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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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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她清醒过来了吗?”

    “一直没有完全清醒过。有的时候要找爸爸,也许她还以为是在小艇上。他们在船上始终瞒着她————骗她说她的父母在另外一只小船上。当然了,他们已经通过信号联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会不会把你当成她的爸爸?”

    “不会,我有胡子。”

    斯考比又问:“小学教员怎么样了?”

    “玛尔坷特小姐?她没有什么问题。我给她服了不少溴化物乳剂,让她在天亮以前好好休息一下。她需要的就是这个————还有就是赶快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你们警车里有没有她的地方?她最好离开这里。”

    “只装得下我和德鲁斯,还有我们的佣人和行李。我们一回去马上就派车来。几个走得动路的人都好吗?”

    “都还可以。”

    “那个男孩儿和那个老太太呢?”

    “那两个人都能恢复过来。”

    “那个男孩儿是什么人?”

    “他原来在英国上预备学校。父母在南非,认为他到南非去会安全一些。”

    斯考比带着些踌躇问道:“那个年轻女人呢?拿着集邮簿的那个?”他自己也不了解是怎么回事,萦绕在他的脑子里的是那本集邮簿,而不是她的脸,还有松松地套在手指上的订婚戒指。她好像是孩子装扮成的一个成年人。

    “我不敢说,”医生说,“如果她能熬过这一夜的话————也许————”

    “你太累了,是不是?进去喝杯酒吧。”

    “可不是,我不想在这儿让蚊子叮死。”医生打开了阳台的门,一只蚊子在斯考比的脖子上叮了一口。斯考比根本不注意蚊子叮不叮自己,他一步一步、脚步有些迟疑地顺着医生的来路走去,走下阳台的阶梯,走到下面坎坷的岩石路面上。松动的小石块在他的靴子下面滑动。他想到了佩倍尔顿。在这样一个充满了苦难的世界里想要得到幸福,这是多么荒谬的想法啊!他已经把自己的生活需求减少到最低限度:照片已经收在抽屉里,死者也已置于脑后;一条磨剃刀的皮带、一副生锈的手铐作为室内的装饰品,只不过如此而已。但是他还生着眼睛,他想,也还有耳朵。指给我看一个幸福的人,我就会指给你自私、邪恶————或者是懵然无知。

    走到招待所外边,他又停住了脚步。如果一个人不知道底细,室内的灯光会给人一种平和、宁静的印象,正像在这样一个万里无云的夜晚,天上的星辰也给人一种遥远、安全和自由的感觉一样。他不禁问自己:一个人会不会也对这些星球感到悲悯,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如果他走到人们称之为问题的核心的时候?

    “啊,是斯考比少校。”说话的人是这里的牧师的妻子,她像护士一样穿着白衣服,灰白的头发从前额向脑后梳成一道道的,像是风化了的起伏的岩石。“你来看一看吗?”她有些不以为然地问。

    “是的。”他说。他想不起该怎样回答,他无法向鲍尔斯太太描述他坐卧不宁的心情,他脑海里的驱之不去的画面,以及他对自己的职责、对自己的悲悯的那种无能为力的可怕的感觉。

    “进来吧。”鲍尔斯太太说。斯考比像个孩子似的顺从地跟在她的后面。招待所一共有三间屋子,那些还有行动能力的人被安置在第一间。这些人服了大量安眠药以后,睡得很香甜,好像刚做过有益健康的运动似的。第二间屋子是那些很有希望复原的用担架运来的病人。第三间屋子很小,只放着两张床,由一个帘子分隔开,一边是那个嘴唇干裂的六岁的女孩儿,一边是仰面昏睡的年轻女人,她手里还摊着那本集邮簿。一个浅碟子里燃着一盏油灯,在两张床中间投下昏暗的阴影。“假如你想帮忙的话,”鲍尔斯太太说,“你就在这里待一会儿,我要上药房去一趟。”

    “药房?”

    “原来厨子住的屋子。得尽量把地方利用起来呀。”斯考比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心里感到一阵发冷。他的肩膀哆嗦了一下,说:“我替你去不成吗?”

    鲍尔斯太太说:“别不通情理了。你会配药吗?我就去几分钟。如果看着这个孩子不成了,你就叫我。”如果她给斯考比时间的话,他就会想出一个借口来,但是鲍尔斯太太话一出口,人已经走出屋子了。斯考比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颓然坐下。当他向床上的孩子望去时,他仿佛看到她头上擎着一块领圣体时的白纱,但这只不过是映在枕头上的灯光和他的头脑耍的把戏。他用手把头遮住,不想再看。他自己的孩子死的时候,他正在非洲。他一想到自己躲过了这个场面,心里就感谢上帝的仁慈。但是他现在才知道,归根结底,一个人还是无法真正逃避一件事的。只要是人,就必须历尽生活的辛酸。如果你某一天因为走运、另一天又由于怯懦,某件事被你逃脱开,或迟或早你还会遇上第三次的。他对着手掌不出声地祈祷着:“噢,上帝,在鲍尔斯太太回来以前,千万别让什么事情发生吧。”他可以听到孩子的沉重的、不均匀的呼吸声,好像她正扛着一件重物极其吃力地爬一个漫长的山坡。想到他自己无法替她背负这一重担,他的心简直都要碎了。他想:年复一年,做父母的无时无刻不处于这种感觉中,而今我为什么连几分钟都想逃避呢?他们活着的每一个小时,不都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地接近死亡吗?他又开始祷告:“主啊,照看着她吧。给她宁静吧。”呼吸停了一会儿,哽咽住,又非常吃力地恢复过来。从手指缝里他看到这个才六岁大的孩子面孔活像一个干苦力工作的人那样扭曲着。“主啊,”他祈祷说,“给她宁静吧。把我的宁静永远取走,只要你能给她宁静。”他的手上涔涔冒出汗珠。“主……”

    他听到一声微弱、沙哑的呼喊:“爸爸。”他抬起头,看到一双充满血丝的蓝色眼睛正盯着他。他毛骨悚然地想:这就是我自认为已经逃避掉了的。他很想大声叫鲍尔斯太太,只是他已经叫不出声来了。他看到孩子的胸口急促起伏着,想喘过一口气来再喊一声那个具有千钧分量的字。他走到床前边说:“唉,我来了,亲爱的。别说话。我就在这儿。”小油灯把他紧握的拳头的影子投到被单上,映入她的眼帘里。她似乎想笑,脸又一次扭曲起来。斯考比把手拿开。“睡吧,亲爱的,”他说,“你困了,睡觉吧。”他仔细埋葬起来的一个记忆回到脑子里。他把手帕拿出来,折了只小兔子,让小兔脑袋的影子落在她身旁的枕头上。“这是你的小兔,”他说,“让它跟你一起睡觉吧。它趴在你旁边,等着你睡觉。睡吧。”汗珠从他的脸上流下来,他的嘴尝到了同眼泪一般的咸味。“睡吧。”他让小兔的耳朵上上下下地动着,动着。过了一会儿,他听见鲍尔斯太太站在他身后低声说:“别弄这个了,”她的语气很严厉,“孩子已经死了。”

    四

    早晨他告诉医生说,他要留在这儿,等着运送病人的汽车来了再走;玛尔坷特小姐可以坐他的警车一同离开。最好让玛尔坷特小姐离开这里,孩子的死使她的神经又紧张起来,而且谁也说不准,其余的病号是否都能活下去。第二天,他们把孩子埋葬了,用的是他们能弄到的唯一的棺木。这口棺材本来是为大人制作的,但是在这种气候里这种事是不能耽搁的。斯考比没有参加鲍尔斯牧师主持的葬礼,但是贝罗特夫妇都去了,此外还有威尔逊和几个法庭递送传票的,医生则留在招待所里忙着照料病人。斯考比在稻田里匆忙地转了一周,同负责农业的官员谈了谈灌溉的问题。他有意躲开正在举行的葬礼。过了一会儿,把有关灌溉的各种事都谈完了以后,他又走到商店里,坐在堆放着各类罐头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果酱罐头、菜汤罐头、黄油罐头、饼干罐头、牛奶罐头、马铃薯罐头、巧克力罐头……他在等着威尔逊。但是威尔逊并没有来:也许葬礼弄得所有人都有些受不住,又都回到区专员的住房里喝酒去了。斯考比走到下面的码头上,看着沿河向海驶去的帆船。有一次他发现自己把脑子里的思想大声地讲了出来,仿佛在对一个坐在身边的人讲话:“为什么你那时候没有让她淹死?”一个法院传票递送员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斯考比离开这里,向小山上走去。

    鲍尔斯太太正在招待所外边呼吸新鲜空气,她像是服用什么药物似的非常认真地往肚子里吸气。她站在那里,嘴一张一闭,吸进一口又呼出一口。鲍尔斯太太招呼了一句:“下午好。”她保持着紧张的姿势,马上又吸了一口气,“你没有去参加葬礼,少校?”

    “没有。”

    “鲍尔斯先生和我很少能同时参加一场葬礼,除非在我们度假的时候。”

    “还会有别的葬礼吗?”

    “也许还要有一个,我想。其余的人慢慢都会好起来。”

    “哪个快要死了?”

    “那个老太太。昨天夜里病情又恶化了。本来一直都很好。”

    斯考比仿佛心安了一些,同时又感到自己太冷酷无情了。他说:“那个男孩子没有问题吗?”

    “没有。”

    “罗尔特太太呢?”

    “她还没有脱离危险,但是我想她会好起来的。她已经恢复知觉了。”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死了吗?”

    “知道。”鲍尔斯太太开始摆动手臂,齐肩举到头顶,再落下来。接着她又做了六次踮脚尖。

    斯考比说:“我希望我能做点儿什么,帮帮忙。”

    “你会朗读吗?”鲍尔斯太太一边踮起脚尖,一边问。

    “我想我还可以。”

    “你可以给那个男孩子读点儿什么。他感到厌烦无聊,这对他很不好。”

    “我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一本书?”

    “布道室里有的是。有好几书架。”

    随便做些什么总比无事可做好。斯考比走到布道室,发现果真如鲍尔斯太太所说,里面有许许多多的书。斯考比不怎么读书,但甚至是他的眼睛也看得出,这些书完全不适合读给一个生病的孩子听。霉迹斑斑的维多利亚后期的作品,书脊上印的书名都是些《布道二十年》《遗失与寻获》《狭路》《传道士的警告》。过去某个时候,显然有人发起过为布道团图书馆募集图书的活动,这里的几书架宗教读物就是从国内搜刮的结果:《约翰·奥可森亥姆诗集》[54]《人类的渔夫》。斯考比从架上随便取下一本,转身又回到招待所去。鲍尔斯太太正在药房里调药。

    “找到什么了吗?”

    “找到了。”

    “这些书都没有问题,”鲍尔斯太太说,“从国内寄出来以前委员会都审查过。有的时候人们寄来一些非常不合适的东西。我们在这里教孩子识字可不是叫他们以后读一读小说呀。”

    “不,我想不是的。”

    “让我看看你挑了一本什么。”

    斯考比第一次看了看这本书的名字:《班图人中的一个主教》。

    “一定很有意思。”鲍尔斯太太说。斯考比带着怀疑地表示同意。

    “你知道他在哪儿。你可以给他读一刻钟————不能再多了。”

    老太太已经搬进了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小女孩在里面死去的那间,酒糟鼻子的男人移到鲍尔斯太太称之为健康恢复室的屋子,这样,中间的一间就给了男孩子和罗尔特太太两个人。罗尔特太太面对墙躺着,闭着眼睛。一眼就可以看到,他们终于把她一直紧握在手里的集邮簿拿开了,现在这本集邮簿放在床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男孩子看着斯考比走进来,一双眼睛因为发烧显得特别明亮有神。

    “我叫斯考比。你呢?”

    “菲舍尔。”

    斯考比有些拘束地说:“鲍尔斯太太叫我来给你读一点儿什么。”

    “你是干什么的?军人吗?”

    “不是,我是警察。”

    “你要给我读的是杀人的故事吗?”

    “我想不是。”他信手把书打开,翻到的一页是一张照片:一个穿着长袍的主教坐在铁皮屋顶的小教堂外边的一张硬椅上,周围是一群班图人,个个对着照相机咧着嘴笑。

    “我喜欢听杀人的故事。你办过杀人的案子吗?”

    “没有办过你说的那种需要侦查线索、追捕凶手的真正的谋杀案。”

    “那么你的杀人案是什么样的?”

    “打起架来的时候也会扎死人的。”为了不扰乱罗尔特太太,他的话音很低。罗尔特太太躺在那里,一只拳头攥紧放在被单上面,她的拳头比网球大不了多少。

    “你带来的书叫什么名字?也许我读过。我在小船上读了一本《金银岛》[55]。海盗的故事也不错。你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斯考比含含混混地说:“《班图人中的一个主教》。”

    “什么意思?”

    斯考比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主教是主人公的名字。”

    “可是你刚才说一个主教。”

    “对了。他真正的名字叫阿瑟。”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儿不带劲儿。”

    “确实。但这个主人公本人就不带劲儿。”突然,在斯考比的眼光从孩子身上挪开的时候,他发现罗尔特太太并没有睡着,她正两眼盯着墙壁,听着这边的谈话。斯考比信口开河地说下去:“真正的英雄是班图人。”

    “班图人是什么人?”

    “他们是一些特别凶狠的海盗,出没于西印度群岛,凡是从大西洋那一带过往的船只,他们都要打劫。”

    “阿瑟主教追捕这些人吗?”

    “是的。这本书也有点儿像侦探小说,因为他是英国政府的一个秘密情报人员。他化装成一个普通的水手在一艘商船上干活,这样班图人就可以把他俘虏过去了。你知道,他们总给普通水手一个加入他们海盗船的机会。如果是个高级船员,他们就把他的眼睛蒙起来,叫他走跷板。这个人混到海盗里头,把他们的暗号、巢穴和打劫的计划都打听清楚了,当然了,他是准备时机一到就把他们出卖。”

    “这个人可不太地道。”男孩子说。

    “就是。后来他爱上了班图人头头的女儿,这时候他就变得不带劲儿了。可是这是故事快完的事儿了,咱们讲不到这个地方。在这以前有很多打仗和杀人的故事。”

    “听起来还有意思。开始吧。”

    “好,你知道,鲍尔斯太太告诉我,我今天只能在这儿待一会儿,所以我只把这本书的大概意思跟你说一说,咱们可以明天再开始。”

    “也许你明天不在这儿了。也许又发生了谋杀案什么的。”

    “但是这本书我不拿走,我把它留给鲍尔斯太太。这是她的书。当然了,她读的时候也许同我读的不太一样。”

    “你就开始吧。”男孩子哀求说。

    “是的,开始吧。”对面床上一个低低的声音说,声音是那么低,如果他没有抬起头来看到她正望着自己,也许会认为这是自己的幻觉而根本不去理会。她的两只眼睛在瘦成一条的脸上出奇的大,像是一个孩子的一样。

    斯考比说:“我一点儿也不会朗读。”

    “快点儿吧,”男孩子不耐烦地说,“谁都会朗读。”

    斯考比发现自己的眼睛正盯视着一个段落开始的地方,那上面写着: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眼见到这个大陆的情景,我一生中的最美好的三十年今后将在这里辛劳地度过。斯考比缓缓地说:“从他们离开百慕大群岛的那一刻起,那艘低矮、细长的黑船就在他们后面尾追不舍。船长显然非常不安,因为他每隔一会儿就用望远镜把这只怪船打量一番。夜幕降临的时候,它仍然跟在他们后面;破晓后,他们第一眼望到的仍然是这艘黑船。阿瑟主教思忖道,会不会我就要见到我寻找的对象了?是班图人的头子‘黑胡子’呢,还是他的嗜血成性的二头目呢……”他翻了一页,思路暂时被一张照片打断了:主教穿着白衣服,系着神职人员衣领,戴着遮阳帽,正站在三柱门前,用球板挡住一个班图人投过来的板球。

    “念呀。”孩子催促道。

    “……疯子达维斯,人们这样叫他也许是因为他发起火来像个疯子,会把全船的水手都从跷板上轰到海里去。事情很明显,布勒船长害怕发生最糟的事,他把所有的船帆都升了起来。有一段时间,他们看来很可能把这艘怪船甩在屁股后头了,可是忽然间轰隆一声,海面上传来一声炮响,一颗炮弹落在他们船前面二十码远的海面上。布勒船长把望远镜举到眼睛上,把阿瑟主教从船桥上喊下来。‘老天爷,海盗旗!’在全体船员里面,布勒船长是唯一知道阿瑟此行目的的人。”

    鲍尔斯太太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好了,就念到这里吧。今天已经够多的了。他给你念什么了,吉米?”

    “《班图人中的一位主教》。”

    “我希望你喜欢这本书。”

    “棒极了。”

    “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鲍尔斯太太称赞说。

    “谢谢你。”另外一张床上一个声音说。斯考比又一次不很情愿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张年轻的遭受生活蹂瞒的面孔。“你明天还接着念吗?”

    “别麻烦斯考比少校了,海伦。”鲍尔斯太太责备她说,“他得回海港去。没有他,那里的人就要彼此谋杀了。”

    “你是警察?”

    “是的。”

    “我从前认识一个警察————在我们家乡……”话没说完,她已经沉沉入睡了。斯考比站了一会儿,看着她的脸。那像是占卦人的纸牌,这张脸清清楚楚地显示出她的经历————航程、失去亲人、疾病。再摆一次牌也许就可能推算出她的未来。他把集邮簿拿起来,翻到扉页上,那上面写着两行字:“给海伦,你亲爱的父亲,于海伦十四岁生辰。”再翻开的一页是巴拉圭的邮票,各种长尾巴小鹦鹉的装饰画————那种儿童喜欢收集的带画的邮票。“我们得给她找几张新的。”他悲哀地说。

    五

    威尔逊正在外面等着他。威尔逊说:“葬礼以后,我就一直在找你,斯考比少校。”

    “我在做好事。”斯考比说。

    “罗尔特太太怎么样了?”

    “他们认为她可能度过危险期了,那个小男孩也是这样。”

    “噢,是的,那个小男孩。”威尔逊把脚下的一块小石头踢了一下,说,“我要你给我出个主意,斯考比少校。我不知该怎么办好。”

    “是吗?”

    “你知道,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检查一下我们商店的账目。我发现我们的经理在购买军用物资,有不少罐头食品都不是从我们出口商那里买的。”

    “解决的办法不是很简单吗?把他撤职算了。”

    “如果从一个小偷能引出一个大盗窃犯,只把小偷撤职了事似乎有些可惜。但是,当然了,这是你的工作。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找你谈谈的缘故。”威尔逊没有再说下去,脸上泛起的红晕道破了他心中的全部隐秘。他说:“你知道,他的货物是从一个给尤塞夫管事的人那里买来的。”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猜得到?”

    “是啊。但是你知道,尤塞夫手底下的人并不等于尤塞夫本人,他要是不想承认一个乡村小商店老板同自己有什么关系,那实在是太容易了。事实上也是这样,尽管发生了这种事,尤塞夫真的可能是无辜的。说起来也许不会叫人相信,但是这种可能性还是有的。你自己的事就是个证明。你不是也刚刚才知道你的商店经理干的这些事吗?”

    “如果证据确凿,”威尔逊说,“警察局会不会检举?”

    斯考比一下子怔在那里。“你说什么?”

    威尔逊的脸又红起来,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接着,他说了一句极其恶毒的话,使斯考比大吃一惊。他说:“有谣言说,尤塞夫受到包庇。”

    “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够长了,应该懂得谣言值多少钱。”

    “可是谣言已经传遍了。”

    “塔利特制造的————也许是尤塞夫自己制造的。”

    “别误解我,”威尔逊说,“你对我很不错————斯考比太太也是这样的。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一下人们私下里在议论什么。”

    “我在这个地方已经十五年了,威尔逊。”

    “是的,我知道,”威尔逊说,“我也许太不知分寸了。但是人们对塔利特的那只鹦鹉有不少看法,他们说,有人给塔利特栽赃,因为尤塞夫想把他从这个地方赶走。”

    “不错,我听到过有人这样说。”

    “他们说,你同尤塞夫过从甚密。当然,这是胡说,但是……”

    “这一点儿也不假。我同卫生督察来往也挺多,但是我还是照样可以检举他……”斯考比忽然把话头打住,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不想在你面前进行自我辩护,威尔逊。"

    威尔逊又重复了一句:“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一下的。”

    “你做这个工作太年轻了,威尔逊。”

    “这个工作?”

    “别管是什么工作了。”

    威尔逊第二次使斯考比吃了一惊,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噢,你简直叫人无法忍受。你老实得过分了,不懂得生活。”他的脸涨得通红,因为愤怒、羞愧和蔑视自己,好像连裸露在外面的膝盖都泛上一层红晕。

    “你应该戴顶帽子,威尔逊。”斯考比说。

    他们俩面对面地站在区专员的住房和招待所中间的一段石路上;阳光平射到下面的稻田上,斯考比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侧影如何轮廓鲜明地映到任何一个旁观者的眼睛里。“你把露易丝弄走,”威尔逊说,“是因为你怕我。”

    斯考比轻轻笑了一下。“太阳,威尔逊,都是太阳的缘故。明天早上这些事咱们就都忘记了。”

    “她忍受不了你的愚蠢、没有脑子……你不知道一个像露易丝这样的女人在想什么。”

    “我想我不会知道。谁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威尔逊。”

    威尔逊说:“那天晚上我和她接吻了……”

    “在我们殖民地这里,这没有什么了不起。”他并不是在故意激怒这个年轻人,他只是非常希望这个场面赶快过去,谁也别动感情,这样第二天清早再见面,两个人就不会难为情了。这里的阳光太毒了,他对自己说。这种事十五年来他不知遇见过多少次了。

    威尔逊说:“她太好了,你配不上。”

    “咱们两个人都配不上。”

    “你从哪里弄到的钱让她走的?这是我想知道的事。你挣不了那么多钱,我知道。谁挣多少钱,殖民厅名册上都有记载。”如果这个年轻人不是那么蛮不讲理,也许斯考比不会被激怒,最后两个人倒能够成为朋友。因为斯考比一直心平气和,反而把火焰拨得更旺了。斯考比说:“咱们明天再谈吧。到屋子里边去喝杯酒。”他想绕着威尔逊走过去,可是威尔逊却把他挡住;威尔逊面红耳赤,眼睛里含着两汪眼泪,仿佛是,他既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步,现在唯一的路就是继续往前走了————他绝对不能退回去了。他说:“不要认为你的一举一动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斯考比怔住了,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说出这样毫不留情的话。

    “你要小心着点儿,”威尔逊说,“还有罗尔特太太……”

    “罗尔特太太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不要认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藏起来,偷偷摸摸地老往医院跑……我们都去参加葬礼,你溜到这里来……”

    “你真是犯神经了,威尔逊。”斯考比说。

    威尔逊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把他折叠起来。他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都是太阳,”斯考比说,“这里的阳光太厉害了。去躺一会儿吧。”他把帽子摘下来,给威尔逊戴上。威尔逊满怀着仇恨从指缝里望着他————望着这个看到自己掉眼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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