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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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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里的一天,当海勒家的房子快要竣工时,房子前面的路上有很多人驻足观看。一个穿工作服的细高挑年轻人也在人群外观看着,然后他向洛克走过来。

    “你就是修建这个‘鲣鸟窝’的家伙?”他问,神态中有点缺乏自信。

    “如果你指的是这所房子,是我修的。”洛克回答说。

    “噢,请你原谅,先生。那只不过是他们的叫法。并不是我要这么叫的。你知道,我有一档子工程活儿……唔,确切地说,也不完全是个工程。是我要在离此十英里的地方修建一座私人加油站,就在南边的邮政路上。我想和你谈谈。”

    后来,在他工作的汽车修理厂前面,吉米·高文端坐在一条长凳上,又向洛克作了详细的解释。他说:“洛克先生,我是怎么偏偏想到你呢?因为我喜欢它,就是你修建的那座滑稽的房子。我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可我就是喜欢它。我能理解它的意义。而且,我也明白人们为什么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它,对它评头论足。不过,对于一座房子来说,那并没什么用处,可对于一门生意来说,却挺时髦的————让他们傻笑去吧,但是要让他们谈论它。所以我想我要让你来修这个加油站,那样他们就会说我是疯了,可是你在乎吗?我是不在乎的。”

    吉米·高文像头驴子似的辛辛苦苦干了十五年,为了自己做一门生意而省吃俭用。人们对他所选择的建筑师表示了愤怒和不满。吉米未作任何解释,也不为自己辩解,他彬彬有礼地说:“或许是这样吧,乡亲们,或许是这样。”然后继续让洛克修建他的加油站。

    那个加油站在十二月底的一天开张了。它矗立在波士顿邮政路的路边上,两个小型的玻璃混凝土建筑在树林间形成了一个半圆形:柱形的办公室和长长的椭圆形餐厅,两者之间是加油处,一排排油泵像一条柱廊。那是一篇圆的习作,没有角,也没有直线。它看起来像是流动的形体,定格于液体被泼洒出的那一瞬间,定格于它们达到一种和谐的精确时刻————那和谐太过于天衣无缝了,仿佛不像是有意为之。它看起来像是一簇簇的气泡,低低地悬在地面上方,还不曾接触到地面,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卷到了一边;它看起来那么欢快,那么坚固,使人精神振奋,就像一个强大的飞机引擎。

    在加油站剪彩那天,洛克就待在加油站。他用一只洁净的白色马克杯在饭馆的柜台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络绎不绝地停到门口的汽车。晚上他很晚才离开。开着车在漫长空寂的路面上行驶,他回望过一次。加油站的灯光渐渐远去,从他的眼前飞逝而过。它矗立在那里,就在两条公路的交会处。汽车会日日夜夜地呼啸而过,它们从城市开来,在那样的大城市里是不会有这种建筑物的立锥之地的;它们又是开往城市去的,在那里同样不会有这样的建筑物。他转过脸,看着前方的路,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看着汽车的后视镜————那个后视镜中依然静静地反射着那离他远去的星星点点的灯光……

    他开车回去了,等着他的是几个月的门庭冷落。每天早晨他都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因为他知道必须坐在那里。他看着那扇永不开启的门,手指摁在电话上忘记了拿开,那电话是从来不响的。在他每天离开前都会倒空的烟灰缸里,已经盛满了烟蒂。

    “你做了点什么没有,洛克?”奥斯顿·海勒在一天晚上一起吃饭时这样问他。

    “什么也没有做。”

    “可是你必须得做点什么。”

    “我无计可施。”

    “你必须学会和人打交道。”

    “我做不到。”

    “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去待人接物。我天生就缺少某种特定的功能。”

    “那是人后天学来的。”

    “我没有学习这种能力的感官。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缺乏这种东西,或者是我具有某种额外的东西,它妨碍我去获得这种能力。此外,我不喜欢那种得让人去对付的人。”

    “可是你不能静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呀。你得去寻找项目。”

    “我对人们说什么才能得到委托书呢?我只会出示我的作品。如果他们连我对作品的解释都听不进去,那他们也不会听我所说的任何事情。在他们眼里,我是个无名小卒,我给他们的只有我的作品————那是我们唯一要共同面对的东西。除此之外,我不想跟他们说任何事情。”

    “那你打算做什么呢?你不着急么?”

    “不,我早料定会这样的。我在等。”

    “等什么?”

    “和我一样的那种人。”

    “那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不,我知道,可是我无法解释。我经常希望我能解释。肯定有某一条原则是适用于它的,可我又不知道那条原则是什么。”

    “是诚实吗?”

    “对……不,只是一部分。盖伊·弗兰肯是个诚实的人,可不是他那样的诚实。是勇气吗?罗斯通·霍尔科姆就有勇气,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我不知道。我对于别的事情没有那么含糊和暧昧。可是我可以凭人们的面貌辨别出像我一样的人。通过他们面孔上的某种东西。会有成千上万的人经过你的房子,经过加油站。如果千千万万的人当中,有一个人驻足看见了它,那就是我所需要的。”

    “那么说,霍华德,你到底还是需要别人的,不是吗?”

    “当然。你笑什么?”

    “我一直觉得你是我曾经很荣幸地见过的最反社会的动物。”

    “我需要人们给我工作。我修建的又不是陵墓。你以为我会在其他方面需要他们吗?在更亲密、更为个人的方面吗?”

    “在个人方面,你并不需要任何人。”

    “是的。”

    “你根本不是在吹嘘。”

    “我犯得着吗?”

    “你不会。你太傲慢,傲慢得不会吹嘘了。”

    “那是我吗?”

    “你难道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不。我对自己还没有了解到你了解我的程度,或者说别的任何人了解我的程度。”

    海勒默不作声,手指间捏着根香烟,用手腕画着圈,然后笑出声来,说:“非常与众不同。”

    “什么?”

    “你并没有央求我告诉你,我眼中的你是什么样的。换成任何别的人都会这么做。”

    “对不起。那并不说明我不在乎。你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我想保持友谊的人之一。我只是没有想到要问你而已。”

    “我知道你没有想到。这就是问题的要点。你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魔鬼,霍华德。因为你是全然无恶意的,这就愈发地荒谬可笑。”

    “你说对了。”

    “既然你承认了这一点,那你应该稍微注意一点。”

    “为什么?”

    “你知道,有一件事使我为难。你是我所认识的最冷漠的人。然而尽管知道你实际上是个让自己处于安静之中的魔鬼,我却无法理解为什么每当看见你时,我总是觉得你是我所认识的人当中最能给予人生命的。”

    “你是指什么?”

    “我不知道,就是这样。”

    几个星期过去了。洛克每天步行去他的办公室,在桌前坐上八个小时,大量地阅读。五点钟的时候,他步行回家。他已经搬到了一个好一点的屋子,在办公室附近。他花钱很细心,他有足够的钱来对付未来很长一段的时间。

    二月的一个早晨,他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一个活泼而引人注目的女性声音要求与建筑师洛克先生定个约会。当天下午,一位生气勃勃的深色皮肤小个子妇女走进洛克的办公室。她穿着一件水貂皮大衣,每当她的头一动,那对异国情调的耳环便玎玲玎玲地响。她使劲儿地摇头,像小鸟似的猛地转来转去。她是长岛的维恩·威尔默特夫人,她希望建一座乡间别墅。她解释说,她之所以请洛克先生来修建它,是因为奥斯顿·海勒的家就是他设计的。她崇拜奥斯顿·海勒。她认为,对于那些最不觊觎知识分子头衔的人来说,他是一个圣人。她认为————“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她就像一个狂热者一样追随着海勒,“是的,从字面上来讲,像个狂热的追随者。”洛克先生很年轻,不是么?可是她不在乎,她是个思想非常自由的人,而且喜欢帮助青年人。她想要一幢大房子,她有两个孩子,她相信应该表现出他们的独立个性,“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而且每个孩子都得上各自的托儿所,她得有个图书室,“我爱读书爱得发狂。”————一间琴房,一间温室,“我们种铃兰,我的朋友告诉我说,那是我的幸运花。”给她丈夫一间小而舒适的书房,他绝对地信赖她,所以让她来设计这所房子,“因为我很擅长设计,如果我不是女人,我肯定是一个建筑师。”还有佣人住的房间什么的,以及三间车库。过了半个小时,她的细节才讲了一半,她说:“而且当然了,至于房子的风格,那将是英国都铎王朝时期的风格。我崇拜都铎王朝。”

    他注视着她,慢吞吞地说:“你见过海勒的房子吗?”

    “没有,尽管我确实想去看看,可是那怎么可能呢?我从不认识海勒先生,我只是他的发烧友,仅此而已,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发烧友。他人怎么样?你一定得告诉我,我渴望听到他的事。不,我没有见过他的房子,它在缅因州的什么地方,不是吗?”

    洛克从抽屉里拿出照片递给她。

    “这就是海勒宅邸。”

    她看着那些照片,她的眼神就像从照片光滑的表面上滴落下来了一样,她把它们往桌上一扔。

    “很有趣,”她说,“特别不同凡响。极其漂亮。不过,当然,那不是我要的。那种房子不能表达我的个性。我的朋友说我具有伊丽莎白的个性。”

    他平静地、耐心地试图向她解释他不能建都铎式房子的原因。

    “瞧,洛克先生,你不是在对我指手画脚吧?我对自己的品位有相当的把握,而且我对建筑颇有研究,我在俱乐部还学习过专门的课程。我的朋友说,我比很多建筑师懂得的知识都要多。我已经彻底拿定主意要一幢都铎式的房子了。我可不想再争论了。”

    “你只得请别的建筑师了。威尔默特夫人。”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么你是说你拒绝了我的委托?”

    “是的。”

    “你不想要我的委托?”

    “对。”

    “那为什么?”

    “我不设计这样的东西。”

    “可我以为建筑师……”

    “是的。建筑师会建造你要求的任何东西。城里别的建筑师都会的。”

    “可是我把第一次的机会给了你。”

    “威尔默特夫人,请你帮个忙行吗?你能不能告诉我,既然你要的不过是都铎式的房子,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唔,我当然以为你会喜欢这个机会。然后,我就可以告诉我的朋友说,我用的是奥斯顿·海勒用过的设计师。”

    他努力地去解释,试图想让她理解。他说的时候,明知那是毫无用处的,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碰在真空管上一样。仿佛没有威尔默特夫人这个人;只有一个空壳,一个装着她朋友的观点,装着她所看见过的那些带有图画的明信片,她所读过的有关乡村的小说的空壳。他就是在对着这样的空壳讲话,对着这样一个既不可能听他说,也不可能回应他的无形的东西,一个不具人格的棉花团在讲话。

    “我很抱歉,”维恩·威尔默特夫人说,“可是我极不善于与一个极其没有理性的人打交道。我相当有把握————乐意为我效劳的更有名的建筑师多的是。我的丈夫首先就反对我雇用你,而且我很遗憾地发现他竟然是对的。日安,洛克先生。”

    她很体面地走了出去,却把门摔得很响。他把那些照片抹进了抽屉。

    三月份来洛克办公室的罗伯特·芒迪先生是由奥斯顿·海勒派来的。芒迪先生的嗓音和头发都像铁一样灰,而他蓝色的眼睛既柔和又充满渴望。他想在康涅狄格州修建一座房子,他说到它的时候声音发抖,像一个年轻的新郎,又像一个在探索最后的秘密目标的人。

    “它不仅仅是一座房子,洛克先生,”他腼腆而羞怯地说,仿佛他在对一个比他年龄大的、更有威望的人讲话,“它就像……对我来说……它就像是一个象征。它就是这么多年来我所等待着的和为之奋斗不息的东西。现在,都这么多年了……我必须告诉你这个,好让你明白。我现在有很多钱,我都不愿去算了。我过去并不总是有钱。也许它来得太晚了。我不知道。年轻人以为人在到达目的地时就会忘记路途上所发生的事情。可人是忘不掉的。有些东西还历历在目。我永远会记得儿时的情形————在佐治亚州的一个小地方,我怎样为一个做马具的人跑腿,而每当马车经过,那些小娃娃们就会大声取笑我,而且马车会溅得我的裤子上到处是泥巴。就在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会拥有自己的房子————就是人们坐着马车要去的那种房子。从那以后,无论境况多艰难,我总想着那幢房子,还挺管用。后来,我也很害怕它————本来早就应该盖起来的,可是我很害怕。好了,现在时间终于来了。洛克先生,你明白吗?奥斯顿说,你就是那个善解人意的人。”

    “是的,”洛克说,“我懂。”

    “有个地方,就在我的家乡那边,整个那一带的一座大庄园,伦道夫家的房子。我过去常到那儿送东西,是从后门送进去的。我就要那样的房子。洛克先生,就像那幢房子一样。不过不是在佐治亚州,我不想回到那里去。我已经买好了地,你得帮我把它周围的风景也规划成跟伦道夫家的房子一模一样的。我们要种上树木和灌木丛,就种他们在佐治亚州种的那种花草。我们会想办法让它们生长。我不在乎花多少钱。我们当然要用电灯和车库,而不是四轮马车。不过我要你把所有的电灯都设计成蜡烛的样子,而且我要你把车库设计成马厩的样式。每一件东西都跟过去一样。我有伦道夫家房子的照片。我还买了他们的部分旧家具。”

    当洛克开始说话的时候,芒迪先生听着,一脸礼貌的惊讶。他似乎并不是讨厌那些字眼。它们根本就不会往他心里去。

    “你不明白吗?”洛克说,“你想建的那叫纪念馆,但不是为你自己修建的。不是为自己的一生和你自己的成就修建的。是为他人修的。是为他人在你面前的优越感而修建的。你这不是在向那种优越性和至高无上提出挑战,而是在使它们永垂不朽,传诸后世。你并没有摆脱它们对你的束缚————你在为自己戴上永远的精神枷锁。如果你把自己的余生就关在这样一栋抄袭来的房子里,你会感到快乐和幸福吗?还是你为自由而抗争一次,为自己建起一座崭新的房子?你要的不是伦道夫家的房子。你要的是它所象征的东西。可是它所代表的正是你一辈子所与之抗争的东西。”

    芒迪先生茫然地听着,毫无表情。而洛克再一次地感觉到一种在现实面前的迷茫无奈:眼前没有芒迪这个人,有的只是那些在伦道夫家的房子居住过的人们的余烬,早就没有了生命;人是无法与余烬辩论的,也无法去说服它们。

    芒迪先生最后终于说:“不,不。你也许是对的,可是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是说你讲的没有道理,它听起来很在理,可是我喜欢伦道夫家的房子。”

    “为什么?”

    “就因为我喜欢。就是因为那正是我喜欢的东西。”

    当洛克说他得另请高明时,芒迪先生颇感意外地说:“可是我喜欢你。为什么你就不能为我设计呢?那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影响?”

    洛克没有解释。

    后来奥斯顿·海勒对他说:“果不出我所料。我就担心你会拒绝他。我不是在怪你,霍华德。只是他那么有钱。那个项目本来能对你有很大帮助。而且,毕竟,你得生存。”

    “不是以那种方式。”洛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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