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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亚各诺脱同人聚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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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约定裴奈尔与爱德华一同晚餐以后,快近十点时来接莎拉。经阿曼的通知,她很乐意地答应了。九点半光景,她回到她自己的卧室,她母亲陪伴着她。上她卧室去,先得经过她父母的卧室;但从莎拉的卧室,另有一扇看去像是封锁着的门通至阿曼的卧室,至于阿曼的卧室,我们已说过,是在后扶梯口。

    莎拉在她母亲面前假托就寝,要求任她安眠。但留下她一人时,她就立刻跑近梳妆台,把自己的嘴唇与双颊修饰成益发鲜艳。这道封锁的门正隐藏在梳妆台后,台子并不太重,莎拉自己能轻轻地把它移开。她就开了那扇秘密的门。

    莎拉怕遇见她的弟弟,她怕他的嘲笑。其实他姊姊一切大胆的行动,阿曼每加赞助。别人会说他也从中取乐,实际他这一时的纵肆只为事后可以下批评,下更严格的批评,因此莎拉也分不清他的乐助是否结果反在替监察官服务。

    阿曼的卧室空寂无人。莎拉在一张矮小的椅子上坐下,一面等待,一面沉思。为预示反抗起见,她养成自己漠视一切淑德。家庭的束缚增强她的活力,激起她的反抗性。在英国期间,她的胆量已锻炼成熟,和那位寄宿的英国女孩子阿柏丁小姐一样,她已决心争取她的自由,不顾一切,以求解放。她甘冒一切蔑视与非难,担当任何挑衅。与俄理维的接近已使她克服天性的羞涩与固有的贞洁。她的两位姊姊正是她的前车之鉴。蕾雪虔敬的隐忍在她认为是受骗,萝拉的婚姻她只看出是一种惨淡的交易,结局成为奴役。她自认她所受的教育,她给与自己的教育,都不适于充当她所谓的贤妻良母。她不能认为她未来的丈夫能在任何方面优越于她。她不和男人们一样也通过考试?对于任何问题,她不也有她自己的观察与意见?尤其是两性间的平等;而她认为一切日常生活中,以及商业,或竟政治,女人常表现出比男人更有理智……

    扶梯上有脚步声。她耸耳细听,随即轻轻地把门打开。

    裴奈尔与莎拉尚未相识。走廊无灯,黑暗中两人难以辨认。

    “莎拉·浮台尔小姐吧?”裴奈尔低声说。

    她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臂。

    “爱德华在路角的汽车上等着我们。他怕遇见您的父母所以没有下车来。在我就没有什么,您知道我就住在这儿。”

    裴奈尔事先已把那道出入车辆的门半开着,以免引起看门人的注意。片刻以后,汽车把他们三人送到万神庙酒家门口。当爱德华打发车夫时,他们听到时钟正报十点。

    筵席已散。盘碟已撤清,但桌上还堆满着咖啡杯,酒瓶,酒杯。人人抽着烟,室内已不堪呼吸。阿尔戈的社长夫人台勃鲁斯太太要求流通空气,她的尖嗓子打破一切人的语声,有人把窗开了。但朱士丁尼想作一番演说,“为听音清晰起见”,又让人立刻把窗关上。起立后,他用一把茶匙敲着杯子,却仍无人理会。阿尔戈的社长,人也称他台勃鲁斯主席,起来干涉,喧声才略告平息,而朱士丁尼沉闷的声调顺势而下。源源不绝的比喻用来遮掩他思想的庸俗;他用铺张的说法来显出他自己的机智,而对每一个人都下了一番空洞的恭维。第一段告终时,掌声四起,爱德华、裴奈尔与莎拉就在这时进入会场。有些人还不停地鼓掌,无疑在喝倒彩,像是希望演说就此中止;但朱士丁尼决不气馁,他又滔滔地继续了。如今是替巴萨房伯爵锦上添花,他谈到他的《铁杠》俨然像是一部新的《伊利亚特》。人人举杯祝贺。裴奈尔与莎拉和爱德华一样都没有酒杯,才使他们免此一举。

    朱士丁尼演说的终段是预祝新杂志及恭贺它未来的主编人“诗神之宠儿,年少英俊的莫里尼哀,不远的将来,桂冠就会落在他纯洁而高贵的头上”。

    俄理维守在门口,为的可以立刻迎接他的朋友们。朱士丁尼荒诞的恭维显然使他受窘,但他无法避免随之而起的喝彩声。

    这三位用完清淡的晚餐跑来参加的人与会场的情调自难谐和。类似的集会中,迟到者很难或很易理解他人的兴奋。他们的判断是不合时的,纵非出自心愿,他们对他人的批评也往往不留余地;至少对爱德华与裴奈尔,这是事实。至于莎拉,这环境中一切对她都是新的,她心中只想到如何去增长见识,只顾念着如何去仿效别人。

    裴奈尔一无相识者。俄理维牵着他的手臂,想给他介绍巴萨房与台勃鲁斯。他推辞着。巴萨房乘机插入,他走近裴奈尔,向他伸出手去,使他不好拒绝。

    “常听到谈起您,实在久仰得很。”

    “彼此,彼此,”裴奈尔说这话时的声调使巴萨房一番好意败兴而返。但立刻他又跑近爱德华去。

    虽然爱德华常出外旅行,而且住在巴黎时和别人也很疏远,但在宾客中倒不乏相识的人,且也毫不感到局促。其实他只是性情孤僻,但同行中都以敬而远之的态度对他,他也就以高傲自认了。他乐于听人说话,自己则很少发言。

    “令甥使我盼望阁下光临,”巴萨房以婉转而几乎低微的语声开始,“我不胜欣喜,因为正想……”

    爱德华冷酷的眼色把他的话中途截断。巴萨房虽巧于笼络,善事奉承,但必需对方乐怀相助,他才能焕发自如。不过他也不像有些人一样,既失自信,便一蹶不振,所以很快他又恢复过来。他昂起头,以白眼相报。爱德华既不赏脸,他也自有对付的办法。

    “我正想请教……”他继续说,像是追想起他原来的话,“令甥中我和文桑交谊最深,未知阁下是否知道他的消息?”

    “不。”爱德华冷淡地说。

    这“不”又使巴萨房陷于僵局,他不知道这意思应该是一种挑衅式的否认,还仅是对他发问的回答。但爱德华立刻加以补充,才无意间替他解了困围:

    “我只在他父亲处听说他和摩纳哥的公爵同在旅行。”

    “不错,我曾托我的一位女朋友替他介绍公爵。我自幸得计,这多少可以使他淡忘和那位杜维哀太太间的关系……据俄理维说,您和这位太太相识。我怕文桑会在这不幸的事件中断送他自己的前途。”

    鄙夷,蔑视,垂怜,这些姿态都是巴萨房的拿手;但他只求占得爱德华的上风,胜此危局。爱德华亟图还刺。但他独乏急智,无疑由于这缘故,他对社交界最感淡漠,因为在那种场合下,他一无施展的余地。他双眉紧蹙,巴萨房立刻察觉,知道来势不妙,他急便闪避。未及更气,他随即改变风格。

    “和您同来的这位可爱的孩子是谁?”他微笑着问道。

    “这是,”爱德华说,“莎拉·浮台尔小姐,正是我的朋友杜维哀夫人的妹妹。”

    由于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就把“我的朋友”四字特别提高,像是一枝暗箭;但它并未中的,巴萨房一任落空,随即说:

    “可否请阁下代为介绍?”

    他前后的话都说得相当大声,使莎拉从旁可以听到,当她向他们回过头来,爱德华再难推诿。

    “莎拉,巴萨房伯爵慕名求见。”他强笑着说。

    巴萨房已让人另取来三个杯子,他注满茴香酒。四人举杯向俄理维庆贺。酒瓶几乎已空,瓶底附着一些透明的糖质结晶,莎拉觉得很新奇,巴萨房便想用麦管把它们拨落下来。这时跑近一个类似傻子的人,打扮非常古怪,满脸涂着白粉,漆黑的眼珠,头发抹成像是一顶鼹鼠皮的小帽,他很费力地嚼着每个字音说:

    “您取不下来的。把瓶子递给我,我来剖它的肚子。”

    他抓住酒瓶,一下在窗槛上砸碎了,把瓶底献给莎拉。

    “用这小小的锋利的多面体,这位温良的小姐不难钻通她的沙囊。”

    “这小丑是谁?”她问巴萨房,后者已让她坐下,而自己坐在她的身旁。

    “他是《愚比王》的作者阿尔弗雷德·雅里[14]。阿尔戈同人封他为天才,因为观众瞧不上他的剧本。无论如何这是剧坛上很久以来罕见的作品。”

    “我很喜欢《愚比王》,”莎拉说,“而我很快活居然能遇见雅里。听人说他总是灌醉酒的。”

    “今晚就靠不住。我看他晚餐时喝了两大满杯纯粹的苦艾酒。他像并不觉到什么。您抽一根烟吗?不想让别人的烟味熏死就得自己抽烟。”

    他侧过身去替她点火。她口中嚼着几粒糖质的结晶。

    “但这只是凝结后的糖质,”她颇感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一定是很硬的。”

    她一面和巴萨房交谈,同时却向守在她近旁的裴奈尔送着微笑。她的眼睛欣喜得闪耀出一种异样的光辉。裴奈尔在黑暗中未及细看,这时忽然觉得她和萝拉非常相似,同样的前额,同样的嘴唇……只是她面庞的风致不及萝拉的温柔,而她的目光引起他心中的骚扰不安。他感到颇不自然,便把头转向俄理维。

    “给我介绍你的朋友贝加吧。”

    他已在卢森堡公园遇见过贝加,但从不曾和他谈过话。俄理维才把他介绍到这新环境来,这使生性羞怯的贝加颇感狼狈,每次他朋友用《前卫》的主要撰稿人之一的名义替他介绍时,他便脸红起来。实际上,他在我们的故事开端时和俄理维所谈起的那首寓意诗就要在这新杂志的卷头语后首篇的地位刊出。

    “刊在我原来为你保留的地位,”俄理维对裴奈尔说,“我绝对相信你一定爱读。这是本期中最出色的一篇,而又那样地新颖!”

    俄理维喜欢颂扬他的朋友们远胜于听别人对他自己的颂扬。当裴奈尔走近时,吕西安·贝加立起身来,他手中正端着一杯咖啡,但端得那样笨拙,情急中,他竟把一半泼散在他的背心上。这时在他身旁听到雅里机械式的语声:

    “小贝加快中毒了,因为我在他的杯中放了毒药。”

    雅里戏弄贝加的腼腆,想使他失措为乐。但贝加并不畏惧雅里。他耸一耸肩,泰然喝尽他的咖啡。

    “这人是谁?”裴奈尔问道。

    “怎么!《愚比王》的作者你不认识?”

    “想不到!他真的是雅里吗?我把他当做是个仆役。”

    “啊!那可不见得,”俄理维略感困恼地说,因为他很矜夸他的大人物们,“你对他仔细看看,你不觉得他出奇吗?”

    “他尽量装作那样就是。”裴奈尔说。他不喜欢他的做作,虽然对他的作品内心很表钦佩。

    穿着马戏场中丑角的服装,雅里全身充分地表现出矫揉造作,尤其是他说话的腔调,顿挫字音,另创怪字,把有些字故意错用。阿尔戈的一群中好几位都争先地摹效着;但真能运用这种不分高低,不动声色,既无抑扬,又无起伏的声调的,唯有雅里自己。

    “如果你认识他,你一定会觉得他很有意思。”俄理维又继续说。

    “我觉得不认识更好。他看去非常狞恶。”

    “这只是他的姿态。巴萨房相信他内心非常温良。但他今晚已喝得太过度。你可以相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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