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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桃李具冰霜 凤舞鸾翔且看她小试身手 干戈寓谈笑 龙潭虎穴谁斫此大好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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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的内家拳来,移形换步,封闭腾挪,顿时两人周旋了几十回合,恰打得一个斤两悉秤,难解难分。

    舜华起初开手就用千手观音秘传的擒拿法,一双玉臂,吞吐伸缩,宛如两条蛇信一般,无奈遇上黄九龙是个内家名手,应付从容,周身竟象棉花一般,按切点斫之际,虚飘飘难以着力。这一来,舜华暗暗吃惊,一面避实蹈虚着着进逼,一面思索出奇制胜之法。倏的改变身法,用一个独辟华山的手势,举起玉掌,虚向敌人一斫,趁黄九龙吸胸后退之际,猛的向后一纵,离开丈许,暗运全身罡气,灌注双臂,再连环进步,一声娇喝,疾举双掌遥向黄九龙胸前一推。

    此时黄九龙见她倏然身法改变,一进一退,进气遥甚,就明白用的隔山打牛的神功拳。这种拳法,全赖劲伤人,遇上必无生理,赶忙从丹田提了一口气,也想进掌遥抵。又一想不好,两股内劲一碰,必有一伤,不如暗进内劲,保护全身。趁此假作疑惧,出其不意,给她一个厉害瞧瞧。

    这时全场声息俱无,百十道眼光,全贯注在两人身上,当舜华吐掌遥抵当口,一看黄九龙似有犹疑畏惧之态,心中大喜,喝一声着。不料这一声刚刚出口,再一看对面黄九龙踪影全无,正在心内一惊,猛觉脑后有风,喊声不好!没有功夫回头探看,金莲一顿,一个金莺织柳势,向前直纵出来四五丈远。立定回身一看,顿时吓得芳心怦怦乱跳,暗暗喊声侥幸。

    原来黄九龙已笑嘻嘻立在自己的所在,手上还拈着自己鬓边的一朵珠凤。这一来全场采声雷动,弄得舜华红潮泛颊,勇气毫无,勉强向黄九龙拱手道:“黄堡主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黄九龙也连连拱手道:“承让承让。”可是手上的珠凤并没有还她,好象得到战利品一样。

    舜华虽然机警,一时倒也不好意思出口讨回。正在低首思索之际,忽然面前人影一闪,自己的妹子已翩然卓立,当时莺声呖呖的说道:“黄堡主施了一点小巧手段,尚谈不到胜负之数,现在让家姐休息一下,我来请教堡主几手绝艺。”

    黄九龙正想答话,旁观的王元超已技痒难熬,一撩衣襟,双足一跺,斜刺里飞入战圈,向瑶华拱手道:“在下也来奉陪几趟。”说了这句,便把前面袍角曳在腰上,又把后面一条长辫盘在颈上,文绉绉的拱手面立。

    瑶华一看他加入战圈,含笑肃立,头上还带着一顶六瓣缎帽,顶上结着一颗孩儿红的珊瑚结子,当面又镶着一块鲜艳夺目的砒霞,越显得风采俊朗,气度华贵,另有一番鹤立的气概。心坎上不由的怦然一动,赶忙微笑答道:“王先生既肯赐教,也是一样,就请出手好了。”原来练内家拳的,讲究是守如静女,动如脱兔,何况王元超见对方是个娇滴滴的女客,还存了一点怜香惜玉之意,格外不肯先自动手。

    瑶华见对方并不摆立门户,大有轻视之意,蛾眉微扬,凤履一分,一个箭步,就到了王元超面前。左手一晃,右手就向胁下吐出,到了敌人胸前,肩窝用力,掌心一吐就向华盖穴按去。这一手名为“单撞掌”,按上就得吐血带伤。王元超看她一动手,居然敢踏中宫而进,微微一笑,等掌临切近,身子一斜,双臂略作回环护拦之势,便把单撞掌轻轻化开。这一手名为“牵缘手”,全掌阴阳互用,随敌势进退,最切实用。

    原来武术对敌的时候,正面直入叫作“踏中宫”,又名“踩洪门”。踏中宫而进,容易被人封闭,武术到家的最忌踏中宫,差不多都取侧锋进击,除非明知对方武艺差得太远,随时可以进取,否则两强相遇,绝少踏中宫的。现在瑶华一动手,就踏中宫,倒并不是轻敌,原是别有用意。

    王元超料她故意如此,其中定有狡诈,所以用最稳当的牵缘手抵制。果然不出所料,瑶华单撞掌向胸前一吐,倏的娇躯向后一缩,莲钩一起,已向腰穴点来。这一手迅疾如风,确也不易躲闪,可是会家不忙,王元超身形一矮,双臂向下一沉,一翻手掌,由牵缘手倏变为缠手,又用了一个履字诀,向敌人腿上履去。你想女孩儿家的玉腿何等宝贵?倘然被人履上,还当了得?瑶华赶忙缩回玉腿,步法一变,玉臂双挥,霎时声东击西,摘暇蹈隙同王元超打在一处。

    四周看的人只见两人此进彼退,倏合倏分,宛如游龙舞风,变化万端。到后来只见两条黑影,盘旋飘忽于广场,竟分不出谁是瑶华,谁是王元超。比先头黄九龙一场交手,格外有色有声。

    一忽儿两人交手已到百余合开外,瑶华一交手,一面留心,看出对方处处主守,并不出手攻击,一时竟无懈可击,自己倒有点微微娇喘,吐气如兰。一想不好,时间一长,难免当场败阵,须得出奇制胜,使出绝招来才能盈他。此时恰巧自己用了一路柳叶掌法,向对方上中两路步步进逼,对方虚拦微斫随手封解,一味招架,并不还手。瑶华一看有机可乘,趁对方步步后退时候,猛然一声娇喝,金莲一顿一个旱地拔葱,纵起丈许,身子一落,足尖一点地皮,又复纵起一人多高。王元超看她忽然直上直下,纵跳起来,正在不解有何用意,不料她第三次飞起身时,距离王元超身前已近。一声娇喝,趁身起之际,飞起右腿,直取王元超左腿。这一着猝然不及防,来势凶猛,赶忙吸胸后退,避过莲锋,哪知她身子一落,趁势又飞起左腿,直取右腿。一起一落,双腿如飞,这一着名为“鸳鸯腾空连环腿”,凡擅长这类功夫的女人,必着剑鞋。

    王元超虽然连连后退,相距已甚切近,目光直注凤履,微觉日光映处,对方锐削如钩的莲翘上闪闪有光。就料得其中藏着锋利的鞋剑,万一失手,触处洞穿,好不厉害!格外极力凝注拦隔。哪知瑶华练就这手独门绝艺,身子一上一下,莲翘倏起倏落,连环进步,不亚于狂风骤雨一般。而且起落之际,两只莲钩左右交飞,忽虚忽实,极难捉摸。弄得王元超拦不胜拦,退无可退,稍一疏神,一腿飞来,眼看莲翘到面,万难闪避。情急智生赶忙张口一迎,恰恰莲翘入口,王元超用齿一擒,正把翘尖擒住。这一来瑶华又羞又急,嘤的一声,一挺蛮腰,索性提气向上一纵,居然挣脱擒住的莲翘,趁势平伸玉掌朝王元超顶上一拍,落下身来,不敢停当,接连向后几纵,远远立住,已是香汗淋漓,娇羞不胜。

    可是王元超也吃了一点小苦头,起初王元超顾命要紧,顾不得男女界防,把对方香履擒在口中,明知香履上藏有钢锋,匆促中也忘记。等到对方又复向上一跃,玉腿一缩,突觉自己唇上一麻,就知不好!正想后退,不料同时顶上又遭对方一拍,这一拍虽说纤纤玉掌,也不下有百斤力量,换下平常人,怕不把整个脑袋拍进腔子里去。饶是王元超功夫到家,也觉一阵剧痛,顿时眼前金星乱迸,头脑晕涨,不由得喊了一声“好厉害!”急急向后一跃,用手向嘴上一抹,一看手上染着点点滴滴的唇血,猛觉惊悟!急张口向手心中咯的一吐,吐出一个三角形的东西来,上锐下丰,芒锋雪亮,锋上还沾着一丝丝的血缕,明白这就是套在莲翘上的鞋剑,被自己无意咬下来。觉得这种举动不大合理,尤其不能使旁人知道,赶忙把手上东西向怀中一塞,假意又掏出一块雪白手巾,向嘴上乱抹,一面抬头打量四面旁人的动作。

    原来周围旁观的人,看到瑶华忽然身法大变当口,象蝴蝶一般上下翻飞,尤其两只莲翘在王元超面上左右乱晃,虽不懂这路拳法,也觉怵目惊心。再留神王元超方面,果然有点手忙脚乱,不禁代为捏把冷汗。一眨眼工夫,不知何故两人一分,各各后退,瑶华似乎有些娇羞不胜的样子,一只玉掌托着一枝鲜红圆活的东西。

    众人吃了一惊,以为王元超眼珠已被她的莲翘钩出,再一看王元超两眼完好如故,不过头上帽已歪斜,一颗珊瑚结子已不翼而飞,这才恍然瑶华手上就是这件东西。表面上看不出谁胜谁负,剑鞋咬落一节,众人离着很远更难看清,都以为瑶华摘了王元超帽结,似乎略占胜利。连黄九龙、舜华那种锐利的眼光,也只看得一阵兔起鹘落,便霍地分开,急切间哪知其中藏有一段香艳绝伦的事哩!

    此时舜华见她妹子摘了王元超的帽结子,恰好把自己失落凤钗输黄九龙一场,两相扯直,喜孜孜的趋近瑶华,正想启问。瑶华忽然面孔一红,附耳私语了一阵,舜华俯首一看她妹子的莲翘,顿时格格娇笑不已。似乎瑶华被她笑得着恼,微微一啐,一弯腰从地上捡起外衣,披在身上。

    舜华也把衣裙略一整理,便向黄九龙,王元超告辞道:“愚姐妹今天奉命而来,得瞻仰两位绝艺,实在名不虚传。至于关系海上各帮生活的事,在愚姐妹的私意,以为同室操戈,难免被外人讥笑,这事务请黄堡主三思而行,商量一个稳妥办法才好。愚姐妹现在暂且告别,改日再来讨堡主的回话。”说罢,两人匆匆向外走去。

    黄九龙此时似乎毫无怒容,既不挽留,也不多说,略略谦逊几句,就同王元超率领大小头目一齐恭送出去。直送到大门口外,眼看两女转过照壁,黄九龙急向几个精干头目低低说了几句,这几个头目立时领命追踪两女而去。

    黄九龙等送走两女以后,又回到厅内,重整杯盘,大家畅饮起来。席间黄九龙把两女来意,详细向各头目宣布一番,就把此事丢开,讨论了许多整理太湖的事体。席散以后,各头目各回汛地,黄九龙同王元超回到内室来看痴虎儿。将到他的卧房,就听得房内鼻息如雷,房门口立着一个护勇,向黄九龙说道:“虎爷回到房内,直睡到此刻还未睡醒呢。”

    黄九龙笑道:“他醉了,让他睡吧。五弟,到我房内去吧。”两人转身走进黄九龙卧室,黄九龙从怀内掏出那只凤钗,大笑道:“云中双凤果然厉害,幸而是我们两人,换了别人,真还抵挡不住呢。”一言未毕,房门口肃立着几个头目,一看就是领命跟踪云中双凤的几个人。

    黄九龙诧异道:“你们怎么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几个头目垂手禀道:“那两位女客好不厉害,两只脚竟象飞的一般,我们竭力赶过三座碉垒,一直赶到湖滨,远远见那两女已立在岸上,一声口哨,就见芦苇中摇出一只小船。船上摇桨的人,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看不清面目,只看出颔下一部雪白的长须,随风飘拂,异样精神。听得岸上两女齐声叫道:‘范老伯劳您久候了。’一言未毕,两女双足一点,象飞鸟一般,双双飞落湖心的小舟。那摇桨的老头儿哈哈大笑道:‘今天小老儿托两位的福,久候无聊,趁闲洗个湖澡,顺手一捞,居然被我捞着两条清水大鲤鱼,你听在船仓内还泼刺乱跳哩。回去时,命我小女一整治,晚上有了下酒物,又可同两位清谈了。’

    “我们虽然隔开很远,那老头儿的嗓音兀自象耳边击钟一般,那老头儿说话不象本地口音,似乎是昆山无锡一带的口音。最奇怪的那老头儿待两女下船以后,掉转船身,把桨只一抡,那只船在水波上箭也似的疾射过去,再几桨,就没入烟水苍茫之中,看不真切了。

    “我们一想湖上驾舟的人很多,从来没有见过这长须老头儿,也从来没有见过划得这样快法的。我们正想得有点奇怪,忽然嗤的一声,迎面抛过一颗石子来,骨碌碌的正落在我们的脚下。拾起一看,原来石上包着一张纸,有人写着几行字,料得其中定有道理,猜测方向定是两位女客同那老头儿从湖心遥掷过来的。可是我们几个人追到湖边时候,远远隐身树后,不知怎样会被他们窥破。我们一想行藏已露,他们行船又这样飞快,料难追赶,只有赶了回来报告。”说罢,为首一个头目,掏出一颗石子和一张皱乱的纸条,递与黄九龙。黄九龙接过,一挥手,几个头目退去。

    王元超急急趋近一看,那颗石子无非湖边的鹅卵石子,并不足奇,再一看纸上写着歪歪斜斜的几个字,几乎认不清。仔细辨认,才明白写着‘老夫耄矣,寄迹湖滨,看君辈后起英豪,各显身手,亦乐事也。能不弃老朽屈驾谋一醉否?幸盼!幸盼!柳庄范高头拜首’几行字迹。

    黄九龙看了半晌,对王元超道:“范高头三字似乎非常耳熟,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好象也是一位老辈英雄,怎么隐居在我们湖内,我们竟未知道,这不是笑话么?”

    王元超道:“我们堡内既然有全湖户口花名册,何妨查他一查?”

    黄九龙拍手道:“对!”立时喊进几个护勇,命到文案室调查花名册有没有范高头一户,速速回话。护勇领命去讫,良久,文案室的书记捧了一大堆册子走进来,朝黄九龙恭身行礼毕,把册子放在桌上,翻开一页,指着册内对黄九龙道:“堡主请看,湖内姓范的很少,只有这几家,可没有范高头的名字在内。”

    黄九龙、王元超两人细细一看,册内一栏栏注着人名、地址、男女老幼的年龄、性别、迁移注册的日期,非常详细。可是姓范的只有五家,却不见高头两字,再一看地址栏上,注着湖东柳庄姓范的名字,叫作隐湖,年七十八,同居一婿一女,婿名金昆,女名阿宽,全家三人,渔猎为生。黄九龙看到此处,两掌一拍,哈哈大笑道:“五弟,我记起来了,定是此公无疑。”回头对那书记说道:“人已查着,把册子带回去吧。”

    那书记莫名其妙的唯唯夹册而退。王元超笑道:“难道册上的范隐湖,就是范高头吗?”

    黄九龙笑道:“范隐湖是假的,范高头是真,他字条上不是写着隐迹湖滨的话么?大约册上假名也是这个意思了。说起此公,大大有名,就是同居的一婿一女,也不是寻常人物。万不料多年江湖上不见此公,竟会隐在此地。倘然邀他全家一同入堡,倒是一个大大的帮手,看起来他们见到驾舟的长须老头儿,定是此公无疑。不过云中双凤怎么会与他有交谊呢?”

    王元超笑道:“且不管这些,此公究竟何等人物呢?”

    黄九龙道:“我也只知他从前一点大概,据我耳闻,此公系少林孤云大师的俗家门徒。艺成年才弱冠,横行绿林中数年,又得到气功秘传,水陆的轻身功夫,一时无两。后来从绿林混到长江盐帮里边,占了一部分势力。盐枭手下的人,不是红帮,就是青帮,范高头恰恰是青帮性字辈,辈分既高,武艺又好,归附的人愈来愈多,趁势大开香堂,广收门徒,几年工夫,就为长盐枭的盟长,于是手眼通天,羽翼密布,大江南北提起范老头子,无不慑伏。

    “那时他已四五十岁,不料泰极否来,范老头子名气太大了,连清廷皇帝老子都知道了。怕他尾大不掉,谋为不轨,接连几道密谕,叫本省督抚相机捕获,立即就地正法。这一来,江苏大小官员,都想借此得个保举,侦骑密布,挖空心思想捕获范老头子。

    “无奈范老头子神通广大,官厅一举一动,早已探得精细,过了一个多月,连范老头一根毛都没有捞到。非但捉不到他,反而被范高头略施手段,在各大官僚枕上寄柬留刀,吓得这般要钱惜命的大官疑鬼疑神,寝食不安!偏偏皇帝老子又放不过他们,上谕象雪片似的飞来,大小官僚一个个都得了处分。弄得这般官僚哑巴吃黄连,叫不出苦来,空自急得屁滚尿流,依然束手无策!

    “在别人心想,范老头儿连皇帝老子都奈何他不得,似乎也足自豪的了,谁知那时范老头子心里的难受,也不亚于那般官僚。因为官厅方面捉不到人,就要捕役快班之类限日追缉,个个都搞得怨气冲天,连家中老小都押了起来。这个风声传到范高头的耳朵里,着实有点难受,这算一桩小事。偏又江北盐枭帮里,出了一个后起英雄,绰号叫做插天飞,武艺也甚了得!手下也有不少健将,隐隐同范老头子各树一帜,而且野心极大,时时想同范高头拚个你存我亡,正在范高头担着风火的当口,插天飞又来了一个窝里炮,故意放下脸来,大吹大擂的要同他较量一下。

    “这一下范高头真有点摆布不开,并不是敌不过插天飞,因为一露脸,官厅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而且还防插天飞吃里扒外,同官厅暗地设计谋害,他可以趁势独霸盐帮。这时候官厅也把盐帮火并情形打听明白,由一个聪明刁钻的幕僚,趁机想了一个移花接木的计策。差了一位熟悉盐枭的绅士,暗暗同范高头谈了一夜,说了许多利害相关的话,劝他变姓易名洗手远隐,倘能这样,情愿送他不少银子,另外从别地方找一个替死鬼,算由官厅蹑缉擒住,就地正法。

    这样一办,保住了多少大官的前程,他们非但不恨你,还要供个范高头的长生禄位呢!

    “这一套话说得范老头连连点头。他自己一想,做了这许多不法行为,着实积蓄了不少家私,做绿林盐枭的人,要象我这样面子十足,同做官告老一般的归隐,世间上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古人说得好,知足不辱,见机而退。何况年纪已活到六十多岁,同帮中人已经起了内哄,再留恋下去,一定没有好结果。他这样细细一打算,依着那位幕僚的计划,果然立刻搬起家来,所以那时人人传说范高头已被官厅正法了。

    “最好笑的是替死鬼正法这一天,范高头还差了自己一个养女儿,化装成乡绅小姐,请高僧打七七四十九天罗天醮,算为那替死鬼超度一番,以报替死鬼的功劳。从此就没有人提起范老头子的名字了。

    “但是这一套把戏,别人都瞒得过,独瞒不过插天飞。不料事情凑巧,假范高头正法不到三天,忽然盐帮盛传插天飞被人刺死。江湖上知道内幕的人,都说刺死插天飞的人,没有别人,定是范高头不甘心,暗地同插天飞斗了一场,插天飞敌不过范高头,自然被他刺死。插天飞一死,范高头可算得心满意足,就隐姓埋名饱享林泉之福了。不料好几年隐姓埋名的范高头,会在此地出现,而且特意写了一张纸条给你我,露出真姓名来,似乎把从前隐姓埋名的一套把戏视为烟消云散,又来一套范高头复活的把戏!这其中有什么用意,倒也不易测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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