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后来我想到了华纳德大楼有一天会耸立起来。从那时起,多年来我一直这么想。”
“你为什么还没有建它?”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为什么?”
“现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它对我十分重要。它将是最后的象征,我会知道它到来的确切时间。”
他转身看向西方,对着一条散落着昏暗灯光的小路,伸手指着:“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地狱厨房。”她专心地听着,他很少说他的出身。“当我像今晚一样站在一个屋顶,看着这座城市的时候,我十六岁,我决定了我将会成为什么。”
他的声音在这一时刻的下方画了一条线,它宣布:注意,这很重要。她没有看他,想到,这是他等待的一切,这应该可以给她答案,打开他的钥匙。几年以前,想到盖尔·华纳德,她想知道这样一个人是如何面对他的生活和工作的————她本以为会看到自吹自擂,隐藏的羞耻感,以及毫不掩饰的无礼。现在她看着他,他的头仰着,眼睛平视着他前面的天空,他流露出的不是以前她曾想过的任何一件事。他流露出一种很难跟他联系在一起的品质:勇敢。
她知道这是一把钥匙,但它使得这个谜更加难解。然而,她内心明白了一些东西,知道了这把钥匙的用处,并让她开口了:
“盖尔,解雇埃斯沃斯·托黑。”
他转向她,迷惑不解。
“为什么?”
“盖尔,听着,”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在跟他说话时从未显露出来过的急迫,“我从没想过要让托黑停止工作,甚至还帮过他的忙。我认为,这个世界只配得上他这样的人。我从未试图从他或从任何人那里拯救什么。我从没想过我想拯救的会是《纽约旗帜报》,他最胜任的《纽约旗帜报》。”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盖尔,跟你结婚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会对你有这种忠诚。这和我做过的每件事都自相矛盾,比我能告诉你的更矛盾。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彻底的失败,一个转折点。不要问我为什么。它将花上我几年的时间才能明白。我只知道这是我欠你的。解雇埃斯沃斯·托黑,现在让他走还来得及。你已经摧毁了很多不那么邪恶、危险的人。解雇托黑,追赶他,直到毁掉了他的全部才能罢手。”
“为什么?你为什么现在想到了他?”
“因为我知道他在追求什么。”
“他在追求什么?”
“华纳德报业的控制权。”
他哈哈大笑,既非嘲讽也非愤怒,而是迎接一个愚蠢玩笑时的真正快乐。
“盖尔……”她无助地说。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多米尼克!我还一向尊重你的判断力呢。”
“你从不了解托黑。”
“我不在乎。你能想象我去追赶埃斯沃斯·托黑吗?用坦克消灭一只臭虫?我为什么应该解雇埃斯沃斯·托黑?他是那种能给我赚钱的人。人们爱读他的废话,我不会解雇那样的好傀儡。他对我来说就像一片捕蝇纸那样有价值。”
“这正是危险所在,危险的一部分。”
“他那批令人惊叹的追随者吗?在我的工资单上,有一大批更好的伤感姐妹。当她们当中有些人不得不被踢出去的时候,那就是她们的结局。她们的受欢迎止于《纽约旗帜报》。但《纽约旗帜报》依然继续。”
“不是他的受欢迎,而是它特殊的本质。你不能遵照他的条款和他斗争。你只是一辆坦克————那是十分干净、纯洁的武器。诚实的武器先行出发到前线,粉碎一切或者进行每一次还击。但他是腐蚀性的气体,那种能腐蚀掉肺的气体。我认为,邪恶的核心的确有个秘密,他拥有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知道他如何使用它,他在追求什么。”
“华纳德报业的控制权?”
“华纳德报业的控制权————作为达到目的的手段之一。”
“什么目的?”
“世界的控制权。”
他带着忍耐的厌恶说:“这是什么,多米尼克?什么样的玩笑?为什么?”
“我是严肃的,盖尔,我是非常严肃的。”
“世界的控制权,亲爱的,属于像我这样的人。这个地球上的托黑们不知道如何去梦想它。”
“我将试着解释。会很困难。最难解释的事情是,所有人都已经决定不去看的显而易见的证据。但是如果你听……”
“我不会听的。你会原谅我。但是,把埃斯沃斯·托黑当作对我的一个威胁来讨论是荒谬的。严肃地讨论它实在令人不快。”
“盖尔,我……”
“不,亲爱的,我认为你对《纽约旗帜报》了解得并不多。而我不想让你了解。我不想让你参与《纽约旗帜报》。忘了它吧,把《纽约旗帜报》留给我。”
“这是一个要求吗?盖尔?”
“这是最后通牒。”
“好吧。”
“忘了它吧。对于像埃斯沃斯·托黑这么大的一个人,不必产生恐惧心理。这样不像你。”
“好吧,盖尔。让我们进去吧。你没有穿外套,在这儿太冷了。”
他格格地柔声轻笑————这是她以前从没向他表示过的那种关心。他抓起她的手,吻着她的手心,把它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有很多个星期,当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很少说话,也不谈及彼此。但这不是一种愠怒的沉默,而是心有灵犀,是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默契。晚上,他们会一起在一个房间里,什么也不说,心满意足地感觉着彼此的存在。他们会突然地相互凝视————两个人都会笑起来,那笑就像是两手相牵。
接下来,一天晚上,她知道他有话要说。她坐在梳妆台旁,他进来了,靠着她旁边的墙站着。他看着她的双手,看着她裸露的肩膀,但是她感觉好像他没看她。他正在看比她身体的美、比他对她的爱更重要的东西————他正在看着他自己————而这,她知道,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礼物。
“我为我自己的需要而呼吸,为我的身体能够进行新陈代谢而呼吸,为我的存活而呼吸……我已经给你的,不是我的牺牲或者我的怜悯,而是我的自私和我赤裸的需要……”她听到了洛克的话,洛克代表盖尔·华纳德讲话的声音————是一个情人在说着另一个情人的话,她没有背叛洛克的感觉。
“盖尔,”她温柔地说道,“有一天,我必须请你原谅我嫁给了你。”
他慢慢地摇着头,笑了。她说:“我希望你是我连接这个世界的链条,可你却已经变成了我的防御。那使我的婚姻不诚实。”
“不,我跟你说过,我将会接受你选择的任何理由。”
“但是你已经为我改变了一切,或者是我改变了它们?我不知道。我们对彼此做着一些奇怪的事情。我给了你我想输掉的一切。我以为这桩婚姻会毁掉的我那种特殊的人生观,那种欣喜的人生观。而你做了我本来会做的一切,你知道我们有多相似吗?”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但这似乎应该是不可能的。盖尔,现在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为了另一个原因,去等待一个答案。我想,当我学会了去了解你时,我就会了解我自己。那里有一个答案,有一个属于我们共有之物的名字。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只知道它很重要。”
“也许。我认为我应该想去了解它,但我没有。现在我不能在乎任何事情,我甚至不能害怕。”
她抬头看着他,非常平静地说:“我害怕,盖尔。”
“害怕什么,亲爱的?”
“我正在对你做的一切。”
“为什么?”
“我不爱你,盖尔。”
“我甚至都不能在乎这个。”
她垂下了头,他低对看着她的头发,那头发就像一个抛过光的浅色金属头盔。
“多米尼克。”
她温顺地朝他仰起了脸。
“我爱你,多米尼克。我是那么爱你————以至于什么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甚至是你。你能理解这个吗?只有我的爱————不是你的回应。甚至不是你的冷漠。对这个世界,我从未索取过太多,也没奢望过太多。我从未真正想要过任何东西;从未以整体的、不可分割的方式,没有带着‘是’或‘不是’这种最后通牒式的愿望,只有到死,人们才会接受‘不是’。这就是你对我的意义。但是当一个人到达这个境界的时候,重要的不再是目标,而是愿望。不是你,而是我。一种能够如此愿望的能力。再没有什么值得去感受或尊崇,以前我从没感受过这些。多米尼克,对任何事情,我从不知道如何去说‘我的’,从未像提起你那样说过‘我的’。你把它称作欣喜的人生观吗?被你说中了。你明白的。我不能害怕。我爱你,多米尼克————我爱你————现在你正让我这么说————我爱你。”
她伸出手,扯掉了她镜子上那封电报。她揉碎了它。她的手指在手掌上慢慢捻动。他站在那里,倾听着纸捻揉的声音。她向前探身,手在废纸篓上张开,让纸落下。她的手停了一会儿,手指摊开,略略向下倾斜着,就像它们张开时那样。
————————————————————————————————————————
(1)浮士德传说中的魔鬼,浮士德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这个魔鬼。————译注
(2)里诺,美国内华达州西部城市,以容易离婚著称。————编者注
(3)指纽约市的一个行政区。————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