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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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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视军机

    文宗第六弟恭亲王,同治初执政,其时主少国虞,赞助太后致中兴,厥功甚伟。但爱金钱,爱古玩、法帖,外官入都非此则难望升调。勒公少仲,由福建巡抚陛见,不得已购唐人真迹一通,值数千金,遗六王。而仆隶但听得一王字,遂误送大军机王文韶,勒公不知也。王得而甚喜,明日见六王曰:“勒抚治闽,政声甚著,今东河总督无人,论黜陟之公,非与勒抚不可。”六王颔之。勒公旋知误送,复费五千金,急购一名帖,补贻六王,大骂其仆,斥遂之。

    其仆乃投王处,虚辞谗搆,王闻而怀恨,入见六王曰:“昨访问闽人,均言勒抚劣迹甚多。前实误听,此人非独不可升迁,且宜降凋。”六王默然。时左文襄在军机,闻而大怒曰:“王某可杀。前誉勒抚者,想欲得其贿赂;今毁勒抚者,想未满其所欲。心肠反复,惟利是视。此人在政府,安得不坏天下事?”即拟奏杀之,王急甚。六王极力劝解,怒犹未已。旋请太后逐出王文韶,不得在军机,以平左心。数日得旨,则命左侯为两江总督矣。

    时政府诸公,谨慎缄默,无措置大才。左侯视之蔑如,遇事断以己见,他人不能参末议,颇有颐指气使之意。翁叔平尚书心不平,私语同列曰:“左三先生功诚高,然我辈岂绝无赞助之力?使当日奏请天下军饷,政府不时调发,事未有不掣肘者。不闻『权臣在内,大将不能成功于外』乎?何其呼使我辈,如彼之营官、哨官、百长也?”潘伯寅尚书曰:“所比太高,直以奴婢视我辈也。”及其出也,莫不喜形于色云。

    *丁日昌

    通商以来,最屈心于外洋者,惟丁中丞日昌。平日议论,谓秦桧为宋朝第一忠臣,若无桧主和议,安得有南渡百五十年?郭嵩焘言与之同。

    丁又谓开辟以来,能窥天地之秘奥者,惟耶稣一人,学问实在孔子之上,愿世人但学耶稣,不必学孔子。李合肥相国亦云:极数学之精微,穷天下之根窟,虽古圣人,未之能及也。予素不谙历算,但就目前所易见易晓者论之,则西法之谬,万不如中法也。何也?以闰月一事知之也。自尧定闰以来,三年一闰,五年再闰,十九年七闰。无闰之年,则月圆十二次,有闰之年,则月圆十三次,此天象之示,一定不易。古圣算出后,数千年少有差错者。而西法无闰,月大三十一日,月小三十日,天道三年三十七月,月圆三十七次,今西法只三十六月,则三年中必有一月逢两次月圆者,必有初十前二十后月反圆、十五十六月反晦反缺者。是显然之天象,尚算不出,而至与之背,何论其馀?

    乃自明万历时,西法入中国以来,人人惊为绝学,即我朝精天文算学诸公,亦多推重之,不解何故。吁!予知之矣,大抵历算之家,每欺人不能识,往往隐约其义,颠倒其法,艰深其辞,虽甚粗浅之端,亦必令人茫然而莫辨。而又尊崇西人,以高吾学。谓吾不独通中法,兼能通西法,遂藉此以显著作,以博声誉,以愚天下后世。不然,岂真不知西法之不及中法哉?昔之算天文者,以闰易失,每争岁差之法,谓算不精。七十年后,或差一时,或差一日。予谓七十年后,如差一时,八百四十年,方差一日。七十年后,如差一日,二千一百年方差一月,尚不至如西法三年中便差一月也。此自汉以来,未闻无闰之年,月圆十三次,有闰之年,月圆十二次。算差至如是者,则又何取不识算闰之西法哉?抑又思之,土圭测量之法,原为算闰而设,恐算闰不确,则不能定时成岁。若如西法无闰,但依大月三十一日,小月三十日算去,则死呆之法,何人不知?何人不能?又何必设日官?非独西法无取,即中法亦可谓矣。甚矣!举世为西人所愚也。

    左侯最恶丁尊信夷人,在政府与人言,每称之为“鬼奴”。李文正闻而止之,恐传入丁耳,恨及于己,但低声向左语曰:“小人之尤也。”

    *魂兮归来

    穆宗宾天,皇后以死殉,事为千古所未有。都中有才者,争撰祭文以祭之。万公青藜,为礼部尚书,凡祭文必由礼部阅过而后进。张公之洞,陈公宝琛在翰林,同拟一篇献焉。尚书读而叹其典赡古拗,但谓内有“魂兮归来”四字,语近轻佻,不庄重。张公博学奇才,推为天下第一。而陈公文藻亦负一时之望。经尚书摘出此瑕疵,皆失色无辞,然胸中不无蒂芥。论者谓张尝参尚书,而陈弹之尤力者,皆因此四字之故,借公以泄其私,未可知也。

    *焚毁教堂洋行诸案

    外夷通商后,各直省创立天主堂,行耶稣教者甚多。独吾省章门,光绪二十年以前尚无之。自与倭奴讲和,中国示弱已极,诸夷遂愈猖獗,而耶稣教遂愈盛行,无有敢出而阻之者。近三四年,章门进纷纷建天主教堂、耶稣教堂矣。

    盖法夷主天主教,入教者不敬祖宗,归必毁其神主。且一人入教,举家皆从,无得有异。英夷主耶稣教,则仍敬祖宗,或一人入教,父母兄弟妻子俱不愿者,亦听之。

    其初,天主即耶稣,本一教。传之既久,遂分门别户,各祖其说,以惑世诬民矣。

    先是同治年间,章门亦建有大天主教堂一,小教堂二,愚昧之徒与无赖之流皆入其教,迹甚诡秘。堂中不许人窥探,尝诱人拐童子至,以重价买之,或云杀取童睛以熬银,或云杀取童肾以配药,究莫知何用。而到处遗失小孩颇多,有探知在教堂内者。

    吾省向有三大书院,曰豫章、友教、经训。有三小书院,曰洪都、东湖、西昌。肄业者殆千数百人,闻知此事,人人愤怒,遂约杀洋夷,毁教堂,以某日为期,并造诛夷安民旗帜数十。

    时沈文肃抚吾省,亦痛恨此事,私喜江西士人义烈,恐其不胜,阴谕南昌县,以勇二十名,冒士人衣,当先入堂。是日,士人号召百姓数万至,围住三堂,毁为平地。杀夷目二人,一真夷,一假夷,馀早逃匿。寻至内室,果得孩骨无数。夷受此创,即至总理衙门,要挟皇上,勅江西巡抚严拿首从,赔修教堂。

    奉旨后,文肃伪出火签数十,遍处拘拿,仍阴令士人召百姓数万围衙署,声言:如敢拿人,先杀官,后再至九江杀尽洋人。皇上许其通商,我百姓不准存留江西界内,存者即杀,其如我何?文肃即命巡捕官出,假意劝曰:“请大众退,立即收回火签,不敢再拿,如何?”众曰:“诺。”遂散。文肃因据此情形入奏,夷人果惧,模糊了事,仅赔修教堂银七万两,然亦不敢再修矣。

    逾数年,九江数夷目乘大船至章江,谓欲创立教堂。刘公蚬庄为巡抚,亦授意于六书院人,召百姓数万至河干,抚、藩、臬及合城文武大小官员故意示尊礼洋酋,齐至河岸迎接。而士民一面拆毁巡抚及各大宪轿,极口肆骂官长,一面挥大石至夷船,齐喊曰:“杀!”其声如雷。夷人魂魄已失,又见岸上官为士民所困,狼狈已极,无有为作主者,立刻舟回九江。故法夷最畏江西人,省垣二十馀年无天主堂。为此,沈文肃督两江时,建德毁教堂二十二所,杀夷二男二女。闻赖文肃之力,建民不至十分受累。其如何结局,当时记甚清,今忘之矣。

    某年,有外夷十九人至长沙,欲立天主堂。忽一夜被土人杀尽。巡抚王公文韶闻而惧甚,时曾九帅、刘制军、杨制军诸巨公俱在家。王公请至,曰:“此事若不办,必启衅端,乞访拿为首数十人,杀以抵之,何如?”诸公答之即出。而满城已张贴讨夷檄文并传至九江、上海等处。大意谓:“皇上畏汝,我百姓不畏汝,如来报仇,即与汝战,决不宽饶云云。”

    翌日,诸公复王公命,呈册一本,曰:“册中二十二万人,皆为首者,请中丞发火签拿之。”王公榜徨无计,谓“拿则必激变,不拿则必获戾。”忽飞书至政府求内用。既去,后继之者亦不敢办。而洋夷见檄文甚惧,兼知中兴名将,大半湖南人,皆精于兵法,且隔洞庭湖,铁甲船不能至,无如之何,作为罢论,但戒诸夷以后不必往湖南也。

    又光绪十馀年间,镇江有一卖粉团者,偶在洋街便溺。向来洋街设人分巡,曰巡捕,首戴一无缨凉帽,帽上安一兰结,身穿号衣,手执鞭箠,见有高声叫骂及两人斗打与挑秽物而过者,则以箠乱鞭之,虽头破身伤,在所不顾。见有便溺者,则执至洋行内,囚一房中,四围黑暗,下复秽湿,曰坐水牢,往往受其蒸郁之气而死。必与钱赎,或十元、八元、四元、二元,方放出去。巡捕见卖粉团人必无钱,始则鞭挞,继则拳挥脚踢,其人受伤重,倒在地,气息奄奄。见者皆不服,遂追巡捕,巡捕逃入洋行。须臾,聚至数万人,围其行。内一洋人放洋枪,众愈怒。有一十五六岁人,武艺甚精,身轻如鸟,带火种纵上洋屋,揭开屋瓦,放火而下,立时焚毁。凡镇江洋行,一齐围住,肆意焚毁。幸道府闻而即出,极力劝阻,仅焚去六七行。然而所失已百万,英领事衙门亦在内,所失较多。而镇江人恨犹未已,明日人数愈聚逾众,声言当烧尽洋行,杀尽洋人。自今不许在镇江开码头。内颇有能者主谋,知必报复,已预备战事。诸夷惧甚,初犹要挟通商衙门勅两江总督曾国荃赔银数百万,杀为首数十人,不从则调兵船至开战。九帅笑曰:“无故伤我华人,咎有所在,欲战则战,赔银则不能。”九帅威望素重,闻而愈惧。初,九帅阴命常镇道相机行事,可了则了之。而遇事往答赔银四万,诸夷遂借此允诺。幸其人未死,镇江人亦遂解散。自此诸夷约束巡捕,不敢如前猖獗矣。

    大抵外夷敢挟制皇上官府,不敢得罪百姓。盖彼兵船不能长驻中国,又不能杀尽百姓,倘深其怨毒,则容存无地,交易无人,而且祸起仓卒,难以测度。故每逢百姓滋事,彼必退怯,不敢与较。沈公、刘公窥知此意,故皆借百姓以挟制外夷。独王公在湖南,一己之利害祸福太明,致畏避而去;其实彼时能坚然不动,终归无事,兼可得名矣。

    又四川大足县教民猖獗已极,有余蛮子者,任侠之徒也,好平里党中不平之事。近村近县,遇事必推之为首,惟其言是听。余某遂倡议杀教民,一呼而起者数万人,皆苗蛮杂类,亡命之流。凡邻近教堂,尽行焚毁,入教之家,无男女尽杀之,并擒教头一名,乃法国贵官。法夷急甚,挟四川总督发兵前剿,救出此人。余某云:“官兵若来,先杀此教头祭旗,然后开仗。”法夷愈急,无计可施,即得托人往说和,愿出银赎回。余某云:“须立议字,以后不得复仇,并不得在此处行教,赎资须二万两方可。”法夷一一依从。于是,赎银议宇及教头,两面经通事交割清楚。教头放出,行至数十里外,忽有他党,若强盗者数百人,至曰:“此奇货可居也。”一拥擒去。法夷大怒,要挟官兵前进,志在杀尽此辈,以泄其愤。而此辈缚教头于旗竿上,立阵前,谓战则先杀之。法夷见而慄慄,官兵亦不敢动。闻现尚鹬蚌相持,未知将来如何了结,此亦一大快事也。

    予观外夷与乡勇战必败,如广东榕树头一役,全军几覆,若无汉奸,则巴酋就擒。又如某一役亦败,某一役再败。叶名琛惟不许百姓与夷战,故被执辱。何制军惟不许福民与法战,故一败涂地。林文忠惟能鼓民助威,故英夷屡战屡败。然则百姓之义愤,固大可用也,患在大吏不善用之耳。最怪天津毁教堂一事,曾文正太无胆识,太示懦弱,末路声名,因之大损。

    当同治庚午年,江南屡有控失小孩案,梅方伯重悬赏格,拿一匪者,赏银百两。某日,城外百姓数人,见二人在前,小孩数人随从,可离一二丈,其人行,孩子亦行,其人止,孩子亦止,颇疑之。遂喝曰:“拐子。”其人即走,因人多被擒,交官领赏。问官分开研鞫,其一五毒备施,不招;其一新入党者,供曰:“彼前日诱我为此,谓可得厚礼,拐一童,卖教堂内,可得银二十两。”问:“买去何用?”曰:“不知。”“用何法拐?”曰:“以药成饼,路中见孩子,绐之食。其药香烈异常,孩子无不爱食,食后自然随来,不用捆缚。”问竟定案,一正法,一充军。

    到处都有失去孩子者,而天津尤甚,百姓俱探知在教堂内。一日聚众千,焚其堂,杀洋男二人,洋女二人,皆寸割其肉而食。搜出孩骨无算。时陈国瑞在此主令,喝焚喝杀,其实无陈亦势所必为。而法夷受此伤,即调兵船至大沽口,谓不杀陈国瑞与为首数十人及赔修教堂,即开炮攻天津,再攻都城。直督崇厚闻而惧甚,朝右诸巨公亦皆忧惶无策。天津人独不畏,已聚数万人,预备与之战矣。适曾文正入朝,法夷畏其声望,不敢动。朝廷上下皆喜甚,谓可倚赖之以伸国威,天津人亦谓必能如林文忠,助百姓以制服法夷矣。孰知文正志怯气馁,恐一战不胜,则罪归一人,遂阴主和议。又不敢遽出诸口,知苏抚丁日昌多谲诈,奏调至天津办此事。丁遂扬言:“今日惟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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