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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五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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擅利而私藏于己也;世间之事未有不劳力而能成者,但人情多诈,共事则欲逸己以劳人,不肯尽力,此所以恶其不出于身也,今但得各竭其力以共成天下之事足矣,不必其用力而独营己事也。风俗如此,是以奸邪之谋闭塞而不兴,盗窃乱贼之事绝灭而不起,暮夜无虞,外户可以不闭,岂非公道大同之世乎?”

    臣按:此《礼运》载孔子之言,说者不以为然,然其所谓“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凡若此者,非但五帝时为然,凡夫为治皆不可不然也。夫然,则普天之下、亿兆之众,人人各止其所而无一人之或失其所矣,为治而至于使天下之人无一人之不得其所,由一人积而至于亿兆人,人人皆然而在在无不然,岂非大同之世乎?昔孔子生春秋之世而不得位,尚且有志于上古大道之行而期于大同之世,矧夫居天位有可为之势、辅明君有可为之时,而不思所以复古乎?

    四体(四肢也)既正,肤(革外薄皮)革(肤内厚皮)充盈,人之肥也;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大臣法,小臣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肥也;天子以德为车,以乐为御,诸侯以礼相与,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是谓大顺。

    吴澂曰:“上文以身之肥譬两间之顺,故先言此以足上文取譬之说,然后广言家国天下之顺以实所譬也。然不曰家之顺、国之顺、天下之顺而曰家之肥、国之肥、天下之肥者,因上文以肥譬顺而言也。父慈子孝而其情厚,兄友弟恭而其情亲,夫义妇听而其情不暌乖,此一家之顺;大臣有持循,小臣有分辨,设官以治职分职以居官,不相紊乱,君以礼使臣、臣以忠事君,非相为赐,此一国之顺;天子有德以安民之居如车之承载,有乐以和民之心,如御之调适,诸侯邦交互相施报,大夫言行俱有律度,庶士忠顺各无欺伪,百姓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此天下之顺。”

    臣按:先儒谓此乃是圣学之极功,成己成物,合内外之道,《大学》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之事也,故谓之大顺。人君为治,使夫内而一家、外而一国,又远而天下,皆如一人之身,四体顺正,肤革充盈,九窍百骸,肢节筋骨,气充于中、体全于外,然有温润之泽,胖然有舒泰之容,治天下而至于此,岂非大顺之世乎?世而至于大顺,则生有所养而不至于冻馁,死有所送而不至于暴露,非但生人得其所,幽而神明亦皆得以享祀于冥冥之中矣。

    故天不爱其道,地不爱其宝,人不爱其情,故天降膏露(露之泽浓如膏),地出醴泉(泉之味甘如醴),山出器车(山木自成车材),河出马图,凤凰、麒麟皆在郊棷(当作“薮”),龟龙在宫沼,其余鸟兽之卵胎皆可俯而窥也,则是无故,先王能修礼以达义、体信以达顺,故此顺之实也。

    程颐曰:“君子修己以敬,笃恭而天下平,惟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而四灵毕至矣,此体信达顺之道。”

    朱熹曰:“信是实理,顺是和气,体信是致中达顺、是致和实体,此道于身则自然发而中节,推之天下而无所不通也。”

    吴澂曰:“大顺之应如此,亦无他故而使之然,盖由先王能修治其礼而达之于礼之义,以教天下之人,体实理于心而达之于一家之顺,充而为国家、天下之顺之故也,遂至天地人物同一大顺焉。夫顺理渊微,初无形像,今两间嘉瑞昭然显著,此顺之实迹可见者,故曰此顺之实也。”

    臣按:天人之际微矣,人君修德所以尽乎人道也,而天道往往应之,盖天以是理赋之人,人受是理于天,天人之分殊而其理,一是故在人之理即在天之理,人尽人之道则天道即此而在,人道尽而天道亦尽矣。理尽于下则气应于上,随其所感而证应随之,所谓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气无不和而四灵毕至矣,此体信达顺之道者也。是以人君为治,所以贵乎能修礼以达义,礼者敬而已矣,主敬以修礼,达之于天下,使其皆知其所当为者而为之,则义达矣。人人皆主敬以行礼,则虚伪之气不作而惟信实之道是体而是行,由是协气嘉生,熏为太和,而至顺之气充塞于两间矣。动物者得气之最先,故古人以四灵物至为善治之应,夫人君致治而得四灵之毕至,岂非体信达顺之极功而何哉?

    《乐记》: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

    刘彝曰:“节其心,使之行而无过不及;和其声,使之言而无乖戾;为之政,以率其怠倦,而使礼乐之教行;为之刑,以防其恣肆,而使礼乐无敢废。然后礼、乐、刑、政四者通行于天下而民无悖违之者,则王天下者之治道备矣。”

    臣按:礼、乐、政、刑四者王道之治具也,谓之四达者,东西南北无往而不通也。王者之为治,能使礼修而乐和,而又有政以行之,政有不及而又有刑以辅之,则凡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莫敢有越礼弃乐、干政犯刑者矣,王者之道岂非完具大备乎。人君以此四者以为治于天下,不徒有出治之本而又有为治之具,不徒有为治之具而又有为治之法,本末兼该,始终相成,此所以为王者之道,行之天下万世而无弊也欤。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朱熹曰:“唯犹独也,则犹准也。荡荡,广远之称也。言物之高大莫有过于天者,而独尧之德能与之准,故其德之广远亦如天之不可以言语形容也。成功,事业也。焕,光明之貌。文章,礼乐法度也。尧之德不可名,其可见者此尔。”

    尹焞曰:“天道之大无为而成,唯尧则之以治天下,故民无得而名焉,所可名者其功业、文章巍然焕然而已。”

    臣按:自开辟以来之君,以尧为称首,其功业、文章巍然其高大,焕然其光明,万世帝王所当法则者也。盖帝尧继天之统,故准天以为治,帝王承尧之后,当准尧以为法。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朱熹曰:“王者,谓圣人受命而兴也。三十年为一世。仁,谓教化浃也。程子曰:‘周自文、武至于成王而后礼乐兴,即其效也。’”

    或问三年、必世迟速不同,何也?程颐曰:“三年有成谓法度纪纲有成而化行也。渐民以仁,摩民以义,使之浃于肌肤、沦于骨髓而礼乐可兴,所谓仁也。此非积久,何以能致?”

    张栻曰:“使民皆由于仁,非仁心涵养之深、仁政薰陶之久,莫能然也,此则非善人所能矣。”

    臣按:仁者人心之德,人人有也,人人有此仁而莫不皆有恻隐慈爱之心,然为利欲所昏蔽而丧不忍之心者多矣,是以相争相夺、相弃相杀而为不仁之事不自知也。惟圣人者出,以仁心煦妪之、以仁政率诱之而不仁者又为之禁戒,是以一世之人莫不相亲爱、相赒恤而兴夫仁慈忠恕之风,以至于沦肌肤、入骨髓,若大若小、若远若近、若亲若疏,生者相卫护,死者相怜惜,无一地之无仁,无一人之不仁,无一事之非仁,若是者岂一朝一夕之故哉?非积久而至于数十百年不可也。夫有作者于前,斯有述者于后,无作者以兴之则其本不立,无述者以续之则其事不延,要必作者有恒心,述者有孝念,然后有以成必世之仁,是故有尧而无舜不能也,有文、武而无成、康不能也,故欲成必世仁厚之俗,必须有继世仁厚之君,此自古人君庙号皆必以孝为称,而以善继述为孝道之达者,此也。

    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朱熹曰:“修己以敬,夫子之言至矣尽矣,而子路少之,故再以其充积之盛、自然及物者告之,无他道也。人者对己之称,百姓则尽乎人矣。尧舜犹病,言不可以有加于此,以抑子路,使反求诸近也。盖圣人之心无穷,世虽极治,然岂能必知四海之内果无一物不得其所哉?故尧舜犹以安百姓为病。若曰吾治已足,则非所以为圣人矣。”

    臣按:己者,我之一身也,人者对己之称,则与我为二矣。至于百姓则人非一人,凡盈天地间具人形骸者皆是也。君子所修者一己耳,以一己而杂乎百姓之中,微乎微者也,以我一己之修而致天下百姓皆安,我何苦欲肆一己之欲而为百姓之害而不求所以安之哉?是以古之帝王为百姓故孜孜然以修身,而其所以修身者兢兢然以持敬也。尧舜之治,至于黎民时雍,万邦咸宁,而其心犹以为病,后世人主宫闱之中且有怨女,辇毂之下率多丐夫,房闼之外已有呻吟之声,左右之间每形怨恨之语,方且受谀词以为太平盛治,哆然以张大,欣然以庆幸,自以为唐虞三代不是过也,是何人品高下之悬绝而所见之不同如此哉?盖圣不自圣,愚者不自知其愚也。是故人君为治必须至于天下之大、万民之众、百世之远,无一人一物一处之不得其安,然后可以为功化之极。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朱熹曰:“无为而治者,圣人德盛而民化,不待其有所作为也。独称舜者,绍尧之后而又得人以任众职,故尤不见其有为之迹也。恭己者圣人敬德之容,既无所为,则人之所见如此而已。”

    或问恭己为圣人敬德之容,以《书》传考之,舜之为治朝觐巡狩、封山浚川,举元凯、诛四凶,非无事也,此其曰无为而治者,何也?朱熹曰:“即《书》而考之,舜之所以为治之迹皆在摄政二十八载之间,及践天子之位则《书》之所载不过命九官十二牧而已,其后无他事也,因其时之无事而又恭己以临之,是以其治益久长而不替。若后世之君,当无事之时而不知恭己之道,则必怠惰肆放,宴安冘毒,其所谓无事者乃所以为祸乱多事之媒矣。又如老氏有所谓无为者亦是简忽,圣人无为却是付之当然之理,如恭己正南面,这是什么样本领,岂可与老氏同日而语哉?”

    臣按:自古称帝王之盛者必曰尧舜,尧之德不可名,所可见者成功文章而已;舜之治无所为,所可见者恭己南面而已。尧授舜以天下,非徒传之以位而实传之以心,何心哉?敬而已。敬而著于容,是之谓恭。舜之恭己即尧之允恭也,舜受尧之传以此恭己之容而正夫南面之位,尧之成功已巍然矣,尧之文章已焕然矣,尚何事作为哉?于是而更有所为,则是作聪明也,舜岂为是哉?后世人主不务恭己而但欲无为,则是怠惰恣肆而已矣,岂其无事可为哉?事有可为而不肯为,以致废弛败坏而不可救药,隳祖宗之成功,坏国家之善治,贻生民之隐祸,是徇虚名而自诒伊戚也。呜呼,可不戒哉!

    以上圣神功化之极(上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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