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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内尔买下了几张路易十四时代流行的螺形脚靠壁桌,一件有绣花装饰的家具,一些桌子,挂钟,生火的用具,大烛台,等等,于是巧妙地凑齐了这个其大无比的客厅的装饰。这个客厅同房子的其余部分很不相称,幸而还有一个同样高大的前厅,过去是初审裁判所的候审室;同这个室相通的是过去的审判官合议室,现在改为侯爵的饭厅。

    ①酒神手杖顶端有一个大松实,杖身绕着藤蔓或花草,传说是酒神的象征。

    “在过去时代陈旧的雕梁画栋和金碧辉煌下面,蠕动着八个或者十个老寡妇,她们有的脑袋不住摇晃,有的干瘪乌黑得象木乃伊;这几个关节僵硬,那几个弯腰驼背;她们全体都披戴着同流行式样相反的怪服装;头发扑着粉,卷成发卷,头上的无边帽外加一条帽带,花边已经变成褐色。最滑稽的图画,或者最严肃的图画,从来不曾达到过这些老妇人所赋有的奇特诗意;每当我遇见一个老妇人,她的容貌或者打扮与这些妇女有些类似,我马上就想起了她们,并重新忆起她们满是皱纹的脸。可是,或许是命运坎坷使我认识到不幸遭遇的奥秘,也许是我理解了人类的所有感情,尤其是怀念过去和步入老境的感情,我以后再没有在任何别的地方,无论在活人身上或者在濒死者的脸上,再见到过她们那种灰眼珠的暗淡色调,和某些黑眼珠骇人的炯炯光芒。最后,当代最富于想象力的两位恐怖故事作家,麦图林①和霍夫曼②,从来也没能使我象看见这些老妇人装着鲸骨撑作机械人动作时那样毛骨悚然。演员抹的胭脂从来不使我觉得惊奇,因为我在她们那里早已看见过经年不褪的胭脂,我的一个同我一样顽皮的小朋友说:‘她们脸上的是天生的胭脂’。她们面部扁平,布满了皱纹,活象德国产的胡桃夹子上端雕刻的人头。我透过窗户窥视这些弯腰驼背的躯体,和活象脱了臼的四肢;我从来不曾设法解释这些四肢的关节是怎样接合的,整个身体的组织是怎样构成的;我还看见方方的、非常显眼的下巴,突出的骨骼,过于丰满的臀部。我觉得这些妇女来来去去走动的时候,与她们坐下来打牌象死人般动也不动的时候,同样叫人惊异。

    ①麦图林(1782—1824),爱尔兰小说家兼剧作家,以写恐怖故事闻名。

    ②霍夫曼(1776—1822),德国作家兼作曲家。作品有浓厚的恐怖色彩。

    “这个客厅的男人们象用旧的挂毯那样褪了颜色和暗淡无光,他们的生活很不安定;可是他们的服饰很接近当时流行的样式,只可惜他们的白发,他们憔悴的面孔,白蜡似的脸色,饱经忧患的前额,暗淡无神的眼睛,使他们同那些老寡妇们很相象,从而破坏了他们的现代化服饰所产生的效果。每天在同一时间,肯定可以看见这些人物毫无变化地在客厅里坐着或者围绕桌子打牌,这就使我觉得他们有点象是舞台上的人物,十分壮观,不象是活在这个现实世界上的。以后我每走进巴黎、伦敦、维也纳、慕尼黑的著名王室家具博物馆的时候,年老的看馆人将过去时代的豪华家具指给我看,我总要想象里面住满了古物陈列室的人物。我和当时八至十岁的小学生们,经常约好去看这个玻璃笼子里的这些珍品,把这样做当作一种娱乐。可是只要我一看见阿尔芒德小姐甜蜜的容貌,我就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然后我带着妒忌的心情欣羡地望着那个可爱的孩子维克蒂尼安,我们都预感到他要比我们高一等。这个青春年少、容光焕发的小家伙,生活在这个似乎是提早复活的死人堆里,总使我们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异之感。我们也解释不出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每当我们站在这个高傲的宫廷面前,总会意识到自己的市民身分和渺小地位。”

    一八一三年至一八一四年的灾难①使拿破仑垮了台,古物陈列室的主人们于是重新获得了生命,产生了恢复旧日繁荣的希望;可是一八一五年的事件②,外国占领军所带来的不幸,然后是政府的不稳定,使勃龙代描写得栩栩如生的这些人物的希望都落了空,一直到德卡兹政府垮台为止。因此,我们的故事到一八二二年才开始形成。

    ①一八一二年拿破仑征俄失败以后,英国、俄国、普鲁士、瑞典、西班牙、葡萄牙、奥地利趁机组成第六次反法联盟。一八一三年十月拿破仑同各国联军在莱比锡展开决战,法军大败。一八一四年三月,联军进入巴黎,拿破仑第一次退位。

    ②指拿破仑的百日政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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