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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扑朔迷离 女昆仑初献身手 希奇古怪 老官僚全无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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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是女的。发现以后立时内外严密封锁挨个儿细细搜查,那贼人就是有天大本事也难插翅飞去。那串朝珠累累垂垂的一大串,如果藏在身边哪有搜不出的道理,而竟搜查不出来?这样你们就可想到搜查的时候那贼人依然混在贺客里面,可是那串朝珠却早已藏在预定的秘密地方了。等到搜查完毕贺客退去,那贼人乘不备时又把赃物取出,跟贺客们混出衙门去了。’钱塘县同那捕厅听得果然有理,好象黑暗中放出一线光明。可是一转念,那女贼带着赃物已出巡抚衙门,此刻鸿飞冥冥,偌大一座杭州城哪里去找这女贼呢?岂不是依然大海捞针么?他口虽不言,面上惨淡慌张的神色,一望而知。那位萧山县微微笑道:‘老同年,俗语说得好,急事缓办,这样剧盗岂是一时半刻所能缉获的?依我说,你先权且宽怀,慢慢大家想个入手办法好了。?钱塘县额汗如流两手乱搓的说道:‘年兄说得好自在的话,抚宪这样雷厉风行定下三天期限,你岂不知?怎能缓办呢?’萧山县一抬身在他耳边低说了几句,这位钱塘县登时打拱作揖宛如遇着救命天尊一般。这当口忽然外边又传进话来,说是抚宪大人传谕叫钱塘县马上进去。这一下在钱塘县耳朵里又象是一道催命符,又吓得浑身筛糠般抖起来。萧山县皱眉道:‘事到如今,只有小弟陪你去走一趟再说。’于是房内那位捕头把两位县太爷送出衙门,兀自不敢回进花厅,捏着两把汗静候二人回来。直等到初更时分才见两位县太爷相将进来,一看钱塘县神色似乎眉头略展,一问所以,才知抚宪召见,因为贺客散尽以后又发现一桩希奇古怪的事。本日贺客女眷当中,有一位到任未久的藩台太太年纪很轻,生得花容月貌,是女客中最出色的人物,而且谈吐应酬件件来得。巡抚老太太虽是同她初见面,却爱她慧心美貌十分投契,送客时候老太太还纡尊降贵亲自送了几步,再三叮咛叫她常来走动。不料这位青年美貌的藩台太太坐上绿呢大轿前呼后拥的抬回藩台衙门,一群丫环仆妇早已在宅门口迎候,等到轿子落地一窝蜂争前打起轿帘,预备搀扶这位千娇百媚的阔太太时,只齐齐喊声啊哟!轿中却空空如也,哪有藩台太太的影子!这一下只把那位皤然白发的藩台大人宛如由万丈高楼失脚,一颗心直跳出腔子外去。问起这般轿夫差弁,却又咬定明明从巡抚衙门坐轿回来中途并未停轿,怎会凭空飞去?哪知祸不单行,偏偏这时管藩库几个吏目又慌慌张张的报称今天各县赋银上兑,点查藩库,忽然发觉失去库银万余两。这一来又把藩台吓得半死!几位细心的幕友,却觉得巡抚衙门刚丢了东西这边又丢了人,而且藩库又发现丢了银,三桩事同日发现实在太奇怪了。其中有知道东家底细的,说是藩台老夫少妻原非正配,这位太太新近从勾栏中物色来的。藩台看她口齿伶俐貌又动人,便叫她出来应酬,马马虎虎充起正太太来,哪知出了这一个大岔子,活象小说中的一阵风被妖怪摄去一般。据几个轿夫说,这位太太是一个娇小玲珑的身体,抬在肩上本来轻如无物,又加太太出门关防严密,轿窗轿帘下得密不通风,所以一路抬来毫未觉得,更不知抬到什么地方丢失的。且不提幕友们议论纷纷,这时那位藩台急得象热锅上蚂蚁一般,在自己太太房内细细一检查不料又发觉失了许多贵重首饰。这一来把前后情形一琢磨,似乎这位太太并非无端丢失,其中大有道理,说不定巡抚老太太那串八宝朝珠也是她做的手脚。他这样一琢磨,由惊转恨由恨转怒!而且丢失库银的关系也非同小可,硬着头皮立时坐轿赶到巡抚衙门自请处分,并请巡抚通饬全省,定要缉获这位逃走的太太才解心头之恨。巡抚听得也大大的吃了一惊,想不到这样千娇百媚的太太竟是个女贼!可是这一来,八宝朝珠总算有个线索。立时传谕钱塘县进见告知此事,一面分头传令水陆各码头加紧追缉,写明女犯年貌画影图形,悬诸通衢,务获究办。这当口萧山县曾祥麟一同进见,仗着巡抚素日另眼相待替钱塘县说了几句好话,请求宽限。一面自告奋勇帮同办理,誓必拿获女贼以报知遇。巡抚也知道这样女贼神没鬼出不易擒获。素知萧山县曾令干练,难得他自告奋勇,就下密扎委他主持此事。曾祥麟奉委下来回到萧山,一心想破获此案见好上司,显显自己才干。就想到来老头是有名的老捕快,虽然退职告老,如果以礼相聘用面子拘束,不怕他不应承下来。这位县太爷这样念头一起,俺小老头儿的倒霉恶运就临头了。”

    来老头说到此处,用手向包翩翩一指道:“嘿,天下也没有这凑巧的事。咱们那位曾太爷亲自驾临敝店求俺暂时出来一趟,俺也不得不应承下来。不料县太爷前脚才出店门,正逢着这位贤侄女独自到此,巧不过曾县令在店门上轿时又一眼瞥见了我这位侄女。叫我到了轿前低低说了几句,说是这年轻女子很象那位藩台太太叫俺留神。俺送走了曾县令回进店来,包侄女已看得好一间上房闭门高卧起来。俺看得包侄女一个青年女子背着一个小小包裹只身独行,一进店门就自高卧,已经起疑,又打开曾太爷自己送来的女贼图形仔细一看,委实同侄女有几分相似,越发令俺起疑。当晚俺就在侄女隔壁黑屋内张看,只见侄女脱了外衫打开包裹,换上一套夜行人衣着,挂了镖囊插好一柄解腕尖刀,仍然把外衫罩上,开出门来呼唤茶水。那时俺一看这情形,不是那话儿是谁!心里还高兴的不得了,以为活该要露一次脸。曾太爷刚才来托我办理此案,竟不用吹灰之力自会送上门来。又看了房内情形,定是待到三更时分又要在本地做案了,怪不得一进门便高卧养神哩。我当时便想知会县衙下手,一转念,这样一来不免大动干戈惊吓了店中客人,妨碍了自己的买卖。默默想个计较,悄悄离开了黑屋子暗暗在茶水内下了蒙汗药,教店伙送进房去。这一来可苦了包侄女,神不知鬼不觉当夜捆送进县衙去了,我这张老脸儿也就此丢尽了。诸位请想,这一档事弄到这样结果,教我以后如何做人?可是我这位贤侄女,为什么在那个当口换起夜行服来呢?”包翩翩笑道:“那时老世叔只注意了我没有注意旁的客人,其实那位藩台太太也在老叔店内哩。侄女着了老叔的道儿糊里糊涂捆进县衙,怎不教那位真贼实犯的女飞贼从旁看得笑掉了大牙,却从此把她惊走了,这才冤枉哩。”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只有甘疯子已从翩翩口中探明,坐在一旁发笑。

    这可把来老头愈弄得闷在鼓里一般,急向翩翩问道:“这事越来越奇,照侄女说那女飞贼也在小店内,怎的店内没有陌生的女客哩。”甘疯子大笑道:“这样你就知道那女飞贼非同小可了!老实对你说,女飞贼在你店中当口乔装成一个翩翩美少年,举动阔绰,你还对他殷勤招待哩。”来老头听得两掌一拍道:“该死,该死!果然记得有这样一个单身客人,还是在今天一早走的。但是贤侄女怎知她是案中要犯的呢?贤侄女换夜行衣,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包翩翩笑道:“家叔在杭州开设了一家绸庄,家兄便在庄内照料,写信来教侄女到杭州去玩几天,有几家近亲女眷也再三请侄女去玩几天,所以侄女在杭州亲眷家中一迳流连了个把月。杭州沸沸扬扬闹着飞贼,前几天又闹着巡抚衙门、藩台衙门几件奇事传在侄女耳朵内,也暗暗料那女飞贼本领不坏,可是与己无关也不在心上。不料在昨天早晨辞别了舍亲家兄渡过江来,渡江时节,侄女坐的是萧山两人抬的过江轿子,坐在轿内由轿夫抬在渡江船上,两面也是渡江的轿子贴近一排搁着。(早年钱塘江就是这样景象)侄女右首一乘轿子内被江风一吹,时时透来一阵异香,引得侄女侧身一看,却是一个一身华丽的美少年。见他耳根上贴枚小小的膏药当时也不在意,以为是纨袴子弟罢了。后来听他向轿夫问长问短嗓音很刺耳,好象故意放大了喉咙说话,可是尾音总是脱不了女人嗓音,而且不是浙江口音。那时侄女便有点疑惑起来,不免向他多看了几眼,看他眉梢鬓角越看越象女人。后来渡过了江先到西兴埠头打尖,恰巧这人轿子也是同行同止,细看他并无行李,只随手提着一只小箱子。打尖当口他也走出轿来向点心铺买点食物,留神他步履之间虽然矫捷,总觉异常。尤其是他一出轿子,看到他两面耳根都贴着膏药,哪有这样凑巧两耳都会同时有病?明明是遮瞒的勾当,那时侄女就有十分料他是女扮男装,却尚未想到那件案子上去。直到侄女离开西兴抬进城来,却见他轿子在前,飞也似的抬到世叔店门停下昂然直入。侄女来时亲眷们本来叮吁在迎宾客店歇宿较为清净,所以侄女也进店来了。一进店就拣了楼上当阳的一间屋子,无意间在窗口向下打量,蓦见天井下面对楼的一间大房内黑暗中光华闪闪,急定睛向那屋内望去,只见那假扮男子的人在床前低着头把一大串宝光闪闪的东西一颗颗拆卸下来,装进另外一个小口袋内,这当口侄女登时想起巡抚老太太八宝朝珠的新闻来,断定这人就是藩台太太无疑。侄女恐被他回头看见,慌忙轻轻把楼窗关好从窗根内向下张看,又看她拆好珠宝装了好几个口袋,脱去外面袍子马褂露出一身紧身排扣夜行衣,腰间解下一条亮晶晶的东西来,似乎是件军刃。她解下这条东西以后,很迅速的把床上几个口袋一一塞进怀内,重新束上这条东西,又加了一条妃色汗巾,巾上又挂上一个豹皮镖囊,罩上袍褂开门出来扬长而去。侄女不该年轻好奇,暗想这人本领胆量定必高人一等,既然明知她是个女子,不管好坏倒要会她一会。只要同她讲明并不干涉她行为,只求她较量较量武艺,大约她也不致于另生恶意的。侄女存了好奇心就也把夜行衣服换上,预备到夜静更深飞下楼去同她会面。万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换好衣服吃了几口茶水,顿时昏天黑地的躺下了,等到醒来,身已在县衙女牢。自己想得又好笑又好气,本来就要脱身出来,气不过倒要看看这知县再说。哪知这位曾太爷功名心太热,清早把侄女提上去,不由分说就关进木笼要押解上省,去博上官欢心。侄女其余不恨,只恨这糊涂知县并不问清来因去果就草菅人命起来。所以侄女定今晚三更时分飞进县衙同他理论一下,告诉他那女强盗确在此地,看他如何说法。而且侄女同甘师伯已经商量过,既然事情挤兑到侄女头上,不能不找出一个真贼实犯来洗刷侄女的清白。来世叔是老公事,还得替侄女大大的费神呢。”

    来老头听到此处总算满盘清楚,心里也越发难受。而且包翩翩临了说出老公事三个字,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仅这三个字就把来老头挖苦得淋漓尽致,比骂他打他还凶十倍。甘疯子看得来老头红着脸只管出神,额上汗珠又一颗颗冒出来,微微笑道:“现在诸事不提,只要把女飞贼拿到就八下里都合适。凭俺们这几个人要拿她原不困难,可是有一节,她在杭州官场大显神通,同俺们本来无关,那般昏秃糊涂官僚也应该有这种人捣乱一下。现在关碍着包侄女名誉,不能不找出真犯来。但是包侄女这样李代桃僵,早已把她惊走。我们要找她,又从何处着手呢?”王元超答言道:“这样飞贼与众不同,既然眼见出了包小姐这档事,也许要看个水落石出,还逗留在此哩。”话犹未毕,外边一个店伙急匆匆进来,在来老头耳边嘁喳了几句,来老头眉头一皱道:“曾太爷又来找我,想是白天出了事又没有办法。”翩翩道:“侄女临走时已说明今晚三更去找这位曾知县,现在来世叔先去,侄女随后就到。有来世叔在旁,免得他惊吓。”甘疯子道:“说起这位曾祥麟,我同他是幼年窗友,在官僚中还算不错。回头我陪包侄女同走一趟,有我在场他不致再有误会。”来老头道:“这样太好了,他此刻差人来叫我立时进衙,说不得我先进来,同他说明这事底细好了。”于是诸人匆匆用过酒饭,来老头先自告辞进衙去了。到了二更时分,甘疯子陪着包翩翩跳上房去也飞向县衙,房门内只剩得王元超同双凤闲谈这档事,直等到四更敲过才见甘疯子来老头包翩翩走进房来。

    甘疯子一进房内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这位藩台太太的手段真高。”王元超慌问所以。来老头笑道:“我先到衙内,满以为曾太爷为的白天走失人犯事。哪知出人意外,误拿包侄女的事他竟也知道了。你猜他如何知道?原来我们在此吃酒当口,那位曾知县正独坐在签押房内盘算这事,忽然眼前白光一闪,铮的一声响,一柄雪亮尖刀插在公事桌上,刀柄兀自颤动不已。这一下把曾太爷吓得直跳了起来,细看桌上时,却是刀上还穿着一张信笺。曾太爷究是个干员,按定心神一声不响拔下尖刀拿起信笺看时,只见笺上写道:‘侬惩治贪吏,为小民吐气耳,不意昏愚如汝张冠李戴误累好人,如再执迷将丧汝命,下面署着一个‘云’字。曾太爷一看笺上的话,想起白天包侄女衙前临走的几句话已觉得误捉了人,可是包侄女这身打扮同破笼飞行的功夫又觉事有可疑,所以慌着把我叫去问个仔细。我到衙内把包侄女身世详细说与他听,又把甘老英雄同包侄女随后就到的话也告诉他,他才弄清楚,而且非常抱歉。两人正说着甘老先生同包侄女已从屋上飘身而下,一会面,曾太爷来不及同甘兄叙阔先向包侄女连连作揖陪罪,还请到内房由他太太极力周旋了一阵,然后同甘兄细叙久别之情,临走时还说明天一早到店拜看咱们包侄女,表示负荆之意,百姓们也可知道包侄女并非飞贼,借此可以洗刷清白。然后再过江去,把寄刀留柬一层禀知巡抚请示。”王元超道:“这样说来那女飞贼果然没有远走,果是这样举动,也非常光明磊落。”包翩翩道:“我也这样想。我虽然为她受了一次累,总觉爱她这人。可惜她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法会她。”众人正这样谈论着,忽见店伙提着包袱扛着一副华丽的铺陈进来,说是曾太爷差人送包小姐的随身包裹,又恐店中被铺不洁,特地赠送一副干净被铺来,务请包小姐赏收。包翩翩道:“何必又要太爷费心。”来老头道:“这也可说前倨后恭,那包袱原是贤侄女的,昨晚还当赃物呈案,说起来惭愧死人!现在我替贤侄女另外打扫一间屋子,好让你早点安息。”舜华、瑶华道:“老丈不必如此,让我们联床共话吧。”翩翩也愿意三人聚在一起可以慢慢清谈。这晚翩翩便向双凤讲得十分投契,隔壁王元超、甘疯子也同宿一屋。

    第三天清早瑶华首先下床,一眼瞥见梳妆台上砚台下压着一张信笺,过去一看,笺上写着:“薄命人辱承眷念,感何可言?鱼轩回湖当图晋谒。”下面又署着一个“云”字,细看字体非常娟秀,瑶华喜极,回头向翩翩喊道:“快来看,昨晚我们睡得真香,进来人还不知哩。”两人一听忙下床过去一看,知道那位藩台太太的把戏,四面一打量窗户依然好好的,只窗上一层花格短窗脱了闩,想是从上面进来的。三人一阵称道奇怪,隔壁甘疯子等也知道了。舜华道:“这人还要到太湖找咱们去哩!这一来,翩妹可以同我们一道到太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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