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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痴虎儿泣血呼天 小人有母 金毛犼搜林捣穴 大侠诛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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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年,长老一病身亡,庙里当家换人,香火也渐渐衰败,旧时僧侣陆续走散。当家和尚厌着痴虎儿不僧不道,饭量又大,稍不如意,就痛詈一顿,渐渐又操仗责逐起来。众人看见当家如此,格外火上加油,知道他是虎窝长大的,索性指着痴虎儿的面,畜生长、畜生短的驾个不休。痴虎儿是个性躁骨傲的人,起初权且忍耐一下,日子一久,如何受得?有一天被众僧撩拨得心头火起,使出蛮牛的力气,把众僧打得东躲西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象发疯般把大殿上打得落花流水。打完以后,自己觉得非常痛快,哈哈一声大笑,竟自跑出庙外。一口气跑到对山虎窝,悄悄躲在里边。在他以为弥勒庵上上下下被他痛打一顿,定不甘休!哪知庵内众僧虽然料得他定在对山,但是惧怕对山那只猛虎,恐怕仍在旁边保护着痴虎儿,罚咒也不敢到对山去。只有自认晦气,把山门严密的关起来,免得他再闯进来赖皮。

    谁知痴虎儿原自把心一横,不预备再回去的了,在老虎窝里忍着饿藏了两天,第三天实在憋不住了,只好下山走出几里外去,寻找有人烟地方,做个伸手大将军。人人见他年纪轻轻,身体茁壮,非但不布施,反而狗血喷头痛驾他一顿,就是留为布施的一点残羹冷饭,怎能够他一饱。一睹气又跑回来,在本山周围凭着天赋一身铜筋铁骨,赤手空拳窜高度矮,寻找一点山中野兽,生敲活剥的胡乱充饥。这样一来,又恢复到幼时的蛮荒生活,倒也逍遥自在。

    可是日子过得飞快,到了冬天大雪纷飞,满山积着数寸厚的皑皑白雪,飞禽走兽,绝了踪迹。饶他是一个铜筋铁骨的好汉,也挡不住饥寒两字,把一个逍遥自在的痴虎儿,蹲在虎窝里,弄得愁眉苦脸。实在忍不住了,姑且走出洞外,咬着牙,冲着漫天风雪,山前山后走了一转,哪里找得出可以裹腹的东西?连满山树木也是凄惨惨的毫无生气,只冻得痴虎儿三十六颗牙齿捉对儿厮打起来。原来此时他身上只剩了一身贴肉单裤褂,还是左一个窟洞,右一个撕口,箭也似的寒风,不偏不倚的直射进去。痴虎儿实在有点受不住了,猛看山腰内有一块平平的地面,象棉絮一样的净雪,铺得非常平匀,痴虎儿缩着颈项,两手抱着双肩,怔怔的立着呆看这块雪。

    你道他为何看得如此出神?原来他想着这块匀整清洁十分可爱的雪,为何把我害得如此寒冷。愈想愈恨,仿佛要同这块雪地,拚个你死我活,蓦地一声大喊,一脚跳进雪地,发疯一般在雪地里乱跳乱蹦,把一片匀整洁白的雪地,踏得稀烂。不料他这一发疯,周身血脉流畅,立刻和暖起来,痴虎儿大喜,以为竟与漫天大雪战胜了,于是继续着蹦跳起来。

    哪知身上虽已温暖,肚里饥肠辘辘,饥火中烧,格外来得利害了。鹅毛般的雪花,兀自一片片压下身来,碰着身上化为冰冷的水,砭入肌骨,却又难当。这样饥寒交迫,内外夹攻,已弄得痴虎儿渐渐勇气消减,两眼都有点模糊起来,只在这块雪地里面,团团乱转。此时想蹦跳也不能够了,心想不好!只有支持着回转虎窝再说,还未举步,猛然眼前一黑,身子直挫下去,就倒在稀烂的雪地上昏了过去。

    这样不知经过多少时候,忽然渐渐醒转,觉得嘴上异香扑鼻,肚子似乎忘记饥饿,反而精神恢复,又觉周身温暖异常,好象身上裹着毛茸茸的东西。急急睁眼一看,满眼漆黑,一点瞧不见身外的景象。记得饥寒交攻、昏迷跌倒的地方是在山腰雪地里,此刻周身不饥不寒,景象大异,诧异得两手向左右乱摸。这一摸不要紧,几乎把他灵魂吓出了窍!原来他摸着毛茸茸的东西,是一只野兽身上的毛,而且是一只极大的野兽,他就睡在野兽身上,四只毛茸茸的巨爪,把他紧紧的抱住,想动弹一下都不能够,这一下如何不惊!

    但是痴虎儿此时完全清醒过来,听出身边那只野兽鼻息咻咻,觉得有点耳熟,正想运用全身气力,脱出野兽怀抱,设法看个清楚。那野兽不等他用力,已自动松开四爪,放起痴虎儿就地一滚,立起身来。全身一抖,一声大吼,吼声未绝,蓦然一道光华,象闪电似的从远处扫射进来,接连几扫,痴虎儿已借着扫射的光华把四面情形看得非常清楚。本来他从野兽身上立起的当口,猛听一声兽吼,幼时的模糊景象,都被这一声巨吼提醒,此时又被远处光华一照,看清自己立足的地方并非山腰内那块雪地,却是朝夕相依的虎窝,面前立着的一只庞大野兽,也就是朝夕思慕的那只义虎。

    这一来,只把痴虎儿怔怔的呆在一边,也辨不出是梦是幻,是惊是喜?只迷茫中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从梦里醒过来,还是幼年依虎为活的光景。但是洞门口那道光华,兀自一闪一闪的扫射进来,照着自己的身影,确是比从前长了不少。再一看身边立着那只义虎斑斓润泽,同从前一般无二,而且两只碧荧荧的虎眼,含着一种慈母痛爱之色,一眨不眨的看他,也是昔年所常受的一种境界。痴虎儿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梦非梦,也不理会洞口的光华,含着两泡眼泪,在义虎面前双足一跪,抱住虎项,失声大哭起来。那只义虎也蹲坐下来,举起前爪拥着痴虎儿,发出呜呜的悲声,活像母子久别重逢,互相哭诉一般。

    在这个当口,忽然洞口光华又是一闪,从光华闪处,发出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先是娇叱一声,然后发话道,“痴虎婆恁的不知进退?师傅念你一番痴心,赏你一粒仙丹,让你救活你的螟蛉子,怎么恋恋不舍?害得我脚也立酸了,再不出来,我独自回去了。”那虎听了这几句话,似乎着了慌,忙不迭两爪一松,放开痴虎儿,向他一声悲吼,立起转身,一跃出洞。痴虎儿急忙追出洞外,一看天已昏黑,星月无光,只一片烂银似的雪光,笼罩全山。雪地里看见离洞不远,一个娇小玲珑的幼女,全身穿着薄如蝉翼的红衫,露出欺霜赛雪的一双玉臂,骑在义虎背上,一手抓住虎项,一手擎着一颗宝光四射的大珠,一路照耀着,向山下飞跑而去。一忽儿那道光已映出数里以外,再一瞬,踪迹不见。

    痴虎儿立在洞口,兀自出神,骤然觉得身上寒冷,才惊醒过来,赶快反身钻入洞内,觉着足上踏着非常温暖,不象从前冰冷潮湿。俯身一摸,原来地上铺着一张长毛兽皮,兽皮上面还搁着许多兽腿。不管好歹,坐在皮上,拿起兽腿一阵大嚼,居然还是熏熟的腊腿,味道异常。这一喜非同小可,只吃得芳满齿颊,又细一数身旁兽腿,真还不少,足够好几天食粮。仔细一想,定是我恩情深重的义虎捎来的了,益发感激涕零。只想不出那个神仙般的幼女,是何种人物?听她口吻,还有师傅,我的义虎又是非常惧怕这个小小女子,这又是什么道理呢?看它神气想必同那幼女住在一块儿,几时总要想法,找到他们住的地方才好。他一人坐在洞里,饥寒两字,总算天无绝人之路,暂时可以缓解。吃饱了肚皮,胡思乱想了一阵,不觉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日光射进洞口,睁眼一看,自己睡在一张轻暖美丽不知名的兽皮上,身旁搁着许多上好熏腊鹿腿,左顾右盼,比在雪地里饥寒交迫的景象,真有天渊之别。一骨碌跳起身来,走出洞外,满山都变成银妆玉琢,煞是有趣。重又回洞吃了一点鹿腿,顺手拾起地上铺着的兽皮,裹在身上走出洞来,寻着一条溪涧,淘了几口水,润了一润喉咙,又踏着雪向前走去。

    此时痴虎儿肚饱身暖,无虑少忧,很闲适的一路赏玩雪景。走来走去,走到山腰那块平整的雪地,立住一看,昨日发狠踏得稀烂,今天都又铺得匀整如旧。最奇怪昨日一股怒气,此刻非但发不起来,只看得这一片洁净无尘的雪地,只有可爱,一点没有可恨的地方,自己也想不出昨日今朝大不相同的所以然来,痴看了一阵,正想走向别处,猛抬头看见山上雪林中,走下一个清癯老道,穿着一件薄薄布袍,一张白如冠玉的面上,漆黑光亮的五绺长髯随风飘拂面下,渐走渐近。

    那老道似已看见痴虎儿立在山腰,怔怔的向他望着,就向他立的地方走了过来。走近身边时,无意中朝他一笑,擦身而过。痴虎儿心想这山上终年没有人敢走,何况这样大雪天气?想得奇怪,不禁回头望着老道背影,看他向哪儿去。只见老道走到山腰,又转身向那块平坦坦的雪地斜穿过去。最奇怪那老道走过雪地,地上依然平整匀洁,没有留着半个脚印。痴虎儿看得愈加奇怪,心想人在雪地行走,哪有不留脚印的道理,莫非碰着神仙不成?不知不觉也穿过雪地,追上前去,待他追过那块雪地,那老道曲曲折折,往雪林里边走去,并不找正道走路。痴虎儿一脚高一脚低赶到老道背后,紧紧跟着。老道头也不回,似乎不知道有人跟一般,痴虎儿边走边留心老道走路,只见凡老道走过的地方,一路行来,依然连半个脚印都没有,可是看他慢慢的走着,却又四平八稳同常人一样。

    正自暗暗纳罕,忽听那老道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一个顶天立地不残不废的汉子,却仰仗着四脚落地的畜生来养活他,这样还能算人么?”说毕,又自叹了一声。后边痴虎儿听得吃了一惊,还没有回过味来,那老道又发话道:“嘿,算我倒霉,清早起来,连够点人味儿的东西都碰不着,满是野兽味儿,直往我鼻管子钻,愈来愈浓,真真恶心。”

    这老道在前面边走边自叨叨絮絮,痴虎儿听一句,打一个寒噤,暗想这老道话中有话,不是明明骂我吗?不觉一股无名火,往上直冲!心想你走你的清秋大路,河水不犯井水,凭空骂人,是何道理?愈想愈恨,也不仔细忖度,也不管他是仙是鬼,暗地捏紧粗盆似的拳头,向前紧一步,一声不哼觑准老道脊梁,蓦地平捣过去。满以为这一下,瘦老道至少来个狗吃屎,哪知一拳捣去,老道毫无知觉,依然向前迈着四方步,慢条斯理的走去。

    原来痴虎儿一拳捣去,明看着一先一后距离甚近,哪有打不着的道理?不料拳到老道背后,竟自差了寸许,所以打了一个空,弄得痴虎儿使空了劲,人向前一冲,几乎自己来个狗吃屎,赶快脚跟用劲,稳住身子。一看前面老道头也不回,好象不觉得身后有人捣鬼一般,痴虎儿以为老道可欺,第二次觑得准切,又是一拳,谁知仍旧打了一个空。痴虎儿恨得牙痒痒的,心头火发,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拳齐发,象擂鼓似的向老道背后打去。一连几拳,依然拳拳落空,连老道的衣服一点都没有沾着。痴虎儿又惊又恨,索性伸起右腿,拚命一脚踢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响,痴虎儿仰天一跤,整个倒在地上。

    那老道听得声响,才始回头一看,道:“咦,怎么好好的走路,自己会跌倒呢?”痴虎儿经这一倒,爬起身羞惭满面,明白老道故意这样说。自己在暗地里打了人家许多拳,一记打不着,腿一动,就跌倒,都是奇怪的事。看起来这老道惹他不得,还是避开为是。心里这样想着,两只腿就站住不动,也不答理老道的话。

    那老道说了一句,朝他一看,一声冷笑,依旧回身向前走去。痴虎儿立刻留神老道往哪儿走,一看前面过去,已近自己虎窝,那老道却也奇怪,竟向虎窝走去。痴虎儿一想不好,我这虎窝终年人迹不到,而且虎窝后面是个断谷,无路可通,那怪老道偏向我虎窝走去,是何意思?万一他也看中了虎窝,鹊巢鸠占起来,如何是好?又惦记着窝内相依为命的鹿腿,不禁两脚移动,急急的向老道背后跟来,跟了一程,已到虎窝洞口。

    那老道忽然立住不走,向洞口左右张望,看了半天,朝洞口左边走去,立在一个圆圆隆起的土堆面前,痴虎儿望过去,见那土堆上面满铺着雪,好象新出笼的馒头,不知老道对着土堆干什么?忽听得老道朝着土堆一跺脚,唉声叹气的说道:“这妇人真可怜,死得多苦,你天天看见儿子在你身旁洞中进进出出,以为守着你实行那三年庐墓的孝思。谁料你的儿子,罚咒也记不起你这可怜的母亲,只一心念念记挂着那个母大虫,弄得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了。”

    老道这几句话,痴虎儿听得清清楚楚,立时全身象触了电般,寒噤噤的颤抖起来。猛然一声狂叫,把身上裹着的兽皮向后一抛,举着双手,飞跑到老道面前,突的跪下,双手拖住老道大腿,战兢兢的喊道:“你是老神仙,我的母亲是谁?除非神仙爷能够知道。神仙爷,你说的话,句句象箭也似的射进我心房,你可怜我这个哀哀无告的苦孩子,成全了我吧。”

    那老道看他这时泪流满面,匆遽迫切的情况,微一点头,又自淡淡一笑道,“你在我背后拳打脚踢,闹了一路把戏,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痴虎儿惶急得连连在地上叩响头,嘴里喊道:“我该死!我该死!任凭神仙爷责罚就是。”

    那老道微微笑道:“孺子天良未灭,尚可造就,你且起来,我有话说。”

    痴虎儿看那老道并无怒容,喜出望外,可也不敢起来。老道一伸手,捏着痴虎儿臂膊向上一提,象提小鸡似的提了起来,面孔一整,对痴虎儿说道:“你的母亲死得可惨,你在弥勒庵养了这么大,当然也听到一点大概。你要知道你一出娘胎,就被那只母大虫衔去,代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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