以不能“以自己为定夺”的事,往往有之。

    我先前为北京的少爷们当差,耗去生命不少,自己是知道的。但到这里,又有一些人办了一种月刊,叫作《波艇》,每月要做些文章。也还是上文所说,不能将别人都作坏人看,能帮还是帮的意思。不过先前利用过我的人,知道现已不能再利用,开始攻击了。长虹在《狂飙》第五期已尽力攻击,自称见过我不下百回,知道得很清楚,并捏造了许多会话(如说我骂郭沫若之类)。其意盖在推倒《莽原》,一方面则推广《狂飙》消〔销〕路,其实还是利用,不过方法不同。他们专想利用我,我是知道的,但不料他看出活着他不能吸血了,就要杀了煮吃,有如此恶毒。我现在拟置之不理,看看他技〔伎〕俩发挥到如何。现在看来,山西人究竟是山西人,还是吸血的。

    校事不知如何,如少暇,简略地告知几句便好。我已收到中大聘书,月薪二百八,无年限的,大约那计画〔划〕是将以教授治校,所以认为非研究系的,不至于开倒车的,不立年限。但我的行止如何,一时也还不易决定。此地空气恶劣,当然不愿久居,然而到广州也有不合的几点。(一)我对于行政方面,素不留心,治校恐非所长;(二)听说政府将移武昌,则熟人必多离粤,我独以“外江佬”留在校内,大约未必有味;而况(三)我的一个朋友,或者将往汕头,则我虽至广州,与在厦门何异。所以究竟如何,当看情形再定了,好在开学当在明年三月初,很有考量的余地。

    我又有种感触,觉得现在的社会,可利用时则竭力利用,可打击时则竭力打击,只要于他有利。我在北京是这么忙,来客不绝,但倘一失脚,这些人便是投井下石的,反面〔而〕不识还是好人;为我悲哀的大约只有两个,我的母亲和一个朋友。所以我常迟疑于此后所走的路:(1)积几文钱,将来什么都不做,苦苦过活;(2)再不顾自己,为人们做一点事将来饿肚也不妨,也一任别人唾骂;(3)再做一点事(被利用当然有时仍不免),倘同人排斥我了,为生存起见,我便不问什么事都敢做,但不愿失了我的朋友。第三〔二〕条我已实行过两年多了,终于觉得太傻。前一条当托庇于资本家,须熬;末一条则颇险,也无把握(于生活),所以实在难于下一决心,我也就想写信和我的朋友商量,给我一条光。

    昨天今天此地都下雨,天气稍凉。我仍然好的,也不怎么忙。

    迅十一月十五日灯下。

    ◎ 八十六

    my dear teacher:

    现时是十五日下午四点多,我四点就回到寝室,因为今日竟日下雨,比较平时冷多,前一二日穿二单衣,现在则穿一毛绒衣,一夹衣,一夹裤,气温大约是摄氏十五度,而广州建筑,四周通风,办公的地方,向北而且半截门甚冷,所以我早些回到寝室,见你十一月八日寄来的一信,及书一包(内报纸二份,《社会问题》《杂纂四种》《民间趣事》《毛线袜》,《回家》《沉钟》6《莽原》二十,《北新》九,十,《儿童的智慧》,《语丝》一○一,一○二),这些印刷品,虽然不及你的多多,叫我去买,我一定舍不得许多钱,然而,你寄给我的,我欢欢喜喜收下,借给人看则可以,“分给人”!他(她)们可配?别妄想!

    说到借给人看,这个学校有一班师范四年乙班学生,甚勤学,且此次革新分子,她们有班会,她们国文先生介绍她看书,列出书名而没法一时买到的,我当借了廿多本给她们看,她们的国文先生名褟参化,是旧广大毕业,昔日做了一篇文给《妇志》,说他择婚的条件有六十多条,一提起来,没人不说他精密的,他见我借给学生书,也问我有什么新书,我当将《驼螺》,《华盖》,《炭画》等借他看,他似乎甚佩服二周的。

    今早见《民国日报》,及《国民新闻》,都说你答应来中大当文科教授,我见报且信且疑,先将报闻抄下,正待函询,顷见来信所云,似乎未知此事,该校如聘你为教授,而伏老也是一样,你似乎不大上算。

    我见伏老的情形,已有信布告了,他在我请他食饭(十月廿九)完了约晚八时,他去找朱家骅,说是托他替许先生留意,似乎他并非不出力,学校请你而没有聘书,不知是否聘书候人到面发,因我这学校,不是我回到才给的吗?至于顾辈反对民党,此处学校大约以为北大是革命的学校,北大的教职员总比别人好,他们反党,但此处因无罪大恶极,认为学者之流,其实广东也兼收并蓄,即如现时国民党中有共,左,右三者,共与左合,不难打倒右,但有些人不愿共与左对抗,愿留一部分右,以资调和缓冲云,我不以此说为然,但我有何能力?

    你来粤一定较厦忙,我也料到,今日阅报,我空想了一天,而辛苦一定也较厦为甚,薪金教授大约不过二三百小洋,有否公债,库券如我则不敢知,大约也不能免。就此来看,也许来粤似我之食少事繁。厦门牛鬼蛇神,何能久处,自以迁地为良,而来粤也有困难,奈何?至于食物,广州总是都市,厦大是孤村生活,自然不同,但能否可口,也不敢知。

    至于我,这学校日来似没什么事,学生既因风潮引起一部反感,而我还须向讨厌的人上课见面,自然以早日离去为宜,但现在正当多事之秋,学校经费困难,同事共患难,半途辞去为势不可,现在另有一法,暂救目前,即有人主张校长辞去,另觅人署理,然后由新人从新做过,将学校积欠另有负责者,此后即易办事,此法有人叫我继任。我无论如何坚决不干,现拟另找人,找到则须维持几天,但我自己则决计至多至阳一月一学期满即不就,你如定在广州,我也愿在广州觅事,如在厦,我则愿到汕,最好你有定规,我也着手进行。

    提起遇安,当我见伏园时,听他说遇安(似乎是伏园荐)在中大当职员,另外将来助伏园办报,后来我接自东山龟冈四马路十二号李遇安来信云“昨见伏园兄,才知道你也到了广州,不想我们又能在这里会面真是愉快极了(以前我何尝和他会过面,这‘又’字大约同处一地之意吧)如果你有工夫请通知一个时间与地点,我们谈谈,不过对不起,我还要说一声,时间除了星期最好是能在晚六时以后,因为晚六时之前,简直没有工夫。遇安谨上,十一月一日”。我当回一信把我的办公时间和在旧校公务说说,并告他几时可来,但也许有事则外出,回信至今未见人来也就罢了。

    杨桃种类甚多,最好是花地产,表面愈污渍而个小且涨者佳,如此则香滑可口,伏老带去未必佳的,现时已没有此果了。“桂花蝉”顾名思义,想是味含桂花,或在桂花(开)时有未详,“龙虱”是活的时,在水上游,外甲壳,内软翅,似金龟虫,也略能飞。食此二物,先去内外翅,再轻轻抽去头,则肠脏随头出,再去足,讲究的食其软处,弃其硬壳,或连壳嚼而吐滓,不吐而食硬,是粗人不识食。此物有异味,能食者说佳,否则不敢食,如蚕虫是也。我是食的,而且喜欢食,别有风味,却不能言传,买这东西,以西关(西城)某处为佳,不会买则干燥无味,要不干不湿,咸淡适宜为佳。

    做先生而每日打算食饭,实太讨厌,即此一层,厦大也难为继,至在广东,讨厌的是请食饭,你来我往,每一食四五十元,或十余元,实不经济,你性是拒绝这事的,或者能避免。

    少爷们听你说停办《莽原》,回信就有稿了,这真奇怪,他们几个人实太有点包办,又不甘放弃,利用人家资本,发表自己著作,一方又排斥别人,自然招怨且迁怒于你,你算傻子了。

    我以为研究系不必你打击,因为它闹大了,国民党有权有势,较你一支笔容易铲除它。它如不死不活,少作些怪,则也无须理它。我们有我们工作,何必同乳算〔臭〕小子算帐〔账〕。

    你向我发牢骚,我是愿意听的,你说的我相信是实情,这样,还不至引起“虑”的程度。

    你的性情特别,所以和平常人不同,平常人处厦大,心满意足了,自然不是你那样坐立不安,即如玉堂,食的问题,他是本地人惯了,而且家人在这里,有人打理,又不感觉生活无聊。而且你看不惯的人,他看见不以为奇,这样,凡你所难堪的逆境,在他都顺心顺意,反过来你叫他来粤,至少食一方面,他又不惯了,而且在功利主义上说,厦大实在也较中大必佳,则玉堂弃家来此,一如在京之支持不住,即我为玉堂计,自然也不来了。

    北伐是胜利的,孙传芳也无能为(力),进一步是北伐军和奉军决雌雄了。这是中国的一个大大的机会,看能否从多年老病中回转过来,打奉天如果胜利,进一步自然是向帝国主义者进攻,退一步则党内组织看能否压得住反动派,就广东看,民气甚盛,每一次大游行,农工商学各界,而工会最人多,在路上拥拥挤挤,高兴万陪〔倍〕,每有游行时中间快慢不一,至有一段空开时,大家则鼓噪前进,风涌澎湃,即发白者也老人成孩子一样竞走,这是兴起来的现象,揭竿呼哨之状可掬,有似法国革命时情形,不似北京之游行死洋洋或在会场两派相打之事,此处则没有,在广州就是这些地方好看煞人,政府处各色人等也俱有,不会当面相打,想淘汰则暗中设法,或交一机关裁判,这是因为这里有这样裁判地方也。

    以上写完约在晚八时余,又看了些《社会问题》,这书有几句甚佳,但有时冗赘些,在我看来,其余钦文的书,封面美观,另一种派头,但在书之上一横条图案画,似乎又成派了,将来也许效法的人多起来。

    校长的意思,似乎做完这个月就去了。她去我们也自然起变化,将来究(竟)如何,随后再布告罢。

    现时是快十一时,甚困倦,想睡了。

    your H.m.十一月十五晚十一时

    十一月十五广州《民国日报》

    中大聘鲁迅担任教授

    (中央社)著名文学家鲁迅,即周树人,久为国内青年所倾倒,现在厦门大学担任教席。中山大学委员会特电促其来粤担任该校文科教授,闻鲁氏已应允就聘,不日来粤云。

    ◎ 八十七

    my dear teacher:

    今日(十六)午饭后回到办公处,看见桌上有你十日寄来的一信,我捧着信,一面欢喜,一面似乎感觉着有什么事体似的,打开书一看,才知如此这般。

    校事似乎没有什么了,然而潜伏着是有问题的,在被革除的反动派,心中不服,日前恐吓无效,现时极力酝酿罢课,今日要求开全体大会,我以校长不在校没法批准来推辞她们,但一旦大会开会,压制起来,群众盲从,恐怕就又闹起来了。至于教职员方面,因薪少辞去的现时有五六人,再过不几天恐怕更多,那时虽欲维持,但中途如何能得许多教员?自然也等于瓦解。在解决经费一层,在北伐期中,谈何容易,进退维谷,则后来校长只有决意俟本月卅(日)即提出辞呈而飘然引去,那时我亦无须再留,也便可走,my dear teacher,你愿否我到厦一次,我们师生又见见再说,依你这七,八,九几天的心情,似乎有一个深了解你的来填一填你的空虚,————否————或者说,另以一杯水,换去一杯酒才能振作起你来,但是,还请你决定一下通知我。

    日昨见《民国日报》副刊有黎锦明一篇小说,似乎名字是《蜉蝣》,我看见名字就不看内容了,实也无暇之故。当时心想,黎居然钻到这点地方投稿,真奇怪。但也未料到他也来粤。现在看你的信,才晓得如此这般,则伏园对我说,遇安将来帮他办副刊的话,大约现时先替他冲锋了。

    看了百一期的《送南行的爱而君》,情话缠绵,是作者的热情呢,还是远行的人善于道情呢。我想,有人喜欢说“你的○○”对这个人,转过来又向别人说“你的○○”对那个人,这个属性随时间而转移,其变化可想。你的弊病,就是对一些人太过(于)深恶痛绝,简直不愿同在一地呼吸,而对一些人则期望太殷,于是不惜赴汤蹈火,一旦人家不以此种为殊遇而淡膜〔漠〕处之,或以待寻常人者对你,则你感觉天鹅绒了。这原因,是由于你感觉太锐敏太热情,其实世界上你所深恶痛绝的和期望太殷的,走到十字街头,还不是一样吗,而你把十字街头的牛鬼蛇神硬搬到“象牙之塔”“艺术之宫”,这不能不说是小说家取材失策,如果明了凡有小说材料,都是空中楼阁,自然心平气和了。害马从来皮〔脾〕气也有点这样傻气,在天津时,一个小学的同学来到,见常君同我不错,于是痛责我一通,我以为是惭愧对不起人,跑去服毒,都是一类傻事。后来有人劝我不要太“认真”,我想一想,的确是太认真的过处。现在那人死了,这句话我总时时记起,所以我到悬崖勒“马”的时候,就常因记起这一句。

    你就因为长虹辈的批评而气短吗?别人的批评你就不顾,而只任一面之辞而信托吗?我好久有一套话,要和你见面商量,我觉得要走的路还在开垦,成绩不一定恶,人又何必因了一点小障碍而不走路呢?即如我,回粤以来,信内不是总向你诉苦吗?然而我回来两足月,造了两件(参与而已)快意事,从这方面看,可以说回来无效果吗?我自然知道去汕头薪水劳苦都比这里好,但我到此校两月就把反动生开除两个,给她们反gemin的学生一个打击,在我未来以前呢?她们猖獗到目无师长,口口声声打倒校长,实行反gemin而没奈何。又说到县立学校的事,那天县知事要因反动派而停止开会了,我起来力争,继续开会,后来大家要将捣乱的登报写出名字来声罪致讨,有些胆怯的,就不敢附议,力争取消,我又起来坚持,卒之如愿,结果这会完满成功。这两件事,我觉得抵得过我回来在学校捱的苦处,想到你,在厦更比我苦,然而你的受学生欢迎,也超出我万万倍之上,将来你即去而之他,而学生受过你的洗礼,不敢说一生,就是有一时期,如遇安之在京,你不也可以似在京时之好感相待吗?至于异日,唉!那你还是照我上面所说罢,不要认真,而且,你敢说天下间就没有一个人矢忠尽诚对你吗?有一个人,你就可以自慰了,你也可以由一个人而推及二三以至无穷了,那你何必天鹅绒呢,如果,连一个人也出乎意表之外……也许是真的吗?总之,现在还有一个人是在劝你,就请你容纳这点意思,你要做的事,不必有金钱才达目的的,措置得法,一边做事一边还可以设法筹款的。

    小峰没有给足钱,我看他目标似乎转了,他不免渔利性质,迎合社会心理,所以许钦文的出版物,大有取而代之的样子,一连就是几本,小峰找到新主了罢?其实他的作品,在现社会,或者永远的社会自然难免“子贡贤于仲尼”之说,这有何妨呢,尔为尔,我为我,文艺不止一方的。

    想不起写什么了。记得七日我又寄了信去,如果回信,就迟三四天可到,那时再一起复吧,除了七日,十二,十五,十六也寄了信去,想都先到。

    你在没有接到我离我此校(讯)时,不妨仍寄信到这里,如我离开,自然托人代收转交的。

    你有闷气不妨向我发,但愿莫别〔憋〕闷在心里。

    your H.m.十一月十六晚十时半。

    ◎ 八十八

    迅师:

    兹寄上图章一个夹在绒背心内,但外面则写围巾一条,你打开时小心些,图章落地易碎的,今早我又寄去一信,计起来近日去的信很详细了,现时刚食完早饭,就要上堂,下次再谈吧!

    蛇足的写这封信,是等你见信好向邮局索包裹,这包长可七寸,阔五寸,高四寸左右。

    H.m.

    十一月十七

    ◎ 八十九

    广平兄:

    十六日寄出一信,想已到。十二日发的信,今天收到了。校事已见头绪,很好,总算结束了一件事。至于你此后所去的地方,却叫我很难下批评。你脾气喜欢动动,又初出来办事,向各处看看,办几年事,历练历练,本来也很好的,但于自己,却恐怕没有好处,结果变成政客之流。你大概早知道我有两种矛盾思想,一是要给社会上做点事,一是要自己玩玩。所以议论即如此灰色。折衷起来,是为社会上做点事而于自己也无害,但我自己就不能实行,这四五年来,毁损身心不少。我不知道你自己是要在政界呢还是学界。伏园下月中旬当到粤,我想如中大女生指导员之类有无缺额,或者(由我)也可以托他问一问,他一定肯出力的。季黻的事,我也要托他办。

    曹某大约不是少爷们冒充的,因为回信的住址是女生宿舍。中山生日的情形,我以为于他本身是无关的,我的意思是“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但于别人有益。即如这里,竟没有这样有生气的盛会,只有和尚自做水陆道场,男男女女上庙拜佛,真令人看得索然气尽。默坐电灯下,还要算我的生趣,何得“打”之,莫非并“默念”也不准吗?近来只做了几篇付印的书的序跋,虽多牢骚,却有不少真话。还想做一篇记事,将五年来少爷们利用我,给我吃苦的事,讲一个大略,不过究竟做否,现在还未决定。至于其〔真〕正的用功,却难,这里无须用功,也不是用功的地方。国学院也无非装面子,不要实际。对于指导教员的成绩,常要查问,上星期我气起来,对校长说,我的成绩是辑古小说十本,早已成功,只须整理,学校如如此急急,便可付印,我一面整理就是。于是他们便没有后文了。他们只是空急,并不准备付印。

    我先前虽已决定不在此校,但时期是本学期末抑明年夏天,却没有定。现在是至迟至本学期末非走不可了。昨天出了一件可笑可叹的事。下午有恳亲会,我向来不赴这宗会的,而玉堂的哥哥硬拉我去。(玉堂有二兄一弟在校内。这是第二个哥哥,教授兼学生指导员,每开会,他必有极讨人厌的演说。)我不得已,去了。不料会中他又演说,先感谢校长给我们吃点心,次说教员吃得多么好,住得多么舒服,薪水又这么多,应该大发良心,拼命做事。而校长之如此体贴我们,真如父母一样……。我真就要跳起来,但立刻想到他是玉堂的哥哥,我一翻脸,玉堂必大为敌人所笑,我真是“哑子吃苦瓜”,说不出的苦,火焰烧得我满脸发热。照这里的人看起来,出来反抗的该是我了,但我竟不动,而别一个教员起来驳斥他,闹得不欢而散。

    还有希奇的事情。教员里面,竟有对于驳斥他的教员,不以为然的。莫非真以儿子自居,我真莫名其妙。至于玉堂的哥哥,今天开学生周会,他又在演说了,依然如故。他还教“西汉哲学”哩,冤哉西汉哲学,苦哉玉堂。

    昨天的教职员恳亲会,是第三次,我却初次到,见是男女分房的,不但分坐。

    我才知道在金钱下的人们是这样的,我决定要走了,但为玉堂面子计,决不以这一事作口实,且须于学期之类作一结束。至于到何处,一时难定,总之无论如何,年假中我总要到广州走一遭,即使无啖饭处,厦门也决不居住的了。又我近来忽然对于做教员发生厌恶,于学生也不愿意亲近起来,接见这里的学生时,自己觉得很不热心,不诚恳。

    我还要忠告玉堂一回,劝他离开这里,到武昌或广州做事。但看来大大半是无效的,他近来看事情似乎颇胡涂,又牵连的人物太多,非大失败,大概是决不走的。我的计画〔划〕,也不过聊尽同事一场的交情而已。结果一定是他怪我舍他而去,使他为难。

    迅。十八,夜。

    ◎ 九十

    广平兄:

    十九日寄出一信;今天收到十五,六,七日来信了,一同来的。看来广州有事做,所以你这么忙,这里是死气沉沉,也不能改革,学生也太沉静,数年前闹过一次,激烈的都走出,在上海另立大夏大学了。我决计至迟于本学期末(阳底〔历〕正月底)离开这里,到中山大学去。

    中大的薪水是二百八十元,可以不搭库券。据朱骝仙对伏园说,另觅兼差,照我现在的收入数也可以想法的,但我却并不计较这一层,实收百余元,大概也已够用,只要不在不死不活的空气里就够了。我想我还不至于完在这样的空气里,到中大后大概也不难择一不很繁杂吃力,而较有益于学校或社会的事。至于厦大,其实是不必请我的,因为我虽颓唐,而他们还比我颓唐得多。

    玉堂今天辞职了,因为减缩豫〔预〕算的事。但只辞国学院秘书,未辞文科主任。我已乘间令伏园(转)达我的意见,劝他不必烂在这里,他无回话。我还要亲自对他说一回。但我有〔看〕他的辞职是不会准的,不过有此一事,则我有辞可借,比较容易脱身。

    从昨天起,我的心又平静了。一是因为决定赴粤,二是因为决定对长虹们给一打击。你的话并不错的;但我之所以愤慨,却并非因为他们以平常待我,而在他日日吮血,一觉到我不肯给他们吮了,便想一棒打杀,还将肉作罐头卖以获利。这回长虹笑我对章士钊的失败道“于是遂戴其纸糊的‘思想界的权威者’之假冠,而入于身心交病之状态矣”。但他八月间在《新女性》登广告,却云“与思想先驱者鲁迅合办《莽原》”,自己加我“假冠”,又因别人所加之“假冠”而骂我,真是不像人样。我之所以苦恼,是因我平生言动,即使青年来杀我,我总不愿意还手,而况是常常见面的人。因为太可恶,昨天竟决定了,虽是什么青年,我也不再留情面,于是作一启事,将他利用我的名字,而对于别人用我名字的事,则加笑骂等情状,揭露出来,比他的长文要刻毒些。且毫不客气,刀锋正对着他们的所谓“狂飙社”,即送登《语丝》,《莽原》,《新女性》,《北新》四种刊物。我已决定不再彷徨,拳来拳对,所以心里也舒服了。

    其实我大约也终于不见得因为小障碍而不走路,不过因为神经不好,所以容易说愤话。小障碍能绊倒我,我不至于要离开厦门了。但我也极愿意知道还在开垦的路,可惜现在不能知道,非不愿,势不可也。本校附近是不能暂时停留的,市上,则离校有五六里,客栈坏极,有一窗门之屋,便称洋房,中间只有一床一桌一凳,别的什么也没有,倘有人访我,不但安身,连讲话的便利也没有。好在我还不至于怎样天鹅绒,所以无须有“劳民伤财”之举,学期结末〔束〕也快到了。况且我的心也并不“空虚”,有充实我的心者在。

    你说我受学生的欢迎,足以自慰吗?我对于他们不大敢有希望,我觉得特出者很少,或者竟没有。但我做事是还要做的,希望是在未见面的人们,或者如你所说:“不要认真”。所以我的态度其实毫不倒退,一面发牢骚,一面编好《华盖续编》,做完《旧事重提》,编好《争自由的波浪》(董秋芳译小说),《卷葹》,都寄出去了。至于有一个人,我自然足以自慰的,且因此增加我许多勇气,但我有时总还虑他为我而牺牲。并且也不能“推及一二以至无穷”,有这样多的么?我倒不要这样多,有一个就好了。

    说起《卷葹》,又想到一件事了。这是淦女士做的,共四篇,皆在《创造》上发表过。这回送来印入《乌合丛书》,是因为创造社印成丛书,自行发卖,所以这边也出版,借我来抵制他们的,凡未在那边发表过者,一篇也不在内。我明知这也是被人利用,但给她编定了。你看,这种皮〔脾〕气,怎么好呢?

    我过了明天礼拜,便要静下来,编编讲义,大约至汉末止,作一结束。余闲便玩玩。待明年换了空气,再好好做事。今天来客太多,无工夫可写信,写了这两张,已经夜十二点半了,心也不静。

    和这信同时,我还想寄一束杂志,计《新女性》十一月号,《北新》十·二,《语丝》一百三四。又九、七、八两本,(原信如此)则因为上回所寄是切边的,所以补寄毛边者两本,但你大概是不管这些的,不过我的皮〔脾〕气如此,所以仍寄。

    迅。十一月廿日。

    ◎ 九十一

    my dear teacher:

    现时是星期日(廿一)的下午二时,我是从家里回到学校,我这两天是在等信,至迟明天或者能达希望,我这信是打算写好等明天收到信再寄。

    至十一月十六止连收你发牢骚的信,但十六以后至今(廿一)未见有信来,是没有牢骚呢?还是忍着不发!

    我十七寄你信及图章背心,此时或者将到了。但这天我校又发生事情,就是学校自暑假后扩充,是教厅答应挽留校长以后的办法,但及今将四月仍未实行,日前各教员辞职他去的有六,七,八人,每人几时或十几时功课,算起来真未少数,自然辞职还有别种原因,当以此为最要,如此校长屡次向教厅申诉而未批允,即难继续维持,更兼反动学生,因开除二人后,总百端设法罢课等事,与其由她们罢,何如由我们自己停,于是校长打消候至本月卅再去之议,而即于十七早决然离校,交下信一封,叫教务,总务,训育三人代拆代行,一面呈文向教厅辞职,这事迫得我们三人没有办法,如何负责呢?学校正在多事之秋,于是三人面向教厅辞责〔职〕,教厅答应探访校长并加经费,到十九日教厅来公函,说慰留校长,经费由省政务会议通过交财厅照新预算支给,但财厅是宋子文管,他向不重视教育,而且现时又不在粤,则所谓答应,不过口惠而已,即便领到新预算之款,而八,九,十,十一月还是以旧款支新算,亏空甚多,八月以前,则还欠十一个月,绝未有办法,则以后新预算仍须弥补以前欠薪,每月仍为不敷,仍非改革之法。校长认为不满意仍未回校,而交付之三人,则我们实在无从负责,无款则总务无从支付,教务无法聘人,无课上,学生多生事端,而训育亦难维持秩序,所以昨日(20)由我们三人又去函教厅把学校现状申述一气,并请其速觅校长或在校长未来以前,觅人暂代,俾免担负重责,但教厅一种官场状态,未必一两日间有办法也。

    现时我最感无味的,就是校长未去,还可向校长辞职,此时校长去了,无处可辞,而学校此时又不能立刻摆脱舍而之他,坐看学生状况实在无味也。

    你是否答应来中大,报章所述确否?好多人劝我离开女师,也在广州做事,不要远去,如广州有较好的事,自然也可留住,顾孟余,徐谦虽是中大委员,听说他们荐的人都不用,戴是蒋的拜把弟兄,蒋是淅〔浙〕人,故淅〔浙〕人多见用,朱为淅(浙)人,故朱甚有权云。

    昨接遇安信,说未有功夫来,问我旧校门牌,街名,俟后再来,我知他敷衍,打算不理他。此信原件缺信尾。

    ◎ 九十二

    my dear teacher:

    现在是廿二(星一)晚十时,我刚从外面会议完回来,我自前星三校长辞职,学校发生变动,至今未上课,总不是在校内开会,即是到外面去,所以也甚有趣,只是努力工作,但没有在北京时的气愤,因背后的政府是助我们的,也没有北京那么紧张,因为事情还不至那时的状况。

    今日(廿二)早十时到教厅,欲见厅长说明学校情状,不遇,下午一时到教育行政委员会,亦不遇,说下午四时在厅相见,届时往,见了,商量结果是,学校经费,对欠薪一层,教厅答应在星四(廿五)提出省务会议解决,校长仍挽留,在校长未回前,则由三部负责维持,明日(廿三)当有公文到,如此我们又须维持至阳十二月初,看发款时财厅是否照案办理,或维持至本星四,看省务会议能否通过欠薪案,再算,这是学校表面的事。

    至于学生,学生会为反动派把持,开除了革新分子四人会籍,又将会员四十余人停职一年,现时反对学生会的,————即革命的————组织一革新学生会同盟会,但该旧学生会则否认其成立,两方各行其事是云。

    侄们帮助,你是赞成,我也愿意,但也不过那么一回事,其实我绝没有希望其将来如何之心,一则太小,稍大的如妹子,也是阿斗,不中抬举的,我一人有多大力气,现时不过姑且做做(而)已。

    少爷们不少吸血的,所以我在北京时,常常为此着急,进言,你非不晓得;可是总愿意,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故终于吃亏是明知故犯,现在不愿再犯,也省些烦恼。

    你到广州认为不合的几点,依我意(一)你担任文科教授,非政治科,能究〔够〕把学生活泼而新其头脑,即是成功。治校一层,恐不必十分着重。(二)政府迁移,尚未实现,“外江佬”入籍,当然不成问题。(三)那一个人,未必要去广州,如果有熟人在那里,那人在广是甚易设法,因现时还未定行止,大有商妥后行之情况,而且那个人的知交,也是广州多,则以留粤成分为易。

    你信末有三条路,叫我给“一条光”,我自己还是瞎马乱碰,何从有光,而且我又未脱开环境,做局外旁观,我还是世人,难免于顾虑自己,难于措辞,但也没法了,到这时候,如果我替你想,或者我是和你疏远的人,发一套批评,我将要说:“你的苦了一生,就是一方为旧社会牺牲,换句话,即为一个人牺牲了你自己,而这牺牲虽似自愿,实不啻旧社会留给你的遗产,听说有志气的人是不要遗产的,所以粤谚有云————好子不受爷田地————而你这分〔份〕遗产在法(宗法)又有监视你必要之势,而你自身是反对遗产制的,不过觉得这份遗产如果抛弃了,就没人打理,所以甘心做一世农奴,死守遗产,然而一旦赤化起来,农奴觉悟了,要争回自己的权利,但遗产也没法抛弃,所以吃苦,更有一层,你将遗产抛弃了,也须设法妥善安置,而失产后另谋生活,也须苦苦做工,又怕这项生活遭人排击〔挤〕,所以更无办法,而在我想————或者我是和你极生疏的————你第一法就是现在厦大已经觉行不通了,‘积几文钱,将来什么都不做,苦苦过活’,这苦苦句,即预防遭人排击〔挤〕,第二法,是在北京以前做的傻事,现在当然不题〔提〕,第三法,就是将来可否行的疑问,‘为生存起见,便不问什么事都敢做,但不愿……’这层你也知到〔道〕危险,于生活无把握。总之,第二是不问生活,专意戕害自身,不必说了,第一三俱想生活,但一是先谋后享,第三是一面谋,一面享,第一知其苦,第三知其险,我们是人,天没有叫我们专吃苦的权力,我们没有必受苦的义务,得一日尽人事求生活,即努力做去,我们是人,天没有硬派我们履险的权力,我们有坦途有正道为什么不走,我们何苦因了旧社会而为一人牺牲几个,或牵连至多数人,我们打破两面委曲忍苦的态度,如果对于那一个人的生活能维持,对于自己的生活比较站得稳不受别人借口攻击,对于另一方,新的局面,两方都不因此牵及生活,累及永久立足点,则等于面面都不因此难题而失了生活,对于遗产抛弃,在旧人或批评不对,但在新的,合理的一方或不能加任何无理批评,即批评也比较易立足,则生活不受困,人人可出来谋生,不须‘将来什么都不做’,简直可以现时大家做,大家享受,省得先积钱,后苦苦过活,且无把握,但这样对遗产自不免抛荒,而事实上,遗产有相当待遇即无问题,因一点遗产而牵动到管理人行动不得自由,这是在新的状况下所不许,这是就正当解决讲,如果觉得这批评也过火,自然是照平素在京谈话做去,在新的生活上,没有不能吃苦的。

    至于做新的生活的那一个人,照新的办法行了,在党一方不生问题————即不受党责————在生活一方即能继续,不必因此‘将来什么都不做’,而且那么办立时什么都可以做,不必候至民国十七年。但这办法对于家庭————母亲————将有什么影响?应不应该硬做或有什么更妙方法做去,这都待斟酌。”

    总之,一切云云,俱是经济所迫,不惜曲为经济而设法,其实就真的人生,又何必多些枝节,这真叫人慨叹的。还有,上面所说,也是为预防攻击而先找地步解说,如果不因攻击防〔妨〕及生活,即可不顾一切,没有问题了。

    我的话是那么直率,说了有什么煽动的嫌疑?因你向我问,只好照此说去,还愿你从长讨论才好。(前信说,有些话要面商的,即如上云云,因其时感应到似乎有此一番话待你问答。)

    your H.m.十一月廿二晚十一时半。

    ◎ 九十三

    广平兄:

    二十一日寄一信,想已到。十七日所发之又一简信,二十二日收到了;包裹尚未来,大约包裹及书籍之类,照例比普通信件迟,我想明天大概要到,或者还有信,我等着。我还想从上海买一合〔盒〕较好的印色来,印在我到厦后所得的书上。

    近日因为校长要减少国学院豫〔预〕算,玉堂颇愤慨,要辞主任,我因进言,劝其离开此地,他极以为然。我亦觉此是脱身之机会。今天和校长开谈话会,乃提出强硬之抗议,且露辞职之意,不料校长竟取消前议了,别人自然大满足,玉堂亦软化,反一转而留我,谓至少维持一年,因为教员中涂〔途〕难请云云。又我将赴中大消息,此地报上亦揭载,大约是从广州报上来的,学生因亦有劝我教满他们一年者。这样看来,年底要脱身恐怕麻烦得很,我的豫〔预〕计,因此似乎也无从说起了。

    我自然要从速走开此地,但结果如何,殊难预料。我想这大半年中,HM不如不以我之方针为方针,而到于自己相宜的地方去,否则也许做了很牵〔迁〕就,非意所愿的事务,而结果还是不能常见。我的心绪往往起落如波涛,这几天却很平静。我想了半天,得不到结论,但以为,这一学期居然巳经去了五分之三,年底已不远,可以到广州看一回,此时即使仍不能脱离厦大,再熬五个月,似乎也还做得到,此后玉堂便不能以聘书为口实,可以自由了。自然,以后如何,我自然也茫无把握。

    今天本地报上的消息很好,泉州已得,浙陈仪又独立,商震反戈攻张家口,国民一军将至潼关,此地报纸大概是民党色采〔彩〕,消息或倾于宣传,但我想,至少泉州攻下总是确的。本校学生民党不过三十左右,其中不少是新加入者,昨夜开会,我觉他们都不经训练,不深沉,甚至于连暗暗取得学生会以供我用的事情都不知道,真是奈何奈何。开一回会,徒令当局者注意,那夜反民党的职员却在门外窃听。

    二十五日之夜,大风时。

    写了一张之(刚写了这五个字,就来了一个学生,一直坐到十二点)后,另写了一张应酬信,还不想睡,再写一点罢。伏园下月准走,十二月十五左右,一定可到广州了。他是大学教授兼编辑,位置很高,但大家正要用他,也无怪其然。季黻的事,则至今尚无消息,不知何故,我同兼士曾合发一信,又托伏园面说,又写一信,都无回音,其实季黻的办事能力,比我高得多多。

    我想HM正要为社会做事,为了我的牢骚而不安,实在不好,想到这里,忽然静下来了,没有什么牢骚。其实我在这里的不方便,仔细想起来,大半在于言语不通,例如前天厨房又不包饭了,我竟无法查问是厨房自己不愿包,还是听差和他冲突,叫我不要他办了。不包则不包亦可。乃同伏园去到一个福州馆,要他包饭,而馆中只有面,问以饭,曰无有,废然而返。今天我托一个福州学生去打听,才知道无饭者,乃适值那时无饭,并非永远无饭也。为之大笑。大约明天起,当在该福州馆包饭了。

    仍是二十五日之夜,十二点半。

    此刻是上午十一时,到邮务代办处去看了一回,没有信;而我这信要寄出了,因为明天大约有从厦赴粤之船,倘不寄,便须待下星期三这一只了。但我疑心此信一寄,明天便要收到来信,那时再写罢。

    记得约十天以前,见报载新宁轮由沪赴粤,在汕头被盗劫,纵火。不知道我的信可有被烧在内。我的信是十日之后,有十六,十九,二十一等三封。

    此外没有什么事了,下回再谈罢。

    迅。

    十一月二十六日。

    午后一时经过邮局门口,见有别人的东莞来信,而我无有,那么,今天是没有信的了,就将此发出。

    ◎ 九十四

    my dear teacher:

    廿五午收十九来信,到晚间又收廿一的来信,此外十六午又收到你十一月十日来信,我已有回信去了。廿二午又收到十一月十六来的,也已回复内容,但未声明收到的日期。

    你十九的信,说及我脾气,且问我要在政界还是学界,说也惭愧,我的材料你知道的,什么都是一知半解,没有深的成就和心得,天分又底〔低〕,不能自力研究如周氏三杰。所以讲到做事,总觉力不充,学不足,教人即所谓学界了,学的是文科,而书籍,研究,一向未有深潜下功夫,教起人来连字也不认识,而我胆子又细,不大充足研究的功课不敢教人,现时教三民主义,实难之又难,免〔勉〕强而费力,若转行教国文,则也不见容易,选材、搜典,改文……也是不胜其难。至于管理,职员,则终日困身而不能有休息活动,这是学界的叫我彷徨的。至于政界,党,五光十色,以我直率之傻气,当然不适环境。所以我竟日想离开此校,而至今还未有去处,固然由于此时不便离开此校,而亦未有相当机会,但事到其间,必可有法,因有许多人代我设法,你不必挂心,至“中大女生指导”的事,不知有否机会,指导等于舍监,也是拘束不自由,又该校此次复试,所收学生,似闻仍是两派都有,将来或仍有事情,是我当这事困难的一因,因现时人已公认我们女师一部分表同情于革新的教职员为共产人(也和北方军阀一样见解,好笑),又我在中大服务,如发生问题,恐怕连累你,则还是我不在你的学校似好些,这又是一原因,但如果你以为无妨,则不妨向伏园说,我是没有不同意的。

    我校校长仍未回,经费除省政府通过新预算案后,我们又要求搭发欠薪,每一月现,一月欠,至少以发清职教员薪水为止,此案昨廿五(星四)省政治会议亦通过,但不知新旧经费能否于阳十二月初发十一月经费时,财厅依新案办理,如不依,则我们届时当有最后办法,如依,则筹备校长回校,又重新整顿过,现时反动学生乘机欢送校长,又举出好招牌,请宋庆龄为校长,预料宋必不肯,则有第二等人物推出,她们计策如此,届时如校长回,她们必拒绝或有事发生,则我们当乘机彻底整顿一下,总之现时期限,先看十二月初财厅如何发款而定校长行止,及以后办法,现在则由三主任暂维目前状态。所以我说十一月我离校或又须延期了。

    我们的脾气是不惯在金钱下呼吸,所以那里不能久居了。人总得要钱,但以钱来叫精神吃苦,总不上算,而且一想到为什么要钱,难道非先有钱不可?则令人一觉这一着于一方实太苦了。苦的,何苦来?反叛呀!另外寻改善的方法,虽则难,慢慢做去。

    你廿一的信,说收到我十五,六,七三信了,但十七我午后又寄一信,同时寄一包裹,————是绒背心,和图章————信里说明寄的物件,并叫你小心打开,勿打破图章,但图章并不是贵品,不过甚新颖耳,打破也意中,勿介介。此物现必收到了吧!便通知我一声。

    玉堂也有辞职意,料想将来你去后,玉堂不易立足也去了时,那一班人,真是好玩,看他生根生在那〔哪〕里?

    在心理学上,群众中之人物,往往有相距仅数载,而逐渐转移者,如拿破仑一世,始誉之为仁人,贵为皇帝,而不忘贫贱之交,古有道之士也。阅三十年,毁之为zhuanzhi魔王;求满其权利〔力〕功名之大欲之故,不惜窃国家之主权,毁灭他人之自由,驱三百万人之生命以殉之,无人道之尤也。至今则又异其说,夫以一人之身,上下数十年间,而功罪是非,已经数变,拿翁如是,我们更是当然,因现时人尤非史论家之比,乃不过如你所说“吸血”不遂,愤而致辞,是以在京时,你的傻气助人金,助人出书,助人读,我们也曾经微致其辞,不过不好太于谏止。其实这也没什么,我的父亲一生都是这样傻,到死不能善其身丧葬,不能遗多少助于子女,这都是社会吸血的现象,但是,也有膜〔漠〕不相识,暂致其虔爱,侠义相助的,所以我在外面读书也能到毕业,所以天壤间也须有傻子,交互傻,社会才立得住,这是说一种的。至于长虹的行径,实在太过了,你是怎样待他的,尽在人眼中。小愤而且非直接是你和他发生,而如此无理对待,这真可说奇妙不可测的世态人心,你泄愤好了,不要介意,世界不少这类人物。

    现时快到学期末————实则还有两个月————你好好排遣,年假再玩,我则待学校稍结束即离开另觅事,决意仍在广州。现时我的生趣,只在睡前醒后的一点闲功夫。此外忙不暇及了。

    你想寄的一束杂志还未到,我想快要到的,我打算稍候再寄这信,或者再能收你一封信,一束书才复,因计时是应有来的。

    你在未离开那里时,千万不要自己因学校或少爷们事愤激,自然也难禁愤激,但请你“默念”好了,渐渐即不生气。

    我写以上的信是在廿七(星六)下午五时,现时觉得要说的都说了,如果再有话,继续再写出来吧!

    your H.m.十一月廿七

    我等不及来信先寄此信了,因为怕你候信心急。

    伏园寄我一本他的游记集,我先想付〔附〕在你信内谢他,后想不大好,现在是另外寄一纸给他。

    ◎ 九十五

    广平兄:

    二十六日寄出一信,想当已到。次日即得二十三日来信,包裹的通知书,也一并送到了,即刻向邮政代办处取得收据,星期六下午已来不及,星期日不办事,下星期一(廿九日)可以取来,这里的邮政,就是如此费事。星期六这一天(廿七),我同玉堂往集美学校演说,以小汽船来往,还耗去了一整天;夜间会客,又耗去许多工夫,客去正想写信,间壁的礼堂走了电,校役吵嚷,校警吹哨,闹得石破天惊,究竟还是物理学教员有本领,进去关住了总电门,才得无事,只烧焦了几块木头。我虽住在并排的楼上,但因为墙是石造的,知道不会延烧,所以并不搬动,也没有损失,不过因为电灯俱熄,洋烛的光摇摇而昏暗,于是也不能写信了。

    我一生的失计,即在历来并不为自己生活打算,一切听人安排,因为那时豫〔预〕计是生活不久的。后来豫〔预〕计并不确中,仍须生活下去,于是遂弊病百出,十分无聊。后来思想改变了,而仍是多所顾忌,这些顾忌,大部分自然是为生活,几分也为地位,所谓地位者,就是指我历来的一点小小工作而言,怕因我的行为的剧变而失去力量。但这些瞻前顾后,其实也是很可笑的,这样下去,更将不能动弹。第三法最为直截了当,其次如在北京所说则较为安全,但非经面谈,一时也决不下。总之我以前的办法,已是不妥,在厦大就行不通,所以我也决计不再敷衍了,第一步我一定于年底离开此地,就中大教授职。但我极希望那一个人也在同地,至少也可以时常谈谈,鼓励我再做有益于人的工作。

    昨天我向玉堂提出以本学期为止,即须他去的正式要求,并劝他同走。对于我走这一层,略有商量的话,终于他无话可说了,所以前信所说恐怕难于脱身云云,已经不成问题,届时他只能听我自便。他自己呢,大约未必走,他很佩服陈友仁,自云极愿意在他旁边学学。但我看他仍然于厦门颇留恋,再碰几个钉子,则来年夏天可以离开。

    此地无甚可为,近来组织了一种期刊,而作者不过寥寥数人,或则受创造社影响,过于颓唐(比我颓唐得多),或则太大言无实;又在日报上添了一种文艺周刊,恐怕不见得有什么好结果。大学生都很沉静,本地人文章,则“之乎者也”居多,他们一面请马寅初写字,一面请我做〔作〕序,真是殊属胡涂。有几个因为我和兼士在此而来的,我们一走,大约也要转学到中大去。

    离开此地之后,我必须改变我的农奴生活;为社会方面,则我想除教书外,或者仍然继续作文艺运动,或更好的工作,待面谈后再定。我觉得现在HM比我有决断得多,我自到此地以后,仿佛全感空虚,不再有什么意见,而且时有莫名其妙的悲哀,曾经作了一篇我的杂文集的跋,就写着那时的心情,十二月末的《语丝》上可以发表,一看就知道。自己也知道这是须改变的,我现在已决计离开,好在已只有五十天,为学生编编文学史讲义,作一结束(大约讲至汉末止),时光也容易度过的了,明年从新来过罢。

    遇安既知通信的地方,何以又须详询住址,举动颇为离奇,或者是在研究HM是否真在羊城,亦未可知。因他们一群中流言甚多,或者会有HM在厦门之说也。

    校长给三主任的信,我在报上早见过了,现未知如何?能别有较好之地,自以离开为宜,但不知可有这样相宜的处所?

    迅十一月廿八日十二时。

    ◎ 九十六

    my dear teacher:

    自从廿五晚接你十九、廿一的信,知到〔道〕我寄的十五,六,七的信都到了,但我十七早寄一信,午寄包裹时又寄一信,你来信未提及,我想寄物是迟一些的,预料廿六七……当可得你信,但至今日(卅)仍未有来,你前信说同时寄一包《新女性》、《语丝》的刊物,此刻也未到,我十分怀疑。我现时在预备明天教材,但我没有专心看书,我总想着这两天报载漳州攻下,泉州、永春也为北伐党军(所)得,以前是知到〔道〕厦门大学危险,在战事范围中,但不知真相如何?加以近几天没来信,是否连船也不能来往?!

    看广大聘教授条例,(不知中大是否如此)教授初聘必为一年,以后第二次继聘为四年,或无期,教至六年,即可停职一年,照支原薪。教授不能兼职,但经校务(?)会议通过则可变通,教授每周钟点至少八时,至多十余到廿时左右。教授又须指导学生作业云。

    现时广州省行政独立,中央政府(即国民政府)从十二月五号起移至武汉,中央多灰色人,离开广东,则广东或易办事。

    我校现时校长还未回,专看十二月初发经费时是照新预算抑旧预算,照新预算而不搭发一月积欠(省政府已通过)则要求仍未全满足,如果即行回校(校长)恐爽约时不好对付。然发新预算而校长仍不回则又难维持,是以还须斟酌办理。至我自己私意则在校长回后,或决不回无办法时,均可引退,惟青黄之间则必不去,预料将来如新预算到,则每人月薪可得七八成,如再搭发积欠则旧教员可再多,否则长此搭积欠之款由新教员薪水扣,总之照新预算计,每月可得百二三十元,照劳力与报酬,自然也不算少,就广州,另外觅相等事,自然也不易,如果辞去的话。但不辞去呢,(一)学生已破面,冷面相面,训育是以德感,以情维系的,如此何能继续下去,而且(二)我赞成凡与风潮有关的人离校,而换与我们同意见者,则(转)移学生目标,于学校有利,以去职为是,然就现时观察,我向学校有力的人表示辞意,但都不答应我,似乎是要我维持下去,你看这当如何处断呢?

    汕头我未答应去,决意下学期仍在广州,日来中央政府移至武昌,我的心又飞去好几次,但一“默念”,总是决定不去,无论如何,我想抵抗物质压迫,试试看是它胜过我,还是我打倒它。

    your H.m.十一月卅晚八时三刻

    ◎ 九十七

    my dear teacher:

    十二月一晚收到你廿六寄的信,而以前说寄的《新女性》等至今未来,你十六,十九,廿一等信俱先后到,亦复了,并不因新宁轮而生阻碍。

    今日(二日)到陈启修处,见他整理行装,打算到武汉去(五日前后动身),听他说孙伏园也电约其到湖北云,则伏园十二月十五前后到广州之说,不知有无变动?

    学校今日到财政厅领到支票,款目仍旧,不但不搭一月欠,且新预算也不题〔提〕,公债库券仍有,不过三十个月期满的公债以前发二成的,现时发一成,但仍未解决(一成公债各机关一样),校长打算往香港去,政府如此作弄人,我们三主任定明日向全校教职员布告经过,并以后不能负维持校长职务之责,看教职员能否枵腹从公,抑全体辞职,我们为难的是政府发新预算而不搭欠,则左右做人难,现时全不发,可以借口引去了,但事情绝不如此简单,或仍不死不活拖下去,且看如何再说。学生两方仍争持不下,这乎似朽索御六马,懔乎其危了。

    你因为怕有“不安”而“静下来”,这叫我从何说起?“为社会做事”么?社会有什么事好做,前次说的番禺中学,起首是以有组织之党与非党人结合打倒土豪劣绅之旧校长,那次开会后,他们不甘退让,又自知不敌,于是卖给又一派人,现时是有两派人和我们对敌,而我们这一批有非党的人,禁不起敌人污蔑图利之语,有放手不问之态,现时是改选董事又延期,而我学校事又如此,所谓“社会事业”者,不过说破不值一文钱,你愿我终生被播弄于其中而不自拔?而且你还想因此仍忍受旧地方的困苦无生趣之境地以玉成我做“社会事业”吗?我着实为难,如果我说不肯做“社会事业”下去,或者会影响到别人行动,我说还是做下去,也不见得有好处,横竖都是为难,我自己没有“方针”,“相宜的地方”是找不好,或者有,但现时又不能实现。

    至于说“这一学期居然已经去了五分之三”,在现时,自然如此说,但可也回想到五分之三的日子,是很崎岖的走来,为旅行的一新(被禁止)吗?五分之三已如此非人生活,再勉强下去,能保没有发生别的意外吗?单独为“玉成”他人而自放于孤岛是应当的吗?我心甚乱,措辞多不达意,又恐所说又令你生新的奇异感想,不写几个字,又怕在等看信,我觉得书信的传递实在讨厌,费时而不能达意于万一。

    广大自然也不是理想的比较可栖身的地方,所以说到你要仍在厦大,我也难以多说。

    但我仍觉文字不能代表思潮,究竟行止如何,在如果问到我的话,我想还是见面畅谈较得详尽。

    your H.m.十二月二日

    ◎ 九十八

    广平兄:

    上月二十九日寄一信,想已收到了。廿七日发来的信,今天已到。同时伏园也接陈醒〔惺〕农信,知道政府将移武昌,他和孟余都将出发,报也移去,改名《中央日报》。叫伏园直接往那边去,因为十二月下旬须出版,所以伏园大概不再往广州。广州情状,恐怕比较地要不及先前热闹了。

    至于我呢,仍然决计于本学期末离开这里而往广州中大,教半年书看看再说。一则换换空气,二则看看风景,三则……。要活动,明年夏天又可以活动的,倘住得便,多教几时也可以。不过“指导员”一节,无人先为设法了。

    你既然不宜于“五光十色”之事,教几点钟书如何呢?要豫〔预〕备足,则钟点可以少一些。办事与教书,在目下都是淘气之事,但我们舍此亦无事可为。我觉得教书与办别事实在不能并行,即使没有风潮,也往往顾此失彼。你不知此后可别有教书之处(国文之类),有则可以教几点钟,不必多,每日匀出三四点钟来看书,也算豫〔预〕备,也算自己玩玩,就好了;暂时也算是一种职业。你大约世故没有我深之故,似乎思想比我明晰些,也较有决断,研究一种东西,不会困难的,不过那粗心要纠正。还有一种吃亏之处是不能看别国书,我想较为便利是来学日本文,从明年起我想勒令学习,反抗就打手心。

    至于中央政府迁移而我到广州,于我倒并没有什么。我并非追踪政府,却是别有追踪。中央政府一移,许多人一同移去,我或者反而可以闲暇些,不至于又大欠文章债,所以无论如何,我还是到中大去的。

    包裹已经取来了,背心已穿在小衫外,很暖,我看这样就可以过冬,无需棉袍了。印章很好,没有打破,我想这大概就是称为“金星石”的,并不是玻璃。我已经写信到上海去买印泥,因为盒内的一点油太多,印在书上是不合式〔适〕的。

    计算起来,我在此至多也只有两个月了,其间编编讲义,烧烧开水,也容易混过去。何况还有默念,但这默念之度常有加增的倾向,不知其故何也,似乎终于也还是那一个人胜利了。厨子的菜又不能吃,现在是单买饭,伏园自己做一点汤,且吃罐头。伏园十五左右当去,我是什么菜都不会做的,那时只好仍包菜,但好在其时离放学已只四十多天了。

    阅报,知女师大失火,焚烧不多,原因是学生自己做菜,烧坏了两个人:杨立侃,廖敏。姓名很生,大约是新生,你知道吗?她们后来都死了。

    以上是午后四点钟写的,因琐事放下,后来是吃饭,陪客,现已是夜九点钟了。在钱下呼吸,实在太苦,苦还不妨,受气却难耐。大约中国在最近几十年内,怕未必能够做若干事,即得若干相当的报酬,干干净净。(写到这里,又放下了,因为有人来,我这里是毫无躲避处,有人进来就进来,你看如此住处,岂能用功。)往往须费额外的力,受无谓的气,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如此。我想此后只要以工作赚得生活费,不受意外的气,又有点自己玩玩的余暇,就可以算是幸福了。

    我现在对于做文章的青年,实在有些失望,我想有希望的青年似乎大抵打仗去了,至于弄弄笔墨的,却还未看见一个真有几分为社会的,他们多是挂新招牌的利己主义者;而他们却以为他们比我新一二十年,我真觉得他们无自知之明,这也就是他们之所以“小”的地方。

    上午寄出一束刊物,是《语丝》《北新》各两本,《莽原》一本。《语丝》上有我的一篇文章,不是我前信所说发牢骚的那一篇;那一篇还未登出,大概当在一○八期。

    迅十二月二日之夜半。

    ◎ 九十九

    广平兄:

    今天刚发一信,也许这信要一同寄到罢。你或者初看以为又有什么要事了,其实并不,不过是闲谈。前回的信,我半夜放在邮筒中;这里邮筒有两个,一在所内,五点后就进不去了,夜间便只能投入所外的一个。而近日邮政代办所里的伙计是新换的,满脸呆气,我觉得他连所外的一个邮筒也未必记得开,我的信不知送往总局否,所以再写几句,俟明天上午投到所内的一个邮筒里去。

    我昨夜的信里是说:伏园也醒〔惺〕农信,说国民政府要搬了,叫他直接上武昌去,所以他不再往广州。至于我,则无论如何,仍于学期末离开厦门而往中大,因为我倒并不一定要跟随政府,熟人如伏园辈不在一处,或者反而可以清闲些。但你如离开师范,不知在原地可有做事之处,我想还不如教一点国文,钟点以少为妙,可以多豫〔预〕备。大略不过如此。

    政府一搬,广东的“外江佬”要减少了,广东被“外江佬”刮了许多未〔天〕,此后也许要向“遗佬”报仇,连累我未曾搜刮的外江佬吃苦,但有害马保镖,所以不妨胆大。《幻洲》上有一篇东西,很称赞广东人,所以我愿意去看看,至少也住到夏季。大约说话是一点不懂,和在此相同,但总不至于连买饭的处所也没有。我还想吃一回蛇,尝一点龙虱。

    到我这里来空谈的人太多,即此一端也就不宜久居于此。我到中大后,拟静一静,暂时少与别人往来,或用点功,或玩玩。我现在身体是好的,能吃能睡,但今天我发见我的手指有点抖,这是吸烟太多了之故,近来我吸到每天三十支了,我从此要减少。我回忆在北京因节制吸烟之故而令一个人碰钉子的事,心里很难受,觉得脾气实在坏得可以。但不知怎的,我于这一点不知何以自制力竟这么薄弱,总是戒不掉。但愿明年有人管束,得渐渐矫正,并且也甘心被管.不至于再闹脾气的了。

    我明年的事,自然是教一点书;但我觉得教书和创作,是不能并立的,郭沫若郁达夫之不大有文章发表,其故盖亦由于此。所以我此后的路还当选择,研究而教书呢,还是仍作游民而创作?倘须兼顾,即两皆没有好成绩。或者研究一两年,将文学史编好,此后教书无须豫〔预〕备,则有余暇,再从事于创作之类也可以。但这也并非紧要问题.不过随便说说。

    《阿Q正传》的英译本已经出版了,译得似乎并不坏,但也有一点小错处,你要否?如要,当寄上,因为商务馆有送给我的。

    写到这里还不到五点钟,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就此封入信封,赶今天寄出罢。

    迅十二月三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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