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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狭路逢仇 奇丐挥独臂 荒郊养疴 娇女慰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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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直流,但是冤家路窄,既已碰上只好拚个死活。心里这样一盘算,两只脚已到林内。一抬头,怪乞丐已把手上乞棒丢在地上,独臂叉腰象凶神一般立在面前,一副怪象比二十年前还要丑恶十倍,心里又转念,这怪物无论如何厉害,年纪也快到五十,未必能够胜我,面上却依然笑嘻嘻道:“老哥有话,就请见教吧。”怪乞丐冷笑一声道:“张老头子你真个不认识我吗?当年你仗着百步神拳帮你女婿,乘我不备暗下毒手!在你以为冷某准死无疑,哪知俺百炼金刚,岂惧你这点微末之技。照理你这一拳之仇早应该同你算账,不过俺这人与众不同,你这一拳之仇,完全因为自己爱婿,平日在江湖上也没凌辱过人,何况俺当时并没受伤,所以俺并没有报复的心。你想真要报仇,岂待今日?就是当年俺惩诫吕小子,也是手下留情,你如果懂得神功般禅掌的奥妙定可明白的。这是以往的事,也不必提他。现在我要找你,在你定以为报仇来的,其实不然,却是另一桩事,因为我门下虽多,却没有一个可以传授我衣钵的,不料事有凑巧,新近我收了一个得意门徒,名叫艾天翮。”话方出口,张长公惊得咦的一声喊出口来。怪乞丐独手一摇道:“你且不要惊奇,听我告诉你,我知道艾天翮也是你的得意门徒,是艾天翮自己口中告诉我的,学武艺的人多拜几个师傅不算为奇。艾天翮虽然从此在我门下,你们师徒情分还依然存在,不过以后能否与你见面,要看你们缘份了。所以我特为此事,老远跑来通知你一声,免得你盼望他。”他这一番话,把张长公听得呆在一边作声不得,心中十分难过,比打他几拳还要难过。因为自己费尽心力把艾天翮教成一身功夫,眼看东床雁选子婿两兼,万不料一出门,平白地被这老怪物夺去。听他的口吻,从此相见一面都为难,最奇怪艾天翮未必不明白我对他的一番恩惠,怎肯轻轻抛却?就照他平日聪明高傲,岂肯平空拜这老怪物为师?其中必定另有别情。张长公这样一转念,向怪乞丐道:“天翮能够拜在老哥门下,这是他的福气。但不知现在天翮住在何处,老哥尊府在于何方?因天翻临别同老朽一年为约,有许多要紧的事必须同天翮当面讨个下落,请老哥赏个详细地址,老朽也可登门负荆。”怪乞丐不待他再说,鼻子里哼了一声高声道:“你要问我住址么?老实说,黄河以北凡我足迹所到,都是我的住址,也都是俺的门下,至于艾天翮,俺已叫他到云南贵州一带办事去了,你怎样能同他面谈要事呢?”张长公越问越惊奇,脱口问道:“老哥怎么把新收门下的爱徒就派去办这远道的事?而且老哥自己说各处都有高徒都有住址,想必老哥神通广大这几年定有非常事业,但是老朽却一点没有耳闻。老朽既蒙老哥谅解释去前嫌,老朽对于艾天翮二次拜师,也绝没有不满意的心思。不过艾天翮家中还有兄嫂,老朽处也有未了的事,所以盼望他回家料理一下。倘蒙老哥惠允让天翮先回来一次,老朽格外感激不尽了。”怪乞丐等张长公说完,呵呵笑道:“想不到张老英雄在家纳福了许多年,江湖上的勾当这样隔膜了。”说了这句,一俯身捡起地上乞棒,忽地一旋棒把飕的掣出一把漆黑铮亮的扇子来,向张长公一扬大笑道:“百言抄一总,你看到这把扇子,就明白这几年我做的事了。”张长公一看这把铁扇子领时又惊又怒!把双目精光四射,恨不得一口把面前怪乞丐吞下肚去,厉声喝道:“这几年我早耳闻长江一带沸沸扬扬说有铁扇帮出现,专用诡计骗取绅宦珍宝财产,爪牙甚多独树一帜,原来就是你这怪物作祟。你在长江一带害人与老朽无关,将来自有你的报应,你不应该把老朽门下诱入你无法无天的帮内。你要知道艾天翮是一个身世清白志向远大的青年,被你这样一来,岂不葬送他一生?这事老朽绝不能置身事外,依我良言相劝快把艾天翮送来还我,否则莫怪老朽反脸无情。”张长公愈说愈气,几根白胡子吹得直竖。怪乞丐冷擎天满不理会,冷笑道:“我好意解释前嫌特地通知你一声,不料你以耳为目,竟把铁骨侠肠的铁扇帮说得一文不值!你不知道艾天翮已五体投地的钦服铁扇帮,在我面前当众歃血立誓,将来还要传我的衣钵哩。我话已说尽信不信由你,照你这样不通世故应该立时叫你识得我的厉害,但是我看在艾天翮面上权且让你一次。时已不早,我要失陪了。”说罢把扇子依然向棒中一插,旋好棒把就要开步。这一来真把张长公气急了,一跺脚拦住去路,戟指喝道:“老贼,走向哪里去!今天你不还我艾天翮,休想活命!”冷擎天满面露着不屑神气,把手上乞棒向地上一插大声道:“我不还你艾天翮你待怎样,不知好歹的老东西真要找死吗?”这时张长公已是怒气填胸,拚出性命也要与他争个你死我活,但是劲敌在前,又不能不摄气凝神运用全身本领克敌致果。冷擎天大约也看出张长公今天要同他拚老命,也是提起全副精神对敌。这当口,两人相距五六尺远近,四只精光炯炯的眼珠象斗鸡般互相注射蓄势待发,又象两只负嵎猛虎一样。

    这样对峙了半晌,张长公猛可里两臂一分,先是一个白鹤亮翅的招式,一纵身倏地变为分龙手向冷擎天拦腰击去。冷擎天一看张长公出手用的是少林宗派,喝一声来得好!一扭腰好象旋风般飘了开去,独臂一扬骈指一戟已向张长公脑后穴点来。张长公一矮身横腿疾扫,这招原是虚招,以为冷擎天必两足垫劲来个旱地拔葱,待他纵身空中再改用猴拳中最厉害的摘阴手攻他个措手不及。哪知冷擎天的家数非常真够厉害,一看横腿扫来,并不纵身逃避,一声厉喝掌锋疾下向腿上砍来。张长公喊声不好,知道他又用出神功般禅掌的辣手法来,如果被他砍上腿骨立断,腿中叠劲,一矮身趁势着地一滚托地跳起,暗运神功双掌一合,一个童子拜观音的招式远远向冷擎天一推。冷擎天在二十年前已领教过百步神拳的手法,也慌忙丹田提气大喝一声,猛的单拳攒劲向前一放。这样两人遥遥对立,各凭神功互相虚击。张长公这方面是双掌并出,每发一掌必用许多功夫,虽是遥击依然发一掌有一掌的招式,这一边冷擎天也是如此,两人虽是远立着一招一式此迎彼击,都与近身交手差不多。而且两人全神贯注目不旁瞧,比近身交手还要紧张万倍。尤其是冷擎天凶睛暴突须发怒张,一拳遥发狂喝如雷,形状象山精夜叉一般。

    这样两人各出死力争斗多时,只见张长公额汗如淋渐渐喘气,似乎有点抵挡不住。这边冷擎天面如噀血虬筋密布,每发一拳必前进一步。每逢他前进一步,张长公连连后退。一面兀自拚命双掌齐登竭力支持,但已面色大变气促身颤,摇摇欲倒。冷擎天哈哈大笑道:“天堂不走,地狱自投,今天叫你识得我冷擎天的厉害。”言毕一声厉喝,握拳透爪,正待猛发一拳,忽听得身后有人低声喝道:“狂徒敢尔!”冷擎天大惊,这一声竟象在自己耳边说的,吓得他不敢回头,一跺脚斜刺里纵出丈许远,猛转身睁眼看时,只见自己原立地方,一个白面朱唇的文弱书生背着手很潇洒的朝他立着。冷擎天暗想,这人到了我背后竟未觉得,但看他这样神气,无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便举步趋前,大喝道:“你这厮胆敢到此窥探,难道也来讨死吗?”书生微笑,指着张长公道:“这个讨死的人死得非常费事,象我这样文弱书生向你讨死,当然是很容易的。我倒要试一试讨死的滋味,你就干脆放出死人的手段好了。”其实此时张长公已经气尽力绝跌翻在地,同死的也差不多了。那书生故意开玩笑似的向冷擎天说了这几句话,冷擎天不免心里狐疑起来?照此书生这样的口吻定非常人,但一身弱不禁风的样子,又不象。冷擎天艺高胆大满不在意,伸出爪似的手指向那书生一指道:“你真活得不耐烦吗?你如果自以为学过几手三脚猫想充好汉、打不平,我劝你趁早回家抱书本子去。老实说,象你这种人,经不起我一个指头的。”那书生哈哈大笑道:“好大的口气,如果象你只剩了一只鹰爪的人也想横行天下,两手完全的人定可飞上天了。闲话少说,你这样残废的人我实在不愿同你交手,你不是懂得几手般禅掌么?现在咱们这样办,你也不用远远的发掌,你尽管在我面前击我三掌,我绝不还手。我试试你的般禅掌究竟有多大功夫,你就过来发掌吧。”

    冷擎天一听暗暗吃惊!心想扬州除去六指头陀别无能人,如果这人不是吹大气,不要说六指头陀,谁也敌他不过了。这不值信,难道被他几句大话就吓倒不成?何况他说过不还手,就让他还手,这点年纪的功夫也未必在我老头之上,主意打定,大踏步近前去冷笑道:“拳脚无情不是儿戏,万一有性命之忧,岂不自己讨死?”那书生不待他再说,喝道:“混账的凶徒,在我面前还要称能,快发掌!”冷擎天被他骂得恶胆陡生,喝一声看掌,猛不防一掌向那书生胸前发去。这时冷擎天同书生还差四五步远,一掌发后,书生若无其事笑道:“你这就是看家本领的般禅掌么,这样也能把人打死吗?笑话笑话!也许你离得远,或者你不愿意叫我死手下留情。其实大可不必,现在你近一点再来几拳试试。”冷擎天这时真有点毛骨悚然,几乎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起来。一不做二不休,把全身暗劲贯在臂上,一纵身逼近书生身前大喝一声:“着!”连发两掌,只听得“拍壳”两声,打在书生胸前好象击在一段枯木上面,那书生兀自笑容满面的立得纹丝不动。冷擎天大吃一惊,这才知道遇上克星,喊声不好!慌忙一个箭步退去丈许远,便想拔脚逃走,却不料那只独一无二的右臂霎时红肿了起来,肿得象吊桶一般,比大腿还要粗,而且筋络痉挛痛彻心肺,把凶神一般的冷擎天痛得蹲在地上动弹不得。书生冷笑道:“剩了一只手还要逞凶,不如把这只手也废掉,倒可保全你一条狗命。”说罢忙赶到张长公身边,蹲下身把张长公扶起上身盘膝坐定。从怀中拿出一粒丹药纳在张长公口中,又替他遍身穴道按摩一番。无奈张长公年老气衰,用力过度气已大伤,虽是悠悠醒转,兀自立不起身,微微张眼一看知是书生救他的命。

    本来书生在危急关头显身出来,张长公虽然跌翻在地两眼尚能望到,直到书生制住冷擎天,自己实在支持不住一时昏迷过去。此刻又被书生救醒,定了一定神,自己知道此番恶斗受伤过甚,没有书生搭救早已命丧冷擎天之手,但向前一看,冷擎天在地上痛得乱滚比自己还要难受几分,想不到这文弱书生有这样能耐,而且数未谋面,也从未听说扬州有这样能人,忙强振精神有声无气的说道:“老朽蒙足下再生之恩,一世报答不尽。但是老朽已是风烛残年从未得罪江湖,冷擎天逞强同老朽恶斗,虽然被他打伤依然毫无怨恨之意。现在冷某被足下制住,看来性命也在呼吸之间,将来怨仇固结从此不解实非所宜。老朽愿代他拜求足下赦他一命救他一救,老朽格外感恩不尽。”说罢,举着战战兢兢的双手连连向书生拱手。那书生微一点头,遥向冷擎天大喝道:“你听听张老先生这番大仁大义的举动,才是英雄本色。照说我与你无仇无恨,何必定要你命!因为从旁看你逞强欺老,才出来管此闲事。现在姑看张老先生面上饶你初犯,便宜你一条狗命了。”说罢慢慢地走到冷擎天身边,冷不防腾的一腿向冷擎天尾闾踢去,把冷擎天整个身体象肉球般踢起四五丈高。说也奇怪,冷擎天一落地顿时好好的立得笔直,痛楚消失手也不肿了,可是一脸凶焰万丈变为垂头丧气萎靡不振之态,满面生痛的向书生拱手道:“足下本领委实佩服,可否请教大名,在下也可时时记在心上。”书生大笑道:“你问我姓名吗?我自己也不知道姓甚名谁,如果你想报复的话,你可以向几位老前辈打听打听游一瓢是何如人,你就能明白了。”冷擎天一听他就是游一瓢,一言不发向前拔起插在地上的乞棒,一转身飞也似的跑走了。

    张长公从旁听出书生就是游一瓢心中大喜!前几时原听六指头陀说过,游一瓢是当今第一奇人,江湖上称为陆地神仙,一身鬼神不测的本领都从一册易经参悟出来,也无人能知道他身世同武功宗派,忽隐忽现捉摸不定,性情举动迥异常流。最奇数十年前游一瓢已经出世,到现在还是一个白面书生,因此有人疑他是剑仙一流,但六指头陀听他自己说无非懂得养生驻颜之术罢了。当下张长公知道这书生就是游一瓢惊为奇遇,高兴得连身上痛楚几乎忘记了,便想支持着立起身,无奈两腿象棉花一样,一声长叹又瘫在地上。游一瓢忙摇手道:“快不要动,此地离开元寺甚近,我背你到六指头陀那儿去休养一时再说。”张长公大喜道:“六指头陀与老朽也是老友,不过要尊驾背去如何当得?这是万万使不得的。”游一瓢大笑道:“你又不是大闺女,我背你去碍甚事?就是大闺女,急难时也应从权。我只晓得做人应做的事,最恨人情虚伪说一种言不由衷毫无用处的话儿。”说罢一蹲身,反手轻轻把张长公兜在背上,如飞的向开元寺而去。张长公被他这样一抢白,面上虽然忸怩,心里亦发钦佩得了不得,知道这种人不能同常人一般看待,就是世俗号称英雄侠客之流也比拟不上,只有一声不响任他背去。

    游一瓢把张长公背到开元寺,又一直背进寺内,恰好六指头陀率领僧众刚刚做完功课,一见游一瓢举步如飞背进一个老头儿来,仔细一看原来是苏州张长公,一看神气就明白受了拳脚内伤,忙指挥几个门徒把张长公抬进方丈自己房内禅床上。张长公抬不起身,只好点头示谢,却由游一瓢说明所以。六指头陀一面听受伤经过,一面替张长公细细诊了脉,对游一瓢说道:“幸而你救得快,迟一步就无从救药了!虽然如此也要好好调养几个月才能起床,而且目前万不能再劳动身体。我们都是老友,索性在敝寺养好了身体再回苏州去好了。”张长公喘吁吁的说道:“承老友看待,自然感激入骨!大师又是精于医道,原是最好不过,但是小女纫兰一人在家必定早晚牵挂,只有回去再说。”六指头陀笑道:“这又何妨,我就打发人把纫兰侄女请来,就留在敝寺服侍你便了。而且这几天我正有一桩大事,想到苏州同你谈谈,万不料你被游兄无意救来,这也可以说天缘凑巧。好在敝寺有的是精致的客馆,打扫出来几间,足够你父女俩起居的了。便是游兄也寄寓在此。游兄大名我早日同你提过,游兄的本领你今天当也领教过了,我可以说一句,象游兄的本领人品,世上少有的,江湖上称他陆地神仙足可当得。我特地挽留他盘桓儿时,你在此养病也可同他亲近亲近,岂不好?”六指头陀是个胸无城府的人,说到那儿定要做到那儿,当下不由分说便打发人当天到苏州去把纫兰接来。张长公知道六指头陀脾气,只好由他。再说游一瓢这样本领这样人品实在举世无双,何况又有救命之恩,恨不得把游一瓢请到自己家中去才对心思。

    不表张公肚内思索,且说苏州到扬州本来不远,纫兰在家得到开元寺去人通知,得知老父被冷擎天打伤,急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匆匆吩咐了苍头几句话好好看守门户,自己料理一点应用衣服等件,当夜赶到开元寺。这时张长公已移到寺内后院一个精雅的书轩内,所有床榻药铛以及一切应用物品,六指头陀早已代为布置得妥妥贴贴,另外还拨了一个年老香火和尚承应。纫兰一脚赶到寺内,走进老父病室,恰好房内已点起明晃晃的红烛,六指头陀、游一瓢却坐在病榻旁谈心。纫兰走进屋内目无旁瞩,急泪莹莹直趋病榻,一看老父身倚高枕,面色苍白两眼深陷,只喊一声爹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张长公凄然伸出瘦指指着游一瓢说道:“儿呀,你不要急,为父没有这位游兄搭救,早已命丧冷贼之手,你且谢过游先生同六指大师再说。”纫兰忍住痛泪,回身一看,左边坐着六指头陀原是认识,那右边坐着一个神宇朗沏潇洒出尘的少年,想必是有救命之恩的游先生,粉面一红慌先福了一福,便插烛似的拜了下去。游一瓢大惊,赶紧一飘身远远避开连连说道:“女公子快请起,这是万不敢当。”边说边也远远跪下还拜。六指头陀白须乱拂呵呵大笑道:“好一位知礼的巾帼英雄,但是古人大德不谢何况救父之命,存在心中便了。”纫兰盈盈起立又向六指头陀福了一福,道:“承大师医治家父,还要玷污宝刹,实在心里不安。”六指头陀笑道:“且莫说这些话。你父不能多言,我来告诉你。”便将冷擎天如何收艾天翮为徒,自己如何与他理论,如何动武不敌,游一瓢如何来救,如何惩治冷擎天,天花乱坠的说了一番。

    纫兰听得游一瓢如此本领,不免秋波电闪向游一瓢打量几眼,觉得此人神宇朗沏,不染一尘,端坐室内宛如春华秋月,令人油然起敬。不禁暗暗称奇,不敢正视,慌一转身低头向老父榻畔,絮絮问交手细情、身上痛楚。张长公长叹一声道:“古人说吉凶悔吝生乎动,一点不错。我迤迹多年,没来由收起徒来,费了儿年心血把艾天翮造就,想不到一离师门便改变心肠投入凶贼门下。细想起来,冷擎天对我说艾天翮已同他饮血为誓甘心与群贼为伍,也许真有其事。”六指头陀从旁大笑道:“据我所闻,冷贼这几年党羽密布胆子越来越大。他居在武夷山内富丽堂皇一呼百诺,好不兴头,但出来时候仍然扮着乞丐模样掩人耳目。艾天翮年纪轻轻意志不定,看得他贼巢内富埒王侯自然乐而忘返了。”纫兰看得老父满面怒容,思索了半天没有开口,等六指头陀话锋略止微微笑道:“艾天翮初到苏州,女儿就觉得此人聪明有余言过其实,绝难传授父亲衣钵。几年来别无外物引诱,倒也小心翼翼毫无过处。不料一出师门就走入魔道,这是他自己甘心堕落,父亲犯不上为他气苦。再说父亲为他被冷贼击伤,将来看他有何面目相见?”游一瓢笑道:“女公子说的话很有见地。老实说,冷擎天这人从此不敢再出现江湖,令徒艾天翮也许会迷途知返呢。”张长公父女都不解,愕然问道:“游兄此话怎讲?”游一瓢笑道:“事有凑巧,今天无意中救了张老先生,又无意中替长江一带除掉一个魔头。冷贼受了在下罡气反震性命本已难保,经老先生求情赏他一脚,虽则保全他一条命,那只独臂从此也就废掉了。这人刚愎自雄,无端成了废物如何忍耐得住,回到老巢也就羞愤自尽,休想作祟了。”张长公听得连连叹息,纫兰却心中大喜,以为报了伤父之仇。四人谈了一会,六指头陀同游一瓢告辞出来,走到前殿游一瓢悄悄说道:“我细察张老先生气色已神游墟墓之间,大约内脏受伤太甚。平日练的百步神拳虽是内家一派,究非正宗,全凭丹田蓄气,气分一耗伤过度,加以衰年,恢复决非容易!又加艾天翮一层忧伤攻心,元气格外斫伤,恐非药石所能奏效了。”六指头陀皱眉道:“我何尝不知,希望人力胜天而已。”两人叹息了一回也各自回房,一宿无话。

    第二天张长公平无变象,依然同六指头陀、游一瓢随意闲谈,只不能起身罢了。这样过了十几天,纫兰同游一瓢、六指头陀在老父病榻旁时时相见混得厮熟,只觉游一瓢温文尔雅,一派书生气象,倘然不是自己老父说出救命时的功夫,真不信这样文弱书生有这样本领。偶然在病榻旁彼此谈到武功,游一瓢只微笑而已。有一天四人正在张长公病房闲谈,忽然那个承应的香火和尚从外面递进一封信来,说是专人送来,来人送到就走了,信面却写着纫兰女史芳启。纫兰接在手中非常诧异,随手交与张长公道:“父亲,你看,这封信外面没有写明寄信人姓名同地点,不知何人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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