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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死去了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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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布林,米里慈可夫斯基,巴尔芒德……在文坛上一点儿力量没有,几几乎全被人忘却了。不错,还有一部分文学家,如梭罗古布,谷慈敏,茶妙经……十月革命后,还没有跑,还在莫斯科或在列宁格勒住着,但是他们的身体虽然没跑,而他们的心灵久已跑了,或跑到柏林,或跑到巴黎,但是无论跑到什么地方,总是跑了,跑了是一样的。因之,新俄的批评家给他们一个名号“内侨”,意思是国内的侨民。或者有人说,这未免滑稽这又有什么滑稽呢?在精神上,新俄罗斯已经不是他们的祖国了;他们的祖国内有皇帝,有贵族的花园,有美女的白手套,有地主的威严,有温柔的筵席……但是现在的新俄罗斯呢?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这不是所谓艺术家的祖国。

    旧俄罗斯的诗人随着旧俄罗斯的政府下了舞台。十月革命后,我们在俄罗斯的文坛上再也找不到他们的威严了。无论内侨的文学家也罢,外侨的文学家也罢,或销声匿迹地不说话,或为无力的呻吟,一点儿好的东西也没写出来。简直可以说算完了。他们都死去了罢?不错,布林,米里慈可夫斯基,安得来·白内宜,谷慈敏,还生存在人世上,但是他们的灵魂已经没有了。我已经说过革命这件东西,倘若你欢迎它,你就有创作的活力,否则,你是一定要被它送到坟墓中去的。在现在的时代,有什么东西能比革命还活泼些,光彩些?有什么东西能比革命还有趣些,还罗曼谛克些?倘若文学家的心灵不与革命混合起来,而且与革命与于相反的地位,这结果,他取不出来艺术的创造力,干枯了自己的诗的源流,当然是要灭亡的。

    这一些反革命的文学家,既然在新的取不出资料来,于是在旧的垃圾中,在上帝的龛前,在罗马的往昔,在一切被现代人所忘却的生活里,取出一点腐水润润自己的笔锋,但是可怜极了!革命后,他们也出了许多诗集,并且这些作品在技术方面并不是十分不高,但是他们的感觉,情绪,幻想,却不能令现代感觉到需要。梭罗古布,谷慈敏,罗善诺夫,白列松……共同出了一本《射夫》,印刷得虽然讲究,喂!可是只印了三百份!这简直是羞辱罢!与革命表同情的作家们所出的诗集,至少也要印两千份,但是这一些旧俄罗斯文学家,并且是有过很大的名望的,只将自己的文集印了三百份!这未免是滑稽而且羞辱罢!但是怎么办呢?我们又不能把旧情绪来鼓动新的人们的心灵……

    没有办法,去找上帝罢……贵族的别墅没有了,丰盛的筵席没有了,暖室的花也不香了,所剩的还有一个上帝,呵!这个上帝,你们波尔雪委克总夺不去!当我们读反革命作家的,特别是女作家的诗集时,差不多到处都可以找到上帝这个东西,似乎没有上帝,诗便写不出来。阿黑马托瓦,慈维大也瓦,司喀普斯加牙,黑普斯……这一些女诗人口口声声总是上帝,上帝,上帝!但是天上的上帝总解决不了地下的问题,恢复不了已失去的实产!

    这又怎么办呢?

    历史的命运,革命的浪潮,任谁也不能将它压下去。“上帝!上帝呵!这是无力的祷告,这是将要死亡的哀鸣。

    “倘若我将来有时间,金钱,纸,笔,墨,我一定可以创造出稀有的作品来……倘若给我许多层的楼房,十足的笔墨,我可以写出好的神话的叙事诗来,但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给我生活的安全罢,我交还你们的损失。我向俄罗斯声明:我是你所需要的,我并且知道你所需要于我的是什么。”

    这一段话是何等的悲哀呵!安得来·白内宜公开地向新俄罗斯诉苦,说自己没有创作的机会,不能写出好的作品来,完全是因为物质的生活不安定。我们不能说,他的这种要求是不应当的。但是倘若以自己现在不能创造出好的作品来,完全归咎新俄罗斯没有给他好的楼房住,这未免是笑话罢。新俄罗斯还在革命的过程中,新俄罗斯的创造主——劳农群众——还在血汗里奋斗,或者有点疏忽的地方,没有把所谓文学家,特别是白内宜,安置得周到,但是这是它的错误么,当许多人没有房屋住的时候,那里能给你白内宜以多层的楼房和无数的金钱?并且你有了楼房和金钱之后,所做出来的东西是不是新俄罗斯所需要的,还是一个问题。白内宜根本没有明白新俄罗斯是什么东西,没有接受十月革命的情绪,照理没有向新俄罗斯要求保障生活的权利。

    白内宜是伟大的天才,崇拜他的人是这样地称呼,至少他自己是这样地相信。他似乎还想恢复自己从前的权威,重新创造好的作品,但是他的创造力没有了,在我们想,他没有再生的希望了。他承认自己是俗人,并说苏维埃时代对于文学家是恐怕的时代……这样能够创造出好的作品么?新俄罗斯在改造的时代,还要向文学家要求努力的帮助,而白内宜既不能习惯于它的生活,明白它的意义,复向它提出特权之要求。这末一来,白内宜永远与新俄罗斯合不到一块,而无相遇的机会了。

    但是,新俄罗斯是在生长着,是在前进着,没有闲工夫与白内宜相周旋,于是白内宜永远的颓倒在它的后面,而无再起的希望。

    从旧俄罗斯的范围内完全跳到革命的道上来,有布洛克,布留梭夫,关于布洛克,我们后来才说。布留梭夫本来与巴尔芒德为俄罗斯文坛上象征派的双星,齐负盛名,但是十月革命把巴尔芒德惊跑了,跑到国外过侨居的生活,而布留梭夫却完全把十月革命接受了,并加入共产党,为无产阶级国家努力文化的工作(他已于前年死了),因之,俄国的劳农群众对于他还表示相当的敬礼。

    亚列克谢宜·托尔斯泰(注意这不是做《战争与和平》的托尔斯泰)在革命初,也同布林,巴尔芒德,米里慈可夫斯基等跑出国外,过一过侨居的生活,但是后来,他看见新俄罗斯并不十分可怕,波尔雪委克并不是洪水猛兽,于是把胆子壮一壮,返到俄罗斯来。在这几年中他还做了几部长篇小说,并且还十分坏。他所拟做的长篇小说在愁苦中的行路,第一卷我已经读了,描写十月革命前俄国的情状,还有两卷未出版,或者已经出版,我尚未看到。他创作的源流还未枯涸,我们虽然不能断定他将来一定可以写出很好的作品来,但是,他总还能写,总还没有死去。这大约因为他没有把自己送到反革命反现代的路上罢。

    布林,米里慈可夫斯基,黑普斯……在俄罗斯文学史上当然占有相当的地位,但是他们是死了的人们了。他们现在能够写些什么呢?什么是他们创造的对象呢?写保皇党请求英法政府封锁俄国罢,这又有什么兴趣呢?况且这些卑污的历史,写出来只表现出自己的羞辱,此外什么都得不到。喂!说起来,革命的作家幸福呵!革命给与他们多少材料!革命给与他们多少罗曼谛克!他们有对象描写,有兴趣创造,有机会想象,所以他们在继续地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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