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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校釋附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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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充的論衡見現代學生第一卷,四、六、八、九期。

    胡適  王充字仲任,是會稽上虞人。他生於建武三年。西曆二七。他的家世很微賤,他的祖父是做「賈販」的,故人笑他「宗祖無淑懿之基」。他後來到京師做太學的學生,跟班彪受業。他也曾做過本縣本郡的小官。元和三年,西曆八六。他已五十九歲了,到揚州做治中。章和二年,西曆八八。罷州家居,他從此不做官了。後漢書本傳說他「永元中病卒於家」。大概他死時在西曆一百年左右。他著書很多,有譏俗節義十二篇,不傳。是用俗話做的,又有政務一書,是談政治的書,不傳。又有論衡八十五篇。今存,但闕招致篇。他老年時做了養性書十六篇。不傳。論衡末卷有他的自敘一篇,可以參看。

    王充的時代——西曆二七至一00——是很可注意的,這個時代有兩種特別色彩。第一,那時代是迷信的儒教最盛行的時代。我們看漢代的歷史,從漢武帝提倡種種道士迷信以後,直到哀帝、平帝、王莽的時候,簡直是一個災異符瑞的迷信時代。西漢末年最特別是讖緯的書。讖字訓驗,是一種預言,驗在後來,故叫做讖。緯是對於經而言,織錦的縱絲為經,橫絲為緯,圖讖之言都叫做緯書,以別於經書。王莽當國的時候,利用當時天人感應的迷信,造作了「麟鳳龜龍眾祥之瑞七百有餘」,還不夠用。於是他叫人造作許多預言的「符命」。孺子嬰元年,(西曆六年)孟通浚井,得白石,上有丹書,文曰:「告安漢公莽為皇帝。」自此以後,符命繁多,王莽一一拜受。初始元年,(西曆八年)有一個無賴少年,名叫哀章,造作銅匱,內藏圖書,言王莽為真天子。到黃昏時候,哀章穿著黃衣,捧著銅匱,到高廟裏,交給守官。官聞奏,王莽遂親到高廟拜受金匱。明年,莽遂做皇帝。圖讖的起源很有政治和宗教的意味。漢初的儒生用天人感應的儒教來做那「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的事業。後來儒教總算成功了,居然養成了皇帝的尊嚴,居然做到了「辯上下,定民志」的大功。王莽生在儒教已成功之後,想要做皇帝,很不是容易的事。他不能不利用這天人感應的宗教來打破人民迷信漢室的忠心。解鈴還須繫鈴人,儒教造成的忠君觀念,只有儒教可以打破。王莽、劉歆一班人拼命造假的經書和假的緯書,正是這個道理。王莽提倡經術,起明堂,靈臺,辟雍,求古逸書,即是叫人造假書。添設博士員,——騙得四十八萬七千五百七十二人上書稱頌他的功德。這是儒教的第一步成功。他那七百多種的祥瑞——白雉,鳳皇,神爵,嘉禾,甘露,醴泉,禾長丈餘,一粟三米,——騙得他的九錫。九錫是當時九百零二個大儒根據「六藝通義經文所見周官、禮記宜于今者」所定的古禮。這是儒教的第二步成功。平帝病了,王莽又模倣周公「作策請命於泰畤,載璧秉圭,願以身代,策金縢,置于前殿,敕諸公勿敢言」。不幸平帝沒有成王的洪福,一病遂死了。王莽卻因此做了周公,「居攝踐阼,如周公故事」。這是儒教第三步成功。但是儒教的周公究竟不曾敢做真皇帝。王莽沒有法子,只好造作符命圖讖,表示天命已歸周公,成王用不著了。於是這個新周公乃下書曰:「予以不德,託於皇初祖考黃帝之後,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末屬。皇天上帝隆顯大佑,成命統序,符契圖文,金匱策書,神民詔告,屬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漢氏高皇帝之靈,承天命,傳國金策之書。予甚祇畏,敢不欽受。」明年,遂「順符命,去漢號」。讀策的時候,王莽親執小皇帝的手,流涕歔欷,說道:「昔周公攝位,終得復於明辟,今予獨迫皇天威命,不得如意。」哀嘆良久。這齣戲遂唱完了。這是儒教的第四步大成功。

    這是圖讖符命的起源。光武帝中興,也有許多圖讖。李通造讖曰:「劉氏復興,李氏為輔。」又彊華奏赤伏符曰:『劉秀發兵捕不道,四七之際火為主。」光武遂即帝位。故光武很相信這些說讖的人,甚至用圖讖來決定嫌疑。後漢書桓譚傳,又鄭興傳。光武末年,西曆五七。初起靈臺,明堂,辟雍,又宣佈圖讖於天下。明帝、西曆五八至七五。章帝七六至八八。繼續提倡這一類的書,遂使讖緯之書佈滿天下。漢人造的緯書,有河圖九篇,洛書六篇,都是說「自黃帝至周文王所受本文」。又別有三十篇,說是自初起到孔子九位聖人增演出來的。又有七經緯三十六篇,都說是孔子所作。七經緯是:易緯六種,書緯五種,詩緯三種,禮緯三種,樂緯三種,孝經緯二種,春秋緯十三種。詳見後漢書樊英傳註。這種書的作偽的痕跡,很容易看出。據尹敏光武時人。說:「其中多近鄙別字,頗類世俗之辭。」後漢書尹敏傳。其實單看那些緯書的書名——鉤命決,是類謀,元命苞,文耀鉤,考異郵等等,——也就可以曉得那些書的鄙陋可笑了。又據張衡說:

    春秋元命苞中有公輸班與墨翟事,見戰國,非春秋也。

    又言「別有益州」。益州之置,在於漢世。

    其名三輔諸陵,世數可知。……至於王莽篡位,漢世大禍,八十篇何為不戒?則知圖讖成於哀、平之際也。後漢書張衡傳。

    這四條證據都是作偽的鐵證。但是漢朝的君主和學者都是神迷了心竅,把這些書奉作神聖的經典,用來改元定曆,決定嫌疑。看律曆志中屢引圖讖之處可證。這種荒謬可笑的迷忌,自然要引起一般學者的反抗。桓譚、鄭興、尹敏在光武時已極力攻擊圖讖的迷信。尹敏最滑稽,他攻擊圖讖,光武不聽,他就也在讖書的闕文上補了一段,說:「君無口,為漢輔。」光武問他,他說:「臣見前人增損圖書,敢不自量,竊幸萬一。」光武也無可如何。桓譚攻擊圖讖,光武大怒,說他「非聖無法」,要把他拿下去斬首。但是迷信已深,這幾個人又不能從根本上推翻當時的天人感應的儒教,鄭興、尹敏都是信災異之學的,桓譚略好。故不能發生效果。王充也是這種反抗運動的一個代表。不懂得這個時代荒謬迷忌的情形,便不能懂得王充的哲學。

    上文說的讖緯符瑞等等的道士迷信,即是儒教迷信。是西曆一世紀的第一種特別色彩。但是那時代,又是一個天文學發展時代。劉歆的三統曆是儒教的天文學,是王莽時代的天文學。建武八年,西曆三二。已有朱浮、許淑等人請修改曆法。從永平五年六二。到元和二年,八五。是四分曆和三統曆競爭最烈的時代。四分曆最後戰勝,遂得頒行。八五。當兩派爭勝的時候,人人都盡力實地測候的工夫。誰的效驗最優,誰便占勝利。故楊岑候月食成績比官曆優,政府就派楊岑署理弦望月食官。六二。後來張盛、景防等用四分法與楊岑比課,一年之中,他們候月食的成績比楊岑多六事,政府就派他們代楊岑署理月食官。六九。四分曆所以能頒行,全靠他的效驗遠勝太初曆。後來賈逵與王充年歲略相同,死於西曆一0一,年七十二。用這種實驗的方法,比較新舊兩曆,得結果如下:

    以太初曆考漢元,前二0六。盡太初元年,前一0四。日朔二十三事,其十七得朔,四得晦,二得二日。新曆七得朔,十四得晦,二得三日。舊曆成績比新曆好。

    以太初曆考太初元年,盡更始二年,二四。日朔二十四事,十得晦。以新曆,十六得朔,七得二日,一得晦。新曆成績比舊曆好。

    以太初曆考建武元年,二五。盡永元元年,八九。二十三事,五得朔,十八得晦。以新曆,十七得朔,三得晦,二得二日。新曆成績比舊曆好。

    又以新曆上考春秋中有日朔者,二十四事,失不中者二十三事。新曆成績很壞。

    實測的結果指出一個大教訓:「求度數,取合日月星辰。有異世之術,太初曆不能下通於今,新曆不能上得漢元。」

    這種實驗態度,是漢代天文學的基本精神。太初曆的成立,在於效驗;(見上章。)四分曆的成立,也在於效驗。這種效驗是真確可靠的,不比那些圖讖緯書的效驗是邈茫無稽的。這種科學的態度,在當時自然不能不發生一點影響。王充生在這個時代;他著書的時候,正當四分曆與太初曆爭論最烈的時期。論衡著作的時期很可研究。講瑞篇說:「此論草於永平之初,……至元和、章和之際,孝章耀德天下。」又恢國篇記章帝六年事,稱今上;宣漢篇也稱章帝為今上;齊世篇稱章帝為方今聖明。據此可見論衡不是一個時代做的。大概這書初起在永平初年,當西曆六十餘年,正在四分法初通行的時候。後來隨時增添修改,大部分當是章帝時著作。直至和帝初年還在修改,故有稱孝章的地方。此書最後的修正,當在西曆九十年左右,四分曆已頒行了。此書的著作與修正,前後共需三十年。但此後還有後人加入的地方,如別通篇提及蔡伯喈。蔡邕生於西曆一三三年,王充已死了三十多年了。此外尚有許多加入的痕跡。但論衡大體是西曆六十年至九十年之間做的。這是大概可以無疑的。他又是很佩服賈逵的人,又很留心當時天文學上的問題,如說日篇可為證。故不能不受當時天文學方法的影響。依我看來,王充的哲學,只是當時的科學精神應用到人生問題上去。故不懂得當時的科學情形,也不能了解王充的哲學。

    王充的哲學的動機,只是對於當時種種虛妄和種種迷信的反抗。王充的哲學的方法,只是當時科學精神的表現。

    先說王充著書的動機。他自己說: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衡篇以十數,亦一言也,曰:「疾虛妄。」佚文篇。

    他又說:

    充既疾俗情,作譏俗之書;又閔人君之政,徒欲治人,不得其宜,不曉其務,愁精苦思,不睹所趨,故作政務之書;又傷偽書俗文多不實誠,故為論衡之書。自紀篇。

    他又說:

    是故論衡之造也,起眾書並失實,虛妄之言勝真美也。虛妄之語不黜,則華文不見息;華文放流,則實事不見用。故論衡者,所以銓輕重之言,立真偽之平。……其本皆起人間有非,故盡思極心以譏世俗。世俗之性,好奇怪之語,悅虛妄之文。何則?事實不能快意,而華虛驚耳動心也。是故才能之士,好談論者,增益實事,為美盛之語;用筆墨者,造生空文,為虛妄之傳。……至或南面稱師,賦姦偽之說;典城佩紫,讀虛妄之書。……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今吾不得已也。」虛妄顯於真,實誠亂於偽。世人不悟,是非不定,紫朱雜廁,瓦玉雜糅。以情言之,吾心豈能忍哉?……人君遭弊,改教於上;人臣愚惑,作論於下。實得,則上教從矣。冀悟迷惑之心,使知虛實之分;實虛之分定,而後華偽之文滅;華偽之文滅,則純誠之化日以孳矣。對作篇。

    他又說:

    論衡就世俗之書訂其真偽,辨其實虛。……俗傳蔽惑,偽書放流。……是反為非,虛轉為實,安能不言?俗傳既過,俗書又偽。若夫……淮南書言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絕。堯時,十日並出,堯上射九日。魯陽戰而日暮,援戈揮日,日為卻還。世間書傳多若等類,浮妄虛偽,沒奪正是。心濆涌,筆手擾,安能不論?同上。

    這幾段都可寫出王充著書的動機。他的哲學的宗旨,只是要對於當時一切虛妄的迷信和偽造的假書,下一種嚴格的批評。凡是真有價值的思想,都是因為社會有了病纔發生的。王充所謂「皆起人間有非」。漢代的大病就是「虛妄」。漢代是一個騙子時代。那二百多年之中,也不知造出了多少荒唐的神話,也不知造出了多少荒謬的假書。我們讀的古代史,自開闢至周朝,其中也不知道有多少部分是漢代一班騙子假造出來的。王莽、劉歆都是騙子中的國手。讖緯之學便是西漢騙子的自然產兒。王充對於這種虛妄的行為,實在看不上眼。我們看他「心濆涌,筆手擾」,「吾不得已也」,「吾豈能忍哉」的語,便可想見他的精神。他的書名是「論衡」。他自己解釋道:「論衡,論之平也。」自紀。又說:「論衡者,所以銓輕重之言,立真偽之平。」衡即是度量權衡的衡。即是估量,即是評判。論衡現存八十四篇,幾乎沒有一篇不是批評的文章。最重要的如:

    書虛、第十六。道虛、二四。語增、二五。儒增、二六藝增、二七。對作八四。等篇,都是批評當時的假書的。

    問孔、二八。非韓、二九。刺孟三十。是批評古書的。

    變虛、十六。異虛、十八。感虛、十九。福虛、二十。禍虛、二一。龍虛、二二。雷虛二三。是批評假書中紀載的天人感應的事的。

    寒溫、四一。譴告、四二。變動、四三。招致第四四篇,今闕。四篇,是從根本上批評當時儒教的天人感應論的。

    講瑞、五十。指瑞、五一。是應五二。是批評當時的祥瑞論的。

    死偽、六三。紀妖、六四。訂鬼、六五。四諱、六八。〈言間〉時、六九。譏日、七十。卜筮、七一。難歲、七三。詰術七四。等篇,是批評當時的許多迷信的。

    論衡的精神只在「訂其真偽,辨其實虛」八個字。所以我說王充的哲學是批評的哲學,他的精神只是一種評判的精神。

    現在且說王充的批評方法。上文我說王充的哲學只是當時科學的方法適用到天文學以外的問題上去。當時的天文學者最注重效驗,王充的批評方法也最注重效驗。他批評當時的災異學派說:

    變復之家不推類驗之,空張法術惑人君。明雩。

    他是屬於自然主義一派的道家的,說見下。但他嫌當時的自然學派也不注重效驗的方法。他說:

    道家論自然,不知引物事以驗其言行,故自然之說未見信。自然。

    他又說:

    凡論事者,違實不引效驗,則雖甘義繁說,眾不見信。知實。

    他的方法的根本觀念,只是這「效驗」兩字。他自己說:

    事莫明於有效,論莫定於有證。空言虛語,雖得道心,人猶不信。……唯聖心賢意,方比物類,為能實之。薄葬。

    我們若要懂得王充說的「效驗」究竟是什麼,最好是先舉幾條例:

    (例一)儒者曰:「日朝見,出陰中。暮不見,入陰中。陰氣晦冥,故沒不見。」如實論之,不出入陰中。何以效之?

    夫夜,陰也,氣亦晦冥。或夜舉火者,光不滅焉。……火夜舉,光不滅,日暮入,獨不見,非氣驗也。

    夫觀冬日之入出,朝出東南,暮入西南。東南西南非陰,古以北方為陰。何故謂出入陰中?

    且夫星小猶見,日大反滅,世儒之論虛妄也。說日。

    (例二)雷者,太陽之激氣也。……盛夏之時,太陽用事,陰氣承之。陰陽分爭,則相較軫,較軫則激射。激射為毒,中人,輒死;中木,木折;中屋,屋壞。人在木下屋間,偶中而死矣。何以驗之。

    試以一斗水灌冶鑄之火,氣激{敝衣}裂,若雷之音矣。或近之,必灼人體。天地為爐大矣,陽氣為火猛矣,雲雨為水多矣,分爭激射,安得不迅?中傷人身,安得不死?……

    雷者,火也。何以驗之?這兩句,今本倒置,今以意改正。以人中雷而死,即詢其身,中頭則鬚髮燒燋,中身則皮膚灼燌,臨其尸,上聞火氣,一驗也。道術之家以為雷燒石色赤,投於井中,石焦井寒,激聲大鳴,若雷之狀,二驗也。人傷於寒,寒氣入腹,腹中素溫,溫寒分爭,激氣雷鳴,三驗也。當雷之時,雷光時見,大若火之耀,四驗也。當雷擊時,或燔人室屋及地草木,五驗也。

    夫論雷之為火有五驗,言雷為天怒無一效,然則雷為天怒,虛妄之言。雷虛。

    古文「效」與「驗」可以互訓。廣雅釋言:「效,驗也。」呂覽察傳篇注、及淮南主術注,驗,效也。王充的效與驗也只是一件事。效驗只是實驗的左證。這種左證,大略可分為兩種:(一)是從實地考察本物得來的。如雷打死人,有燒焦的痕跡,又有火氣,又如雷能燔燒房屋草木,都屬於這一種。(二)是本物無從考驗觀察,不能不用譬喻和類推的方法,如陰中氣可舉火,又可見星,可以推知日入不是入陰氣中;又如用水灌火能發大聲,激射中人能燒灼人,可以推知雷為陰氣與陽氣的激射,這都屬於第二類。第一種效驗,因當時的科學情形,不容易做到。只有天文學在當時確能做到了。醫學上的驗方也是如此。王充的書裏,用這種實地試驗的地方,比較的很少。他用的效驗,大都是第二種類推的效驗。他說的「推類驗之」與「方比物類」都是這一類的效驗。這種方法,從箇體推知箇體,從這物推知那物,從名學上看來,是很容易錯過的。但是有時這種類推法也很有功效。王充的長處在此,他的短處也正在此。

    這種重效驗的方法,依我看來,大概是當時的科學家的影響。但是科學家的方法固然注重證驗,不過我們要知道證驗是科學方法的最後一步。科學方法的第一步是要能疑問。第二步是要能提出假設的解決。第三步方纔是搜求證據來證明這種假設。王充的批評哲學的最大貢獻就是提倡這三種態度:疑問,假設,證據。他知道單有證驗是不夠用的,證驗自身還須經過一番評判,方纔站得住。例如墨家說鬼是有的,又舉古代相傳杜伯一類的事為證驗。墨子明鬼篇。王充駁道:

    夫論不留精澄意,苟以外效立事是非,信聞見於外,不詮訂於內,是用耳目論,不以心意議也。夫以耳目論,則以虛象為言;虛象效,則以實事為非是。故是非者不徒耳目,必開心意。墨議不以心而原物,苟信聞見,則雖效驗章明,猶為失實。失實之議難以教,雖得愚民之欲,不合智者之心。薄葬。

    這一段說立論的方法,最痛快,最精彩。王充的批評哲學的精神,只是注重懷疑,注重心意的「詮訂於內」。詮訂就是疑問,就是評判。他自己說論衡的方法是:

    論則考之以心,效之以事。浮虛之事,輒立證驗。對作。

    看他先說「考之以心」,後說「效之以事」,可見他的方法最重心意的詮訂,效驗不過是用來幫助心意提出的假設,使他立腳得住。不曾詮訂過的證驗,王充說:「雖效驗章明,猶為失實。」有時詮訂已分明,便可不須再求證驗,也能成立。例如漢儒說上古聖王太平之世,廚房裏自生肉脯,像一種蒲扇搖動生風,寒涼食物,使他不腐敗,故名萐脯。王充駁道:

    太平之氣……能使廚自生肉萐,何不使飯自蒸於甑,火自燃於灶乎?……何不使食物自不臰?何必生萐以風之乎?是應。

    儒者又說堯時有蓂莢夾階而生,月朔生一莢,至十五日而十五莢;十六落一莢,至月晦落完。王充駁他道:

    夫起視堂下之莢,孰與懸曆日於扆坐旁,顧輒見之也?天之生瑞,欲以娛王者,須起察乃知日數,是生煩物以累之也。且莢,草也。王者之堂,旦夕所坐。古者雖質,宮室之中,草生輒耘,安得生莢而人得經月數之乎?同上。

    儒者又說堯時有草名屈軼,生於庭,見了佞人便能指出。王充駁道:

    夫天能故生此物以指佞人,不使聖王性自知之,或佞人本不生出,必復更生一物以指明之,何天之不憚煩也?……經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人含五常,音氣交通,且猶不能相知;屈軼,草也,安能知佞?如儒者之言是,則太平之時草木踰賢聖也。同上。

    王充書裏這一類的懷疑的批評最多,往往不用證驗,已能使人心服。有時他的懷疑或假設,同普通的信仰相去太遠了,不容易使人領會信從,那時他方纔提出證驗來。如上文所引「日不入陰中」及「雷者火也」兩個假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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