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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颉刚的前两次婚姻(选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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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壮澜

    一

    顾颉刚先生是一个外表木讷而内心火热的人。他一生追求真、善、美,无论在学问上或爱情上都始终不渝。他对于女性的深切同情、尊重和对于纯真爱情的向往,可从其前两次婚姻经历中略见一斑。

    颉刚家中数代单传,长辈们盼子心切,当他十三岁时,父亲便为他与苏州城内吴氏订婚。一次父亲带他去茶馆吃茶,与邻桌几位客人相见寒暄几句,并唤他过来拜见,不久便离去。他原以为这是父辈一般熟人相遇,未曾在意,后来方知此即女方家长前来相亲。颉刚是孝子,虽对包办婚姻甚为不满,却不敢抗拒。

    一九一一年一月二十七日,颉刚与吴徵兰结婚,时年十八岁,中学尚未毕业。当时,同窗好友叶圣陶填《贺新郎》一首寄与贺之。

    然而,此次婚姻本无感情基础。徵兰年长颉刚四岁,是一个纯粹旧式女子,二人既不熟悉,也难找到共同语言。而颉刚感其柔弱无辜,既然木已成舟,则“男女之情舍吾妇外,不应有第二人耳”!于是他刻意培养夫妻感情。徵兰在娘家只学做刺绣,未尝识字,婚后颉刚教她认些字,她方能自书其名。当年适逢辛亥革命,各种新派报刊纷纷涌现。颉刚常在报刊上见到妇女参军及争取选举权等消息,每每录出并加以评论,写成《妇女与革命》一文,以吴徵兰名义投寄有正书局的《妇女时报》,翌年刊出。此为颉刚在报端发表的首篇文章。颉刚给徵兰看,虽知她不尽了解其中涵义,却也得其轩渠一笑。

    婚后,颉刚的求学生涯照旧。一九一二年夏中学毕业,次年四月入北京大学预科。这时他的长女自朋刚出生两个月。颉刚专心读书,在学业上猛进,每年仅寒暑假回家探望。一九一六年秋考入北大哲学门。

    徵兰体质素弱。一九一七年二月生次女自珍后不久,街上有大出殡者,热闹非凡,她不顾月子里的羸弱出门观看,受了春寒,回家即患干咳。当时颉刚正在北大,待暑假归家,见徵兰夜夜咳嗽并发热,知道是结核病,建议送她到西医处就诊。而长辈们过惯了节俭日子,以为咳嗽乃平常小疾,可不药自愈,遂不加理争。徵兰性格郁闷,以致病情日重。翌年寒假颉刚回来,一再催请入院治疗,仍遭拒绝。在长者看来,颉刚既未挣钱养家,就无权多用父亲有限的薪俸;而媳妇有命在天,权且听之任之。于是徵兰只有去求仙方、服香灰。

    五四运动前夜的北大,新思潮、新人物异常活跃,颉刚日日与胡适、傅斯年诸君切磋学问,评古论今,惬意非常。然而,自从得知徵兰病重后,这种专注的求学生活便难以为继了。他在与叶圣陶的信中描述了自己的心境:

    内子病后,家人意见不齐,坤(顾颉刚原名诵坤)毕力呼援终归无补,悲观过甚,更无一刻宽舒。

    昔日菲薄文辞,鄙弃小说,以为足使人感情涌溢,不以智理处事也。尤厌曼殊派之哀情小说,以为其归宿唯有一死。人生于社会,关系如此其多,报施如是其繁,安能以一局部分之痛苦而遂杀身,置大部分之关系报施于不顾也。孰意今日身处是境,便已智不胜情,而乃屡有殉情之思乎!……

    接连数月,颉刚终日心神不定,忧虑交加,夜间甚难入睡,略一朦胧,就在迷离的梦中回到徵兰身边。或是听见她串串咳嗽声;或是看见她打扮成新嫁娘坐于床上(俗以梦见女子作新嫁娘妆者为死兆,因其死后亦如此装束);或竟是她已死,停尸灵床,幼女在旁边啼哭索乳,因而顿时心跳而醒。回顾梦境,愈想愈悲,哪里还有睡意,只得张目达旦。如此近半年,便形成了失眠症,此症竟伴随其终生。

    至一九一八年六月中旬,因失眠日剧,无法应付学校功课,颉刚不得已提前请假回家。

    归家后,见徵兰瘦削不堪,终日昏卧,知其不久于人世。颉刚于悲痛中,极力主张将其送入医院,即使无法挽救,亦是尽了一份心意,却被长辈斥为“多费”。病人怕烟怕热,每有炊烟漏入帐内即咳,夏日酷烈则加重昏迷,颉刚提出若干改善居室环境的建议,也被阻止。对此颉刚愤懑已极。颉刚侍疾五十日,八月初,徵兰终于撒手而去。

    二

    颉刚有一个大家庭,此时已四世同堂。祖母尚健在,老人正直善良,然颇守旧,对颉刚自幼管束极严厉,一切包办。父亲虽厚爱于他,然常年在外地供职,家中经济权力实际掌握在继母手里(颉刚八岁丧母,翌年继母来)。此外尚有叔父来往家中,时时干涉家事。

    生长在这种封建旧家庭中,小辈对于长上只有孝敬、服从,而难以反抗————尤其是作为独子的颉刚。即使他具有天生独立的、叛逆的个性和日益增长的学识,即使他在最高学府中尚有大胆批判古今权威的勇气,在家庭的樊笼中他仍然只是一个无助的囚徒。徵兰死后,颉刚的怨恨刻骨铭心,发誓不续娶,因实不忍再让其他女子把自己的安乐牺牲于这种陈旧的家庭。但祖母和父亲都对他垂泪相劝:家中数世单传,所寄望于颉刚的,首先在于嗣续。面对长辈的垂垂老泪与殷殷期望,颉刚深感自己不能率性而行,叹道:“吾之得竟学业,长者之赐也;吾之得有妇,长者所与也。妇逝不敢怨……吾其可以自主乎!”

    徵兰入殓次日,父亲即与颉刚商议续姻一事。当时颉刚心情不好,推说到大学毕业后再议。但暑假后回校上课已不可能:颉刚因理丧事,失眠症又发;且当时祖母年近八十,而幼女尚在襁褓中,继母随父亲从宦在杭州,家中无人照料。于是颉刚只得休学一年,居家侍奉祖母,兼养病体。他体察家庭情况,实在需要一位少妇主持家事,否则自己亦无法回京复学;并且失眠症久治无效,医生谓此病由于心思郁结,药石不足以济其功,劝他觅一如意夫人,陶冶性灵以愈病。颉刚思忖,既迟早必娶,而疾病、学业不可久延,不如速娶可以蕲生。然而回顾自己在病床前的申誓,每每心酸垂泪,觉得愧对徵兰。此时一些亲友开导他,谓存高远之志者不因儿女的旧情所误。于是他面对纷至沓来的媒人,开始认真考虑未来了。

    颉刚既允续娶,父亲急于成功,以便家事早日安顿;而颉刚认为:“诚以百年之事,不可造次,宁过谨慎也。”对他来说,娶妻生子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东家服务”,“不敢说自由意趣”;但此时的颉刚已不是十八岁的少年了。社会革命的鼓舞和西方人文思想的熏陶,使他不愿再做家庭的奴隶,即使不得不为长者作出牺牲,也还是要尽力去争取个人的自由。他说:“天下顶苦的是没有自由意志,没有自由的身体还是第二件:因为意志是属于我的,而身体是属于自然界的。”反思前次的包办婚姻给他带来的苦恼,颉刚把择偶标准定为“好学”、“安贫”,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

    弟所愿娶之人,第一,须有学术上之兴味。无论现在程度高下,惟不可不有求学之志愿……。第二,须淡泊宁静,不染时尚,不好浮华。弟拙于处世,亦不奢于治生之望,如以富贵期我,则便触处牴牾矣。

    颉刚志在毕生治学,只有与此类女子婚配,方能交互砥砺、相濡以沫,使学问之乐与家庭之乐相一贯。至于择偶的方法则有二,其一必探听明确女子学业、性情、体格,不可惑于媒人文饰之辞;其二必得女子自身同意。颉刚不愿强己从人,亦不愿强人就己,他委托说媒者向女方代申三事:一则自己体弱多病;二则先室遗有二女;三则家境不富,且有两个婆婆(继母与祖母),此皆为自己的不利条件。若女方徒以尊长媒妁之言贸然出嫁,既嫁之后,始悔择婿之不慎,则婚后亦无乐事可言。

    仅仅五个月内,来说亲的就达三十余家,可谓门庭若市。颉刚忙而不乱,按照既定的原则和方法一一做去。对于介绍的女子,他四处托亲友探访,非询问有所得且相差不多者,概不考虑。

    祖母的择媳条件又有侧重————她坚信男女双方的命运,八字相合才是好夫妻。她要颉刚多出几个求亲帖,可多收几个庚帖,然后加以挑选:“请个合婚选吉的批命家,去逐个算他一算,取那分数最多的第一名,配做你的佳偶。”颉刚苦笑曰:“这真是绝妙的选法!”他不愿当面顶撞老人,心想:“长幼意见不齐,实在是最苦的事。然要我迁就至‘搭拉篮里就是菜’的结婚,却是决须反对的。”他内受长上督促,外受媒妁逼迫,精神不免苦闷。然毕竟天无绝人之路,靠了好友相助,一次游散居然引出了一段美满姻缘。

    三

    颉刚儿时同窗吴宾若、王伯祥、叶圣陶此时在甪直镇吴县县立第五高等小学校任教,曾多次邀他前往游玩,皆因事繁未果。徵兰殁后,伯祥虑颉刚在家触目生悲,嘱圣陶藉返苏之机邀其同往,游甪直一星期。此游于颉刚意义甚大,一是得见甪直保圣寺的唐塑罗汉像,使其名扬中外,免遭坍塌厄运;一是得识甪直殷女士。第五高小位于保圣寺内,一日,颉刚与伯祥散步保圣寺前,谈及婚事,伯祥为其介绍本校毕业生殷履安,极推重其才德。后来圣陶也有同类褒奖,说殷女士好学不倦。两位挚友的首肯使颉刚对殷女士顿生敬慕之心,虽未谋面,却对她中心藏之,殊不能忘。到了十月末,说媒者稍减,他便向祖母说起殷氏,赞其淑德,问可否向其求婚?祖母应允了,于是请人将求亲帖送至殷宅,并给伯祥写信,请他帮忙向女方说明自己的情况。

    为与殷氏联姻,颉刚煞费苦心。先是伯祥告之,殷宅已获悉顾家情况,似无异议,但不欲遽出庚帖。便向圣陶打听,得知殷宅虑求亲一事非顾家全体之意,因此迟疑。颉刚为此急求在杭州的父亲向殷宅致函,作为信证。

    因家中长者笃信卜筮,无论哪位中意者必得过此一关,颉刚深知稍有疏忽便难成良缘,便欲在生辰八字上做文章。他与伯祥商量,如坐等殷宅送来庚帖同其他几家的一起讨占,等于把决定权交给算命先生。倘预先将男宅人物年庚开示,女宅照此编排,就不怕有冲突了,婚事便可如意。因此他将祖母、父亲与自己的出生年月日时辰写给伯祥,请他与殷宅关系密切者私下说说,若对方有意以女相许,就可依计而行。而伯祥回信说,殷宅作主之人亦不十分开明,若老实将改帖方法告之,或者反致起疑。因而替颉刚出主意:先向玄妙观的算命先生私下打个招呼,以便占合。

    一月上旬接到殷氏庚帖,遂与另一袁氏庚帖同时送至玄妙观,占了二次,都不很顺。袁氏命犯“伤官”(有害于夫),不容考虑;殷氏本命颇佳,而与男家不甚相应,仅占得五分(向来占吉至少须六分乃合)。不知颉刚事前是否与算命先生串通,才得到这五分之数?但颉刚极力怂恿长辈,一边以“续娶不比原配,且常出门者,即有小冲碰亦可无碍”等理由说祖母;一边给父亲写信道:“常情择妇,莫不求其慧福双修;苟不能兼有,男以为宁取才德而略运命;一则才德可按而运命无凭,二则才德难变而运命可移,所谓修德以禳,人定胜天,未始不可勉为之耳。”继而父亲在杭州复又一占,居然得了个上吉,婚事乃定。

    此时,颉刚终于心安。思前想后,觉其仍有几分天缘。

    颉刚既结伉俪,总愿深知其人,便极想找来殷女士的课作看看。他以为依现在的风俗,两家联姻都好交换照片,此等以貌取人,视婚姻如游冶,大可鄙薄,因而立志不犯。但对于女方的性情学行,则甚愿多有了解。伯祥为他寻得一本《女校落成纪念册》,上面有殷女士所作《家政关系》一文。文章开头便说:“昔顾亭林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吾以为匹妇亦与焉。”颉刚阅后极为赞叹,他在《与殷女士缔姻记》一文中叹道:

    伟哉此言。今世人方贱学而忽人生,优游怠荡,攫金混食,世乱不知其纪极。吾既久欲肩天下兴亡之责任于我匹夫之身,而君亦欲以匹妇之身共肩天下兴亡之责,足征我二人人生觉悟已有同心;他日事业之可以协相,又何疑焉。自今以后,请以相勉;日有孳孳,毙而后已。

    婚事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颉刚陷入得一知己的高度兴奋状态。他连作《与殷女士缔姻记》《说亲忆录》等文,又给北大同学狄君武写长信述志,并寄去婚帖四十余份,请他传与京中友好,且申明概不受礼。在这些文字中,他分析当时的婚姻风俗,对浑浊的社会所强加于人的层层束缚,和人们中封建毒素所形成的惰气均作了无情的鞭挞。他盛赞殷女士“好学安贫,淑德内涵,芳誉外溢,虽未见其人,而与我同好,其证甚多”。他憧憬着:

    辄意殷君来,而吾得精神上之慰藉,病得愈乎?同事学问,学得进乎?安贫乐学,不求吾富贵,而事业得建树乎?以其温和缜密之性情,改变吾之气质,使吾得中庸,得有恒,至于没世,而今之所志差可尽达乎?吾二人能相孰相睦,以最高之情思相往还,而为他家夫妇之矜式乎?能建设一真诚怡乐之家庭,悉撇去旧家庭之裁制,而为他家庭之模范乎?……每一思此,觉背徵兰之誓,其罪小;有造于人类,其功大。

    他曾把自己比作太虚中一陨石,不着星球永不得止;“而今则已为一星球所吸引”。思虑万千,“至于喜极陨涕,屡致不眠。恨不能即见殷君,掬心以相示也!”

    一九一九年五月二十一日,颉刚终于与殷履安成婚,开始了他一生中爱情生活的黄金时代。

    四

    新婚后,二人相亲、相知、相爱,生活十分甜蜜。按旧习俗本无蜜月之说,新娘应是“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羮汤”的,这种老例却被他们打破了。颉刚以给自己疗疾为名,携履安将苏州园林逐一游玩;一个多月后相伴到杭州为父亲做寿,又在西湖的青山绿水间尽情徜徉。家中长者对此颇多非议,说颉刚破例、费钱、不知稼穑艰难,竟敢做他父亲所不为之事。颉刚不以为然,争辩说不如此便无法治愈自己的失眠症。

    从杭州返苏不久,夫妻同到甪直殷家行“双归礼”。颉刚乘便要履安拿小学的课作一看,见她许多成绩均佳,对她愈加了几分敬重。他觉得,以前所羡慕的“以伉俪而兼朋友”的乐趣,现在竟如愿以偿,真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

    几天后颉刚单独返苏,让履安在娘家多住些时候。在行船六个小时的归途中,颉刚与友人谈笑风生,毫不觉倦;而归家后接连数日,他却索然寡欢,心绪烦乱,不由得提笔给履安写信,且把家中琐事一一禀报。待写到一位当教员的朋友主张学生写日记胜于写命题作文时,便劝履安何不照行;谁知由此写得兴起,竟把作文、做学问与做人之道畅论一番,直到写出“将外国的上帝、中国的三纲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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