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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广肇山庄建醮 宁波总会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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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乃仿‘瑜珈焰口科’书做的,内中一样也有发香、请圣、召鬼、施食种种名目。不过请的圣,那主坛的是个管仲,其余是谢太傅、白香山、杜牧之、郑元和等许多古时风流潇洒的人,召的鬼多是些淫鬼、色鬼,与《笑林报》上刻的‘香粉地狱灯科’乃是一个人手笔。真是你们堂子里应做的法事,怎么多不去做,却要做这文不对题的道场?”

    如玉听罢,也微笑道:“原来就是这‘花天焰口’!

    我自从你教我识字,到今已能识得几个。那‘花天焰口’的旧《采风报》,与‘香粉地狱灯科’的《笑林报》,前几天多曾看过。虽不能字字认得,却也略略看得出他几句。这多是弄弄笔墨罢了,怎能够当做他真有这事,打了一坛的醮,可以免悔消灾?若像你这样说来,那班和尚、道士到我们堂子里来,先要学起花天经忏来了,学着的许多正经经忏反是没用。那一个来听你?”

    少牧道:“正经经忏,要在正经地方拜的,即使没有益处,终算是个善愿。”

    如玉道:“正经地方多哩!他们那些和尚、道士,本来不靠着我们堂子。譬如明天起的广肇山庄,年年打三日三夜大醮,难道你自己不信,叫人家也多不信他么?”

    少牧道:“广肇山庄在甚地方?这大醮有甚热闹?可许人进去瞧瞧?”

    如玉道:“广肇山庄在北泥城桥西首,平时没人进去。

    到了打醮的三日,不论男男女女,多可前往。莫说别人,姊妹们也去的甚多,里边收拾得狠是好看。”

    少牧道:“如此说来,我们明天可去?”

    如玉道:“今年不去。”

    少牧道:“这却为何?”

    如玉道:“你不相信念经拜忏的人,去他则甚?”

    少牧道:“我又不去看他念经拜忏,只去瞧瞧热闹,这又何妨?况且我也并不是吃教的人,这种所在,不喜欢去。”

    如玉道:“当真你要前去顽么?今天一夜没睡,明天须要养息养息,夜马车不要坐罢。还是后天十五再去,三天里这一天乃是正日,去的人本来最多。”

    少牧道:“十五也好。”

    二人谈谈说说,直到东方大亮,道士散场,方才睡觉。

    十四一天,果然晚上边不坐马车。十五夜间,少牧候到十二点钟敲过,如玉的堂唱少了,带着张家妹,三个人一部马车,同往广肇山庄而去。看看路上边来往的马车,好似蜂屯蚁聚一般。只因那一条马路不甚宽敞,中间又夹着许多脚踏车、东洋车、小车,愈觉得拥挤不开。那坐脚踏车的,又一大半浮头浪子居多,看见那一部马车上坐着女子,只要有些姿色,不论是公馆里的,堂子里的,总要跟定在车前车后,子细瞧瞧,顺便卖弄他吊膀子的手段。说起来大家多是走路,谁走得,谁走不得?竟是没奈何他。却难为了做马夫的,走到这种地方,真要步步留神,偶然一个大意,最容易闹出祸来。少牧是看跑马的时候受过惊的,分付自己马夫缓辔而行。

    走了好一刻钟,方才得到。张家妹先搀扶如玉下车,少牧也跳了下来,一同进了大门。但见正中间一条甬道,挂着无数敦梓堂兰盆胜会灯笼,又有无数五色纸张剪就的冥衣,与整串长锭,临风飘荡,甚是好看。甬道两旁,站着好几个巡丁,一手执着灯亮,一手拿着根藤条,指点进来的人分男左女右两路,不许混杂。少牧只得与如玉分了开来,如玉约定在女客厅中相等,少牧点头记下,遂独自一个,跟着那些进来的人信步走去。甬道走完,便是前厅。看厅上边灯独辉煌,照耀得如同白昼。正中设着三座法台,每台七个和尚,共是三个主僧,十八个班首,在那里对台施食。梵音一片,夹着那钟鼓之声,也甚好听。法台后面,摆着两张极大供桌,陈设的多是些贵重供品与古玩之类,两壁厢挂的多是名人字画,真个是美不胜收。

    少牧看了片时,移步向内,乃是个大天井儿。天井中堆着一座佛山,金光耀目,雕刻得甚是玲珑。天井走完,便是后厅,厅上边设着经堂,铺供得十分精致。正在驻足观看,忽听得左壁厢一阵锣鼓之声,原来是男客厅外面,有班清音在那里唱《北饯》的大面昆曲。少牧想:“男客厅既在这里,那女客厅必在右边,何妨到右面看看。”

    因又举步走去,恰好撞见了游冶之与郑志和两人。

    冶之问少牧:“昨夜可来?”

    少牧回说:“昨夜没有出外。”

    志和道:“昨夜既没有来,今天可曾到后面瞧过甚么?”

    少牧道:“后面也没有去过。”

    冶之道:“后面有许多绢扎的广东灯彩,与一个北瓜棚儿,真是好看,我们可去瞧瞧。”

    说毕,一手拉着少牧便走。曲曲折折的绕至后边,果然见一个大翻轩中,陈设着许多广东灯彩,扎的乃是“观音大士大香山得道”全本。那大士的面相,开的甚是美丽,并且内有机关,手眼多能活动。还有那妙庄王与白雀寺和尚,并十殿阎君、牛头马面、狱卒判官,一个个多如活的一般。结末乃是一座落伽山景致,大士端坐在紫竹林中白莲台上,两旁站着善才龙女,合掌朝恭。冶之戏指少牧,说他像个善才,可惜龙女不在这里。少牧说:“冶之前刘海发留得圆圆儿的,倘然把中间的长头发挽个善才髻儿,那才真个与善才一般,可惜也没有龙女作伴。”

    志和道:“你们多是孩子,本来多像个善才。却不知谁像观音?”

    冶之道:“你的面貌狠像女子,倘然拍些儿粉,点些胭脂,头上套一只鱼婆兜,把两鬓的短发遮掉,身上换一件渔衣,赤着一双白足,怕不像个鱼篮观音?”

    三人说说笑笑,猛然间,一阵的钹声怪响,震得人两耳欲聋。却原来灯彩旁边,有一班广东唱班唱起曲来,那大钹比大锣还大,击得聒耳乱鸣。三人觉得厌烦,走了出去,抄到最后进的那架北瓜棚中间。看见棚上挂着百余盏玻璃小灯,掩映着碧绿的瓜叶,新红与半黄半青的无数北瓜,真个是光怪陆离,异样好看。棚下更有几块海浮石儿,叠做一座小小假山,山上喷出一股回龙水来,水中顶着一颗胡桃大的洋球,随着水花,高高下下。棚背后把瓜扎着两条青龙,一左一右,在那里张牙舞爪,要想抢这珠儿。看的人多连声赞好。

    少牧等看了一回,就从瓜棚下绕道向外,乃是一片空地,供着许多纸扎的焦面鬼王,与大头鬼、地方鬼、小头鬼等种种鬼卒,并城隍、土地、判官、功曹许多纸像。正中间高扯起召鬼纸幡,幡底下点着几盏纸灯,远望去宛似晨星数点。此处除了这几盏灯火以外,别的灯火甚稀。只有城隍、土地等面前,设有几副香案,觉得冷气森森的,与别处不同。这时候又月色模糊,好像要下雨光景,更是十分阴惨。冶之催少牧、志和快走,说:“此地像是阴山背后,令人毛骨悚然,我们外边去罢。”

    少牧指着月色道:“只怕天公有雨来了,我想到女客厅那边,招呼如玉一同回去。你二人可是一车来的,还是与媚香、艳香同来?”

    冶之道:“我与东尚仁黄菊香一车,志和是百花里白素秋一车来的,现在谅来也都在女客厅上。媚香、艳香因昨夜来过,今夜未来。”

    少牧道:“既然如此,我们大家到女客厅去。”

    三个人遂转湾抹角,抄到女客厅间壁。隔着天井望去,见如玉正与菊香、素秋坐在一处,旁边还有邓子通做的新清和坊金粟香、温生甫做的花小桃、屠少霞做的百花里花媚春、经营之做的兆富里金玉香、夏时行做的百花里花莲香,都在一块。冶之将手向他们招招,众人都笑迷迷点点头儿。菊香把手指向外一指,冶之也把头点点,菊香会意,与素秋一同起身向外。少牧立在冶之后面,举手向如玉一招,如玉瞧见,也与张家妹走了出来。众人跑到甬道上边,始一对对的合在一处。

    少牧向如玉说:“深怕天公下雨,我们快些走罢。”

    如玉遂别过菊香、素秋,与少牧出了大门,登车而去。菊香、素秋也不耽搁,同着冶之、志和先后上车,叫马夫跟着少牧的马车同行。此时夜分已深,路上边比方才来的时候车子少了。众马夫加上数鞭,那三匹马多跑得四蹄乱响。不料才过得北泥城桥,那天公忽然发起阵头风来,呼噜噜、豁喇喇的,好不怕人!只吹得如玉等俱缩着身子叫凉,少牧等几件纱长衫儿几乎刮破。风过处,电光乱闪,好如万道金蛇,连眼睛都睁不开来。少牧在车上边对如玉道:“留心,要打雷了!”

    如玉慌做一堆,将身倒在少牧怀中,口说:“我最怕的乃是响雷。”

    道言未了,耳听得轰的一声,好似山崩地塌一般,果然打了一个迅雷。如玉两手牵住了少牧乱颤,少牧笑他怎的这般胆小。

    其时,眼前又一道电光,接连又是一个急雷,顿时下起雨来,那雷声更鸣个不住。少牧等这夜坐的都是皮篷马车,忙喊马夫把皮篷张了起来。无奈只遮得头上边儿,那身上因雨点大了,休想遮得,一霎时,多水淋淋的,衣裤上湿得个不橡样儿。少牧心想:“这样大雨,怎能再走?最好须要寻个所在,躲他一躲。”

    后边志和、冶之问马夫:“这里是怎么地方?”

    也想暂避片时。马夫回说:“将快到三马路了。”

    冶之道:“三马路不是有个宁波总会的么?我们且到总会那边停停再走。”

    马夫答应,拚命把马鞭子在马背上连鞭数下,飞也似的跑至总会门前。瞧一瞧,门房内灯火尚明。

    冶之第一个冒雨下车,将门叩得如擂鼓一般的乱响。里边管门的开门出来,冶之说明避雨原由,与他借了一顶洋伞,替志和与菊香、素秋撑着,接下车来。却不见少牧的车,只道他们已回去了,动问马夫,方知马力不好,落在后边。冶之、志和等在门首,待他来了,大叫“停车”。少牧见有了避处,心中大喜,也不问是怎么所在,忙与如玉并张家妹下车进内,才晓得是宁波总会,曾与康伯度、经营之等来过数次。

    冶之听楼上边骨牌声响,问管门的尚有那几个人在此碰和。管门的说:“是康老板、夏老板、屠老板、密斯得大拉斯四人。”

    少牧一听都是熟人,怂恿冶之、志和上去。冶之答应,领着头一哄上楼。康伯度正做了一副清一色索子,等嵌五索,和到共是二百五十六和,见众人进来,将牌一推,起身相迎。因看他们一个个都如落汤鸡一般,估量着必定在广肇山庄遇雨而回,却眼觑着如玉、菊香、素秋三个,只是好笑,夏时行、屠少霞也格支格支的笑个不住。如玉等不知为了何事,大家走到壁上挂的一面着衣镜内一照。原来夏天的衣服最是受不得水,三个人被雨一淋,三条白洋纱裤子都搭紧在腿上边,露出肉色,三件纱衫贴着身子,胸前却高了起来。如玉更因倒在少牧怀中,把画着的两条眉毛,擦得眼圈上都是乌赤黑的,那形状好不难看。不由不脸上一红,缩到壁角里一张藤椅上坐下。菊香、素秋也觉不好意思,跑了开去。少牧等也浑身是水,一齐脱了下来,只穿着一条单裤。分付马夫各自去拿衣服来换。大拉斯见众人都是这个样儿,忍不住也甚好笑,口里头并操着强官话道:“怪不得康伯度这副清一色牌和了出来,才等着嵌五索,五索顿时来了三张。”

    伯度等听了这话,更是笑个不住。如玉因大拉斯取笑,立起身走将过来,伸手要拧。大拉斯缩做一团,只顾讨饶。正是:恼人最是风和雨,迷性无如赌与嫖。

    不知如玉饶得大拉斯否,后来与少牧及冶之等怎样回去,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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