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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哲学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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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通过自己主观的套子。你主观的套子是不能够变的,所以物质永远不能知道。好像人戴着有色眼镜,这些人看外界就是那个颜色,戴红色眼镜看外界就是红色。你可能说我把眼镜摘下来看看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眼镜是可以的,可是康德讲的那个认识的形式可不行。这是他的《纯粹理性批判》里面讲的道理。所以主观和客观有一条界限是永远跳不过去的,永远有个隔阂。不过在他的《实践理性批判》里说,对这个问题也不能那么悲观。从认识上说,物质是永远不能知道的。不过人从道德行为这一方面谈,倒不完全是没希望,也不能那么悲观。按照康德说的,在讲到道德的时候,有一个最高的人生原则什么的,就是说你要想知道你的行为是不是守道德的,有一个尺度,有一个标准可以用,那就是想想你的行为,可不可以作为一个公律,一个公共的规律,可不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如果能的话它就是道德的,如果不能就不行。这是他讲的道德的最高标准。其实这个标准就是没有学过康德的人也会承认。我们看见一个人做了什么坏事,就可以对他说:你这样做不对,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那结果就不堪设想了。比如一个人坐公共汽车,他不买票,售票员向他讲理,说我这里是公共汽车,就是靠卖票维持的,如果每个乘客不买票,也就没有公共汽车了。这其实就是康德说的那个最高标准。我们说杀人不能作为一个道德规律,因为人人互相残杀,就没有社会了,就没有人了。偷东西不能算道德的行为,因为如果人人都靠偷东西来生活,那就没人生产了,那个社会就不存在了。所以,他这个标准也不能算是他的发现,因为我们每天都在利用。一九五二年,我参加了一个代表团到印度访问。一位印度朋友问我,他说你们社会主义把劳动者都解放了,那就没人劳动了,大家都不劳动怎么办?我说:社会主义不是人人都不劳动,而是人人都劳动。这就是社会主义比资本主义道德上的优越性。社会主义可以叫资本家都成为劳动者,人人都劳动,可是资本主义社会不能叫人人都成为资本家去发财,因为人人都是资本家就没有资本家了。所以康德的这个规律就是我们经常用的规律。我想孔子讲的那个忠恕之道实际上也是这个意思。一个行为你不知该不该做,你就可以看看能不能把其推而广之。能推而广之就行,否则就不行。实际上这是一个道理。不过在这一点上,可以看见一个打破主观与客观之间界墙的希望。照康德讲的实际上就是“自我之法”,自己给自己定的法律。自我之法就是要扩大那个主观,把主观扩大到包括客观。那么一扩大,就打破了主观与客观的界限。一个人作为一个个体、他总是可以以自我为主,可是自我之法就不是以自我为主,可见人类的个体主观之外,还有一个什么力量,他说这就是那个超乎主观之外的力量。从这个地方,就可以看出是有三件事情。一个是上帝存在,一个是灵魂不死,一个是意志自由。我的主观总是要包括我的主观利益。我的自我之法要否定我的主观,可见这个意志就不是受主观与特殊的影响,这个意志就很自由的。他们由此可以推出,除了肉体之外,还有灵魂,还有上帝。

    康德这样讲了,这只不过是个橱窗,一个窗户。从这里面,可以稍微望见里面的什么东西。可是窗户总是在那儿,隔阂总是在那儿,这是他认为没有办法的。所以那个东西是个彼岸。我在这个岸上可以望见那个岸,可是永远也达不到那个岸。康德有点像柏拉图,主观与客观的矛盾讲得很明确。可是没有办法来解决这个矛盾。虽然他提示了一点,可是他总认为是不能解决的。这就是从认识论入手的那条路。

    中国的道学家是从伦理学下手的。一方面似乎可以说,它是继续康德的路,把康德的说法推到它的逻辑结论。不过这不能从时间上说,从时间上说,他们在康德以前。康德想了这个办法,可是没有进行到底。而道学家对这个问题进行到底了。道学家认为既然有一个窗口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那就把这个窗户扩大,甚至不要窗户,推翻界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当然就解决了。这个就是王阳明说的那个“致良知”了。王阳明说,人人都有一个良知,他看见好的就知道是好,看见事物不好的,他就知道是不好的。这是人人如此的。问题是致良知,把一般的良知扩大起来,把窗户扩大,甚至把墙拆掉,实际上就是这个问题。这都是从道理上说,不是就时间说,按时间说就不对了。主观和客观之所以有界限、有矛盾,按道学的说法,就是有些思想行动是从“私”字开始的,是从躯体上起念的、从肉体上起念的,为我个人的利益而做的,就是一个“私”字。跟“私”相对的是“公”,从“私”出发的思想行动就是为“利”;从“公”出发的就是“义”,主要差别就是利与义的分别。要是把私去掉,一切都为公,那你就跳出了特殊的范围了,就不为特殊所限制了,就与一般一致了。所以道学家所说义与利的分别就是公和私的分别。从义出发的都是道德的,从公出发的都是道德的,那叫义。从私出发的都是不道德的,那叫利。所以道学家都反对利。有些人认为利就是指的物质利益,所以道学家反对利,就是轻视物质利益。这个看法不对,问题不在于“利”是不是物质利益,而在于你为什么去求那个物质利益。你要是为了私利去追求物质利益,那就是“利”;要是为公去求,那就是“义”,而不是“利”。为公求利,就是我们现在说的为人民服务,为人民做好事。有些人对利的了解不够全面,比如说在我们社会主义里边,有全民所有制企业,它的经理说,我办的是社会主义企业,我们不应该像资本家那样精打细算,我不是为利,我是算政治帐,我不算经济帐。这个想法有问题。你当个社会主义企业的经理,能精打细算,使你的企业赚钱而不赔钱,叫你的企业增加经济效益,这是义,不是利,这并不是为个人的打算,这正是义。你办的社会主义企业,不精打细算,办得企业赔钱、关门,把人民给你的资本都赔光了,这是什么政治帐?你办一个企业,你就须精打细算,讲经济效益、赚钱,叫你的企业办得活起来,这是义,不是利。所以道学反对的不是物质利益而是私利,就是反对“私”。道学家说的义和利的分别就是公和私的分别,你为公就是义,为私就是利。你做生意把企业办好,给国家赚钱,给人民做好事,这是义。这个问题必须这样论证才行。所以归结起来,道德和不道德的分别就是“公”与“私”的分别。就是“义”和“利”的分别。你要什么事都为公,就超出了你的个体了。超过个体的范围了,就把主观和客观的界限打破了,解决了这个矛盾,那也就解决了一般与特殊的矛盾,特殊就是私,把私去掉,矛盾就解决了。所以中国道学是从逻辑、从理学下手的路。这条路能把两种矛盾都解决了,解决的方法就是去“私”,把“私”字打破了。照道学家的说法,“义”上面还有“仁”,仁义礼智的那个“仁”。这个“仁”向那个“义”有同有异。同的是都是去“私”,“仁”是爱人,想到自己也要想到别人。这也是要跳出“私”的个体的范围,这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义”是道德的原则,而“仁”不仅是道德的原则,还是一个精神境界。“义”是单纯的原则,而“仁”里面包括爱,所以“义”看起来是冷冰冰铁面无私的东西。“仁”看起来就不是这样,而有点热乎乎的味道。因为爱都带着热,所以现在讲到爱都用“热爱”两个字。因为爱里有热的因素,它是一个精神境界。道学讲,仁比义又高一层,或者说更全面一点,因为它不仅是道德原则,也是一个热的精神境界。道学家讲哪个地方麻痹了的感觉,叫麻木不仁。为什么叫“不仁”呢?就是因为这一部分和身体的别的部分失去了联系。中医说就是气不相关了。这一部分发生了问题,也感觉不到疼痛、痛痒,就是这一部分和别的部分不是息息相关,不联系了。道学家说,不仁就好像一个人麻痹了,跟外界都没有气息相通了。按道学讲,最高的品质就是仁,人和仁声音都一样,所以这两个词可以互相定义,有的书说:“人者,仁也”,也有书说:“仁者,人也。”这两个字一致。清朝末年,戊戌变法的思想家谭嗣同写了一部书,叫《仁学》,仁学就是人学,就是讲怎样做一个真正的人,顶天立地的人,有与天地参的人的最高品质。他的书起名为《仁学》。所以道学的仁学,就是人学,这好像是中国哲学的特点。一提到仁字,有些人不了解,就认为是一种庸庸碌碌、婆婆妈妈的老好人,和稀泥的人,那一种人是有的,任何时代都有。孔子、孟子时代都有。可是孔子、孟子最讨厌那种人,把那种人叫“乡愿”。那种人像仁,可又不是。那种人,能够以假乱真。所以孔子说:“乡愿德之贼也。”孟子说:“恶莠恐其苗也。”莠就是杂草,有点像庄稼苗,容易混淆,所以特别可恶。还说:“恶紫之夺朱也。”朱是红,红的颜色是好的。别的颜色不是红,也表现出来不是红,只有“紫”讨厌,它有点儿像“红”可并不是红。“乡愿”那种人特别可恶,真正的仁人肯定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孔子说:“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真正的仁人,是个拼命的事,遇到紧要关头,宁可牺牲自己的身体,也不牺牲那个原则,斗争性是非常强的。哪是婆婆妈妈和稀泥的那种老好人呢?后来孟子讲浩然之气,这个浩然之气就是仁。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不是软弱可欺,和稀泥、庸庸碌碌的。文天祥的《正气歌》就是讲浩然之气,浩然之气是人们的一种精神境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他举的例子有,“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这些都是拼命的事。后来他总结说:“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这是一种忘我的精神境界,当它贯日月的时候,个人的生死就不在话下了。那就真正跳出了个体的范围,是气所磅礴,万古长存。世界上还不止万古。这个万古就表示永恒,永恒并不是长时间,而是超时间,没有时间。这个时候,个体的生死就不足论,完全超出了个体的范围。超乎个体的范围,这是一种精神境界,在这个精神境界里,主观和客观的矛盾就没有了,一般和特殊的矛盾也没有了,都解决了。这就是中国哲学讲的最高精神境界。我开的参考书最后一本是我的《中国哲学史新编》的那个“绪论”。“绪论”里讲,哲学就是叫人能够得到一种最高的精神境界。像《正气歌》所说的那种精神境界,那就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境界。还有一点,要想达到这个精神境界,要做些什么功夫,做些什么事。这一点又是道学的特点了。这个答案就是不需要做什么,也不需要你吃斋,也不需要你念佛,也不叫你出家,也不需要做别的什么事,就你平常的那些工作,那些事。不过你做的时候要总想着去掉“私”,做的不是为“私”,是为“公”。每做一件事都要去私为公。这个就是去掉私欲。有些人说这个道学就是反对欲。这么讲的是柏拉图。道学讲的是反对私欲,是反对私,不是那个欲。譬如人生中有男女关系,道学并不反对,它只反对不正常的男女关系,那就是“私”了,是私欲。至于正常的男女关系,是夫妇结婚,这不是欲而是礼。这是夫妇之伦。

    还有一个问题,我们要研究道学,怎么研究法。我认为要看你的目的怎样。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学术研究,做一篇学术论文,可以是硕士论文,也可以是博士论文。那就跟别的学术研究一样,查资料,分析概念,考据文字。你要是真正研究道学,那么,光查资料,分析概念,讲文字就不行了。像毛主席说的,你要想知道梨是什么滋味,你就咬它一口,这是个实践的问题,不是理论问题。恐怕咬一口还不行,得把它吃掉。恐怕吃一个还不行,还得继续吃。你要想学游泳,光看书不行,你要跳进水里去游才行。你要想学滑冰,就得穿上冰鞋去冰上练。你要想学骑自行车,你就得练。光凭看书查资料是不行的。道学的特点要是用一句简单的话来概括起来,就是解决了我说的那两大矛盾。解决的时候并不需要做什么别的事,不需要吃斋,念佛,出家,上礼拜堂,就是在你的日常工作中。有一个道学家对他的先生说:我很想学道学,可是我没功夫,没时间。先生说,谁要求你用特别的时间来学,就是你平常所做的事情。你在那里边就可以学到。你在那里边想着“去私”就行了。也不需要有什么特别的机会,特别的条件。并不是说要有一定的政治地位才可以,完全不需要。也不是说:你得有什么特殊的才能。这是道学的特点。这个特点我以前用《中庸》里的一句话来概括:“极高明而道中庸。”它非常高明而办法却非常平凡。也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在平凡的岗位上做不平凡的事。也可以说,在平凡的生活中过不平凡的生活。概括起来就是这样:不需要特殊的机会和才能。这就是中国哲学的特点。

    (载于《论中国传统文化》,中国文化书院讲演录第1集,1988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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