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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中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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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为什么要去呢?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她把什么事情都放下不做,而将全部精力和时间用来尾随斯纳斯比先生(他到东就追到东,到西就追到西),收集可疑迹象——在她看来,一切迹象都是非常可疑的;不管白天黑夜,为了揭穿和破坏她那负心的丈夫的诡计,她就这样不停地奔波着。正由于这个原因,她促成了恰德班德夫妇和图金霍恩先生的交往,而同图金霍恩先生谈到格皮先生态度的改变,又无意中帮助发掘出与眼前这些人有关的材料——但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因为她那伟大的目标始终未变,那就是最后彻底揭发斯纳斯比先生并同他离婚。斯纳斯比太太作为一个被损害的女人,作为恰德班德太太的朋友、恰德班德先生的信徒和已故的图金霍恩的送丧人,在这里将上述那些情况都秘密地加以证实,但她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不管事实可能有关或无关,全都扯在一起;她没有什么金钱方面的动机,除了上述那个目标外,也没有其他计划或目的;她无时无刻不在猜忌,把这浓厚的猜忌情绪带到这里来,带到任何其他地方去,就像磨坊里的粉末不停地到处飞扬一样。

    斯纳斯比太太的这段开场白费了好些时间,不过在她扯下去的时候,布克特先生就一眼看穿了斯纳斯比太太那股酸劲儿,于是同他那老朋友守护神商量一下,锐利的眼光便转移到恰德班德夫妇和斯墨尔维德先生身上。累斯特·德洛克爵士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还是那么冷淡;但偶尔也看一看布克特先生,仿佛那个侦探长就是世界上唯一可靠的人。

    “很好,”布克特先生说。“你们看,我现在已经了解你们的来意,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委托我研究一下这件小事,”累斯特爵士机械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我一定主持公道,悉心研究。我决不会说什么合伙敲诈以及诸如此类的话,因为我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都不想弄得彼此难堪。不过说真的,我实在弄不明白;我真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在楼下客厅里大吵大嚷。这对你们是很不利的。我的看法就是这样。”

    “我们要进来,”斯墨尔维德先生辩解说。

    “你们当然要进来啰,”布克特先生笑嘻嘻地说,“但是像你这样一个年纪那么大的老先生——你听着,你可真是个年高德劭的老先生了——由于四肢不便,全部精力都集中到脑部,因而变得非常精明,然而奇怪的是,却没有想到如果对目前这件事情不尽量保守秘密,那它就会一钱不值!你看,你刚才忍不住发了脾气,这样你就理亏了。”布克特先生和颜悦色地同他讲道理。

    “我只说,如果不派一个人上楼告诉累斯特·德洛克爵士,我决不走,”斯墨尔维德先生答道。

    “对啊!正因为这样,你就忍不住发脾气了。我告诉你吧,如果下次你能忍住,你就会发财。现在让我拉铃叫人送你下去,怎么样?”

    “关于这件事,什么时候给我们回音?”恰德班德太太严厉地问道。

    “啊!你真不愧是个女人!你们娘儿们总是那么好事!”布克特先生用一种殷勤的口吻答道。“我明后天就去看你——而且也忘不了斯墨尔维德先生和他提出的两百五十英镑的要求。”

    “五百英镑!”斯墨尔维德先生喊道。

    “好吧!名义上算五百英镑;”布克特先生拉着铃索。“现在我总可以代表这个公馆的主人并用我个人的名义请诸位回去了吧?”布克特先生故意用一种很客气的口吻问道。

    他们一个也不敢表示反对,他就拉了拉铃,于是他们又像刚才上楼那样下去了。布克特先生送他们到房门口,然后回到屋里,用一种严肃的口吻说:

    “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现在请您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出钱收买他们,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大体上,我建议由我出面收买;我想这花不了多少钱。您看,那个斯纳斯比太太真是条酸黄瓜,她被所有这些骗子利用了;结果造成的种种危害大大超过她当初的意图——如果她当初真有这种意图的话。已故的图金霍恩先生控制了所有这些‘马’,我相信他一定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思去驾驭它们;可是他却从驾驭座上摔下来死了。现在这些马踢掉拖索,竟按照它们的意思拉着这辆车子乱跑。实际情况就是这样,而人生也是如此。猫不在,老鼠就作怪;霜融化,河水也就奔流。现在,关于我们要逮捕的那个人。”

    累斯特爵士虽然一直睁着眼睛;但仿佛这时才醒了过来;当布克特先生看表时,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布克特先生。

    “我们要逮捕的人现在就在公馆里,”布克特先生兴致勃勃地说下去,一边从容不迫地把挂表收好,“我准备当着您的面将她逮捕。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您一句话也不要说,同时也不要动。我们绝不会吵闹,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如果您觉得方便的话,我晚上再到这儿来,关于这个不幸的家庭问题以及保守秘密的最妥善办法等等,我一定尽力使您满意。现在,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您千万不要因为马上就要进行逮捕而感到不安。您这就能从头至尾看到整个案子结束。”

    布克特先生拉了拉铃,随即走到房门口,同使神低声说了几句话,关上了门,双手交叉抱着,站在门后。过了一两分钟,房门慢慢打开,一个法国女人走了进来。原来是奥尔当斯小姐。

    她一进来,布克特先生立刻把门关上,并用背靠着门。意想不到的关门声使她转身去看,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累斯特·德洛克爵士坐在椅子上。

    “请原谅,”她急忙低声地说。“他们告诉我这里没有人。”

    当她向房门口走去,她和布克特先生打了个照面。她脸上的肌肉突然抽搐了一下,脸色变得灰白。

    “这是我的房客,累斯特·德洛克爵士,”布克特先生说,同她点点头。“这位年轻的外国小姐过去几个星期一直住在我家里。”

    “我的天使,你想想,累斯特爵士干吗管这些事情?”奥尔当斯小姐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答道。

    “那么,我的天使,”布克特先生答道,“我们等着瞧吧。”

    奥尔当斯小姐紧绷着脸,气冲冲地盯着他看,接着,脸上又慢慢露出了轻蔑的冷笑:“你真是个神秘人物。喝醉了吧?”

    “一点也不醉,我的天使,”布克特先生答道。

    “我是同你太太一起到这个讨厌地方来的。几分钟以前,她离开了我。他们在楼下告诉我说,你太太在这里。现在我来了,她却不在。你倒说说看,开这种玩笑是什么意思?”奥尔当斯小姐质问他说,泰然自若地交叉抱着双手,然而在她那阴沉的脸颊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像钟摆那样有节奏地跳动着。

    布克特先生只是对她摇着食指。

    “啊,上帝,你真是个大笨蛋!”奥尔当斯小姐叫道,忽然把头一扬,又大笑起来——“让我下楼去,蠢猪。”接着又顿了顿脚,露出咄咄逼人的样子。

    “算了吧,小姐,”布克特先生冷静而坚定地说,“你坐到那张沙发上去。”

    “我什么地方也不坐,”她答道,一边不停地点头。

    “我告诉你,小姐,”布克特先生又说了一遍,除了用食指点着她,没有别的表示,“你坐到那张沙发上去。”

    “为什么?”

    “因为你杀了人而逮捕你,其实不说你也明白。我告诉你,我对女人,尤其是外国女人,总是尽量讲礼貌的。如果这样不行,那我只好采取强硬手段,外边就有这样的人在等着。我采取什么方式完全由你决定。所以,我用一个朋友的身份劝你坐到那张沙发上去,否则,再过一会儿就来不及了。”

    奥尔当斯小姐服从了。她脸颊上的肌肉还像刚才那样颤动着,同时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个魔鬼。”

    “你看,”布克特先生满意地说下去,“现在你坐在那里很舒服了,我希望你的举动应该像一个懂事的年轻外国女人那样。因此,我劝告你:别多说话。你在这里不必说什么,尽量不要开口。总之,你也明白,话说得越少越好。”布克特先生在最后一句话里夹了一个法文字,感到很得意。

    奥尔当斯小姐像老虎似的张大着嘴,一双充满怒火的黑眼睛盯着他看,握紧拳头——甚至可以想象她还紧紧着脚趾——挺直身子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嘴里咕哝着:“啊!布克特,你这个魔鬼!”

    “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布克特先生说,从这时起,他的手指便不停地点着,“这个年轻女人,我的房客,曾经在我同您刚才谈到的那段时间里侍候过夫人;她后来对夫人极其仇视,因为夫人把她辞退了——”

    “胡说!”奥尔当斯小姐叫道。“是我自己辞退的。”

    “喂,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布克特先生用一种动人的、几乎是恳求的口吻答道。“我没想到你会这样轻浮。你要知道,你说的某些话可能被人用来对你进行控诉。你一定会这样的。至于我在作证以前所说的话,你却不必计较,因为这不是跟你说的。”

    “也算是夫人把我辞退的!”奥尔当斯小姐狂怒地叫道,“哼,这位夫人可真漂亮!跟这么一位声名狼藉的夫人在一起,简直毁—毁—毁了我自己的人格!”

    “说实在的,我真不懂你这是怎么回事!”布克特先生斥责她说。“我一向认为法兰西民族是一个崇尚礼义的民族,我真是这样想的。可是却没想到一个法国女人在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面前,竟会讲出这样的话!”

    “他是个被人玩弄的可怜虫!”奥尔当斯小姐叫道。“我唾弃他的公馆、他的名声、他的低能,”她把地毯当作它们的替身,对它直啐唾沫。“啊,他还是个伟大人物呢!真了不起!天啊!呸!”

    “而且,累斯特·德洛克爵士,”布克特先生说下去,“这个性情暴躁的外国女人还愤愤不平地认为,她当初到已故的图金霍恩先生事务所里参加过我同您谈到的那次对证,就有权向他提出什么要求;其实,她所花的时间和精力已经得到十分优厚的报酬了。”

    “瞎说!”奥尔当斯小姐叫了起来。“我一个钱也没要。”

    “如果你再说话,那你就得对后果负责。”布克特先生插了一句,“累斯特·德洛克爵士,至于她到我家来住是否故意想要蒙混,暂且不谈;但是当她住在我家的时候,她却经常到已故的图金霍恩先生的事务所去,想找他吵闹,同时,她还去折磨那个不幸的法律文具店老板,把他吓得要死。”

    “你瞎说!”奥尔当斯小姐叫道。“没有一句真话!”

    “结果就发生了暗杀案,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当时的情况您已经知道了。现在,我请您再花一两分钟,仔细听我谈下去。案子发生以后,上级就把我找去,要我处理。我检查了现场,验了尸,仔细看过文件等等。根据事务所里一个办事员的反映,我逮捕了乔治,因为有人看见他那天晚上,就在出事前不久的时候,在事务所附近走来走去;而且以前还听见他同死者大吵大闹——据证人反映,他甚至还对死者进行过恫吓。如果您问我,累斯特·德洛克爵士,是不是我最初就相信乔治是凶手,我得坦白地告诉您,我并不这样想;不过,尽管如此,他却有嫌疑;同时也有充分根据对他怀疑,因此我有责任将他逮捕,扣押起来。现在,请您再听下去。”

    根据布克特先生平时那种冷静的态度来说,他现在有点兴奋了,他向前倾斜着身子,使劲把食指一挥,预示他要说些什么,而奥尔当斯小姐却紧紧皱着眉头,用那双黑眼睛狠狠盯着他,同时紧闭着发干的嘴唇。

    “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发现这个女人正和我妻子——布克特太太在吃晚饭。从她要求在我家寄住的那天开始,她就装得非常喜欢布克特太太,但那天晚上,她装得更厉害——确实是太过火了。同时,她对已故的图金霍恩先生所表示的哀悼等等,也显得太过火了。上帝!当我坐在她对面吃饭,看见她手里拿着餐刀的时候,我忽然心里一动,觉得她就是凶手!”

    奥尔当斯小姐用一种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牙缝和嘴唇里迸出这样一句话:“你真是个魔鬼!”

    “那么,”布克特先生继续说,“发生暗杀案的那天晚上,她到哪里去了呢?她去看戏了(后来我了解,她在杀人以前和以后确实是在戏院里)。因此,我就明白,我的对手很狡猾,要证实她是凶手也很困难;于是我给她设了一个圈套——以往我从来没弄过这种圈套,也没干过这种冒险的事。我在吃饭的时候一边和她谈话,一边就打好了主意。等我上楼睡觉,我在床上用床单堵住布克特太太的嘴,免得她惊讶得叫了起来(我们的房子很小,而这个年轻女人的耳朵又非常尖),然后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了她——亲爱的,你别再打那个主意了,否则我就给你戴上脚镣。”布克特先生把话打住,不声不响地走到奥尔当斯小姐身边,用他那只大手按在她肩上。

    “你这是干什么?”她问道。

    “你别打算跳窗,”布克特先生答道,一边用食指向她提出警告,“这就是我要干的事情。来!挽住我的胳臂。你不用站起来;我就坐在你身边。现在请你挽着我的胳臂,好吗?你知道我是结了婚的人,而我妻子又是你的朋友。来,挽住我的胳臂吧。”

    她根本无法润湿她那发干的嘴唇;她痛苦地叫了一声,心里经过一番斗争,终于屈服了。

    “现在我们又可以谈下去了。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这件案子,如果没有布克特太太(像她那样的女人,要在五万——甚至十五万人中间才能找到一个),那就绝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进展。为了使这个年轻女人不再提防着我,从那天起,我一直没有回家;但是只要需要,我常常用面包和牛奶作为通讯工具,同布克特太太保持联系。那天晚上我用床单把布克特太太的嘴堵起来以后,就低声跟她说:‘你能经常和她随便谈谈我对乔治、我对这件事、那件事等等的怀疑,使她不再提防着我吗?你能不顾休息,白天黑夜都监视她吗?你能保证让我了解她的一切行动,让她不知不觉成为我的俘虏,让她像无法逃避死亡那样,无法逃出我的掌心吗?要知道她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她的灵魂也就是我的灵魂,直到最后,如果证实她是凶手,就将她逮捕起来——这些事你能做吗?’布克特太太嘴里虽然堵着床单,但还是尽可能地对我说:‘布克特,我能办到!’而结果她干得非常出色!”

    “你撒谎!”奥尔当斯小姐插嘴说。“所有这些话都是你捏造的,朋友!”

    “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计划是怎样实现的呢?当我猜测这个性情暴躁的年轻女人可能有新的过火举动,我究竟猜错,还是猜对了呢?我猜对了。她准备干什么呢?您听了以后不会感到惊讶吧?她准备把杀人的罪名推到夫人身上。”

    累斯特爵士从椅子上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地坐下去。

    “而且,她因为听说我常到这里来(其实,我是故意来的),就更加大胆干下去了。累斯特·德洛克爵士,对不起,现在让我把我的记事本扔给您,请您打开,看看夹在里面的那些写给我的信,每封信里都有‘德洛克夫人’的字样。此外,请您把我今天早晨截住的那封寄给您的信打开看看,里面也写着‘凶手是德洛克夫人’这几个字。这样的信多得像瓢虫似的,到处乱飞。布克特太太暗中偷看到,所有的信都是这个年轻女人写的——您说布克特太太有没有本事?布克特太太在这半小时内就能拿到写信用的墨水和纸张,半版邮票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您说她有没有本事?布克特太太偷看到所有的信都是这个年轻女人寄的——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您说她有没有本事?”布克特先生问道,这时由于赞赏他太太的才能而显得洋洋得意。

    当布克特先生快要谈到结论时,可以看到两种特别引人注意的情况。第一,他好像无形中把奥尔当斯小姐当作是他不可侵犯的财产。第二,她所呼吸的空气似乎在她身边变得越来越稀薄,使她透不过气来,仿佛一个严密的网或幕逐渐向她围拢,要包住她的身体似的。

    “德洛克夫人在出事的时候无疑是在场的,”布克特先生说,“我相信这个外国朋友从楼梯上看见了夫人。德洛克夫人、乔治和这个外国朋友一个跟着一个到那里去。但这些现在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我也不用说了。但是,暗杀已故的图金霍恩先生用的那支手枪里的填弹塞,却被我发现了。这是从介绍您那切斯尼山庄的说明书上扯下来的。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您也许说,这张纸片没有什么重要意义。但事实并不如此,因为当这个外国朋友完全丧失警惕,认为就是把剩下的说明书扯碎也不会出什么毛病,而布克特太太将碎纸片拼起来,发现少了作填弹用的那一块的时候,谁是凶手这个问题就开始明朗了。”

    “你简直谎话连篇,”奥尔当斯小姐插进来说,“噜哩噜苏的讲了一大堆。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说完,还是永远没完没了?”

    “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布克特先生继续说——他爱用爵士的全部尊称,绝对不愿省去其中任何一个字,“现在,我准备谈本案的最后一个问题,它说明我们办事要有耐心,绝不能性急。昨天,我太太按照原定计划,带着这个年轻女人去参加葬礼。当她和我太太一同在那里看着的时候,我却暗中监视着她;这时,我有充分理由判她的罪,而且我看到她脸上那种得意的样子,想到她对德洛克夫人的陷害那么可恨,同时也觉得给她所谓报应的时机已经成熟,假如我是个经验不多的新手,那我一定会当场将她逮捕。另一方面,昨天晚上,当人人崇拜的德洛克夫人回家的时候,她那样子——啊!上帝!简直像出现在海面上的维纳斯女神那样美;谁一想到她竟然被人诬告杀人,能不觉得气愤,能不觉得不公平?在这种情况下,同样地,我恨不得立刻把案子结束。如果我那么做,会有什么损失呢?从男爵累斯特·德洛克阁下,那我就会找不到那支手枪。这个犯人在葬礼结束后向布克特太太提议,她们一同乘公共马车到郊外不远的一个设备很好的旅馆去喝茶。说起来在那个旅馆附近有个水塘。喝茶时,这个犯人起来,到她放帽子的卧室去拿小手绢;去了很久,回来时神色有点慌张。后来,她们回到家,布克特太太马上就把这个情况以及她的观察和怀疑都告诉了我。于是,我同手下两个人,乘着月光,在水塘里打捞,在那支小手枪被扔到水塘里六小时以后,又把它捞起来了。现在,亲爱的小姐,把你的胳臂伸过来,挽得紧一点,我不会弄疼你的!”

    布克特先生一转眼就用手铐扣住她的手腕。“这是一个,”布克特先生说。“现在,还有一个,亲爱的。一共两个,好,全铐上了!”

    他站起来;她也站了起来。“哪里,”她问他,两只大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最后眼睑低得几乎把眼珠都盖住了——但事实上还是瞪着,“哪里可以找到你那个虚伪、奸诈、该死的老婆?”

    “她已经到警察局去了,”布克特先生答道。“你在那里可以见到她,亲爱的。”

    “我倒很想吻她一吻!”奥尔当斯小姐大声说,像雌老虎那样喘着气。

    “我猜你要咬她一口吧?”布克特先生说。

    “我真要咬她!”一边说,一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愿上帝保佑你,亲爱的,”布克特先生非常冷静地说,“我听你这样说,一点也不奇怪。你们女人一旦伤了和气,彼此就恨得要死。你不那样恨我吧,是不是?”

    “是的。不过,你也是个魔鬼。”

    “嗯!一会儿叫我天使,一会儿又骂我魔鬼。”布克特先生叫道,“可是,你要想一想,我有我的正当职业。让我把你的披巾弄好。以前我也当过许多人的侍女。帽子上没少什么东西吧?门口有辆马车等着。”

    奥尔当斯小姐用充满怒火的眼睛看了看镜子,身子晃了一下,把自己的衣帽弄得非常整齐,而且,说句公道话,也显得十分优雅。

    “我的天使,你听着,”她带着一种讥讽的样子把头点了几下说,“你神通广大,但是你能使他复活吗?”

    布克特先生回答:“当然不能。”

    “可笑得很。你再听我说一句。你神通广大,但是你能把她变成一位体面的夫人吗?”

    “不要这么刻薄,”布克特先生说。

    “还有,你能使他变成一位高傲的绅士吗?”奥尔当斯小姐喊道,她说的是累斯特爵士,那鄙视的口吻简直无法形容。“嘿!你看他那副样子!可怜的糊涂虫!哈!哈!哈!”

    “喂!喂!你简直越说越不像话了,”布克特先生说,“走吧!”

    “这些你都办不到,是不是?那就随便你处理我吧。大不了是死,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我的天使,我们走吧。再见,老头儿。你真是又可怜又可——鄙!”

    她说完这些话,咬紧牙齿,仿佛她的嘴像弹簧锁似的猛然合上了。布克特先生带她出去的样子,叫人无法形容,然而他却用他那特有的方式完成了这件大事,像朵云彩那样簇拥着她,和她一同飞去,仿佛他是丑陋的雷神而她则是他的情人。

    累斯特爵士一个人留在书房里,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他还在那里听着和注意地看着。最后,他向这个空房间的四周看了看,发现人全走了,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向前走了几步,扶着桌子,支撑住自己。后来,他停住不动了,嘴里又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抬起眼睛,似乎在凝视什么。

    只有上帝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他好像看见切斯尼山庄苍翠的树林、宏伟的邸宅和那些先人画像;看见陌生人在毁坏它们,警官们粗鲁地摆弄着他那些最珍贵的传家宝;看见成千上万只手指着他,成千上万张脸耻笑他。但是,如果他看到这些情景从他眼前飞逝时感到惊讶,那么当他看见另一个人影时,却能比较清楚地叫出名字,而且也只是对着这个人影,他才那样拼命地揪着自己的白头发,并伸出双手。

    这是她的影子。关于她,他除了感到多少年来主要是以她作为自己尊严和骄傲的基础以外,从未对她有过任何自私的想法。他爱她、崇拜她、颂扬她,并且把她当作表率,让全世界的人去尊敬。他在那种为繁文缛节所束缚的生活中,不断从她那里得到爱情和安慰,而他所感受的痛苦,也只有她才能体会。他几乎忘了自己而只看见了她;因此,他不忍看她在增加那个顶峰的光辉以后,被人从那里推入万丈深渊。

    甚至当他倒在地上,已经感觉不到痛的时候——尽管他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含糊——他仍然能够清晰地喊着她的名字,声调中充满了悲哀和怜悯,而没有一点谴责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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