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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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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无先生,你怎么老是在操场里转圈子?我来了一刻钟了,站在树后头看,怪有趣,头一回见你想心事。”

    坚石正在带露珠的细草上来回数着步儿走,太早了,学生来的还不多。他的青薄呢校服有两个钮扣开着,皮鞋上满是水滴。他似乎在寻找夜来没完的梦境,一双眼睛里泛着兴奋的光彩。想不到有人在寂静中喊叫,他立住脚对那位偷看者惊掠了一眼,

    “起得真早,从你家到校中来不得半个钟头?我们的早饭还没做熟呢。……”

    “无先生,我早来就为同你谈谈,待一回没有空,昨天你不要以为我说傻话,直心眼!别瞧不起是穷,可不掏谎,我看你是个有心人。……”

    坚石向前挪了几步,苦笑着,“你说我有什么心事?”

    “自然,我有我的意思。自从你到校两个月了,人家先前都说你有神经病,近不的;说你是学生脾气瞧不起人;又说你古里古怪,当过和尚撞过钟,不是凡人。这些话职教员们偶然聚在一堆便成了笑谈。————不是奉承你,咱一个屋子办事倒没多交谈,不过从你办事,————对学生,管财政上留心,我知道你,你不是他们那一般人。……”

    想不到这位瘦小的书记先生竟对自己这么倾心,坚石向他再掠一眼道:

    “我本来是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尽人家说去好了。我不会对种种的人讨好,生性就是如此。你也许看的不准?”

    “不,我岂只是看明白了你是个好人,你还有你的理想!”

    “理想?”坚石不禁蹙蹙眉头,两只手紧紧地握着。“理想倒怎么样?现在理想当不了饭吃。我若是准往理想上走时,还来吃这一口饭?”

    书记先生把手中的食品布包,(他是不在校中吃午饭的,自带着食物。)掂弄着点点头。

    “话是如此,可得忍耐着向前跑,也许理想便成为现实。————谁没有?我,你看看不是一个工人?一天到晚,写字的机器,吃了今天想不到明儿,理想距我应该有十万八千里。不过我在这地方混久了,什么气都吃过,到处看不顺眼。吃亏偏在好看报,性耿直点,压不下自己。干!更好,谁都行;能把中国干翻过来,使大家不吃外国人的气,不受中国有枪阶级的糟蹋,那就是上了天堂,————死也情愿!我想你早有这份心;应该有的,不过你这个人不好露。”

    坚石在平日原知道唐书记是个硬汉子,时常发些不平的牢骚;但没想到自从昨天他们谈过一场才知道他的革命性是这么激进,从他的脸色上可以看的出,这丝毫没有假。但一转念,这忠实的中年人把那片不平的心情整个儿放在革命的希望上,将来是不是会如其所期?坚石虽然出来为的是找事情度过自己的空浮无着的日子,而本来是往理想上走的性格却不会长久在寂寞中消混下去。从昨天接到那封远远的来信有大半夜睡不安宁,这时被唐书记的感情激动,越发把自己的心绪扰乱了。

    一方还是想从几乎变作灰烬的心上期望一点点理想的实现,另一方使他迟疑不安的却有他的怀疑性,在不调谐的意念中作祟。他听着书记先生的话十分佩服这个简单人的热诚,然而他可不肯完全随同着说。

    “你以为这次————未来的革命,便能完全成功?中国真能到了最大多数有幸福的那一天?我们这样萎靡困苦的民族可以获得解放?”

    “若是没有这一份信心,干么?咱都得洗手了!自己都不信,怎么同人家讲?无先生,你的聪明可惜只能在这一面过用了。革命虽不佳,强于不革命,这不等于‘宪法虽不好,强于无宪法’。是不是?什么书上有这样一句话,我是听人家说来的,你可别笑。现在说两句正经的话,你知道咱学校里真正革命的有几个人?”

    “你真问的有趣。还没革命,还没有竖大旗,‘夺关,斩将’,我知道谁革命谁不革命!譬如你口讲,算不得证据,得到时候下手呀。……”

    唐书记拧一拧他那稀稀的眉毛。

    “你说不下手的便非革命?好!等着瞧!可比连想也不想的一般人怎么样?”

    “照例说那是不革命;深一层便是反革命了。”

    “反革命!我看这等人不少,不少,咱们这里就没有?”

    “管他哩,多一个未必成功,少一个未必就真少一蠹虫。”

    坚石仿佛很高傲地看不起一切,更像根本上他对于革命的希望不怎么坚强。话是浮动的很,心中真像有个陀螺的玩具尽着在转圆圈。

    唐书记向吐发着嫩叶子的槐树林中重重地吐口气:“罢哟,无先生,你老是这么不三不四的,还不及当和尚好!再一说,你失望了便出家,忍不住寂寞随意回娘家,不能老实吃饭,又是前走后退,心里像没有吃过定心丸。我真替你可惜,替你可惜!”

    唐书记近来对于国民革命的主张,愈来愈有劲,下班后背人读三民主义的书籍,借校中提倡革命的报纸看。他的身体上少有闲时,然而他的心却充满了希望光明到来的快慰。对于坚石的为人他觉得十分同情,却又十分惋惜!

    “时不再来,无,你还迟疑什么!像我若是有你的自由,早走了,向外头飞飞,看看这大革命前夕的景况。”

    真的,时不再来之感坚石自己早已深深地觉到了。不过他的决断力不能即时追随着他的见解向前趱,他的怀疑使他少有“矢志不移”的企求。

    他把一双鞋尖竖起来,用力落下,一次又一次。双手放在衣袋中。脸上冷冷地想什么事。

    “昨天校长为什么事找你?看样很急。学校中有变动?”唐书记忽然记起昨天的事,与这一清早坚石在操场里转圈子想心事的神气不无关系。

    “没……什么,转给我一封信。”

    “不错,我听说过,你私人的吧?与学校没关连?”

    “嗯,你怎么挂心得很!”坚石的疑念又动了。

    “放心!无先生,你想,即便与学校有关也扯不到我这写字工人身上。问的这么急有我的道理,难道你就不知道外头的风声?我曾被人家打听过,咱这里是本地天字第一号中国人自办的中等学校,在现在人家早上了眼。还不明白?董事,创办人,都是清一色的,……我挂心是为的团体,为的对学校的爱护。”

    唐书记更靠近一步向四围看看,上崖的篮球场中有四五个学生正在练习投球。槐树林子外的大道上有乡间来的一辆单套骡车,上面重重地载着些松毛堆。他转过脸来低声道:

    “是,这里还差得多,省城的抓人案子时常出。对于以前的民社中人他们更注意。自从上个月咱们学校左近时时被侦探监视着,这个消息知道的人不多,我是最近才听说的,因为我有位同乡在他们的队里干活,……小心点!你可关照大家,我不愿意先说。……”

    唐书记的话没等交代完了,一阵预备上课铃在三层楼上响起来,即时校舍的走廊上有许多脚步声。唐书记便不再续说,匆匆地挟了食物布包走入了校门。

    坚石因为自己的职务究竟还可以自由点,他仍然立在草地上从衣袋中把昨天收到的挂号信取出再看一遍。意思很清楚,就说那边需要人,坚石若还欢喜为国家为军队尽尽义务,再便是为朋友帮帮忙,团部中一个军需的缺正空着等他。团长是他的朋友,新近由特别的缘遇拔升的,信的末后还隐约地描了几句:这队人马过几个月要有移动,也许移动的很远。

    坚石一面看着信,一面回想起在学校时时常聚会的那位新升团长的同学,他毕业了有几年,自己在一年级时他已在最高的班次了。还在学生运动前他离开学校,投入了西北军的学兵营。原来他的亲戚是西北军中的一个占有强固地位的军人。他走了,却时常同自己通信。坚石为了那位老同学的志趣高,气度恢阔,也把自己的文章寄给他看。因为在学校时由于文字的来往订了交谊,几年来除掉是半年的僧院生活外不曾断绝过信件。这一次来信,特为写给这私立中学校长转交的缘故,便是那位军人怕坚石的脾气在这边不能多久,或有失落,所以转了一个弯。

    由学兵营六个月的训练转成连部司书,一年后实授连长,又不过两年的时间拔到管理快近两千健儿的地位。虽然说当中曾经过一次血战,却也太快了。也许另有提升的因由。记得以前的来信中,仿佛曾提到过被派到什么地方去作了一次考察。那正是坚石自己出家的时期。文字中的语意太模糊了,也断不十分清楚。不过坚石晓得那个宽肩头,红脸膛,说起话来眼睛里有种光棱的朋友不寻常,他干了军界自有他的理想,那不是一个只图拿住枪杆,发财升官的弱虫。

    “这是个再往前冲一回的机会!”他想,“本想由庙中回来作一个糊涂人,————甘心与一切急动的生活离开,如蛰虫似的伏在地下,塞蔽了聪明。让能干一点的青年朋友向水里火里跳去。但压不住窒在心头的苦闷,仍然得出来与急动的社会搏斗,————那就不如自己也来打一阵人生争战的催阵鼓吧?不完全则宁无!”

    坚石自从再离开家乡后,激热的心情已经燃烧着又一度向上升的火焰。这封信与书记先生的激谈,仿佛在火焰上滴落下几点油滴。

    他顿一顿脚,望望林子外的朝阳正待转身回去。

    迎头跑来了校门口传达处的一个工人,“上楼去没找到,有人来拜,片子在这里。”

    名片接到手中,三个仿宋字的字体是:“宋义修。”

    果然在招待室门口坚石与两个年头没晤谈的义修握手了,他们即时匆匆地上了楼,到坚石的寝室里坐下,坚石只好临时请假。

    坚石看看原来面色丰润,身体结实的义修不是两年前的样儿了。就是神态上也没有从前的活泼,而多了近于装点的忧郁气分,一身淡灰色的呢子夹袍罩在他的身上,十分宽松,头发仍然中分着,却不是以前那么平整了。充满了失望与缺少睡眠似的眼睛,向自己看时仿佛在转动中失去了青春的光辉。他比两年前的活泼简直像另换了一个人。乍见面只是用力握住坚石的左手,半晌没说出话来。

    “义修,咱真是断绝了通信的老朋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找了来?仿佛听人说过你自从春初便到北京去了,是么?”

    义修点点头,掏出香烟燃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且不言语。

    坚石摸摸前额,不知要怎么把长谈开始说下去。义修重重地向空中吐一声长叹道:

    “你既然再出来做事,找到你不是难事。我呢,的确在北京住了几个月,刚刚坐船回来,————其实是特地转道来看你。你觉得我比从前不同了么?自然你可以看的出。”

    坚石万料不到这个人变的这样快,这样像失去了灵魂似的无气力,“他从前的精神丢到哪里去了?”话在舌尖上却没即时问出来。

    “话真不知道从哪头先说,我也问一句,你自己以为都变了,那么我呢?你预想得到我还能来安心干这一份职务?”

    义修这时才微微有点笑意道:

    “不是自诩聪明,你既抛开了经卷生涯,当然能够再一回的入世。并不希奇。我起先看错了你,其实差得多,大家说你的意志薄弱,不见得是定论。一个青年人物性格与环境的激动,其中的变化太大了,……太大了!总之,在那一群人中我是最不行的一个,没有你的认真劲,却也不能太伶俐一点。”

    先说上这一段似批评又似自怨自艾的痛语,坚石不明白他的近事,真有点不好答复。

    “在北京给报馆里帮帮忙,预备夏天入大学读书,其实我对于所谓大学并没有一般学生想急急投入的热烈心肠。学问是可以变化一切引导一切的,然不是一样有反面?能生人亦能杀人,如载舟的水一个例子。人间到处是假面具,什么好名词,好主义,条条有理,件件可贵,试问有几个人真心是纯为了学问与求知,或一点杂念没有,专为人民,————为他的同类谋幸福?有的,几个傻子!太少了!自然,何必骂世,人类的根性也不过尔尔。‘天地不仁’罢了,讲什么是非善恶!……我在那边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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