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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说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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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欲而不知人命之重也然则其为囿也与设阱以待人者何以异民见王自以为乐而不吾卹也又见王设为厉禁贱已而贵物也方且忧畏之不暇宁不以为广乎予读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而后敢入又以见圣贤举措之精宻也盖居是邦则当循是邦之法入境而问焉理之所当然也理之所当然者圣贤未尝不然其文理宻察防意深逺学者不可以为细事忽之而不精思也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句践事呉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劒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齐宣王亦厌夫兵戈之相寻矣是以有交邻国之问孟子则为陈交邻国之道有二端焉若汤文之心盖不忍坐视其民之困穷不惮屈己以感之庻几有以拯其民也若太王之于獯鬻句践之于呉则其势力诚不能以相及若强而与之抗则国将随之是以从而事之也仁者爱人故能以大事小智者知几故能以小事大乐天者安天理者也畏天者钦天命者也其仁如天则天下孰不归之故乐天者保天下而畏天者亦有以保其国焉仁知之分固有间也虽然所谓畏天者亦岂但事大国而无所为耶盖未尝委于命而已也故修德行政以光啓王业者太王也养民训兵以卒殄冦仇者句践也宣王知孟子之言为大内顾不能胜其忿戾之私故以好勇为言孟子因而扩之所以明天理而遏人欲也夫勇有大小血气之勇勇之小也义理之勇勇之大也以血气为勇则其勇不出于血气之内势力可胜利害可绌也义理之勇不以血气势力无所加利害无所绌也故曰王请无好小勇欲其扩于义理也夫圣人非无怒也其动不以血气而以理可怒在彼而理在此圣人何加毫末乎以文武之事观之则可见也诗人之咏文王有曰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谓文王见宻人之为民害则赫怒整旅以遏止其所行之众而笃周家之福以答天下望周之心是文王之怒以天下而不以已也故曰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逸书之称武王有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绥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谓君师之任当助上帝以宠绥斯民四方之有罪无罪其责在吾之身天下孰敢有越此志者乎一人逆理而动则武王以为己之耻是武王以天下自任也故曰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孟子既陈文武之事则申告之曰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方战国之际斯民之憔悴于虐政亦既极矣顾乃于此独不一怒而区区于寻干戈较强弱不亦悖乎使王慨然以天下为公不徇血气之小行交邻之道而笃救民之志则王政将以序而举不期于求天下而天下归戴之不暇矣噫血气之怒人主不可有也而义理之怒人主不可无也憎苦言之逆耳而至于杀谏臣忿小夷之不賔而至于中国恶侈欲之不广而至于竭天下之膏血是皆血气之使也其不至于亡国也几希此怒岂冝有乎若夫汉髙帝怒项籍之放弑其主而楚汉之势遂分光武怒王莽之絶灭其宗而炎正之防遂复周平王惟不怒犬戎骊山之事也故东周卒以不振晋元帝惟不怒刘聪青衣之耻也故神州卒以沦亡然则此怒又岂可无乎知彼之不可有而此之不可无则可以见情性之正而识天理人欲之分矣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皆山或云朝水名】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夏世谚语】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睊睊侧目相视胥交相也】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舎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太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徴招角招是也【徴招角招所作乐章名】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齐宣王问孟子贤者亦有此乐乎与梁惠王所谓贤者亦乐此乎意有异否曰有异焉大抵惠王之质又下于宣王者方其顾鸿鴈麋鹿盖有矜夸之意而宣王则疑贤者之不肯有此乐也为愈矣孟子之对则各因其材而笃焉其对惠王也告之以独乐之不得其乐明言夏桀之事所以警其骄惰也其对宣王也则陈义以扩其心志所以引而进之也然大意皆主于不当自乐其身当与民同乐而已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谓人固有不得其乐而非其上者不得其乐而非其上固非也然而自人主言之则不当怪其非已而以自反为贵盖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亦非也乐民之乐者以民之乐为己之乐也忧民之忧者以民之忧为己之忧也惟吾乐民之乐故民亦乐吾之乐惟吾忧民之忧故民亦忧吾之忧忧乐不以己而以天下是天理之公也于是又举景公晏子之事盖道其国之故典以告之也景公见先王亦有游观之事欲比而为之是以问其故晏子言古者天子有巡狩之典诸侯有述职之礼无非为民事之故耳巡狩述职之外则又有春秋省耕省敛焉天子则于畿内诸侯则于国中省耕而补不足省敛而助不给盖亦无非民事也民则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谓吾王之出省耕省敛而吾得以蒙休息而頼其助焉则固乐夫吾王之出也然则一游一豫之间亦足为诸侯之法矣今也不然其出也直以肆其欲而已师行以其众行也以其众行而无粮食饥者既不得食而劳者又不得息焉曽不之卹也民既困苦则睊睊然交相为谗以作慝而已方命谓逆天之命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虐民是所以为方命也饮食若流纵极其饮食之欲也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言其从流上下乐逰而忘归也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言其逐欲而不倦也先王之游岂有是哉景公闻晏子斯言而说之则易其游观之意而为卹民之举出舎于郊兴发以补其不足者命大师作徴招角招之乐以见君臣相说之意以晏子之言为爱君而有感于其中也宣王能有取于晏子之言则庶几知所以取于先王矣或曰孟子不道桓文而羞管晏今乃引晏子之言何如盖不道桓文而羞管晏者其大法也其言与事有可取者亦不可没也乐与人为善之心也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己乎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明堂谓太山明堂本周天子东巡狩朝诸侯之处齐侵地得而有之】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闻与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防独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廼积廼仓廼裹糇粮于槖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于槖于囊谓裹糇粮于槖囊也糇粮干粮也思戢用光思安民以光其业也戚掦戚斧也扬钺也】爰方啓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然后可以爰方啓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亶父大王名】来朝走马率西水浒【率循也浒涯也】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相宇也】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人皆谓宣王毁明堂者恶其害己而去其籍之意而孟子所以使之勿毁者乃不废饩羊之义盖使王者作则制度典章犹可因是而求故尔于是以行王政告之周家王政自文王始治岐之法即经理天下之法也耕者九一八家各耕百亩而同养公田助而不税也仕者世禄赋之采地也关市讥而不征察非常禁竒衺而已不征其物也泽梁无禁与人共之也罪人不孥不及其妻子也凡此皆王政之纲目也而发政施仁必先于鳏寡孤独盖是四者人情之所易以忽而文王毎笃之不使其独无告也此可见公平均一不遗匹夫匹妇仁人之心王政之本也宣王闻斯言之坦易明白也故有善哉言乎之叹夫天下之患莫大于善善而不能用故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而宣王自谓有好货好色之疾孟子因其自谓有疾如良医之治病随以药之夫好货与好色人欲之流不可为也今王自谓疾在于好货而告之以公刘好货王自谓疾在于好色而告之以太王好色是则有深意矣夫公刘果好货乎哉公刘将迁国于豳使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弓矢斧钺备而后啓行是其所谓好货者欲己与百姓俱无不足之患而已太王果好色乎哉太王与其妃来相宇于岐下方是时也内外无有怨旷焉是其所谓好色者欲己与百姓皆安于室家之常而已夫其为货与色者如此盖天理之公且常者也故再言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夫与百姓同之则何有于己哉人之于货与色也惟其有于己也是故崇欲而莫知纪极夫其所自为者不过于六尺之躯而已岂不殆哉苟惟推与百姓同之之心则扩然大公循夫故常天理着而人欲灭矣此所谓引之以当道者也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之曰士师不能治士【士师狱官也】则如之何王曰巳之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

    为一国之牧则当任一国之责有一夫不获其所皆吾之罪也能存是心而后有以君国子民矣夫受友之托其孥而冻馁之是负其托也为士师而不能治士是旷其官也友之负托士之旷官则王既知之矣而王独不自念吾受一国之托乃使四境之内不治谁之责欤王顾左右而言他盖有所愧于中也王虽愧于中然有防疾忌医之意故但顾左右而言他使王于此而能沛然达其所愧反躬自责访孟子所以治四境之道而行之则岂不庶矣乎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舎之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防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所谓世臣者以其徳业有肖于前人也古者不世官惟其贤可用则君举而用之耳有世臣则国势重盖民望之所归属君心之所倚毗而其世笃忠贞与国同休戚又有非他人比者如伊陟吕伋召虎之徒是也自周衰用不以贤而以世卿见讥于春秋而世家子孙亦复不务自修鲜克由礼甚至于窃国柄为乱阶岂复有古之所谓世臣也哉王无亲臣矣亲信腹心之臣谓世臣也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既无亲臣则取之于踈逺而昔之骤所进者又皆不得其人至于今日亦不知其亡也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舎之者谓何以辨之于初也孟子于是为陈黜陟进退人才之道用人先当求之于世家如不得已则取之于卑且踈者夫使卑逾尊踈逾戚盖非常之举也故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必使卑逾尊踈逾戚可不慎与下所言谨之之道也左右之言勿聼诸大夫之言勿聼必攷于国人之公论虽然诸大夫之言而勿聼此非置疑情于其间也谓大夫虽以为贤又必合以国人之公论然后可耳合诸公论矣则又审之于己明见其所以为贤也所以为不可也然后用之则无贰而去之则无疑既言进退人才之道矣而复及于可杀者何耶盖如舜之于四凶孔子之于少正卯天讨之施有不可已者也曰国人杀之也言非己杀之因国人之公心耳然则其用是人也亦非吾用之国人用之也其去是人也亦非吾去之国人去之也盖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国人之公心即天理之所存苟有一毫私意加于其间则失大同之义而非天之理矣夫人主之职莫大于保民而保民之道莫先于用人故曰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之对无乃太劲矣乎盖明言理之所在以警宣王之心也夫仁义者人道之常也贼夫仁义是絶灭人道也故贼夫恻隠之端至于?虐肆行而莫之顾也贼夫羞恶之端至于放僻邪侈而莫之止也夫仁义之在天下彼岂能贼之哉实自残贼于厥躬耳为君若此则上焉断弃天命下焉不有民物谓之一夫不亦冝乎呜呼孟子斯言昭示万世为人上者闻之知天命之可畏仁义之为重名位之不可以恃也其亦兢兢以自强乎

    孟子谓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斲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舎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二十两为一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舎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敎玉人雕琢王哉

    古人之学本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而治国平天下之道在于此成已成物无二致也故其所欲行者即其平日之所学者其本末先后皆有彛章而不可少紊自非人君信之之笃任之之专则宁终身不用而已矣不肯舎己以徇人也若君人者欲其舎所学以从已则宁得贤者而用之哉夫斲大木而小之则以为不胜任今君子所学者先王之道乃使舎之以从已是岂非斲而小之之比乎委玉人雕琢则亦聼其所为耳倚之以治国家不聼其所为而惟欲其已之从是何异委玉于人而教之以雕琢乎然则君人者亦可以察此矣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乗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乗之国伐万乗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燕王哙昬乱以位让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三年国大乱百姓恫怨太子平起兵攻子之不克结难数月死者数万人百姓离志宣王举师攻之是以若此其易也宣王见其胜之之易则遂有取之之意故以问孟子孟子之意欲其以燕民之恱与不恱而騐天命之从违也故举文武之事以告之夫文武岂有利天下之心哉顺天命而不违焉耳人心之所在天命之所存也燕国之乱若此民盖厌之故以万乗之国伐万乗之国而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宣王伐之而救其民则可矣若不察于人心天命之所存起利燕之意而欲取之则是以乱易乱其厌苦将又甚矣几何其不复运转而他之乎故曰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徯待也】后来其苏今燕虐其民王徃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彊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齐宣王既取燕而诸侯谋伐之宣王有利燕之心则诸侯有利齐之意矣宣王闻诸侯之将伐已也则又惧焉孟子谓成汤以七十里而为政于天下今宣王以千里而反畏人欲其察夫义利之分也汤之征葛也非利其土地也非利其人民也非利其货财也为其杀黍饷之童子而征之耳故天下信成汤之心其十一征攷之经虽不详见然其征始于葛以至于韦顾昆吾夏桀则其著者也东征而西夷怨南征而北狄怨者言逺至于要荒之外亦无不望其泽之亟加于己也孟子言民之望汤则曰若大旱之望云霓言汤之慰民望则曰若时雨降可见民之望汤精诚切至而汤之抚民浃洽慰满如此夫用兵以伐国而归市者不止于涂耕者不变于野如其常日然则其顺民心而无秋毫之惊扰可知矣盖其用之也诛其君之罪吊其民之久罹于虐而已非有他也曰徯我后后来其苏汤未有天下而民固已后之亦犹汝坟之诗称文王为父母也今宣王之伐燕也民望其庻几拯己于水火之中而乃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则是快已之私圗彼之利以乱易乱而已天下素畏齐之彊今见其地倍于曩时而仁政不行焉则将共疾其利争起而圗之固无足怪适足以自召天下之兵也然于此犹有弭祸之防焉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此弭祸之防也虽固已失之于初然使是心一囬则人情犹可复天怒犹可觧四方诸侯亦将畏其义而不敢圗矣此特如反手之间而宣王人欲方炽不能自克故诸侯疾之燕人畔之比及一世而燕昭王复先世之雠湣王卒死于难齐祀不絶如线是其取燕卒所以动天下之兵也岂不信哉

    邹与鲁閧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孟子对曰凶年饥嵗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曽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邹穆公疾民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孟子谓不可独以此罪民盖我实有以致之也凶年饥嵗斯民转徙流散而君之粟积于仓财积于库有司莫以告而发之是上骄慢以残其下而不卹也夫在上者不以民为心则民亦岂以在上者为心哉善乎曽子之言也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盖其出所以有反也天下未有无其反者人特不察耳是以君子敬其所出也曰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可谓深切矣盖有司视民之死而不之救则民视有司之死而亦莫之救矣此其所以为得反之者也然则于此其可不深自省察而以行仁政为急乎君行仁政而以民为心民之疾痛疴痒无不切于己则民亦将以君为心而亲其上死其长矣此感应之理也然而曽子戒之戒之之语非特为人上者不可斯湏忘也检身者亦当深体之耳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彊为善而已矣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滕文公以国小而廹于大邦为虑凡三问孟子孟子告之亦可谓曲尽矣始则以间于齐楚而欲择其强者以事之孟子谓是谋非吾所能及意以为与其望二国之矜己以求安则不若思所以自强而立国盖在人者不可必而在己者有可为凿池筑城与民效死以守之是在我所当为之事为吾所当为而已虽然固国以得民为木凿池筑城固所当为若民心不附虽有金城汤池谁与守乎孟子之意又在于效死而民弗去耳夫使民至于效死而不忍去非得之有素不防然也齐人有筑薛之举文公复有问焉孟子陈太王之事以开广之夫国君死社稷常法也大王去邠而即岐可乎盖大王之去非委其社稷也乃所以创业垂统也谓邠廹近北狄备御之不暇欲以立国而诒厥孙谋惧其难也故徙而东焉其东徙也至于岐山而就居之非择而取此也盖不得不徙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所谓为善者循天理而不以己私也为善者初不期于后世之有王者而必有王者理则然也故曰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开久大之规为其可继者而已而不必其成功也若有期于成功之意则欲速而见利私意所生无复可继之实矣上世圣人有制耒耜者有作书契者有易宫室棺椁者其事疑若一圣人可尽为必待厯数圣然后备者圣人因时立政可继之规固尔也后世之事业徃徃如浮花过目随即埽空无可玩味急近功而不为可继耳又从而勉之曰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言在彼者不可得而禁而在已者可得而勉也文公他日又有问焉孟子已陈其义于前日矣又并举二説以告之盖舎是则皆区区智谋之末而非天理之正君子弗道矣夫事以皮币事以犬马事以珠玉本期以保民也而狄人侵陵不已是欲吾土地也曰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谓土地本以养人今为土地之故而使民被其戕贼吾所不忍也其言何其忠厚而不廹邪大王之迁本以全民而不敢必民之归而强民以徙也特曰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此天地之心真保民之主也民心自不庸释乎太王而曰仁人也不可失也非特斯言有以感动之盖民之戴其仁有素矣故曰从之者如归市人之归市也各以其所欲惟恐后也以见其诚心乐趋无一毫强勉之意虽然太王之事非徳盛而达权者不足以与之其次则死社稷之义乃常道耳世守谓受之先王也非身之所能为也受之先王当为先王守之死而后已耳孟子之说不越是二端若外此圗全未见其可也

    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乗舆己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公曰将见孟子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公曰诺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徃见也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臧仓知平公之所以欲见孟子者为其有礼义也则指摘其礼义之愆使平公之意自觧小人之情?盖如此臧仓所以必沮平公者盖知孟子之言信用则己将不得以安于君侧故也原平公之始将见孟子非见善之明也特以乐正子之言而起敬耳使其见之果明则信之必笃何至因臧仓一言而遽止乎乐正子则从而辨之谓丧礼称家之有无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之义也前后贫富不同则棺椁衣衾之羙何怪其有异乎然平公之心既已蔽矣有莫如之何也孟子所以荅乐正子者辞气不廹而理亦无不尽者矣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谓鲁侯之欲行以乐正子之使之也而其中止者以臧仓之尼之也虽或使之或尼之然其行止实非人之所能为予之不遇者盖天而已使天而欲平治天下则岂臧仓所得而沮之乎盖莫之为而为者天也众人违之君子顺之圣人纯焉故孟子谓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而孔子谓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玩其辞意亦可见圣贤之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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