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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穴隙钻墙 半夜芳踪漏秘语 银钩铁划 三生石上最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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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雪肤花貌的女子,似乎姊妹一般,谈笑风生,身形妩媚。后来留神听她们所谈言语,不觉又惊又喜,霎时心花怒放,格外全神贯注,倾耳细听。

    原来他听得那边房内两个女子所谈的事,恰恰就是铁佛寺内家秘笈那桩事。只听一个女子说道:“说起我们师傅,她老人家的能耐,真也大得骇人,可是她老人家的脾气,也古怪得不可思议。比如这一次叫咱们先到雁荡山灵岩寺,托龙湫僧介绍到太湖,乘机折服太湖王。同我们到过灵岩寺以后,再到铁佛寺取那册秘笈,送与太湖王的师傅一个姓王的人,还说咱们俩的归宿都在这册书上呢。你想既叫我们去折服太湖王,当然是敌对的了,何以又叫我们把那册书送给太湖王的师弟,这不是透着新鲜么?”

    又一个女子笑着说道:“姊姊说的话,都从表面着想。依我看咱们师傅神妙不测,其中定有道理,不过事先不明白告诉我们罢了。可是有一节真也奇怪,师傅对我们说那册秘笈,就在铁佛寺门口弥勒佛肚内,弥勒佛的肚脐,就是机关。这个消息,听说还是从前陆地神仙告诉她的。我想既然陆地神仙知道秘笈所在,何以太湖王同那姓王的现在还搜寻不到呢?难道陆地神仙不愿意自己的徒弟得此宝书吗?所以我想那册秘笈,未必见得真在弥勒肚内。”

    又听得那个女子说道:“管它在不在,既然师傅吩咐咱们,左右闲着无事,到处玩玩也好,时候不早,咱们睡觉吧。”又听她们说了些不相干的话,就一口把灯吹灭,上床安睡了。

    这里醉菩提听了半天,已是心满意足,一看那边房内灭灯安寝,已无可看余地,就直起腰,坐在自己床上,盘算一番,心想事情如此凑巧,无意中能听到密藏秘笈的机关,把他已息的妄念,又勾了起来。暗暗打了一番主意,就轻轻开门走出来,走到外面柜上,推说另有要事,须连夜出城。算好房钱,匆匆出店,走出新昌县城,直向赤城山而来。一路施展陆地飞行,不到天亮,就到了赤城山。

    原来新昌到天台赤城山,也不过一百四十余里,脚下有功夫的人,原不算一回事。醉菩提到了赤城山见着金毛犼,匆匆略说所以,就拉着金毛犼急急下山,向宝幢昼夜进行,他们这样赶路,就因为听到店中两女子谈话,也要去盗那秘笈,所以漏夜赶程,预备在两女子未到以前盗走秘笈,又恐怕黄九龙等也在寺内,孤掌难鸣,所以拉着金毛狐做个帮手。他们师徒二人晓夜赶程,不日就到宝幢。醉菩提在路上已打好主意,走过热闹市镇,顺手买了一个行脚头陀用的月牙发箍,又买了一个假发同笔墨之类,自以为很得意的施展了鸡鸣狗盗的手段。(醉菩提这乔装盗笈情形,前文已经详细分叙毋庸多说。此时无非在下把他补捉一笔,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现在醉菩提在赤城山盗窟内,一看辛辛苦苦盗来的秘笈,变为一叠厚厚的素纸,事出非常,把这个鬼计多端的醉菩提,呆若木鸡!半晌才勉强镇定心神,细细揣摩,算得定是另有高人从中掉包。但是从铁佛寺弥勒佛肚内盗出来时,来去匆匆,并未细看,也许那时秘笈已失。这样一阵乱猜,只落得一场空欢喜,而且不敢当时张扬,恐被旁人讥笑,赶忙照样包好,依旧搁在枕下。一眼看到枕边尚有一张小龙旗,拿在手内,自己一阵冷笑道:“秘笈难得取到,有了这张太湖王的令旗,也自傲了。”

    “言未毕,忽然大殿上人声鼎沸,有几个头目一路大惊小怪的跑进房来。醉菩提吃了一惊,急忙把手上龙旗向枕内一塞,回身把房门开了,正想跨出门去查问究竟,一看寨内几个得力头目,已气喘吁吁的奔到面前。慌问何理这样着急,那几个头目已大声喊叫道:“老禅师可不得了,我们寨主被一个不知姓名的汉子刺死在对山了。”

    醉菩提一听这话,立时轰的一声,灵魂冲出了天灵盖,几乎急痛攻心,闷倒在地,双目一张,热泪已夺眶而出。突然一手拉住那报告的头目,岔着嗓子急急问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快快说与我听。”那头目报告了这句话,也自惶急满面,只把手指向人丛中乱指。

    此时寨内除金毛犼带去多人以外,庵内尚有百余名强徒,闻得这个消息,立时闹的乌烟瘴气,大嚷大叫。有几个机灵的都已聚集在醉菩提房门外,打听他作何主张。醉菩提此时看那报告消息的头目,向人丛中乱指,就见人丛走出十几个大汉来,紧趋几步向醉菩提报告道:“寨主点名出发到对山去的时候,我们原都在内,到了对山山脚时候,指派我们这十几个人埋伏在山脚下,万一痴虎儿在山上脱身逃下来,叫我们截住他。寨主吩咐以后,率领其余弟兄冲上山去,寨主在山腰吆喝的声音,我们还听得清清楚楚。后来我们寨主似乎带着弟兄们向虎窝方面走去,没有多少时候,远远听得寨主一声惨叫,接着山上弟兄们也隐隐发了一声极喊,以后就寂无声响了。

    “我们这一拨人听得暗自心惊,料得山上定出事故,私下一商量,悄悄的从枯草丛莽中蛇行而上,到了寨主喊声相近的地方,抬起头来一看,吓得我们几乎滚下山去。只见我们寨主撩手撩脚仰天死在血泊中,弟兄们一个不见,那痴虎儿瞪着眼兀自呆看寨主的尸首。最奇怪的是痴虎儿身旁还立着一个衣冠整齐的瘦汉子,手上拿着争光耀眼的一柄希奇长剑,正在拂拭细看。我们一看那个情形,明白寨主定死在这两人手上,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连爬带滚逃下山来,一路飞跑回寨报告消息。”

    这几个人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阵,醉菩提胸中雪亮,知道痴虎儿未必有此能耐,大半死在那瘦汉的剑上。照他们所说那瘦汉形态同那柄奇形长剑,似乎是太湖王的样子,难道他窥破我的金蝉脱壳之计,知道我隐避在此不成?倘然真是这个魔王,杀了我徒弟也未必就此罢手,必定会赶到此地,想夺回那册秘笈,说不定还有那姓王的也一同追来。事情糟到这个地步,如何是好?偏又盗不着真正秘笈,就把实情说出,太湖王也未必相信,这真应了弄巧成拙,祸不单行的那句话了。

    他这番意思原只在自己肚内乱转,一时又悔又恨又怕又急,额上汗珠一粒粒进出来,都象黄豆一般大。四周立着的几个头目偏又不识趣,一个个攘臂高呼,请他立时率领弟兄们,到对山捉拿凶手,为寨主报仇。这一逼格外弄得他六神无主,连连跺脚,咬着牙,被众人簇拥着到了大殿上,聚集全寨喽啰和大小头目,一忽儿大殿人头挤挤。你想这般乌合之众懂得什么纪律,只山摇地动的嚷成一片。醉菩提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豁出去了,姑且镇定惊魂,暗自打了一番主意。忽然胸脯一挺,举起拳头向桌上砰的一击,大声喝道:“众弟兄休得杂乱,且各自压声,听吩咐。”

    众人被他一吆喝,果然肃静起来,他又大声说道:“你们寨主是我的徒弟,生生被人刺死,我岂会甘休!拚出我这条老命,也要与他报仇。但是据回来的弟兄报告,痴虎儿尚有别人帮助,这人形状,有点象万恶的太湖黄九龙。这人凶恶异常,诸位大约也有耳闻,我恐怕此时如果我们到对山找他,他趁空到此地捣乱,这个基业就要难保。

    “这个寨基,是你们寨主亲自同你们开辟出来的,也就是众兄弟的衣食根本,万一有个疏失,非但你们立刻失所,你们寨主死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我的主意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现在最要紧的是设法保守寨基,不能轻举妄动。而且我料得黄九龙不止一人到此,他们刺死你们寨主以后,定以为寨中空虚,趁机赶来占夺寨基。我们何妨以逸待劳,暗中埋伏,来一个瓮中捉鳖,一样报得大仇。”

    说毕,眼珠一转,四面打量各人颜色。这般人报仇是假,衣食是真,醉菩提这番话,句句打入心坎,齐声欢呼,个个称妙。几个头目也大声说道:“俗话说得好,蛇无头不行,从今天起,务请老禅师可怜我们寨主死得凄惨,暂时在此当家,保守寨基,我们情愿服从老禅师的命令。倘然老禅师说出一个不字,我们就如同无主游魂,如何守得住寨基,如何报得了大仇,也只可忍痛散伙的了。”

    此言一出,又一个个大声疾呼,逼着醉菩提答应下来。醉菩提一想此时万难脱身,孤身独行,更多危险,不如在此暂看风色,于是点头应允。立时装出寨主身份,向大小头目谆谆告诚一番,这般强盗知道醉菩提同江湖上各路好汉,都有点联络,名头武艺也比金毛犼高得多,倒也齐心悦服。但是醉菩提何尝想作这个小小寨主,无非强敌在前一时脱身不得,想利用人多势众,可以保护自己的性命罢了。他经众人推举之后,兀自眉头不展,恐怕黄九龙等到来,不能抵挡,没精打采的从大殿回到自己房去。走过一个串廊,看见廊内两旁陈列着许多弓箭,不觉计上心来,立时召集大小头目,到他房内秘密计议一番,又叮嘱了许多守寨办法。这般大小头目就随着他的吩咐,率领手下喽啰,暗暗分头布置起来。

    这且不提。且说王元超自从定了分头袭击的计划,同黄九龙、痴虎儿分手以后,独自走上山巅。一望对面赤城山遥遥在望,中间山脉衔接,起伏如龙,松柏交柯,丹杨映碧,疏密相间,宛如图画。可是其中有无羊肠捷径,一时实在不易寻觅。姑且从山后信步下山,分莽披榛,越溪渡谷,向对山绕去。谁知在山顶上望得到对山,可以作为走道方向,下山以后,在溪涧坡陀之间,左绕右拐,接连绕了几个弯曲,就迷了方向。越走越糊涂,连来路都记不清了。心想在山顶望见赤城,似乎没有多远,何以走了许久,连对山的影子都望不见了?正在四面测定方向之际,忽觉脚底下急流潺潺,入耳清越,低头一看,原来又是一条曲曲山溪。溪流如驰,潆洄角荦之间,溪上万竿修竹,临流荡漾,更有一种潇洒出尘之概。

    王元超走路心急,无意流连,急急沿溪走去,绕过竹林,顿觉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只见迎面千仞奇峰,耸然卓立,细看峰上并无路径,只嵌着一座峭拔石壁,壁上苔藓密布,好象天上垂下一张软锦翠幔。茸茸一壁之中,凿着翠壁两个大字,还隐隐看得出来。一泓急湍,就从壁下奔腾而出,全峰俯流倒影,格外显得娇翠欲滴,岚光可挹。王元超这时也不禁披襟长啸,悠然自得。

    他这样细细鉴赏蓦地静中生悟,恍然自语道:“呦,我明白了,这翠壁两字正是赤城巧对。天台志书亦曾载入此地胜境,可是我走来走去仍在赤城对面,大约我初次下来的山头,还是这翠壁峰的支脉,此地才是主峰。痴虎儿住的虎窝,想必就在峰上。因然这面峭壁临流,无路可下,所以痴虎儿说虎窝背后,是条绝径。这样一看,我依旧没有抄过山去,反面回赤城山背道而驰,怪不得连赤城山的影子都看不见。

    正想翻身从原路回转,忽听得峰侧驴声长鸣,一霎时鸾铃锵锵,蹄声得得。从山脚溪头上转出两匹俊驴,驮着两个青年女子,一色青帕包头,微露粉面,背着雨伞、包袱之类,一先一后,款款面来。

    王元超大愕,心想此地绝鲜人迹,左近又有盗窟,何以这两个女子走得如此从容?不觉侧立路旁,暗暗打量。那两女子一路行来,只顾格格谈笑,不提防抬头向前一看,蓦见前面立着一个剑眉星目,丰神豪俊的少年,六只眼光远远一碰,王元超倒还不觉怎样,那前面驴上的女子,情不自禁脱口低低娇呼一声:“咦?”

    这一声咦字以后,绝无下字,只见她粉面微晕,回过头去,似乎向那后面驴上的女子,互相目语。后面的女子只顾抿着嘴格格娇笑,又听得一声娇叱,莲钩微动,脂香送鼻,两匹俊驴已从身旁得得而过。赶忙向她们身后瞧去,不料驴上两女也一齐回过头来,这一来,眼波电射,流盻送情,把一个少年老成的王元超,瞧得也不禁心头怦然。等到两个女子走远,王元超猛然想起一事,自己把手一拍道:“对,定是她!”说了这句,把前襟向腰巾一曳,一伏身追向前去。

    你道他想起了什么事?难道凭他这个人品,见色就好吗?原来骑驴的两个女子走过身边时候,他看见后面的女子,眉心一颗红痣,异常鲜明,猛然记起龙湫僧所说两女子形状,同骑驴两女大致相同。尤其是这颗红痣,格外疑惑,好在这条路他原要走回去的,所以便追上两女,看个明白。

    王元超施展陆地飞行,自然快逾驴马,一霎时已追离不远。但是王元超看看离两女不远,又不好意思再走上前去,被人看出轻薄行为,只好脚步放慢,表示出从容自若的态度来。不料前面驴背上的女子似已觉到,并鞍交头私语了一阵,即见一女跳下驴来,一蹲身,伸出纤纤玉手,在道旁一块平面大石上,不知画了些什么。一忽儿又跃上驴背,回眸一笑,丝缰一振,就风驰电掣般跑下去了。

    王元超远远看她在驴背一上一下,真可算得宛若游龙,翩如鸾凤,可见身手异常矫捷,自己所料非虚。不过这番举动,奇怪得紧。急忙飞身赶过去一看,不禁暗暗称奇。原来这一刹那间,那驴背上的女子已在磨盘大石上,用尖尖玉指刻出很妩媚的十六个字,写着:“匪友匪敌,玄机难测。具区之滨,赠君秘笈。”

    王元超看这石上四句话,似解非解,一时猜不透其中奥妙。心想上面两句,果然难以索解,下面两句,比较有点意思,具区两字,自然就是太湖,想必这两女子一定要到太湖去的,可见就是四师兄所说的两女子。底下说的秘笈,难道她们另还有册秘笈想送吗?彼此素未谋面,忽然送我东西,这又是什么意思呢?看起来这女子指上功夫着实了得,文字也有根底,巾帼中有此人物,真也不可多得哩。

    他一个人在这块大石旁边,只管胡思乱想,呆呆出神!不料这石上几个字,有这样大的魔力,比张天师画的符还灵,竟把这位文武兼资,器识远到的王元超,两只眼直勾勾的注定了石上,舍不得离开,几乎把赤城山的一桩要事都忘掉了。说句笑话,他这样出神,究竟为的是石上写的几句话呢,还是为的驴背上两个人呢?恐怕谁也猜不透,只有他自己明白的了。

    闲话少说。王元超同黄九龙,清早从宿店动身,走到此处山上碰到痴虎儿,听了痴虎儿的一篇陈年历史,紧遇着金毛犼逞凶寻衅,直到王元超独自寻路,想到赤城山夺回秘笈、龙旗,走错了路,碰着两女变出这套把戏,又被石上几个字锁住了心魂,呆呆的一耽搁,你想这一天光阴,也差不多了。所以此时已经满山夕照,树影参差,王元超兀自低头朝着石上呆看。忽然石上金光一闪,青白色的一块石头变成金红颜色,不觉心里一跳,以为那两个女子神通广大,经她指头一画,连石头都成宝石。抬头一看,满不相干,原来山口一轮血日,红光乱射,满山树石都映得金碧辉煌。这一来王元超陡然心惊,自己也觉被那两个女子无端延误了许多时候,这从哪里说起,一狠心,右脚一起,把那大石踢得飞越林里,落下来訇然一声,尘土飞扬,又骨碌碌掉落溪涧,浪花四溅。惊得归林野鸟,舟磔乱啼、扑扑飞密,这一来王元超心神顿快,一声长啸拔脚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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