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我从报上知道有一家公司正在廉价,说是有一种车子只要一元几毛钱。那么我的孩子可以得到一辆了。
那是一种小小的马车,有着木做的白色的马头,但没有马的身子。坐人的地方是圈椅的形式,漆得红红的,也颇美丽,轮子是铁的,也有薄薄的橡皮围着。
“是牺牲品呢!”公司里的人说。“从前差不多要卖四元,现在只有两辆了。”
我检查了一遍,尚无什么损坏,就立刻付了一元七毛半的代价,提着走了。
来去的时间相当的长,下午二时出门,到得家里已是黄昏时候。四个孩子正在弄堂外站着,据说是从我出门不到半点钟就在那里等侯着的。
“啊,车子!啊!车子!”他们远远的就这样叫着,迎了上来,到得身边,一个抱住马头,一个扳住圈椅,便像要把它拆成两截一样。
“这车子,比人家的怎么样呀?”我按住了他们的手,问着。
“比人家的好!比人家的好!这是个马车,好看,好看!”两个孩子一致的回答说,欢喜得像要把它吞下去了似的。
“可不能争夺,一个一个轮着骑呢,听见了吗?”
“听见的。”
“谁先骑?”
“妹妹先骑吧。”大孩子说着放了手,但又像舍不得似的,热情的亲爱的摸一摸那马头上的鬃毛,然后才怅惘的红着脸退了开去。
我不能知道他是怎样克服他自己的,我只看见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闪动着泪珠。他的心显然在强烈的跳跃着。
我发现这辆车子够好了,它很轻快,没有那汽车的呆笨,而且给大孩子骑不会太小,给小孩子骑不会太大。他们很快的就练习得纯熟了。
“得而!得而!”他们一面这样喊着,像是骑在真的马上一样。
这是我的大孩子记起来的,他到过北方,看见过许多马车和骡车。现在他居然成了沙漠上的旅行者了。而且他还很得意,说是六号的小汽车不如这马车。
“我的是汽车呀!嘟……’六号的孩子说。
“我的是马车!得而……”
“是匹死马呀!”
“是个假汽车哩!”
“看谁跑的快!”
“比赛—一—,二,三!”
我看见马车跑赢了,汽车到底是呆笨的,铁塔铁塔,既会响又吃力,不像马车的轻捷,尤其是转弯抹角,非跳出车子外,把它拖着走不可。尤其是跳进跳出,只能像绅士似的慢慢的来,不然就钓住了衣服,钩住了腿子。
我和妻都非常的喜悦。我们以前总以为穷人的孩子是没有享受幸福的命运的。
“早晓得这样,早就给他们买了,”我喃喃的说。
我从此可以安静的工作了,孩子们再也不来扰乱,他们一天到晚在外面玩那车子,甚至连饭也忘记吃,没有心思吃了。
然而这样幸福的时间,却继续得并不久。不到十天,那辆小小的马车完结了。
我听见孩子在弄堂里尖利的哭号的声音,跑出去看时,这辆马车已经倒在地上。它的头可怜的弯曲着,睁着损伤的眼暗,仿佛在那里流眼泪,它的前面的一个铁轮子折断了,不胜痛苦似的屈伏者。大孩子刚从地上爬起来,手背流着血。
“是他呀!他呀!”我的五岁的小孩叫着说,用手指指着。
那是六号的小核。他坐在他的汽车里,睁着愤怒的眼望着我的孩子。
“是他来撞我的!”他说。
“是他呀!他对我一直冲了过来!我的大孩子哭号着说。“他恨我的车子跑得快!”
“要你赔!”小的孩子叫着说。
“你把我车头的漆撞坏了,要你赔!”
他们开始争吵了,大家握着拳,像要相打起来。
“算了,算了,”我叫着说,“赶快回家!”
“我早就说过,买车子不如做衣服穿!果然没几天就撞坏了!”妻也走了出来说,“投有撞坏人,还算好的呀!”
我们拖着那可怜的马车,逼着孩子回到了家里。好不容易止住了大孩子的哭泣,细细检查那辆马车,已经没有一点救济的办法,只好把它丢到屋角去。
“一定是原来就坏的,所以这样便宜哪!”妻说。
“那自然,”我说,“即使不坏,也不会结实的,所以是牺牲品呵。这十天来也玩得够了,现在就废物利用,把木头的一部分拆下来烧饭吧。”
“那不能!”大孩子着急的叫着说,“我要的!”
他立刻跑去,把那个歪曲了的马头抱住了。许久许久,我还看见他露着忧郁的眼光,翕动着嘴唇在低声的说着什么,轻轻的抚摸着他所珍爱的结束了生命的马车。
一连几天,他没有开过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