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仲则选集（二）

我亦散髮凌滄洲[5]。問何以故居不適，才人自來多失職[6]。凡今誰是青蓮才[7]，當時詰屈幾窮哉[8]。暮投宗族得死所，孤墳三尺埋蒿萊[9]。吁嗟我輩今何爲，亦知千古同一坏[10]。酒酣月出風起壑，浩浩吹得長襟開[11]。

    【注释】

    [1]太白樓：見《月下登太白樓和思復壁間見懷韻》注[1]。

    [2]騎鯨客：指李白，見《二十三夜偕稚存廣心杏莊飲大醉作歌》注[3]。

    [3]謂欄杆平直地坐落在江水之上。

    [4]掉頭：轉身不顧而去。杜甫《送孔巢父謝病歸游江東兼呈李白》詩：“巢父掉頭不肯住，東將入海隨煙霧。”

    [5]散髮：見《夜坐述懷呈思復》注[5]。

    [6]失職：不得其所。

    [7]青蓮：李白自號青蓮居士。李白《答湖州迦葉司馬問白是何人》詩：“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藏名三十春。湖州司馬何須問，金粟如來是後身。”

    [8]詰屈：指仕途沉浮，受到很多挫折。窮：特指不得志，與“達”相對。清黄宗羲《雪蓑閔君墓志銘》：“夫所謂窮者，失禄不仕，憔悴江湖之上耳。”

    [9]暮投宗族：李白晚年投靠其族叔當塗縣令李陽冰。蒿萊：野草，雜草。

    [10]一坏：土堆，土丘。此指墳墓。范成大《長安閘》：“千車擁孤隧，萬馬盤一坏。”

    [11]浩浩：形容風勢强勁。辛棄疾《木蘭花慢》詞：“是天外空汗漫，但長風浩浩送中秋。”

    以所携劍贈容甫

    匣中魚鱗淬秋水[1]，十年仗之走江海。塵封鏽澀未摩挲[2]，一道練光飛不起。相逢市上同悲吟，今將拂衣歸故林[3]。知君憐我重肝膽，贈此一片荆軻心[4]。

    【注释】

    [1]匣中秋水：謂劍。李賀《春坊正字劍子歌》：“先輩匣中三尺水，曾入吴潭斬龍子。”魚鱗：喻劍發出閃閃銀光。淬：一種鍛造方法，使鐵器增加硬度。

    [2]鏽澀：生銹。李白《獨漉篇》：“雄劍挂壁，時時龍鳴。不斷犀象，鏽澀苔生。”摩挲：撫摸，揩拭。

    [3]拂衣：振衣而去，謂歸隱。南朝宋謝靈運《述祖德詩》：“高揖七州外，拂衣五湖裏。”

    [4]荆軻心：謂俠義之心。李賀《春坊正字劍子歌》：“直是荆軻一片心，莫教照見春坊字。”

    乾隆三十七年（1772），仲則二十四歲，仍在安徽學使署爲校文。三月上巳，朱筠學使率諸幕友爲會於采石之太白樓，仲則作《笥河先生偕宴太白樓醉中作歌》，又隨朱筠及諸名士游青山。四、五月，歷游黄山、齊雲、九華諸名勝。六月，仲則重至當塗，卧病宣城。入秋，至皖城、六安。冬，隨學使校文六郡，歷經徽州、寧國、池州、安慶等地。至臘底歸家。

    笥河先生偕宴太白樓醉中作歌[1]

    紅霞一片海上來，照我樓上華筵開。傾觴緑酒忽復盡，樓中謫仙安在哉[2]！謫仙之樓樓百尺[3]，笥河夫子文章伯[4]。風流仿佛樓中人，千一百年來此客[5]。是日江上同雲開[6]，天門淡掃雙蛾眉[7]。江從慈母磯邊轉，潮到然犀亭下回[8]。青山對面客起舞，彼此青蓮一抔土[9]。若論七尺歸蓬蒿，此樓作客山是主[10]。若論醉月來江濱，此樓作主山作賓[11]。長星動摇若無色，未必常作人間魂[12]。身後蒼涼盡如此，俯仰悲歌亦徒爾[13]。杯底空餘今古愁，眼前忽盡東南美[14]。高會題詩最上頭，姓名未死重山丘[15]。請將詩卷擲江水，定不與江東向流[16]。

    【注释】

    [1]笥（sì）河：朱筠，字竹君，號笥河。大興（今屬北京）人。乾隆十九年（1754）進士，累官侍講。當時任安徽學政。著有《笥河集》。

    [2]謫仙：指李白。唐孟棨《本事詩·高逸》：“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師，舍於逆旅。賀監知章聞其名，首訪之。既奇其姿，復請所爲文。出《蜀道難》以示之。讀未竟，稱嘆者數四，號爲‘謫仙’，解金龜换酒，與傾盡醉。”

    [3]樓百尺：形容樓之高。王昌齡《從軍行》之一：“烽火城西百尺樓，黄昏獨上海風秋。”

    [4]文章伯：對文章大家的尊稱。宋曾鞏《寄致仕歐陽少師》詩：“四海文章伯，三朝社稷臣。”

    [5]樓中人：指李白。千一百年：形容時間久遠。客：作客。

    [6]同雲：下雪前陰沉的雲。《詩·小雅·信南山》：“上天同雲，雨雪雰雰。”周邦彦《女冠子·雪景》：“同雲密布，撒梨花，柳絮飛舞。”同雲開：謂雲開見日，天氣轉晴。

    [7]天門：天門山，見《偕容甫登絳雪亭》注[21]。雙蛾眉：形容兩山對峙。

    [8]慈母磯：在安徽馬鞍山西北長江邊上。然犀亭：南朝宋劉敬叔《異苑》卷七：“晉温嶠至牛渚磯，聞水底有音樂之聲，水深不可測。傳言下多怪物。乃然犀角而照之。須臾，水族覆火，奇形異狀。”後人在此建然犀亭。

    [9]一抔土：一捧土。《史記·張釋之馮唐列傳》：“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抔土，陛下何以加其法乎？”長陵爲漢高祖陵墓，後人因稱墳墓爲一抔土。駱賓王《代李敬業傳檄天下文》：“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安在！”此謂來客與李白死後同樣都歸於一抔黄土。

    [10]七尺：指一個人的七尺之軀。蓬蒿：野草，雜草。借喻墳墓。二句意謂人會死，樓會坍毁，而山長存。以此而論，則人與樓只是一時之客，而山爲主。

    [11]意謂若從大詩人李白在此醉月而死，後人爲紀念李白而在此建樓這一點論，則詩人與樓之名萬古長存，而山則何足道哉。

    [12]長星：唐李陽冰《草堂集序》：“驚姜之夕，長庚入夢。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世稱太白之精，得之矣。”二句謂星星在天上，看似也没有什麽特異之處，但也未必常會降謫到人世。

    [13]俯仰：形容時間短促。王羲之《蘭亭集序》：“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二句謂人死後都是這樣冷落凄涼的，在短促的一生中只是留下一些令人傷感的詩歌。

    [14]杯底：飲罷。今古愁：懷古傷今的愁思。東南美：王勃《滕王閣序》：“臺隍枕夷夏之交，賓主盡東南之美。”

    [15]意謂眼前名主佳賓飲酒吟詩，是難得的盛會。

    [16]贊美朱筠的詩卷，將與世長存，不會湮没。

    【紀事】

    洪亮吉《國子監生武英殿書簽官候選縣丞黄君行狀》：“三月上巳，爲會於采石之太白樓。賦詩者十數人，君年最少，著白袷立日影中，頃刻數百言。遍示坐客，坐客咸輟筆。時八府士子，以詞賦就試當塗。聞學使者高會，畢集樓下。至是咸從奚童乞白袷少年詩競寫，一日紙貴焉。”

    【輯評】

    清王詒壽《讀黄仲則先生兩當軒集題後》：“黄河倒瀉蒼龍卷，比似歌行格調奇。太白樓頭高會日，憐君白袷醉題詩。”

    朱舒甲《黄仲則和兩當軒集》：“‘此樓作客山是主’，‘此樓作主山作賓’，此不僅景爲情所遣，更含有‘長在’與‘暫住’辯證哲理的意味。情語、景語、理語渾爲一體，發人深思。”

    伍合《黄景仁評傳》：“這詩詞藻雖没什麽了不起，但一氣貫串，上句下句連鎖而來，没有一句是牽强的，没有一句是矯揉造作的。很有‘大珠小珠落玉盤’之慨。江山人樓，互作主賓，立意也非常奇特。”

    贈萬黍維即送歸陽羨[1]

    其一

    誰遣依人得得來[2]，庾郎家世本崔嵬[3]。半生蹭蹬因能達[4]，百樣飄零只助才[5]。歌到横汾聲盡羽[6]，飲從河朔氣如雷[7]。柳陰浄洗連錢馬[8]，曾踏窮邊雪窖回。

    【注释】

    [1]萬黍維：萬應馨，字黍維，江蘇宜興人。乾隆五十四年（1789）進士。官廣東知縣。陽羨：古縣名。即今宜興。

    [2]得得：見《山寺偶題》注[1]。句意指萬黍維入朱筠幕。

    [3]庾郎：庾信。泛指有才學的人。姜夔《齊天樂》詞：“庾郎先自吟愁賦，凄凄更聞私語。”崔嵬：顯赫。宋梅堯臣《答仲雅上人遺草書并詩》詩：“智永與懷素，其名久崔嵬。”

    [4]蹭蹬：困頓，失意，不得志。陸游《秋晚》詩：“一生常蹭蹬，萬事略更嘗。”達：謂通達事理，樂天順命，隨遇而安。

    [5]助才：有助於增加才華。《新唐書·張説傳》：“（説）爲文屬思精壯，長於碑志，世所不逮。既謫岳州，而詩益悽惋，人謂得江山之助。”

    [6]歌到横汾：汾，指山西省汾水。漢武帝在汾水樓船上與羣臣宴飲，作《秋風辭》曰：“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黄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泛樓船兮濟汾河，横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羽：五音宫、商、角、徵、羽中的最末音，其音悽楚。

    [7]河朔飲：河朔，古代泛指黄河以北地區。曹丕《典論》：“大駕都許，使光禄大夫劉松鎮袁紹軍，與紹子弟日共宴飲。常以三伏之際，晝夜酣飲，極醉，至於無知。云以避一時之暑。故河朔有避暑飲。”王勃《夏日宴張二林亭序》：“秀杯濁醴，是河朔之平生；雄筆清詞，得高陽之意氣。”

    [8]連錢馬：有連錢花紋的馬。陸游《芳華樓夜飲》詩：“香生赭汗連錢馬，光溢金船潑雪醅。”

    其二

    語我家山味可誇，燕來新笋雨前茶[9]。瓣香歲展方回墓[10]，畫舫春尋小杜家[11]。北郭買田賒志願[12]，南山射虎舊生涯[13]。他時風雪如相訪，陽羨溪光似若耶[14]。

    【注释】

    [9]家山：家鄉。仲則常州人，萬黍維陽羨（宜興）人。宜興在清代屬常州府，故兩人是同鄉。“我家山”，猶言我們的家鄉。燕來笋：清陳鼎《竹譜》：“吴下極多此種笋，最早燕子來時即生。”雨前茶：緑茶的一種，用穀雨前采摘的細嫩芽尖製成，故名。蘇軾《留題顯聖寺》詩：“浮石已乾霜後水，焦坑閑試雨前茶。”

    [10]瓣香：一瓣香，猶一炷香。佛教禪宗長老開堂講道，燒至第三炷香時，長老即云這一瓣香敬獻傳授道法的某某法師。後遂以‘一瓣香’或‘瓣香’表示師承或仰慕某人。宋陳師道《觀兖文忠公家六一堂圖書》詩：“向來一瓣香，敬爲曾南豐。”歲展，每年展拜。方回：宋詞人賀鑄，字方回。元陸友《研北雜志》卷上：“方回葬義興（宜興）之筱嶺，其子孫尚有存者。”

    [11]小杜：杜牧。杜牧有水榭在荆溪上。

    [12]北郭買田：蘇軾晚年欲在陽羨買田養老。蘇軾《菩薩蠻》詞：“買田陽羨吾將老，從來只爲溪山好。”賒志願：謂願望遥遠，難以實現。

    [13]南山射虎：見《九月白門遇伍三病甚恐其不可復治……》注[5]。意謂壯志未遂，只是閑來無事，聊以消遣。

    [14]風雪相訪：《世説新語·任誕》：“王子猷居山陰，夜大雪……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若耶：若耶溪，在浙江紹興。二句意謂將來我們二人在風雪之夜如想相互訪問，那末宜興荆溪的景色也像若耶溪一樣美麗。（荆溪爲常州與宜興之間的水路通道。）

    送容甫歸里

    其一

    經年梗泛判游蹤[1]，一笑驚從意外逢。甫見投詩辭柳惲[2]，反因墮甑識林宗[3]。栖依共作梁間燕[4]，磥砢孤生澗底松[5]。畢竟因人非了事[6]，誰將雲海蕩君胸？

    【注释】

    [1]梗泛：典出《戰國策·齊策三》，有土偶人與桃梗刻的人對話。土偶人説，我是泥土，即使被雨水沖下去，仍舊是泥土。你是桃梗，被雨水沖帶下去，不知將被漂泛至何處。後因以“梗泛”指飄泊無定。駱賓王《晚泊河曲》詩：“恓惶勞梗泛，悽斷倦蓬飄。”

    [2]柳惲：《南史·柳惲傳》：“惲字文暢……少工篇什。爲詩云：‘亭皋木葉下，隴首秋雲飛。’琅琊王融見而嗟賞，因書齋壁及所執白團扇。”此句以柳惲喻容甫。仲則與容甫於乾隆三十五年（1770）在沈業富署中始訂文字交，後又在當塗、南京等地相遇。這一次又將分手，故云“辭柳惲”。

    [3]墮甑：《後漢書·郭泰傳》：“（孟敏）客居太原。荷甑墮地，不顧而去。林宗見而問其意。對曰：‘甑已破矣，視之何益。’”林宗：郭泰字，太原介休（今屬山西）人，東漢末爲太學生首領。喻容甫。

    [4]指二人同在朱筠學使署中作幕友。

    [5]磥砢：磥，同“磊”，形容植物多節，喻人有奇特才能。《世説新語·賞譽》：“庾子嵩目和嶠，森森如千丈松，雖磊砢有節目，施之大厦，有棟梁之用。”澗底松：多喻德才高而官位卑的人。蘇轍《徐孺亭》詩：“徐君鬱鬱澗底松，陳君落落堂上棟。”喻容甫。

    [6]了事：了結事情。因人非了事：謂依靠他人不能成事。《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公等録録，所謂因人成事者也。”

    其二

    羨君樂事故園新，問字談經大有人[7]。此日衆中推折角[8]，他年殿上待重茵[9]。療飢字少憐予陋[10]，勸學言温鑒爾真[11]。自忖不材終放棄[12]，江潭瓠落寄吟身[13]。

    【注释】

    [7]問字：《後漢書·揚雄傳》載，揚雄多識古文奇字，劉芬曾向他學奇字。後來稱向人請教學問爲“問字”。陸游《小園》詩：“客因問字來携酒，僧趁分題就賦詩。”談經：指談論儒家經義。王安石《金陵郡齋》詩：“談經投老悠悠，爲吏文書了即休。”

    [8]折角：《漢書·朱雲傳》載，漢元帝時，少府五鹿充宗治梁丘《易》，以貴幸善辯，諸儒莫敢與抗論。人有薦朱雲者，雲入，昂首論難，駁得充宗無言以對。諸儒爲之語曰：“五鹿岳岳，朱雲折其角。”

    [9]重茵：指雙層的坐卧墊褥。《東觀漢記·祭遵傳》：“時遵有疾，詔賜重茵，覆以御蓋。”句謂容甫的才能將來一定能得到朝廷的重待。

    [10]療飢字少：舊時讀書人對生計難保的自嘲或揶揄。元黄庚《月屋漫稿自序》：“耽書自笑已成癖，煮字元來不療飢。”

    [11]勸學：鼓勵人學習。

    [12]不材：不成材，無用。喻才能平庸。

    [13]江潭：江邊。瓠落：猶落拓。明歸有光《祭方御史文》：“公孫蠖屈於南宫之試，予亦瓠落於東海之濱。”

    其三

    聚本無端别可驚，寄書寄劍是生平[14]。脱囊生贈吴三尺[15]，完璧全歸趙百城[16]。酒盡雲山俱黯黯，夜深心燭共明明。前途鷗鳥如相訊，爲道忘機是舊盟[17]。

    【注释】

    [14]原注：以所携劍贈容甫；容甫亦以書寄余，今歸之。

    [15]三尺：指劍。《漢書·高帝紀下》：“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吴：春秋時吴地以鑄劍聞名。生贈：偏贈。

    [16]完璧歸趙：戰國時，趙惠文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遺趙王書，願以十五城换璧。藺相如自願奉璧出使秦國，並表示：“城入趙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請完璧歸趙。”相如入秦獻璧後，見秦王無意償趙城，乃設法復取璧，派從者送回趙國。見《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後用以比喻把物件完好地歸還原主。

    [17]鷗盟：謂與鷗鳥訂盟同住在水雲鄉裏，比喻退隱。辛棄疾《水調歌頭·壬子三山被召》詞：“富貴非吾事，歸與白鷗盟。”忘機：即鷗鷺忘機。見《列子·黄帝》。謂消除機巧之心者則異類亦與之相親。宋陳與義《蒙示涉汝詩次韻》：“知公已忘機，鷗鷺宛停峙。”

    春暮

    江南三月雨，零此千花色[1]。啼鵑勸人歸[2]，啼鶯復留客[3]。歸既不得歸，留亦安可留。閑雲及江水，浩蕩相與愁。春風吹百草，草深没行路。草青客南州[4]，草枯在何處？人生盡如寄，不如沙上禽[5]。更聽隔溪管[6]，能傷日暮心[7]。

    【注释】

    [1]零：凋零。千花：形容花的品種之多。南唐馮延巳《鵲踏枝》詞：“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繫在誰家樹。”

    [2]杜鵑的鳴聲如云：“不如歸去。”

    [3]元耶律楚材《再過西域山城驛》詩：“幽禽有意如留客，野卉多情解笑人。”

    [4]南州：指南方地區。

    [5]沙上禽：沙洲或沙灘上的禽鳥。

    [6]管：管樂器，如簫、笛等。范仲淹《漁家傲》詞：“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7]日暮心：遲暮的心情。

    武陵吴翠丞降乩題詩仿其意爲此[1]

    憶爲君家婦，生年十三五。牽裾送君行，行爲洛陽賈[2]。妾顔如槿花，妾心似荼苦[3]。妾夢猶隨南浦雲[4]，妾身已化西陵土[5]。西陵松柏同心存，同心不移土尚温。昨夜西風動地起，摇動松根驚妾魂。君歸不須奠杯酒，有酒持歸與歡壽[6]。君歸不須灑清淚，灑淚愁澆土花碎[7]。自分天長地久心，未應抛擲有如今[8]。身前不識門前路[9]，待要尋君何處尋？

    【注释】

    [1]武陵：舊縣名，即今湖南省常德市。乩：扶乩，又稱扶鸞，一種迷信求神問卜方法。用一丁字形的小木架，二人各伸出一手指，横木的兩端擱在二人的手指上，竪木的下端置一沙盤。祈求神靈或鬼魂下降後，木架會自動在沙盤上寫字，解答祈求者提出的問題。

    [2]洛陽賈：洛陽的商賈。北周庾信《對酒歌》：“何處覓錢刀，求爲洛陽賈。”

    [3]槿花：木槿花，朝開夕凋。喻容易衰謝的美色。荼：苦菜。《詩·邶風·谷風》：“誰謂荼苦，其甘如薺。”荼苦：喻内心的苦楚。《北齊書·顔之推》：“予一生而三化，備荼苦而蓼辛。”

    [4]南浦：泛指送别之地。王勃《滕王閣序》：“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此句意謂夢中還跟隨着丈夫的行蹤。

    [5]西陵：杭州孤山西北盡頭處。南朝齊錢塘名妓蘇小小葬於此。《齊雜歌謡辭·蘇小小歌》：“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化西陵土：喻死。

    [6]與歡壽：祝丈夫長壽。

    [7]土花：器物被泥土侵蝕後留下的斑點。清納蘭性德《采桑子》詞：“土花曾染湘娥黛，鉛淚難消。”

    [8]天長地久：白居易《長恨歌》：“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絶期。”有如：如同。有如今：如同現在那樣。

    [9]身前：生前。

    發蕪湖

    其一

    才煮鳩兹市上魚[1]，微哦依舊上肩輿[2]。偶看芳草思名馬，每見青山想異書。古戍按圖三户後[3]，荒祠披版六朝餘[4]。野情更畏勞蹤迫，安得前峰便結廬[5]。

    【注释】

    [1]鳩兹：古邑名。當在今安徽省蕪湖市東南。

    [2]肩輿：轎子。

    [3]圖：地圖。三户：三户人家。《史記·項羽本紀》：“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户，亡秦必楚。’”三户後，謂楚人之後裔。

    [4]版：版圖或名册。披：披閲。

    [5]野情：山野之情趣，指觀看山野的風景。勞蹤：旅途的勞累。結廬：構築房舍。陶潛《飲酒》詩之五：“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此處借指找到借宿的地方。二句意謂旅途之勞累迫使我無暇欣賞野外的景色，希望前面就能找到旅舍。

    【輯評】

    清汪佑南《山涇草堂詩話·評黄仲則詩》：“其近體亦刻意苦吟，足以耐人尋味者……《發蕪湖》云：‘偶看芳草思名馬，每見青山想異書。’”

    其二

    平岡複疊樹蕭森，轉眼長雲度嶺陰。詩思折於盤磵路[6]，勞人多似集田禽。地曾經戰常難墾，山不知名反耐尋。舊説蕪蔞多産處[7]，斜陽蔓草自然深。

    【注释】

    [6]折：折斷，打斷。盤磵路：山石水溝間盤曲的道路。

    [7]蕪蔞：雜草和蔞蒿。

    春城

    春城久陰雨，欣見白日輪[1]。照我嘆羈寂[2]，更照東西鄰。東家娶新婦，開筵羅衆賓[3]。烹臛香徹舍[4]，喧笑夜達晨。西家屋頽破，中有新死人。牀頭老嫗哭，哭子聲酸辛。共此日光裏，哀樂胡不均？無情感過客，側耳繼嘅呻[5]。觸歡嘆無懌[6]，聞戚幸有身[7]。俄頃衆慮集，首念依閭親[8]。有子常若無，不得相對貧。孤燈耿白髮[9]，茹苦何能伸。亦有蓬頭妻，抱病卧積薪。自爲我家婦，甑釜常生塵[10]。門户持女手，何以能支振[11]。一身尚乞食，所遇猶邅迍[12]。言念忽及此，滂沱涕盈巾[13]。若語東西家，哀樂稍可匀。更欲起相告，事運多相因[14]。啼笑互乘伏[15]，迎送如輪巡[16]。所見盡逆旅[17]，何者堪爲真[18]？

    【注释】

    [1]日輪：日形如車輪而運行不怠，故云。北周庾信《鐘賦》：“天河漸没，日輪將起。”

    [2]羈寂：孤單寂寞。

    [3]羅：羅致，延請。

    [4]臛（huò）：肉羹。

    [5]嘅（kài）呻：感慨嘆息。

    [6]懌：喜悦，快樂。句謂看到别人歡樂而嘆息自己無此喜悦。

    [7]有身：指身尚在。句謂聽到别人悲泣之聲而慶幸自己没有慘遭不幸。

    [8]閭：里巷的大門。依閭親：謂母親。《戰國策·齊策六》：“王孫賈年十五……其母曰：‘女（汝）早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女（汝）暮出而不還，則吾依閭而望。’”二句謂頃刻之間萬感交集，而最先想到的是母親。

    [9]耿：明，亮，照亮。

    [10]甑：蒸食的炊器。釜：古炊器。《後漢書·獨行傳·范冉》：“所止卑陋，有時絶粒。窮居自若，言貌無改。閭里歌之曰：‘甑中生塵范史雲，釜中生魚范萊蕪。’”按范冉字史雲，桓帝以爲萊蕪長。

    [11]支振：支撑。二句謂由婦女維持家計，如何能支撑。

    [12]邅迍（zhān zhūn）：困頓，不順利。

    [13]滂沱：形容淚如雨下。《詩·陳風·澤陂》：“寤寐無爲，涕泗滂沱。”

    [14]事運：事業與運氣。

    [15]乘伏：升起與沉伏。《老子》：“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16]輪巡：車輪旋轉。

    [17]逆旅：客舍。句意謂所見之人或事，都如在旅舍之中，并不永久存在。

    [18]意謂一切都是虚假的，没有真實的。

    【輯評】

    嚴昌迪《論黄仲則》：“黄仲則的‘哀樂胡不均’的感受，遠不是通常詩文中習見的裝門楣的套語。他的哀民生之思有着自己的切膚之痛。”

    啼烏行

    白頭老烏何所求，咿嗚呀呷啼檐頭。須臾乃有千百至，黑雲一片風颼颼。啼聲潮沸雜悲怒，問之旁人得其故。朝來設肉網其一，此間即是張羅處。此時啼烏啼更悲，更有挾彈鄰家兒。弦聲一響烏四起，一烏傷重拍地飛。我觀此狀淚不止，彼爲呼群身更死。明知無益痛繫心，物類相憐有如此[1]。誰歟羅者伊來前[2]，我今售放拌百錢[3]。毛蓬脰縮曳之出[4]，甫一脱手翔飄然[5]。誰知老烏伺牆角，突起追飛羽聲肅[6]。邀之使轉啼匝檐，爾縱知恩去宜速[7]。人不如鳥能種情[8]，所恨缺陷難爲平[9]。悲歡離合幸無恙，何日能令死者生？

    【注释】

    [1]物類相憐：《莊子·漁父》：“同類相從，同聲相應，固天之理也。”

    [2]歟：語氣詞，表示疑問。

    [3]拌（pān）：舍棄；豁出。《方言》第十：“拌，棄也。楚凡揮棄物謂之拌。”此處表示甘願付出。

    [4]毛蓬：羽毛蓬亂。脰（dòu）縮：縮着脖子。

    [5]翔飄然：飄然飛去。

    [6]肅：肅肅，象聲詞，表示鳥羽、蟲翅的振動聲。《詩·小雅·鴻雁》：“鴻雁於飛，肅肅其羽。”

    [7]匝檐：繞檐。謂牆角的老烏追上從網中飛去的烏使它飛回來繞檐而啼。仲則認爲此舉是表示向他謝恩。

    [8]種情：培植感情，埋下感情的種子。意謂烏尚能知恩答謝，人反而不能。

    [9]難爲平：難以彌補。

    牆上蒿

    牆上蒿[1]，託身何高高。託身雖高託根孤，主人家有屋上烏。烏飢牆頭啄寒蟲，啄蒿飄飄墮隨風[2]。主人雖愛惜，不能使烏不得食。烏得食，烏高飛，同作寄人活[3]，彼此何用相仇爲！

    【注释】

    [1]蒿：青蒿，二年生草本植物。《詩·小雅·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蒿。”

    [2]謂烏啄蟲，同時也啄及蒿，使蒿隨風飄墮。

    [3]寄人活：寄人籬下過活。二句謂同在人籬下過活，何必成爲仇人。此詩可能指幕友之間互相妒忌排擠。

    山鏗

    自離小溪來[1]，趨途又廿里。未覺我行疾，因悦山水美。山非極高水非深，無一直處方耐尋[2]。人家半透白雲塢[3]，嵐翠間染桃花林[4]。是時春殘夏將續[5]，百舌聲枯雨鳩逐[6]。不知身入濃陰間，但覺逢人鬢鬚緑[7]。畫圖此景見亦無[8]，那得便徙全家居。桑麻底用思杜曲[9]，鷄犬或恐猶秦餘[10]。傳聞此鄉人，十有九作賈。溪山如此不思歸，覓得錢刀亦何補[11]。沙邊少婦來浣衣，稚子自守林間扉。小橋道我入村去[12]，飽飯再逐溪雲飛。

    【注释】

    [1]小溪：在安徽歙縣南部，距縣城二十餘公里。

    [2]耐尋：謂值得游賞。

    [3]半透：半透明，可以看到朦朧的形象。白雲塢：被白雲遮蓋的山塢中的人家。

    [4]嵐翠：被山中的霧氣籠罩着的青翠樹木。間染：爲幾種顔色所夾染着的。

    [5]是時：此時。

    [6]百舌：一種善鳴的鳥，能易其舌傚百鳥之聲，故曰百舌。又名烏鶇。《禮記·月令》“（仲夏之月）反舌無聲”，漢鄭玄注：“反舌，百舌鳥。”雨鳩：三國吴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宛彼鳴鳩》：“鵓鳩，灰色，無綉項，陰則屏逐其匹，晴則呼之。語曰‘天將雨，鳩逐婦’是也。”因其將雨時鳴聲急，即用以卜晴雨，故呼爲雨鳩。陸游《倚樓》詩：“東陂未插青秧遍，且與鄰翁卜雨鳩。”

    [7]鬢鬚：鬢髮和鬚髯。緑：變得烏黑發亮。晏幾道《生查子》詞：“君貌不長紅，我鬢無重緑。”

    [8]謂畫圖中亦無此景。

    [9]底用：何用。杜曲：在今陝西省西安市東南。杜甫《曲江五章章五句》其三：“自斷此生休問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將移住南山邊。”

    [10]陶潛《桃花源記》：“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鷄犬相聞。……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絶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秦餘：秦朝流傳下來的。

    [11]錢刀：錢幣。刀是古代的一種刀形錢幣。《樂府相和歌辭·白頭吟》：“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爲。”

    [12]道：引道。

    【輯評】

    清延君壽《老生常談·評黄仲則詩》：“仲則學東坡，亦有神肖處。……《山鏗》云：‘山非極高水非深，無一直處方耐尋。’又句云：‘不知身入濃陰間，但覺逢人鬢鬚緑。’”

    慈光寺前明鄭貴妃賜袈裟歌[1]

    山僧篝火登佛樓，發篋示我前朝物。水田一襲鏤彩成[2]，光焰至今猶未歇。嶺猿睥睨山禽驚[3]，想見一騎中官擎[4]。當時佞佛成閫教[5]，九蓮衍得椒房名[6]。昭華寵占六宫冠[7]，十方建寺誰能争[8]。是日君心眷如意[9]，宛轉星前誓神器[10]。久看幻海漫陰氛[11]，可奈廷臣與家事[12]。神廟移歸玉合空[13]，百劫難添蠧餘字[14]。從可添絲綉佛龕[15]，誰教結習猶眈眈[16]。漸報蛾群起河北[17]，尚聞蘆税賜淮南[18]。轉眼身肥不能走，賊前請命嗟何有[19]。可憐佛遠呼不聞，有福祈來付杯酒[20]。洛陽宫殿安在哉！珠襦玉匣飛成灰。猶餘此物鎮初地[21]，空山閲得滄桑來。君不見南朝三百六十寺[22]，至今一一荒煙裏。又不見蕭梁同泰何崔巍，朝聞舍身夕被圍[23]。銅駝荆棘尋常見[24]，何論區區一衲衣。

    【注释】

    [1]慈光寺：在黄山朱砂峰下，舊稱朱砂庵。始建於明嘉靖間，萬曆三十八年（1610）賜名“護國慈光寺”。鄭貴妃：《明史·后妃傳二》：“鄭貴妃，明神宗妃，大興（今北京）人。萬曆初入宫，封貴妃。生皇三子常洵。帝寵之。外庭疑妃有立己子爲太子之謀，屢次上書争議，指斥宫闈。由是興起門户之争。”

    [2]水田：水田衣的省稱，另名百衲衣。因用多塊長方形布片連綴而成，宛如水稻田，故名。王維《過盧員外宅看飯僧共題七韻》詩：“乞飯從香積，裁衣學水田。”鏤彩：用彩色的綢緞裁剪縫紉而成。

    [3]睥睨：窺視。

    [4]中官：宦官，太監。

    [5]佞佛：迷信佛教。閫（kùn）教：即閨訓，舊時指婦女應守的行爲準則。當時明神宗母李太后及鄭貴妃皆信佛。

    [6]九蓮：九蓮菩薩，指明神宗母李太后。李太后因傳布佛教而在宫中被稱作九蓮菩薩。《明史·諸王列傳五·悼靈王慈焕》：“悼靈王慈焕，莊烈帝（崇禎）第五子。生五歲而病，帝視之，忽云：‘九蓮菩薩言：帝待外戚薄，將盡殤諸子。’遂薨。九蓮菩薩者，神宗母孝定李太后也。太后好佛，宫中像作九蓮座，故云。”衍：傳布。椒房：指后妃所居之宫室。

    [7]昭華：古代皇宫中的女官名。六宫：古代天子的后妃，有六宫、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白居易《長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無顔色。”句謂因得到皇帝的寵愛而爲六宫之冠。指鄭貴妃。

    [8]十方：佛教謂東、南、西、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上、下爲十方。誰能争：誰能反對。

    [9]如意：漢高祖戚夫人之子趙王如意爲高祖所寵愛。《漢書·張良列傳》：“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喻神宗所寵愛的鄭貴妃所生皇三子常洵。是日：當時。

    [10]宛轉：迴旋曲折。明袁凱《楊白花》詩：“楊白花，飛入深宫裏。宛轉房櫳間，誰能復禁爾。”神器：代表國家政權的器物，指帝位。指鄭貴妃在宫中邀寵，一心謀求立自己的兒子爲太子。

    [11]幻海漫陰氛：大海中迷漫着陰沉的霧氣。喻宫中的后妃之争。

    [12]可奈：無奈。家事：指帝王内宫之事，句謂雖廷臣争議，但事涉内宫，亦無可奈何。

    [13]廟：廟號。皇帝死後，在太廟立室奉祀時特起的名號。神廟：指神宗。玉合：玉匣，又稱玉衣，皇帝諸侯死後的葬服。句謂神宗死後。

    [14]劫：佛教指極久遠的時間。古印度傳説，世界經歷若干萬年毁滅一次，重新再開始。蠧餘字：被蠧魚蛀蝕的剩簡殘篇，指古舊的書籍。意謂千百年流傳的史籍是無法添改的，歷史上記載的劫難應引以爲戒。

    [15]從可：任可。添絲綉佛龕：表示信仰佛教。意謂信佛還可以。

    [16]眈眈：貪戀地注視，迷戀。結習：積久難除的習慣。《維摩經》：“（天女）即以天花散諸菩薩大弟子上，花至諸菩薩，即皆墮落。至大弟子，便着不墮。……結習未盡，花即着身。”句意謂爲何還要迷戀那種積久未除的惡習（如歷史上多次發生的皇位之争）。

    [17]蛾（yǐ）：古同“蟻”字。蛾羣：古代對農民起義軍的蔑稱。河北：指黄河以北地區。

    [18]蘆税：蘆田的賦税。淮南：漢淮南王劉安，漢武帝之叔。喻明福王常洵，常洵爲鄭貴妃之子，崇禎帝之叔。崇禎賜福王常洵蘆田賦税，未見史籍記載，恐是傳説。故仲則曰“尚聞”。

    [19]賊：指義軍首領李自成。洛陽城破，常洵縋城逃走。不久被執，乞命不准，遂被殺。

    [20]付杯酒：義軍把福王雜以鹿肉煮熟佐酒，號稱福禄酒。

    [21]此物：指鄭貴妃所賜袈裟。初地：佛教寺院。指慈光寺。王維《登辨覺寺》詩：“竹徑從初地，蓬峰出化城。”

    [22]南朝：六朝中的宋、齊、梁、陳四朝合稱南朝。三百六十寺：形容佛寺之多。杜牧《江南春》詩：“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23]蕭梁：南朝梁的皇帝姓蕭，故稱蕭梁。同泰：同泰寺，故址在今南京市内鷄鳴寺及延西北極閣一帶。梁武帝蕭衍曾三次舍身同泰寺。舍身：佛教徒爲宣揚佛法，自作苦行，謂之“舍身”。《梁書·武帝紀下》：“大通元年……三月辛未，輿駕幸同泰寺舍身。”被圍：梁武帝末年，降將侯景叛亂，圍攻南京。梁武帝含憤而死。

    [24]銅駝荆棘：《晉書·索靖傳》：“靖有先識遠量，知天下將亂，指洛陽宫門銅駝嘆曰：‘會見汝在荆棘中耳！’”後因以“銅駝荆棘”指山河殘破，人事衰敗。元宋旡《公子家》詩：“不信銅駝荆棘裏，百年前是五侯家。”

    白猿

    黄山白猿千年物，出没無時不知穴。裹身只借千巖雲，療飢惟餐太古雪。老僧誦號至夜分[1]，下階看天猿在門。呼之不來近不避，玄玄默默西來意[2]。曉來乃在蓮峰頭[3]，忽復吟聲隔遥翠[4]。游人千百少一逢，應知只在此山中。山空日暮無可託，我欲拾橡來相從[5]。

    【注释】

    [1]誦號（hào）：高聲誦經。

    [2]玄玄默默：深微奥妙；玄妙不可言傳。西來意：指佛教從西方天竺傳入中國之意。《傳燈録》：“水源和尚問馬祖大師如何是西來意。馬祖大師攔胸一踏，水源從地起來，忽然大省，云：‘萬象森羅，百千妙義，只向一毫端，便識根源。’”

    [3]蓮峰：蓮花峰，爲黄山第一高峰。

    [4]遥翠：指遠處青翠的山巒樹木。

    [5]拾橡：拾取橡樹的果實。唐杜荀鶴《贈休糧僧》詩：“雨中林鳥歸巢晚，霜後巖猿拾橡忙。”

    黄山松歌[1]

    黟山三十有六峰[2]，峰峰石骨峰峰松[3]。有時松石不可辨，一理交化千年中[4]。丹砂琥珀共胎孕[5]，亭亭上結朱霞封[6]。人言松相遜石相，即以松論何能窮[7]。沐日浴月暈蒼翠[8]，苔色散點周秦銅[9]。蕤綏上偃雨君蓋，糾結下固虬靈宫[10]。鱗張鬣縮爪入肉[11]，萬劫避過雷火攻。昔觀圖畫訝未見，到眼更覺描無功[12]。懸崖嵌峒不知數，莘莘縰縰皆鬼工[13]。及至觸手膏溢節[14]，極瘦駁處春華同[15]。清泉洗根瀉泱漭[16]。瑶草分潤生蒙茸[17]。翻嫌石相奇太過，相助爲理論始公。青牛伏不可得[18]，幾輩對此顔如童。明當遍覓茯苓去，短鋤碎劚千芙蓉[19]。

    【注释】

    [1]洪亮吉有和詩《黄山松歌和黄二韻》，詩長不録。

    [2]黟（yī）山：安徽黄山的别名。黄山有著名的三十六峰。宋范成大《浮丘亭》詩：“黟山鬱律神仙宅，三十六峰雷雨隔。”

    [3]石骨：堅硬的巖石。宋王炎《游硯山》詩：“澗水抱石根，石骨多紺碧。”

    [4]一理交化：指松樹的紋理與巖石的紋理化合在一起。

    [5]謂丹砂與琥珀的成分也一起孕育在松樹與巖石之中。

    [6]亭亭：高聳貌。蘇軾《虎跑泉》詩：“亭亭石塔東峰上，此老初來百神仰。”封：覆蓋。謂高聳的松樹上面覆蓋着紅色雲霞。

    [7]窮：窮盡。句謂松樹的形態極多，不能窮盡。

    [8]沐日浴月：沐浴於日月的光輝之中。暈：光影。

    [9]苔色：指松樹上面的苔蘚的顔色。散點：一點點分散的斑駁痕。周秦銅：周朝和秦朝留傳下來的古銅器，如鐘、鼎等。

    [10]蕤綏：盤曲繁茂。雨君：即雨師，古代傳説中的司雨之神。蓋：雨師的雨車車蓋。二句謂松樹的上部盤曲繁茂如遮在雨車上的車蓋，下面的根交錯深入似虬龍盤踞於龍宫。

    [11]鬣：長而硬的鬚。爪入肉：像爪子抓住皮肉那樣。

    [12]二句謂以前在畫圖中從未看到過這樣的松樹，現在親眼看到了，更覺得畫圖無法描畫得這樣真切生動。

    [13]峒：山洞。莘莘縰縰：衆多貌。宋玉《高唐賦》：“縰縰莘莘，若生於鬼，若出於神。”鬼工：謂事物精妙高超，非人功所能爲。李賀《羅浮山人與葛篇》：“博羅老仙時出洞，千歲石牀啼鬼工。”

    [14]膏溢節：指樹脂從枝節中溢出來。

    [15]極瘦駁處：瘦勁而受到駁蝕的一面。

    [16]泱漭：水勢浩瀚貌。杜甫《送率府程録事還鄉》詩：“東風吹春冰，泱漭后土濕。”

    [17]瑶草：泛指珍美的草。金元好問《春風來》詩：“春風來時瑶草芳，緑池珠樹宿鴛鴦。”蒙茸：葱蘢。唐羅鄴《芳草》詩：“廢苑牆南殘雨中，似袍顔色正蒙茸。”

    [18]青牛伏：青牛與伏皆爲松樹之精所化。李商隱《高松》詩：“上藥終相待，他年訪伏。”朱鶴齡注引《嵩山記》：“嵩高山上有大松樹，或百歲，或千歲，其精變爲青牛，爲伏，采食其實得長生。”

    [19]劚（zhú）：鋤頭；用鋤頭挖掘。芙蓉：喻山峰。李白《望九華山贈青陽韋仲堪》詩：“昔在九江上，遥望九華峰。天河挂緑水，秀出九芙蓉。”

    【輯評】

    清朱庭珍《筱園詩話·評黄仲則詩》：“仲則佳篇……如《黄山松歌》……其才氣横絶一時，可謂詩壇飛將，有大神通矣。故當時推其似太白也。”

    鋪海[1]

    海因雲得名[2]，雲在海亦在。雲空海更空，轉瞬已遷改。甫看膚寸倏滿天[3]，幻景萬萬還千千。須臾千萬合爲一，呼仙即仙佛即佛。迷婁寶界三神山[4]，縹緲虚無現旋没[5]。返照一縷衝波開[6]，彩翠細鏤金銀臺[7]。初疑百萬玉鯨鬥[8]，闌入一道長虹來[9]。玄玄默默坐相對[10]，真宰茫茫竟何在[11]？輕風吹合復吹開，白衣蒼狗須臾態[12]。我欲雲門峰，化爲并州刀[13]。持登天都最高頂[14]，亂剪白雲鋪絮袍。無聲無響空中抛，被遍寒士無寒號。英英蒼蒼出山骨，何用漫空作奇譎[15]。

    【注释】

    [1]鋪海：鋪展的雲海；指黄山雲海。作者《尹六丈爲作雲峰閣圖歌以爲贈》詩：“又曾黄山看鋪海，石壁雲蹤至今在。”

    [2]黄山的雲最著名，其景點北海、西海等，皆因雲而得名。

    [3]甫：方纔，剛剛。膚寸：見《登千佛巖遇雨》注[6]。

    [4]迷婁：即迷樓，隋煬帝所造。故址在今江蘇省揚州市西北郊。唐馮贄《南部煙花記·迷樓》：“迷樓凡役夫數萬，經歲而成。樓閣高下，軒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欄朱楯，互相連屬。帝大喜，顧左右曰：‘使真仙游其中，亦當自迷也。’故云。”賀鑄《思越人》詞：“紅塵十里揚州過，更上迷樓一借山。”寶界：佛教語，即浄土。即無劫濁、見濁、煩惱濁、衆生濁、命濁等五種濁垢染的清浄世界。三神山：傳説東海中仙人所居的三座神山，即蓬萊、方丈、瀛洲。

    [5]現旋没：一下子出現後立即消失。

    [6]衝波開：謂傍晚的陽光衝破雲浪而出現。

    [7]形容雲浪中光綫的變幻。

    [8]玉鯨：白鯨，喻雲浪。

    [9]長虹：喻傍晚的陽光。李白《擬恨賦》：“長虹貫日，寒風颯起。”

    [10]玄玄默默：見《白猿》注[2]。

    [11]真宰：大自然的主宰。杜甫《遣興》其一：“性命苟不存，英雄徒自强。吞聲勿復道，真宰意茫茫。”

    [12]白衣蒼狗：杜甫《可嘆》詩：“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爲蒼狗。”後以“白衣蒼狗”喻變化無常。

    [13]雲門峰：《黄山志》：“雲門峰在石柱峰南，雙峰巉削，相距不遠。雲氣常從中過，故名。”并州刀：亦稱并州剪，并刀，并剪。古時并州（今山西太原一帶）所産剪刀以鋒利著稱。杜甫《戲題畫山川圖歌》：“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松半江水。”

    [14]天都：天都峰，爲黄山第二高峰。

    [15]英英：輕盈明亮貌。唐皎然《答道素上人别》詩：“碧水何渺渺，白雲亦英英。”　蒼蒼：茫無邊際。五代齊己《送人潤州尋兄弟》詩：“閒游登北固，東望海蒼蒼。”謂茫無邊際的輕盈明亮的白雲從山巖中飄浮出來，能剪下作爲寒士的棉袍多麽好，何必在空中變幻成各種千奇百怪的景物。

    【輯評】

    清延君壽《老生長談·評黄仲則詩》：“仲則學東坡，亦有神肖處。……《鋪海》云：‘返照一縷衝波開，彩翠細縷金銀臺。初疑百萬玉鯨鬥，闌入一道長虹來。’”

    别松上人

    千峰趺坐處[1]，而我一相尋[2]。了了解人意，空空入道心。觸扉知虎脊，震榻是龍吟[3]。相失名山去[4]，塵緣愧我深[5]。

    【注释】

    [1]趺坐：盤腿端坐，指僧人打坐。王維《登辨覺寺》詩：“軟草承趺坐，長松響梵聲。”

    [2]相尋：尋訪。朱熹《麗澤堂》詩：“感君懷我意，千里夢相尋。”

    [3]虎脊難以觸摸。二句或喻松上人之言論深奥玄妙，難以理解。

    [4]相失：指離别松上人，失去在名山修道的機會。

    [5]塵緣：佛教、道教指與塵世的因緣。明陳汝元《金蓮記·賦鶴》：“都只爲愛河慾海起波濤，名韁利鎖不能逃，這塵緣怎消。”

    秋浦懷李白[1]

    爲愛池魚美[2]，停車又幾時。如何我行處，每見爾題詩[3]？花發清溪館[4]，苔荒苦竹祠[5]。青天明月在，何處不相思。

    【注释】

    [1]秋浦：唐池州有秋浦縣，其地有秋浦河，又稱貴池水，在安徽省南部。源出祁門縣北馬鞍山，東北流到貴池縣城附近入長江。

    [2]池魚：池州的魚。

    [3]李白有《秋浦歌十七首》及有關“秋浦”的詩多首。

    [4]清溪館：泛指清溪上的亭館。《江南通志》：“清溪在池州府城北五里，源出考溪，與上路嶺水合流，經郡城至大江。”

    [5]苦竹祠：泛指苦竹嶺上的祠堂。李白《山鷓鴣詞》：“苦竹嶺頭秋月輝，苦竹南枝鷓鴣飛。”《江南通志》：“苦竹嶺在池州原三保，李白嘗讀書於此。”

    寄懷顧文子[1]

    縱酒酣嬉日，分明擬向禽[2]。半因行路苦，一阻愛山心[3]。以我營巢拙[4]，憐君入世深。惟將小山桂，珍護待重尋[5]。

    【注释】

    [1]顧文子：顧九苞，字文子，興化（福建莆田）人。乾隆四十六年（1781）進士。

    [2]向禽：向長與禽慶。《後漢書·逸民列傳·向長》：“向長，字子平，河内朝歌人也。隱居不仕。……建武中，男女娶嫁既畢，勑斷家事勿相關，當如我死也。於是遂肆意與同好北海禽慶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終。”

    [3]謂由於怕行旅辛苦，所以忍住了去游山玩水的心思。

    [4]營巢：築巢，喻成家立業。元稹《華岳寺》詩：“雙燕營巢始西别，百花成子又東還。”

    [5]小山：文體名。漢王逸《楚辭·招隱士》解題：“昔淮南王博雅好古，招懷天下俊偉之士……著作篇章，分造辭賦，以類相從，故或稱小山，或稱大山。”《楚辭·小山·招隱士》：“桂樹叢生兮山之幽……攀援桂枝兮聊淹留。”二句謂待將來再作歸隱之計。

    寫懷

    望古心長入世疏[1]，魯戈難返歲云徂[2]。好名尚有無窮世[3]，力學真愁不盡書[4]。華思半經消月露[5]，綺懷微懶注蟲魚[6]。如何辛苦爲詩後，轉盼前人總不如[7]。

    【注释】

    [1]謂心慕古代而不擅長時務。

    [2]魯戈：魯陽戈。《淮南子·覽冥訓》：“魯陽公與韓搆難，戰酣日暮，投戈而撝之，日爲之反三舍。”魯戈難返，謂時光不會倒流。歲云徂：一歲將盡。杜甫《今夕行》：“今夕何夕歲云徂，更長燭明不可孤。”

    [3]謂好的名聲還可以流芳百世。

    [4]力學：努力讀書學習。不盡書：謂有看不完的書，或不能完全理解書中的意義。

    [5]華思：明慧的思維能力。句謂經歷歲月的消磨才力已減退了不少。

    [6]綺懷：綺麗的情懷。微懶：已稍覺厭倦。注蟲魚：箋注、解釋古籍經典作品。謂近來自己綺麗的情懷漸漸懶於從事注釋古籍的工作。

    [7]謂無奈自己辛辛苦苦寫成的詩篇總不及前人。

    發一宿庵[1]

    曾聞絶頂接天梯[2]，幾疊煙嵐望已迷。得意總忘山遠近[3]，但行休問路東西。飄蕭洞氣成飛雨[4]，冥漠丹根護紫泥[5]。常自笑人巖畔月，有山如此不幽栖[6]。

    【注释】

    [1]一宿庵：在安徽九華山，相傳唐初新羅王子金地藏初到九華山北麓時，曾在此地留宿一晚，後人立庵以資紀念。

    [2]天梯：古人想象中可以登天的階梯。漢王逸《九思·傷時》：“緣天梯兮北上，登太乙兮玉臺。”

    [3]得意：領會旨趣。《莊子·外物》：“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晉書·阮籍傳》：“嗜酒能嘯，善彈琴。當其得意，忽忘形骸。”

    [4]飄蕭：飛揚貌。白居易《小童薛陶陽吹觱篥歌》：“下聲乍墜石沈重，高聲忽舉雲飄蕭。”洞氣：從山洞中飄出的霧氣。

    [5]冥漠：玄妙，隱約莫測。丹根：丹木之根。《山海經·山經》：“峚山，其上多丹木，員葉而赤莖，黄華而赤實，其味如飴，食之不飢。”紫泥：紫色的泥土。

    [6]幽栖：隱居。二句謂在如此幽美之山巒而不隱居，當爲巖畔的明月所笑。

    游九華山放歌[1]

    昔行江上望岝?[2]，船頭撫髀復雀躍[3]。向山手指十幅篷，可憐風利不得泊。當時迎送百里餘，了了望見高真居[4]。如何今日及山麓，雲塞反使山有無。平岡衍阜經略盡[5]，路險心知入佳境。千尋未上氣已吞[6]，一步猶餘力加猛。琅玕芝肉夾道生[7]，奇峰削壁森成城。疑神疑鬼呼欲出，至景但可以石名。半山尚有雲漫白[8]，絶頂空青砉開闢[9]。雲來摐壑如有聲[10]，雲去翻空已無迹。此時望江江渺然，鵝毛一白粘遥天。時移境换迭相望[11]，心空股栗神魂遷。新羅老衲浮海至[12]，一千年來占山氣。騎鯨主簿迹亦留[13]，仙佛争靈有興替[14]。朝鐘暮鼓聲殷雷[15]，翠微光薄金碧堆[16]。只有青蓮讀書屋，至今基址荒蒼苔[17]。才人身後偏蕭索，有句通神不驚俗[18]。誰知舉筆點竄間，已使名山擅名目[19]。天臺一號誰分更[20]，我欲削之言苦輕[21]。世無其人山亦晦[22]，山意待我如含情[23]。峰雖呼九析有百[24]，菡萏將開手生擘[25]。銀河倒掛渌水來[26]，碎滲翁翁碧虚色[27]。混茫陸海無津涯[28]，無何有鄉真我家[29]。風吹離地倘尺五[30]，著手便可捫匏瓜[31]。更令海水添一綫，此山便與蓬萊見[32]。誰教根植塵寰中，時復尋常出真面[33]。有幸不幸何足云[34]，下界蠻觸尤紛紛[35]。我雖置身得高處，俛視尚有雲中君[36]。自有此山游幾輩[37]，幸及登臨百年内。且可聽吹子晉笙[38]，不須更灑羊公淚[39]。

    【注释】

    [1]《太平寰宇記》：“九華山在池州青陽縣南二十里。舊名九子山。李白以九峰有如蓮花削成，改爲九華山，因有詩曰：‘天河挂緑水，秀出九芙蓉。’今山中有李白書堂，基址存焉。”

    [2]岝?（zuò è）：山勢高峻貌。唐盧照鄰《五悲·悲今日》：“攀重嶺之岝?，歷飛澗之崎嶇。”

    [3]撫髀：以手拍股，表示振奮或感嘆。

    [4]高真：得道成仙的人。前蜀杜光庭《賈璋醮青城上人真君詞》：“瑶宫璿闕，深秘於洞臺；翠壁丹崖，仰呀於雲霧。高真之所栖息，上聖之所宴游。”

    [5]衍阜：低下而平坦的土山。經略：經歷。

    [6]千尋：古時以八尺爲一尋，千尋，形容極長或極高。王安石《登飛來峰》詩：“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説鷄鳴見日昇。”

    [7]琅玕：神話傳説中的仙樹。明劉基《江上曲》之四：“琅玕不是人間樹，何處朝陽有鳳凰。”芝肉：即肉芝，形似人參的靈芝草類植物。

    [8]雲漫白：一片白茫茫的雲。

    [9]空青：青色的天空。砉（xū，又讀huā）：象聲詞，常用以形容破裂聲、折斷聲、開啓聲。

    [10]摐（chuāng）：撞擊。摐壑：撞擊山壑。

    [11]迭：更迭，輪换。

    [12]新羅：朝鮮古國。老衲：老僧。《安徽通志》載，新羅王子金齊覺（金地藏）至九華山，居於南臺（今神光嶺），唐貞元十年，九十九歲示寂，顔面如生。佛徒傳爲菩薩化身，遂建塔紀念。明萬曆帝賜名“護國肉身塔”。

    [13]騎鯨：西漢揚雄《羽獵賦》：“乘巨鱗，騎京魚。”李善注：“京魚，大魚也。字或爲鯨。”後以騎鯨喻隱遁、游仙或死亡。主簿：官名，爲經管文書及辦理事務的僚屬。騎鯨主簿：可能指唐詩人賈島，賈字閬仙，一作浪仙，初落拓爲僧，後還俗。屢舉進士不第，曾任長江主簿。

    [14]興替：盛衰，成敗。《舊唐書·魏徵傳》：“以古爲鏡，可以知興替。”

    [15]朝鐘暮鼓：佛寺早晨撞鐘，傍晚擊鼓。泛指僧侣生活。宋陳允平《掃花游》詞：“可惜流年，付與朝鐘暮鼓。”殷雷：殷，形容雷聲。《詩·召南·殷其雷》：“殷其雷，在南山之陽。”温庭筠《公無渡河》詩：“黄河怒浪連天來，大響谹谹如殷雷。”

    [16]翠微：樹木蒼翠掩映的山腰。亦泛指輕淡青葱的山色，或青翠的山巒。金碧堆：指山上金碧輝煌的佛殿。

    [17]青蓮：李白號青蓮居士。讀書屋，見上注[1]。

    [18]才人：指李白。蕭索：蕭條，凄涼。通神：形容才藝高妙。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

    [19]點竄：修改。擅名目：享有名聲。指李白改“九子山”爲“九華山”，使此山聲名大震。

    [20]原注：俗分山之半爲“天臺”。

    [21]仲則謂我想抹去這種分割和更名，可惜我的言論分量太輕，不爲人所重視。

    [22]意謂如果没有像李白那樣的名人賞識，那麽山的光彩也遜色了。

    [23]謂山知我意，所以接待我也頗有情意。

    [24]謂九華山雖號稱九峰，但仔細計算，却有近百。

    [25]菡萏：即蓮花。擘：大拇指。謂已長出大拇指一樣大的花蕾。

    [26]形容瀑布，見上注[1]。

    [27]碎滲：滲出的細散水流。翁翁：形容葱白色。碧虚：碧空，青天。南朝梁吴均《詠雲》詩：“飄飄上碧虚，藹藹隱青林。”

    [28]津涯：邊際。謂一片無邊無際像大海一樣的大地。

    [29]無何有鄉：指空無所有的地方。《莊子·逍遥游》：“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

    [30]尺五：謂去天尺五。離開天只有一尺五寸，表示極高。見《少年行》注[4]。

    [31]匏瓜：星座名。有星五顆，在河鼓東。捫：撫摸。李白《游泰山六首》其六：“捫天摘匏瓜，恍惚不憶歸。舉手弄清淺，誤攀織女機。”

    [32]一綫：形容極其微小；少許。意謂如果能使海水增高一點，也環繞在九華山周圍，它就能像蓬萊山一樣。

    [33]意謂可惜九華山坐落在紅塵世界，而且時常露出它真實的容貌，没有用仙靈之氣掩蓋起來。

    [34]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姑且置之不論。

    [35]下界：指塵世。蠻觸：《莊子·則陽》：“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争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又五日而後反。”後常以喻爲小事而争鬥者。白居易《禽蟲》詩之七：“蟭螟殺敵蚊巢上，蠻觸交争蝸角中。”句謂塵世的紛争尤其難以忍受。

    [36]雲中君：雲神。句意謂自己幸而能置身於塵俗之外，高高地處於白雲之上。

    [37]幾輩：幾個人。謂自有此山以來，有幾個人能到此一游，而我有幸能在有生之年登臨此山。

    [38]子晉：王子喬之字。神話人物。相傳爲周靈王太子。喜吹笙，作鳳凰鳴。被浮丘公引往嵩山修煉，後升仙。范仲淹《天平山白雲泉》詩：“子晉罷雲笙，伯牙收玉琴。”

    [39]羊公：指晉羊祜。羊祜督荆州諸軍事，駐襄陽。死後，其部屬在峴山祜生前游息之地建碑立廟，每年祭祀。見碑者莫不流淚。

    夜起

    憂本難忘忿詎蠲[1]，寶刀閑拍未成眠。君平與世原交棄[2]，叔夜於仙已絶緣[3]。入夢敢忘舟在壑[4]，浮名拌换酒如泉[5]。祖郎自愛中宵舞，不爲聞鷄要著鞭[6]。

    【注释】

    [1]詎：豈。蠲（juán）：除去，清除。

    [2]君平：《漢書·王貢兩龔鮑傳序》載，漢高士嚴遵，字君平。隱居不仕，曾賣卜於成都。裁日閲數人，得百錢足自養，則閉肆下簾而授《老子》。李白《古風五十九首》其十三：“君平既棄世，世亦棄君平。”南朝宋鮑照《詠史》詩：“君平獨寂寞，身世兩相棄。”

    [3]叔夜：晉文學家、思想家嵇康，字叔夜。崇尚老莊，講求養生服食之道。爲竹林七賢之一。官中散大夫，因不滿當時掌權的司馬氏政權，被司馬昭殺害。《晉書·嵇康傳》：“康嘗采藥游山澤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嘗得石髓如飴，即自服半，餘半與康，皆凝而爲石。又於石室中見一卷素書，遽呼康往取。輒不復見。烈乃嘆曰：‘叔夜趣非常而輒不遇，命也。’”

    [4]敢：不敢，豈敢。忘舟在壑：《莊子·大宗師》“夫藏舟於壑，藏山於澤，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比喻事物不斷變化，不可固守。

    [5]拌：舍却，表示不惜、甘願。見《啼烏行》注[3]。宋吴潛《滿江紅·懷李安》詞：“邂逅聊拌花底醉，遲留莫管城頭角。”柳永《鶴沖天》詞：“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换了淺斟低唱。”

    [6]祖郎：晉祖逖。《晉書·祖逖傳》：“與司空劉琨俱爲司州主簿，情好綢繆，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鷄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著鞭：《晉書·劉琨傳》：“與范陽祖逖爲友。聞逖被用，與親故書曰：‘吾枕戈待旦，志梟逆虜，常恐祖生先吾著鞭。’其意氣相期如此。”

    重至當塗懷稚存

    其一

    三間瓦屋廨東頭[1]，與爾曾爲晏歲留[2]。鶴帳猿啼新别恨，塵封蛛網再來愁[3]。關心几榻消前劫，滿眼雲山感舊游，絶憶絲蓴滲鹽豉，東歸空羨季鷹舟[4]。

    【注释】

    [1]廨：官府營建的房舍，官廨。

    [2]晏歲：謂歲暮。

    [3]新别：仲則和稚存在朱筠學使率領下於乾隆三十七年五月同游九華山後，六月，稚存先歸，仲則重至當塗。

    [4]絲蓴：蓴菜，即蒓菜。鹽豉：即豆豉。《晉書·陸機傳》：“又嘗詣侍中王濟，濟指羊酪謂機曰：‘卿吴中何以敵此？’機云：‘千里蓴羹，未下鹽豉。’時人稱爲名對。”季鷹：見《洞庭行贈别王大歸包山》注[13]。

    其二

    相對常爲嚄唶行[5]，更經離索想生平[6]。六棺未葬悲元振[7]，一刺空磨嘆禰衡[8]。忍使桑榆乖色養[9]，誤將書劍换浮名。乾坤只許閑鷗鷺，與話煙波浩蕩情[10]。

    【注释】

    [5]嚄唶（huò zě）：大聲呼叫；大聲議論。

    [6]離索：離群索居。陸游《釵頭鳳》詞：“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7]《新唐書·郭元振傳》：“少有大志。十六與薛稷、趙彦昭同爲太學生。嘗送資錢四十萬。會有縗服者叩門，自言五世未葬，願假以治喪。元振舉與之，無少吝，一不質名氏。稷等嘆駭。”原注：稚存歸營葬事。

    [8]禰衡：見《山寺偶題》注[3]。

    [9]忍使：怎忍使，不忍使。桑榆：桑樹和榆樹。日落時光照桑樹和榆樹，因以指日暮時或暮年。色養：指人子和顔悦色地奉養父母或承順父母。乖：違反，違背。

    [10]書劍：見《客夜憶城東舊游寄懷左二》注[9]。煙波浩蕩：指遁迹江湖過隱居的閑適生活。四句謂自己追求名利，不能盡心奉養母親，違背了色養的教導。自己也不可能像鷗鷺一樣，在浩蕩的江湖中過消閑的生活。

    大造[1]

    大造視群生[2]，各如抱中兒。非因果哀樂[3]，亦自爲笑啼。阿保縱解意，那得無啼時[4]。當飢幸一飽，心已不在飢[5]。誰知登崇山，足土固不離[6]。豪士或見此，秋氣旋乘之。觸物感斯集，不知何事悲[7]。悾恫百年盡，俛首歸污泥[8]。精氣生已洩，那有魂相隨[9]。矯枉而過正，亦受前賢嗤[10]。我慕魯仲連，閲世同兒嬉[11]。見首不見尾，焉能贊一辭[12]。

    【注释】

    [1]大造：造化，大自然；自然界的創造者。

    [2]群生：衆生。

    [3]非：無，没有。晉左思《三都賦》序：“且夫玉巵無當，雖寶非用。”句謂有的事情有因果關係，有的没有，是自然發生的。

    [4]阿保：保姆。縱：縱然，即使。那得：哪能，怎麽能够。

    [5]吃飽了，心思就不放在飢餓上面了。

    [6]謂雖登高山，而足不能離開土地；喻人雖有高超的思想，總不能離開物質生活，擺脱俗累。

    [7]謂豪傑之士或許能看到這一點，因此秋氣（秋天凄清肅殺之氣）就乘虚而入，觸物傷情，不知不覺地産生悲感。

    [8]悾恫：空虚哀痛。百年：一生。謂在空虚哀痛中順從地度過一生。

    [9]雖生而已無精氣，過着没有靈魂的生活；雖生猶死，醉生夢死。

    [10]矯枉過正：糾正偏差而超過應有的限度。二句謂庸俗之人追名逐利雖然不對，豪傑之士擺脱世務，獨善其身，逍遥隱逸，則矯枉過正，亦不免爲前賢所笑。

    [11]魯仲連：戰國時齊人，常周游各國，排難解紛，而又不慕榮利，爲後世所稱道。李白《古風五十九首》其十：“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閲世：經歷時世。劉禹錫《宿誠祥師山房題贈》詩：“視身如傳舍，閲世甚東流。”兒嬉：即兒戲。

    [12]見首不見尾：俗語“神龍見首不見尾”，謂龍在雲中，僅能見其一鱗一爪，看不到它的全部。喻高超特異之人的行事，僅能知其一端，而不能理解其真諦。焉能：豈能，不能。贊一辭：用一句話來贊美；令人贊嘆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